范落兰与叶流云和顾子衿在东夷城和南庆的边境道别,策马回京。京都那边听说范落兰要回京,纷纷寄信说要来接,却被范落兰一一回绝,也不是什么出使别国,何必那么大阵仗。
京都城外
范落兰如今已熟练驭马,她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回走,反正没几里路便进城了,这连日的赶路屁股都要磨破了,再在马上疾驰怕是受不住。
她走时是初春,如今回来赶上了盛夏,还好林子里能挡住些阳光,否则真是要中暑了。
范落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古代的衣服真是厚,为了劳什子礼仪还不能穿短袖,待回去定要赶制出几件透气的料子。
林间小路不算宽敞,走着走着对面忽然来了一辆马车,后面跟着人马皆着玄甲的铁骑,这种骑兵,可是极少见。
范落兰看向对面愣了一下,随后勒马停下,等待对方说明来意。
“范、落兰。”一道不算低沉的男声从车帐里传了出来,范落兰眯了眯眼,不知来人何意,轻笑了一声,双手交叠搭在马鞍的前鞍桥上,问:“正是本人,敢问阁下是?”
对方并未回答,他轻轻敲了敲车窗,边儿上的骑兵便下马从马车上拿出一个斜坡台阶放到侧方,范落兰发现所有的骑兵皆戴着一副半遮面的面具,而将车上那位看起来和自己爹范建差不多大的轮椅男人推下马车的则将浑身上下都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
轮椅?这年代还有这玩意儿?
虽然是未来,但毕竟还是古代的社会,会出现这么高端的轮椅也确实是超越时代了。
“陈萍萍。”老者看着范落兰,笑着,眼神里藏着什么,但和庆帝及范建看向她的眼神很相似,只是比庆帝多了很多真心,比范建多了许多想念。
陈萍萍…
是那位传说中的鉴查院院长?鉴查院既是我娘创建的,还将她的话刻在鉴查院前的石碑上,那这位陈院长定是自己人。
范落兰心想。
她翻身下马,走到陈萍萍面前行了一礼。
“范落兰见过陈院长。”
“不必多礼。”陈萍萍又笑了笑,倾身将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上下打量着,道:“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
范落兰抬头看着陈萍萍,笑道:“女儿长得自然像亲娘,很多人都这么说。”
陈萍萍没说话,依旧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瞳孔,看得范落兰都有些心里发毛。
“院长来这是…找我有事?”
“嗯,是有事儿。”陈萍萍似是被这句话点醒,收了眼神,一抬手,那位黑衣人便将一块牌子放到陈萍萍的手上,陈萍萍又将牌子递给范落兰。
“这是鉴查院提司的腰牌,提司与各处主办平级,有了它,鉴查院里的任何人、任何事,你都可以随意差遣。”
范落兰没想到她一回京甚至还没到京都便有这么大一个惊喜等着他,可说实话,她也不确定这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就如同十四年前被赐广寒宫那件事。
“这…我一无功绩,二无官职,刚回京都便担如此重职,旁人不服不说,我也怕自己担不住。”
范落兰摆了摆手,不敢收。
陈萍萍玩味地看着她,轻笑道:“鉴查院是你母亲当年所建,提司之位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块腰牌,“这块,是留给你弟弟的。”
范落兰的视线在那两块提司腰牌上交换着,最后回到了陈萍萍脸上。
“陛下可知道此事?”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你安心收着就行。”陈萍萍低眸道,随后又抬头将那块腰牌递给范落兰。
范落兰双手接过,揣进怀里,又行一礼。
“谢院长大人提拔。”
“哼,”陈萍萍又笑,“你这性子,倒是像你爹,不像你娘。”
“落兰自小在宫中长大,这规矩礼仪自然是要做足,已习惯了。”
陈萍萍应是知道那事,他眼里快速划过一丝怜悯,但消失的很快,道:“之后你回京都,虽然不至于风起云涌,但暗里也会有人对你出手。你不熟悉京都的这些官场手段,暂且先在六处担任副主办,让影子带你。”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边儿上这位便是六处主办影子。“当然,提司身份依然有效。”
“是,六处是?”范落兰不是很熟悉鉴查院的各处,便问道。
“六处主要负责暗杀,也可遵从院长或陛下旨意,保护指定人员。”影子道,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感。
范落兰有些不解,暗杀,和官场有什么关系?
她将这话问出了口。
“你之后就明白了。”陈萍萍笑着眯了眯眼睛,范落兰也不便追问,只得点头。
“我明白了。”
“好了,你走吧。回京都之后,万事小心。”陈萍萍最后说了一句,便让影子将轮椅推到路的另一旁,马车也让了道,身后的众黑骑纷纷站到两侧开路。
“多谢院长。”范落兰行礼后上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震撼,确实没见过这场面,数百黑骑两侧开路,那叫一个壮观。
京都皇宫御书房内
因着范落兰回信说过无需来接,那些想讨好范家的小官员们也就都纷纷作罢,只是范落兰前脚到京都,刚想回范府,后脚就被侯公公策马截住,说陛下要见她。
范落兰站在御书房中间那屏风后面站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庆帝出现,本就舟车劳顿腰酸背痛的,这会儿站的脚酸,索性直接坐到边儿上的台阶处。
“诶呦我的小范姑奶奶,陛下还没来呢,您快起来等着。”侯公公没想到多年未见范落兰依然这么我行我素,冷汗又出了一脑门,赶紧上前去请。
“站着也是等坐着也是等,我刚刚站得脚酸,坐一会儿,坐一会儿。”范落兰笑嘻嘻地道,侯公公不知如何是好。
之前见陈萍萍利益周全,是因为范落兰和他不熟,自然要先装装样子。而庆帝这里,她儿时便这样,现在依然如此,也证明她并未改变,更何况范落兰知道庆帝这老登就不喜欢循规蹈矩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无事,她想坐着就让她坐。”庆帝忽然从御书房内走出,侯公公听到声音,便赶快低头后退站到一侧。
范落兰起身跪下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哼,起来吧。”庆帝哼笑一声,看着她。
短短七年时间,范落兰就从当年那个灵动的小丫头长成一个成熟英气的少女,这发髻服饰,倒真像个男孩儿,比如说,他儿子。
要真是,便好了。
不过他还有个儿子。
“谢陛下!”范落兰起身笑道,看着庆帝的表情满是亲切。“臣女多年未见陛下着实想念,今日一见陛下还如同当年一样英俊又身体康健,臣女便放心了。”
庆帝难得被逗笑,道:“朕老啦,哪里还来的什么英俊?倒是你,算来今年也应是及笄之年了吧?”
范落兰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生辰,经庆帝这么一提才想起,确实要行及笄礼了。
“回陛下,正是。下月十五,应是笄礼。”
“嗯,朕,就不送你什么生辰礼了。”庆帝背着手,他今日还是一如既往地随意,发冠随意梳着还散了些头发,穿了一身像睡衣似的白袍。
以往她在宫中时庆帝确实是年年都会赐她很多东西作礼物,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各种字画、摆件儿应有尽有。
只是为何要突然提这个?
“陛下曾赐臣女的生辰礼如今依然好好保存着,臣女已经很感激陛下了。”范落兰只能先顺着话往下唠。
庆帝刚想开口,范落兰便听见那道她十分熟悉又十分想念的声音伴着快走的脚步声传来。
“司南伯大人,还是待老奴去通传一声吧!”侯公公去了门口将范建拦住,范建看起来有些气势汹汹,庆帝笑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只见范建快步走了进来,看见范落兰便面露喜色。
“兰儿!”
“爹!”范落兰也很高兴,多年未见,她是真的很想范家,想爹爹。
范建双手搭上范落兰的肩,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嗯,瘦了,高了,漂亮了。”他笑着,眼里却是心疼。“这么些年在外边儿,苦了你了。”
“爹,我没事。”范落兰面儿上笑着内心有些恐慌,爹怎么把陛下给忘了?
“那个,陛下…”范落兰偷偷转头看了一眼庆帝,给范建暗示。
范建此刻才回过神儿来,转身行了个礼。
“臣参见陛下。”
“你还记得行礼啊?”庆帝盯着范建,表情严肃。
范落兰心里都慌得不行,可范建都没理这句话。
“兰儿刚回京都,家都没来得及回,陛下便匆匆将她召入宫中,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范建问道,他姿态恭敬,语气僭越,搞得范落兰一头雾水。
庆帝盯了他半晌,才变了表情,笑道:“自然是有道旨意了。”
“旨意?”范建问。
……不是你俩,什么关系。
范落兰看着他们,怪不得庆帝不觉得自己僭越呢,原来她爹比她还僭越。
“范落兰,及笄礼后,封内阁大学士一职,赐正五品官服,随朕上朝,记录朝中事宜。”
…………
蛤?
这下轮到父女俩一起愣住了,范落兰没想到她一回来就给她个官儿当,这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能天天在皇帝跟前儿转悠,大学士说白了就是老板的秘书,各种奏章都需代批,草拟圣旨也都是大学士的活儿。
但这也意味着朝中大小事她都会一清二楚,陛下想升哪个官降哪个官,范落兰都会提前知道,各中小官员定会来巴结她,更何况她现在还是鉴查院提司、六处副主办。
这一下身兼数职,荣誉不荣誉先放在一旁,怕是要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范建直愣愣地看着庆帝,咽了咽口水,想拒绝却又不能抗旨。
范落兰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下谢恩再说。
“臣女,不,臣叩谢陛下恩典,定当尽心竭力,为庆国效忠,为陛下效忠!”
庆帝看起来很满意范落兰的态度,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陛下,历朝历代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更何况兰儿下月才满二十岁,太年轻,这旨意下去,怕是要惹朝中非议啊。”范建有些意外范落兰接旨如此之快,但还是皱着眉劝谏庆帝。
庆帝挑了挑眉,声音饱含威严地说道:“朕,倒是想看看,谁敢非议?”
此话一出整个御书房无人敢应,范建也只好闭了嘴,陛下都这么说了,就证明无论范落兰有任何事都有陛下罩着,庆帝权势滔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越过他去,自然也无人敢非议了。
“臣,替小女谢陛下隆恩。”
范府
范落兰随范建一同坐马车回府,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她本想今日回京都去看看李承泽的,结果没想到一回来便这么多事,也只好明日再去了。
“兰儿回来啦!”柳如玉见到范落兰高兴得紧,忙把范落兰迎进屋里,“在外面怎么样?受没受伤?吃饭有按时吗?没冻着吧?可有染上风寒?”
“行了行了,瞧你问得她都回答不过来了。”范建笑着跟进屋里。
“我这不也是担心兰儿吧,一走走这么多年,当年的孩子一下窜这么大,可不得好好问问。”柳如玉将范落兰推到椅子上坐下,又让侍女上茶。
范落兰嘿嘿笑着,道:“回姨娘的话,我一切都好。劳姨娘挂心了。”
“这怎么能说劳烦呢?这月月要是没收到你的信,你爹和我晚上都睡得不踏实。”柳如玉温柔的笑着,“对了,给你准备了一桌接风宴,一会儿你去洗洗手,咱吃饭。”
“多谢姨娘,多谢爹爹。”范落兰笑说,果然还是家里温暖。
“小姐!你回来了!”春桃急匆匆跑来,神情激动,范落兰直接起身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回来了。”
春桃看起来快哭了,这丫头自从被范落兰救下之后,性子便日渐开朗起来,如今更有些似铃兰了。
当然,范落兰是不会将她当作替身的。
“姐!”一道憨憨的声音传来,范落兰刚一转身就被长大了的范思辙扑进怀里。“你怎么才回来啊,我想死你了。”
“诶呦呵,长这么高啦?”范落兰笑着摸了摸范思辙的头,十四岁的范思辙只比范落兰矮了一点点,长得也壮实,脸蛋还是圆乎乎的,可爱极了。
“不是说等我再大些就回来吗?都七年了!”范思辙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范落兰衣服里闷闷地传出来,“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得吗?”
“是啊,你现在长大了,我也回来了。这七年怎么过得?”范落兰觉得好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当做安慰。
“自然是成日里逃课,跑去推牌九,要么就是读些杂书,被我揍了。”范若若从他身后出现,范思辙一听到声音吓得一抖,躲到范落兰身后。
“姐,二姐欺负我。”范思辙委屈地说,范落兰一听,便将他从身后扯出来,抬手拍了下他的额头道:“就这些事儿啊你活该挨揍。”
“姐你怎么这样啊。”范思辙嘟起嘴,柳如玉在边儿上拧住他的耳朵:“你还好意思说呢。”
“诶呦我错了娘我错了错了您松手!”
“姐,你交代的事,我这几年都好好做了。”若若走过来,依然端庄优雅,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用来形容范若若的。
“辛苦你了,若若。”范落兰张开双臂抱了一下范若若,若若回抱住范落兰,“欢迎回家,姐姐。”
接风宴上柳如玉也提到了范落兰被封为大学士一事,柳如玉是夸奖加祝贺,范建则是担忧与告诫。
范落兰也大概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封为大学士,大学士这个职位说着好听,却没什么实权,不过她身为女子却被封了官已是闻所未闻了,庆帝是有意让她参与朝堂争锋,将来范闲入京都应该也是这个步骤,以后会不会让他们姐弟二人对立,就不知道了。
二皇子府
今日风和日丽,虽然还是有些热,但比昨天可凉快多了。范落兰休息了一夜便感觉精力全都恢复了,习武之后确实不一样。
她乘马车来到二皇子府,之前在信里就听说庆帝赐了他一座府邸,但范落兰没想到这府邸这么大。
门外没有小厮,但也没关门,范落兰就这么走了进去。
花花草草,猫猫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