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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教授有了口福,衬衣都变紧了。

施无为起的更早,他去帮张妈做早饭,张妈就喜欢使唤他揉面。

张妈笑着说:“这力气大的人揉面啊,揉得就是好!面也好吃!”

杨玉蝉借住在别人家,也不好意思睡懒觉,每天早上也是起得很早,然后就去叫杨玉燕起床。

两姐妹一起下楼,杨玉燕打着天大的哈欠,跟在杨玉蝉身后,像个应声虫。

杨玉蝉对代教授说:“代教授,早上好呀。”

杨玉燕:“哈……欠,代教授早上好。”

代教授坐在晨光中,拿着报纸,看着这一对漂亮可爱的姐妹花,不自禁的从心里高兴。人看到美的事物总是会高兴的。世上的美也有很多,青春之美、品德之美、心灵之美,等等。

代教授觉得这对姐妹有这三种美,她们还有友爱之美、礼貌之美和智慧之美。

杨玉蝉再牵着杨玉燕去后面厨房“帮”张妈干活。

代教授坐在那里不动,竖起耳朵,不一会儿就听到张妈的声音了。

张妈在叫:“哎哟,我的小姐们!别给我添乱了!这里头脏得很,出去出去都出去,一会儿你们等着吃就行了!这哪是你们该干的哟!”

大概是姐姐又说了几句什么,张妈又叫:“行行好吧!燕燕,你去铺餐巾,大姐去摆餐具!”

两姐妹这才出来,今日,她们又没能成功在厨房做事。

往日这幢小红楼里只有学生们来了才能热闹起来,只有他一个人时就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翻书页的声音,就是写字的声音。

他一个人在外国时,孤独寂寞还有情可原,那时就盼着早日回国,回去了就能回家了,就不再寂寞了。

可终于回来了,却发现家乡太远,他要施展抱负,要一展所长,要学以致用,只能留在这里。

已经回家了,却还是没有家。

代玉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滋味了。

家,就是吵吵闹闹的。人一多,就容易拌口角。可都是随口吵的小架,说的人不在意,听的人也不会在意。

一个家里,人的脾气性格也都不一样。一定有一个勤奋的,有一个懒的;有一个唠叨的,一个护孩子的;一个当家作主的,一群只会花钱只会听话的。

他突然想给少东家写一封信,问一问老东家的身体怎么样了,太太的身体还好吗,小少爷读了几本书了。也想问一问,他的父母现在身体还好吗?最小的那个弟弟,叫玉生的,现在长得有多高了?

只是写信回去,少东家就会写信来问他娶妻了没有,还要给他说媒,不是粮坊的小姐就是酒坊的小姐,唉,想起就头疼。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代教授一回神就看到杨玉燕站在他身边,正伸头看报纸。

代教授一见这个懒孩子就想笑,无他,让他想起少东家。别人以为懒的都是傻的,其实才不是这样呢。越懒越奸,他要是不聪明,不奸滑,怎么能在一家子勤奋人里懒下去呢?能让周围的人都不讨厌,还能继续懒的,都是精明鬼。

少东家就是个精明鬼,眼前这个也是。

“给你一张,坐下看。”他抽出一张报纸给她,喊她拉把椅子坐下来。

杨玉燕从善如流的搬把椅子挨着代教授坐,两只手一抖,唰的一声,将报纸展开,看得聚精会神。

等杨玉蝉出来准备找她一起再去厨房找事做时,看到她坐在代教授面前,仿佛正在用功,犹豫一下,就决定不叫她了。三十秒后,施无为帮杨玉蝉把锅和碗都端过来了。

读报纸的杨玉燕头都不抬,嘴角却勾了起来。

代教授笑着问她:“看到什么了?这么好看?”

杨玉燕赶紧在报纸上扫了一圈,还真让她找到一篇,马上指着说:“看呀,这人是不是在写我妈妈的事?”

那篇报道他已经看到了,虽然通篇没点名,但“祝姓女士”“失婚之人”,这确实说的是祝小姐。

现在的文人都学精明了,怕被人请律师控告,要去警察局喝茶吃饭,都不肯指名道姓的说人是非。

祝颜舒收拾整齐从楼上下来,一屋子的人都聚在一起听杨玉燕读报纸。

因为这篇文章虽然有些毛病,总体还是夸人的。就是某些词句用的让人不爽快。

杨玉燕读着都有些想皱眉,可张妈听得喜欢,她就也不能露出来。

“……其未见郁哀之相,困守家中,虽无女性贞守之德……”杨玉燕运气,眉头拧成一块疙瘩,“然,其勇于探索,仍足可夸奖。”

读完,合上报纸,她长出一口气。

张妈高兴的说:“瞧瞧,多少年了,这报纸上终于有人给你妈说好话了。以前都是向着姓杨的说话,现在终于有人向着咱们说了。”

她起身看到祝颜舒,忙报告这个好消息:“小姐,你也快来看啊,报纸上有人夸你了!”

祝颜舒搬出祝家楼,搬到这里来以后,张妈就改了口,总把“小姐”二字挂到嘴边。

以前在祝家楼里不好这么叫,那边的邻居都知道杨虚鹤,知道祝颜舒是有夫之妇,虽说离婚了,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不能给别人一点把柄。要是祝颜舒在那边就改口称自己是未婚女士,那名声早烂完了。

现在搬了家,还是在学校里,张妈知道学生们是最大胆的,什么有夫之妇、有妇之夫,统统不看在眼里的,他们为了追求爱情,天天拿私奔当饭吃的。她是看不惯这群学生,但却觉得这对祝颜舒来讲是个好机会。

于是,她先改了口,慢慢的让人都知道,祝女士是个单身人士,是可以追求的!

祝颜舒也更乐意当祝小姐,而不是杨太太,以前在祝家楼里还有那不长眼的人称呼她“杨太太”,每回听到她都要翻白眼。

她走过来,笑着说:“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她拿起报纸,一目十行,很快就扫完了这一篇东西,笑着扔下来:“不过拿我做戏而已,咱们还是先吃早饭吧。”

祝小姐也起床了,那就可以开早饭了。

祝小姐不起来,全家都起来了也没用,张妈绝不往餐桌上摆饭。

施无为揉的面确实好吃,筋道,有嚼劲。

不是说以前张妈做的面条不好吃,但真的没办法比。

杨玉燕吃着碗里细面条,担心苏纯钧在祝家楼没得吃。唉,就算外面有卖的,可哪会那么凑巧回回都有摊子呢?再说,摊子上的东西就那么几样,会吃腻的呀。

祝颜舒还是雷打不动的黄鱼面。

小红楼的菜肉都是由学校大食堂统一采办再送来的,学校的食堂也不只是做给学生吃,还有教授们和校长,还有一些重要的人士,比如日本教授。

所以各种肉都有,鱼当然也有。

张妈得知以后,立刻就让食堂每天送鱼过来!这可是不用花一分钱的啊!张妈觉得让人家买个两三条的也太小气,索性就要一盆。

所以,在桌上能吃黄鱼面的,除了祝颜舒,还多了两位。

一个就是样样都要吃个新鲜的杨玉燕,还有就是大功臣,代教授了,毕竟是借他的面子拿来的鱼,做出来没人家的份不合适。

杨玉蝉吃什么都行,不挑食也不提要求,施无为更不会提了,所以他们俩和张妈都是吃最简单的肉丝面,里脊肉切成丝用猪油炒香,放在面条上,香得很。

代教授每天能吃完一碗黄鱼面,再加一碗肉丝面。

吃完早饭,还不忙下桌,张妈又将水果点心等的端上来,让大家继续坐着闲聊,现在这屋子里的人共同话题太多了,每天都聊不够。

杨玉燕跟着姐姐去帮忙端了一盘瓜子,坐下后就咔咔的嗑起来,还给施无为、代教授和张妈都抓了一把。

杨玉蝉用小刀削苹果皮,瞪了她一眼。

杨玉燕马上找话题出来,问祝颜舒:“妈,我看你对那篇文章也不怎么喜欢啊。”

祝颜舒笑道:“小机灵鬼,那人给我架梯子呢,小心上去了就下不来。”

杨玉燕把报纸又拿过来,逐字逐句挑刺,好像文章中的每一句都惹着她了,桌上的人被惹笑了,都看着她。

张妈笑道:“小东西,又胡扯了,你管他们说的是正理还是歪理?能帮咱们说话的就行。”她虽然听不懂,但觉得杨玉燕说的肯定比这作者更好更对。

杨玉蝉觉得杨玉燕这是在卖弄口舌,耍小聪明,可祝颜舒和代教授都指责,她就不好开口,只能在旁边悄悄瞪杨玉燕,让她警惕。

祝颜舒也把报纸拿过来,指着杨玉蝉看:“大姐看看这一句,你们啊,都给我记住了,这个词才是最坑人的。”

杨玉蝉被阻了视线,不能再发射电波,只好低头看报纸,见祝颜舒指的是“名媛”二字,不解道:“这个词怎么了?”

文章中称祝颜舒为“名媛”,并无不妥啊,论起家世、学识、人品修养,祝颜舒样样配得上。

祝颜舒笑道:“你也瞧瞧什么人才能做名媛呢?”她扳着手指数,“头一条,家世要好,父母有名气,家中为官做宰,还要富贵至极。”她说,“第二条,嫁的丈夫要好,必要有名望,单有钱可不行,那叫暴发户,名媛怎么能嫁暴发户呢?穷学生更不行了,穷教书的也不行,小买卖人提都不必提,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都不能算数!”

代教授在一旁笑。

祝颜舒笑着说:“嫁了人,还要孝顺公婆,和睦妯娌,生儿育女,顶好儿女双全!”她冷笑道,“最后,还要热心事业,关心公益、穷人,还要貌美如花、礼仪周全,再通几门外语。”她两手一摊,“这哪里是名媛?这是全人呢!”

代教授笑不可抑,忙掩住嘴,小咳了两声。

祝颜舒睇了他一眼,对两姐妹说:“你们瞧瞧,这样的人,是凡人能做得到的吗?”她挥一挥手:“外面有些小姑娘,专盯着有名望的男人,不管人家是不是有妻有子就往上扑,还不是因为这些名媛带了个坏头?”她对两姐妹说,“你们俩可不要跟着这样的人学,要是有人叫你们做名媛,可不许听,那都是要累死你的!”

第147章 提前知道正确答案太爽了!

祝颜舒在少女时代,也曾被加入到名媛圈里。

毕竟名媛看起来还是很风光的,也没什么大毛病。

那时的祝小姐涉世未深,还未得道,不免跃跃欲试,与名媛圈里的几位名媛勾肩搭背,互相试探。

但名媛之所以能成为名媛,乃是因为她们的爆光率高。

你总躲在家里,名字都不让人知道,谁知道你是名媛啊。

所以名媛们行动就要有报道,或是亲密的朋友暴料,或是亲热的友人、外八路的亲戚之类的人站出来说一说名媛们都干了什么,交了什么朋友,参加了什么活动,出席上什么场合,等等。

不然让名媛们自己站台子上吆喝吗?

不过名媛们也不是不站台子的,不站台,她们的钱从哪里赚呢?

祝小姐以为名媛们当真全都是当世女豪杰,热心公益,一人能长八只手的全人,满心崇拜着跟名媛们交际。

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名字跟在名媛后面出现在报纸上,或是某某人说“……宴会上某小姐与某小姐与某先生与祝小姐坐在一张沙发上……”,或是某个文章说“……某小姐、某太太、祝小姐都极为喜爱使用这只雪花膏……”。

祝小姐并不傻,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不过当时她仍是不相信自己新交的朋友,那些名媛真会在背后搞这些小手段,便隐忍不发。

但祝小姐并不是一个惯于忍气吞声之人。

而且名媛圈里有一个顶顶重要的事,就是“婚姻”。

能令名媛们修炼成精的最重要一条路不是家世,而是丈夫,哪怕家世不够能提得起来,只要能嫁给一个有名望的丈夫,那便能立刻位列仙班!

至于这个丈夫年纪多大,前面有没有妻子,有几个妻子,有没有孩子,有几个孩子……等等,并不重要。

哪怕他现在仍有妻子,名媛们也可以先以“红颜知已”这样美丽的名份跟随在这位男士身边,并赶紧将自己的名字与这位先生联系到一起。

也就是说,连名分,其实也并不是必须品。真正的爱情,怎么能被世俗打倒呢!真正的名媛,要勇于追求爱情!

这里的爱情,它的成分包括名望、势力、钱。三者可互换位置,重要性因人而异。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利益圈。

祝小姐就被介绍“男朋友”了。当然,她是不是能与这位“男朋友”发生爱情,看她自己的意思,或者看利益有没有到位。

祝小姐彼时满心都是纯洁的爱情,再加上被名媛们的真实面目伤害了感情,与诸位小名媛们发生了一场粉红色的争吵后,割袍断义。

后来因为她找了一个穷书生,也被彻底开除出了名媛圈。

至于为什么她没有被打击报复,那当然是——“我还不知道她们?”

祝颜舒起了谈兴,稍稍聊了聊几位名媛的底细,不过其中两位已然香销玉殒,退出的比她还彻底,现在都没人知道她们的名字了,想当年也是天天上报纸的人物呢。

名媛,其实也是季节性商品。

杨玉燕听得津津有味,而杨玉蝉却大受打击。

杨玉蝉脸色都有点不好了。

因为名媛们看起来确实是很不错的。她们不是旧时代的女性,她们拥有知识与智慧,积极走出家门,完成自己的抱负,她们给了许多女性勇气。

祝颜舒说:“她们并不是做的全都是坏事。比如在她们的影响下,许多女性愿意读书识字,追求知识,进入学校学习,毕业后愿意去工作,在结婚有了孩子以后也会追求事业带来的满足感。我认为这是她们对这个社会积极的影响。假如她们真的一件好事也不做,那她们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她对杨玉蝉说:“比如,她们就无法影响像你这样会思考有学问的女性了。”

最高等级的名媛甚至追求在政治上也有影响力,这绝对可以称为伟大了。

女性,想在政坛上发声,想参与到国家治理上去,从古至今,也只有一个武则天啊。英国倒是有女王,可有多少女议员女大臣呢?

但说不定从今而后,政治已经无法对女性说不。

祝颜舒说:“但是,不能迷信她们,盲目的认为她们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干脆我今天就给学生们讲这个吧。”她举着报纸笑着说,“正好送来这一篇文章,我也给她们说一说这个东西,叫她们不要好高骛远。我看现在的女学生受名媛影响可真不少呢。”

代教授马上说:“那好,我今天刚好想借用大教室,我去数学楼上课,你在这里上吧。”

祝颜舒笑眯眯的说:“会不会不方便呀?”

代教授站起来,说:“方便,方便。我这就走了。”

自从祝颜舒在小红楼上过第一堂课以后,代教授就打定主意把这里让出去了。

一来,祝小姐是头一次当教授,她的学生并不多,每回来上课的也只有二十几个,多的四十来个。

这里面有大家对她不熟悉的原因,也有不相信女教授的因素。

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让祝小姐在熟悉的地方上课更好,她更不容易紧张。

不过祝小姐并不觉得学生少,每天上课都兴致勃勃的。

他觉得祝小姐的课应该叫社会讨论或人生指导。祝小姐惯用自己的人生智慧去教导学生,特别是女学生,她对处在迷茫中的女学生的帮助是最大的。

能够看到的是,现在学校里的女学生不再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了,还有一些已经回家的女学生又回来了。

校长高兴坏了,直说应该早点请女教授来上课,他已经准备再请更多女教授来了,正在四处打听人选。

可叫代教授说,祝小姐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德操,这样的人生阅历,才是最适合现在的女学生们的教授。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人生的起起落落,才打造出了如今的祝小姐,让她像宝石一样绽放光华。

二来,他是一个绅士,应该照顾女性。

代教授自我建设完毕,让出小红楼,去别的地方抢教室了。

他走到校长楼的附近,刚好看到一个日本人,身后带着两个日本兵,被校长送出来。

代教授一转念,去别处逛了一圈就回去找校长了。

虽然现在校长跟日本人说说笑笑的,学校里很多人都看不惯,但是他很清楚,校长也很清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日本人宣传的那个大东亚共荣圈,一看就是一个坑。

日本人的野心很明显,他们想当第二个英国,以一个岛国,来压制大陆国家。英国压制了法国,日本就想压制中国,而且它的野心更大,它想让中国成为他们的殖民地,将中国的血液,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日本,帮助日本变得更强大。

中国的机会在于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并不乐于见到日本强大,他们也不想要第二个英国。

因为隔着大洋,美、英、法等其他强国无法真的君临中国。他们的目的就是将中国搞烂,让它永远处在疲弱和混乱中,这样他们才可以尽情的掠夺中国。

几只老虎争肉吃,才有中国如今的喘息之机。

校长与日本人,就是在与虎谋皮。

不管日后如何,他已经将自己牺牲了。

代玉书走进校长室的时候,听到校长在哼小曲,什么哥啊妹的,本来沉重的心情突然轻松了不少。

他敲敲门,推门进去,笑着说:“校长,你这里有茶叶吗?我的茶喝完了,嘿嘿。”

校长转过身,笑嘻嘻的冲他招手:“行了,过来吧。你刚才是不是看到我送山本了?没事,他们啊,想在我们学校里盖一个楼,还想把一些日本学生送进来。”

代玉书的眉毛挑高:“您答应了?”

校长叹着气坐下来:“我能不答应吗?我还答应得特别高兴呢,唉。”他摸了一下脑袋,“又要挨骂了。我都担心什么时候我回家路上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现在学校里正是反日情绪最高涨的时候,学生们都想冲到街上去打日本人了,要是校园里突然出现日本人,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校长意味深长的感叹:“我就是那小媳妇啊,两面受夹板气,还没人领我的情。”

代玉书:“校长……”

校长笑道:“你别说,我都明白。唉,我学问不行,不能教书育人,但我也是想救国的,也是一心一意想奉献自己的。没人领情不要紧,我自己明白就行。”

这次的事其实不复杂,哪怕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只要是对政治敏感一点,都能发现政府与日本人之间艰难的博弈。

学生们太年轻了,他们还没有自己成熟的思想,极容易被片面的消息煽动。他们虽然认出了真正的敌人,却在错误的时机发动了攻击,反而带给了对手更多机会。

这不是他们的错。只要给他们机会,等他们成长起来,这就是对中国最热血最真诚的一群人。

校长和代教授他们一点都不生学生的气,更不会怨恨学生。他们只是发愁,只是不明白该怎么去引导学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正确的道路在哪里,又该怎么指点学生们呢?

祝颜舒的课堂上,杨玉燕和杨玉蝉这两姐妹就如同哼哈二将,替祝教授保驾护航。

刚好说到中国目前的出路在哪里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宏大了,很多人都有说的头头是道,但很多人也不知道该听谁的,目前是谁的声音大听谁的。

杨玉燕趁机拿出了《宣言》,她仿佛在述说一个真理一样的说:“我觉得目前中国走的路都不对,美帝国主义怎么可能会允许我们走和他们一样的路成功呢?就算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了,那他们什么时候想打败我们,就可以什么时候动手,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总会比我们快一步。”

假如这是开头,那她已经说服了教室里所有的人,包括祝颜舒。

……因为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杨玉燕把《宣言》推出去:“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走一条跟帝国主义完全不同的路才行!”

德文版的《宣言》对着大家打了一个羞涩的招呼,八成的人在翻开以后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杨玉燕开始拉壮丁了:“我想把它翻译出来给更多的人看,大家一起来吧!”

做为一个五语全才,她开朗的把这个伟大的任务交给了更多的人,深藏功与名。

第148章 第一次课堂讨论

《宣言》这个书太小众了,虽然也是老马的心血之作,甚至是他渴望建功立业的最大一块基石,但真的太小众了,完全没有他的另一部著作出名。

杨玉燕拍出这部惊世奇书之后,收获的是众人迷茫不解的眼神。但作者的大名还是引起了注意,很快有人想起了《资本论》这部大作。

《资本论》就像是对准资本主义的一个重拳,很早就有英译版了。在这座大学中也有不少人读过,一看老马的名字,立刻就有人说起了《资本论》。

作为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荼毒的杨玉燕,意味深长的背诵出了那段响彻千古的名言:“……当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

由于背诵的记忆太深刻,杨玉燕当堂背诵出来时,那真叫掷地有声。

而这段话之所以能被小学生们一代代的去背诵,因为它确实揭露了资本的真理。

资本没有国家、法律、民族,没有人性、尊严、羞耻,不信奉任何一个神明。

它唯一的真理就是钱。钱就是他的皇帝,他的主宰,他的信仰,金钱所指的方向,就是他前进的目标,他必永往直前,永不退缩。

杨玉燕的表演震住了学生,连祝颜舒都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脱胎换骨,要位列仙班,得道成仙了。

毕竟再多人去读《资本论》,也没有当年政治课本上的总结一针见血,那毕竟是凝结了无数学者心血与智慧的结论。她把这结论拿出来哪怕一点点——只要她记得住——都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有《资本论》在,老马的《宣言》也成了学生手里的无价之宝。何况这玩意整个城市也未必有十本,祝家这一本还是当年祝老爷子跑德国去听沙龙演奏时拿回来的呢,物以稀为贵。

祝颜舒不记得这本书,但记得祝老爷子当年的事,她就坐着对同学们讲故事。

在科技革命兴起的时候,西方各国的国力都大辐增长,人民向城市聚集,工厂越开越多。当肚子不饿了以后,思想与艺术的花就开始开放了,像遇到了春天的雨水,蓬勃发展。

沙龙,就是聚会。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加沙龙,为了让沙龙更有人气,沙龙里一定不会缺少年轻的女人与小姐。哪怕是只接受绅士们参加的纯男性的沙龙,也会邀请歌唱家前来演唱,或弹奏钢琴来助兴。

当然,烟与酒肯定是不会少的。

祝老爷子坐着轮船走遍整个西方大国,他一边看着这些国家换上了钢铁的心脏,一边参加他们的沙龙,品味他们的生活。

祝颜舒讲了两件祝老爷子在英国和法国的沙龙中的小趣事,还有他在德国的见闻之后,就看到代教授坐在教室后面在偷听。

她马上不说了,笑着招呼学生们:“代教授来了,让他给大家讲一讲。”

学生们扭头看到代教授,马上纷纷提问题。

“代教授,你也去过英国,祝教授说的是真的吗?”

“代教授,你读过《资本论》这本书,你给我们再讲讲吧!”

“代教授,这本书你看过吗?”一个学生立刻举起《宣言》。

代玉书接过《宣言》,拿在手上,走到祝颜舒身边站着,对教室里压一压手,等教室里安静下来了,他才笑着说:“这本书是祝老爷子的珍藏,我没有读过。不过前几日我在小杨同学那里看到过,是一本非常有启发性的书。”

祝颜舒讲的外国见闻与他的经历不同。因为他与祝老爷子根本是两个阶层的人。虽然两人当时都是留学生,但祝老爷子是带着仆人,以官家名义去上学的,他们注定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

他见过的西方世界充满着中国没有的知识,他想把这些全都学会,全都带回来教给自己的国人。

而祝老爷子见到的是港口巨大的轮船,昼夜不停的运输着;浑身都被煤染成黑色的工人一刻不停的工作,直到死为止都不能停下来;无数的工厂在夜晚也继续开工,巨大的烟囱不停的向天空喷吐着烟雾,空气中都是落下的灰雾。

不止英国,不止法国,不止德国。他乘坐轮船走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已经换上了钢铁的心脏与钢铁的骨骼,城市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着,人民被钢铁的心脏输送到了整个国家,甚至外国,他们正在越来越强大。

所以,祝老爷子回国以后,不求官,不求富,不开工厂,只收学生,资助他们读书,不管他们是想在国内读还是想出国读,他都愿意帮助他们完成心愿。

隔着数十年,代玉书像是与祝老爷子隔空握了一下手。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落后了,而他们都把希望放在了下一代身上,更多的下一代,永远的下一代。

救国已非单人支臂能做到的事,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人与更多的力量。在这之前,他们愿把一切都花在培养下一代身上。

一个男学生问:“代教授,外国真的有那么多工厂吗?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我国办工厂?”

前面这个问题,杨玉燕不知道,但后面这个她可以答!

于是她抢答道:“因为我们这里的工人只需要很少的工钱。”

她周围的学生立刻看向她,在这段时间里,她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虽然比他们小几岁。

“工钱越少,他们的成本就越少,赚的就越多。”她说,“就像包身工,连钱都不必给,那工厂老板要掏的就只要原料费和电费水费这些钱了。”

代教授说:“因为我国现在还有卖身为奴的事。”他暗叹一口气,走过去把教室关起来,压低声说:“因为我国是奴隶制社会,我国是可以公然蓄奴的。”

学生们也都配合的压低声。

一个男生问:“可是外国不是也有奴隶吗?他们有黑奴。”

一个女生反驳他:“因为他们自己国家的人民没办法当奴隶才要从外面劫黑奴啊。”

这真的很沉重。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他们的国家没有反对蓄奴,这就给了外国人可乘之机。

一个男生站起来大叫:“我们应该废除现在所有的奴隶制!让所有的人都不能再用家仆、下人!这样……”

杨玉燕很敏感,马上反驳他:“你知道美国林肯废奴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不反对废除奴隶制,但她反对一刀切!要是强迫张妈离开祝家,那她肯定没办法活下去了。

美国的黑奴历史很漫长,所以他们也有着漫长的废奴历史。

林肯废奴的历史课这些学生都上过,杨玉燕也不是第一次在课堂上反驳这个问题了,她都不用再多说,跟她一起上过课的小伙伴们就七嘴八舌的替她反驳了那个男生。

杨玉燕只需要在最后说:“如果你没有办法创造那么多的工作岗位,那就是在送他们去死。”

这里其实有一个活例子,就是马天保一家。

但杨玉燕犹豫了一下没有说。

杨玉蝉沉默片刻,说:“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父母都在做下人。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的朋友们没有一个歧视他或看不起他的。但后来出了事,他的父母被赶了出来。他们没有房子,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很快就变得穷困潦倒。”

在座的学生中有的人家里没有下人,有的人家里是有下人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家里下人的事,有鸡犬升天的,也有全家出事的。

或许各家的情况不同,但一样的是所有被赶出去的下人,只要是青壮年,都会很快再次卖身为奴。

不是他们想做奴仆,而是这是他们唯一熟悉的工作,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工作,可以养家活口。

祝颜舒是这里面最有发言权的,因为祝家曾经家大业大。

她说:“祝家曾经有许多下人,在江南有许多纺织工厂,在山西有晒盐厂,这些工厂多的有几百年历史,少的也有几十年。当祝家没落以后,这些工厂都必须卖出去。工厂里的许多工人都是当地的百姓,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做着同一种营生。当然,他们都是雇奴。工厂给他们发工钱,但他们也签了卖身契。所以当我们祝家卖掉工厂的时候,是连工人也一起卖掉的。”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但是当时,在江南有几个纺织厂卖的时候,买主不要那么多纺织女工,他们打算在工厂使用美国的纺织机,只需要一些年轻的会操作机器的女工,年纪大的女工就都不要了。”

教室里有的感情丰富的女同学已经在哭了。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没听过这些事,她们很惊讶,但以前也不会在家中聊这个。

也只是现在,祝颜舒当了教授,她才会在课堂上讲起这些事。这些事,她不必告诉两姐妹,因为这对她们没有用。但她却可以告诉这些学生,让他们对世界有更多的体会。

那个男同学受到了震动,他说:“祝教授,那后来呢?”

祝颜舒摇了摇头:“剩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呢。听家里人说,每个被辞掉的女工,祝家都给了二十两银子让她们安家,但这是比不上一份工作的。这些女工只能再去其他的纺织厂找工作。假如所有的纺织厂都要用美国机器呢?他们都不要这些年纪大的纺织女工呢?”

男同学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祝颜舒说:“废除奴隶制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一点也不简单的事。它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才能避免更大的伤害。”她对所有的同学说,“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一份工作,不止是男人,还有女人,还有街上千千万万的人。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家里人,才能吃饱穿暖。”

一个女学生说:“那就是还是要办工厂吗?实业救国才是对的吗?”

另一个学生反驳她:“工厂现在也不要不识字的工人了,年纪大的,肢体残缺的都不要,不能操作机器是没有工作的。现在哪家工厂都是机器操作的。”

第三个学生马上说:“政府办过扫盲班!我们学校也办过,要扫盲,要让大家都学习知识才行!”

更多的议论加入了进去。

“学习要学到猴年马月?外面街上那些人,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你告诉他们找工作先要上一年学,那这一年他吃什么喝什么?他家里人吃什么喝什么?要养老婆孩子的。办过的扫盲班好多都失败了,不行不行,这是空中楼阁,是不切实际的。”

杨玉燕也加入进去,热情的说:“可以有针对性的。比如想当剃头匠的,就教他剃头,想当工人的,就教他怎么操作机器,想学什么就教什么。”

“你这个说的倒是有道理!”

“法不轻传,艺不轻授,哪有那么多师傅愿意将自己压箱底的技术白教给别人啊。”

第149章 课堂之外

从祝教授的课堂上离开,傅佩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之前,她虽然一直想要为国家为人民做一些事,但却一直都没有什么方向,好像眼前全是迷雾,让她不知道到底哪一条路最需要她,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她每周都去教会医院当义工,也会去教堂当义工,她还去中医药馆舍药,去尽力帮助更多的穷苦人。

但是不管是教会医院还是教堂,她当义工时都只是去负责迎接一些衣着不凡的外国人,因为她是大学生,擅长英文,可以跟那些外国人侃侃而谈。她根本没有帮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她最想帮助的人。

而去中药馆舍药时,每回都要家里人派长随跟随保护,她去那些贫苦人聚集的地方舍衣舍食舍药,时常遇上打劫的和尾随的,幸亏有家人保护,她才能安然无恙。

她也曾写文章,想要唤醒沉睡的大众,但她的文章投到报社总是失败,报社编辑说她的文章“不值一文”,还奇怪她这种小姐怎么不写一写衣裳首饰,明星八卦趣闻,或是风花雪月,这类文章才更好登。

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出钱开个报社帮她印报纸啊,傅家还没有这么阔气。

她向家人争取的时候,表哥与父母都在问她“你的事业到底是什么呢?”

她说:“我想帮助外面的人!我想为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父母就笑着说:“哦,你是想做善事啊,家里还算有些钱,你想做善事就去做吧,每年拿出几百个钱,买些吃的穿的送给穷人,这也是在做善事。”

表哥也对她说:“我就在报国,以我的血肉之躯。你是我的妻子,自当分享我的一切。当我端着枪冲向敌人时,每一颗子弹上都有你的一分功劳。”

家人慈爱,表哥也深情,可这并不是傅佩仙想要的事业啊。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战友了,这座学校里,每一天都有人放弃,可能青春的热血只能燃烧一时,并不能燃烧一世,她也恐惧着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得冰冷。

直到今天,她仿佛终于找到了她可以发挥力量的地方了!

祝教授说的每个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小杨同学认真学习,积极阅读国外的著作,用心体会,再将这些珍贵的思想都介绍给大家。

她也可以和小杨同学一样,将这些国外的思想翻译出来啊!

她不会德语,但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学习!

还有,小杨同学提出的那个教大家学习技能的提议很有价值!

她一直想帮助穷苦的人,但除了给他们送钱送东西以外,她别的什么也没做。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竟然忘了这么浅显的道理!现在外国正在迅猛发展,国中落后良久,要想赶上外国,需要全中国人一起努力。开工厂,办实业确实是一条出路,可进工厂当工人需要更多的知识和技术,很多人根本没有机会去学习。

她可以想办法帮一帮这些人啊!

傅佩仙回到了家,傅太太看到她跑进来连忙说:“仙仙,你看看谁来了?”

一个清秀高大的青年站了起来,他穿着军装,笑着说:“仙仙,我妈喊我来给你送些新鲜的荔枝。”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大篮带着叶子的荔枝。

傅太太笑着说:“看你姑母多掂记你。一会儿我准备一些东西,你跟志武去看看你姑母,陪她吃个晚饭再回来吧。”说着,傅太太站起来,道:“你们坐着说说话吧。”

王志武就是傅佩仙的表哥。王家与傅家以前住在一条街上,傅家是诗书传家,王家也是诗书传家,两家门当户对,远亲不如近邻,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王家搬走后,本来两家该断了联系的,但凑巧的是傅家公子与王家公子竟然都要去北京考举人,同乡,又曾是近邻,便一起上路,而且很巧合的是,两位公子都中举了,衣锦荣归。

不过没过几年,大清国破,傅、王两家见朝廷不行了,也就当那一次考中的举人不算数。本来还想活动活动去当个县官老爷什么的,这回也不必提了,都留在家乡了。

不过虽然朝廷不行了,但傅、王两个公子还是挺认那一次的同年之谊的,于是就趁势结了个亲家,这便是傅佩仙的姑姑与姑父了。

在傅佩仙与王志武出生后的这短短十几年里,中华大地上风云变幻,时代变化太快,傅王两家的长辈也都很开明,并没有固守陈规,所以王志武就去当了军人,傅佩仙上了大学。

本来王志武当的这个军人,并不代表王家想让他当战场,而是图着当军官的便宜,好日后照抚家里的。所以王志武已经是一个小伍长了,这不止是他的努力,更多的还是托了孔方兄的福。

本来这一打算是很靠谱的,毕竟大清国多少掏钱当官的啊,正经去打仗的除了底下的小兵,领兵的全都是正正经经的军官,那种都是世袭的,轮不到掏钱的郎外官上场。

王家本来打算的挺好的,不料,这这这现在这官他不讲道理!你要开拔就开拔,打仗就打仗,为什么会选王家儿子去呢!他这个伍长是掏钱买的啊,王家不是武官世家啊!

这事一出,王家父母哭天喊地,求诉无门,最后只想出一个给儿子娶媳妇的主意来,叫人哭笑不得。

王志武自己倒是不惧上战场,还真想试一试自己的刀锋。

他与表妹并无男女之情,却很担心现在这社会气氛,特别是大学校园,学生天天喊什么爱情自由,婚姻自由,他害怕傅佩仙受影响,再惹出什么丑事来,所以现在天天上门,各种礼物不断,唉,想到日后他一去千里,生死难料,正常夫妻还要担心妻子琵琶别抱,何况他们原本就没有感情。只能寄希望于表妹的操守与傅家的家教了。

他心怀不安,对傅佩仙就百依百顺,仿佛一个知情识趣的好情郎,真心人。

傅佩仙与他本就有亲戚之谊,幼时两人还时常见面,现在成了未婚夫妻,以后要相伴一生的,她也愿意与他更加亲密无间。

这样两相之下,傅佩仙便很乐意与王志武说一说学校的事,以及她的事业。

傅、王两家都乐于见到他们年轻人培养感情,总替他们找机会。

傅太太走了以后,傅佩仙就与王志武坐在沙发上,她迫不及待的将课堂上的事讲给王志武听。

王志武听在耳中,对这祝教授与小杨同学就不那么喜欢了。这两个女人,不思相夫教子,竟然如此不安于室,真是世风日下。

但他并没有立刻反驳傅佩仙,而是问她:“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傅佩仙说:“我想先自学德语。小杨同学那么厉害,我不敢与她比,只学一门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王志武倒是很高兴傅佩仙自学德语,学习嘛,那不就闷在家里了?不头悬梁锥刺骨,怎么能学得好呢?这样一来,傅佩仙就不能往外跑了。

他马上赞成:“好,我支持你。这样,我回去就去找一些德语的书籍给你送来,你好好学,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是很赞成你学习的。”

傅佩仙感动的笑了。就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结婚以后就要做一个好媳妇,要孝顺公婆,尽快替王家生一个孙子,以后当然不应该再像当未婚姑娘时那样天天去学校抛头露面,跟男同学一起上课,这肯定不合适呀。

只有王志武站在她这边,帮她说服了双方的父母。

他是一个开明又拥有先进思想的人,这是这段婚姻中最让她欣慰的事。

傅佩仙说:“还有,小杨同学提议可以有针对性的教百姓一些技术,让他们能够更好的找工作,拥有更多的工作机会。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我想在家里先试一试。”

王志武就笑了,摇头说:“仙仙,你这样做可不行,家里会乱套的。你把下人们都教会了,他们不肯在咱们家干活了怎么办?要是人都跑了,家里没人做饭,没人打扫,就没人侍候了。”

傅佩仙愣了一下,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她的心里像是梗了一块,说:“要是人家不想在咱们家干,那就该让他们走。我们可以再请人。”

王志武还是摇头:“你太天真了,仙仙。可靠的人不是那么好请的。再说,再请来的下人,你再继续教他们,那不是还是要跑的吗?下人不必学技术,他们只要侍候人就行了。”

傅佩仙第一次发现她与王志武的不同之处,这不同如此的突然,让她根本想不到。

“可这是不对的。”她说。

王志武说:“仙仙,我支持你学习,可你不能伤害自己家啊。”

第150章 爱情的模样

傅佩仙没有继续争论,她安静的跟着王志武去王家,用过晚饭后,再被他送回来。傅太太与傅老爷看到她回来以后才安心,傅太太热心的问:“去你姑母家,你姑母有没有说什么?”

傅佩仙坐在沙发上说:“姑母问您好,还说要请您去听戏,说是北边来了一个名角,过两日要开唱。”

傅太太摇摇头:“你姑母就爱这些新闻玩意,我可不爱听。以后你也要记住了,女人成亲后,不能总往外跑,抛头露面的不像样子。”

傅佩仙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早就学会了,不要与父母争执,但也不要顺从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答应下来。

幸好小弟弟那屋突然传来哭声,傅太太赶紧起身,大声喊保姆:“春秀,春秀!少爷哭了,你在哪儿呢!”

春秀赶紧从厨房跑过来,抢在傅太太前面跑进小弟弟的卧室,将小弟弟抱起来哄。这时隔壁的小妹妹也哭起来了,傅太太一人难分两身,被吵得头疼,大叫:“哎哟,我的耳朵都要被吵聋了!”她吓唬小弟弟,“你再哭,明天就送你去先生那里,叫先生拿板子狠狠打你!”

傅佩仙跑去哄小妹妹,在厨房帮佣的吴妈已经在屋里了,抱着小妹妹正哄着她说:“三小姐别哭了,明天早上我给你扎个小辫子,戴个花儿好不好呀?”

看到傅佩仙进来,小妹妹还带着泪珠的脸蛋扭过来,抽噎着说:“姐姐,是外面又有人来抓人的吗?”

傅佩仙的心就绞疼起来。

傅家有些钱,但也只是有些田产和屋舍而已,家中虽然用着几个下人,却都是老仆,外人看着家大业大,实则都是死钱,动弹不得。

大概一年前,宪兵队登门借钱,傅老爷给了,结果他们第二日又来借,傅老爷略略推搪了两句,说昨天给过了,那几个宪兵就大闹起来,立时就要把傅老爷抓走。

傅太太赶紧开了钱箱,将箱中的钱都倒给他们,才求他们放了傅老爷。

当时小弟弟和小妹妹都被藏在了柴房的煤垛后面,大人让他们不要出声,他们就连哭都不敢哭。

她回来后,小弟弟和小妹妹都吓病了,请了大夫喝了一个月的药才好。从那以后,他们俩就总是会做恶梦,夜里一惊醒就要哭上很久。

傅佩仙抱住小妹妹把她哄睡才出来。

傅太太靠在沙发上,喝热水吞药片。

傅佩仙走过去抱着妈妈说:“妈,我们不能再忍受下去了!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几时呢?”

这混乱的世界需要有人来终结它!

傅太太刚才被闹得头疼,现在就没精神。她拍着傅佩仙的胳膊说:“仙仙,你们这些学生都不懂。我们是小民,这天下的大事,要由大人们去做。小民们再多,比不过大人们的一根手指头有劲。唉,等日后你就懂了。”

傅太太喊春秀来扶她进屋休息去了。

傅佩仙坐在沙发上沉思。

这样的对话,她与父母进行过不下百次。有时,她仿佛能明白父母的话,只是不想认命!

而有时,她又会有一拳打在绵花上的感觉。就像今天与王志武聊天,她就有这种感觉。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两人都不想理解对方,于是就僵持在这里。

她再一次犹豫起来。

嫁给表哥真的对吗……

第二天,傅佩仙坐着黄包车去学校,路上看到宪兵队,黄包车的车夫都吓得加快速度。那些宪兵不怀好意的盯着黄包车上的女学生看,那目光之中的淫邪之意让傅佩仙浑身发毛。

外国人是坏人,可他们自己国家的宪兵队也不是好人。

黄包车停在学校大门口,傅佩仙下了车往学校里面走,看到在校长办公室的那幢楼围着许多学生在看布告栏,大家似乎都很激动。

傅佩仙加快脚步过去,没走到就听到有人在大喊:“学校在搞什么!请日本教师、让日本人来上学、还要盖个日本楼!”

“我们也有学生去日本留学,这是正常的学术交流。”

“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在学别人,别人也在学我们。”

傅佩仙赶紧挤进去,告示板上新张贴了一张公告,上面说学校决定盖一个三层楼,共十六间教室,会聘请四名日本籍的老师来上课,还会接收大概六十名日本青年学生,希望大家团结友爱,共同学习。

傅佩仙皱着眉从人群中挤出来,往小红楼走,在走到小河边时,看到了河两旁才种下去的新树,据说这些树就是日本的樱花树。

她心情复杂的加快脚步,觉得真是一个问题没解决,又添了一个。

校长跟日本人关系好,学生们中早有流言,但学校的老师和教授们都很信赖校长,学生们虽然有不满,但也没有人觉得校长是汉奸。

傅佩仙以前觉得校长只是长袖善舞,哪一边都不得罪人,日本人势力大,他也是无可奈何。

但不管怎么样,盖一个日本楼,请日本教师,接收日本学生,这都比种樱花树还要过分。

傅佩仙心情烦躁,不知该怎么面对校长在心目中的形象。她迫不及待的赶到小红楼,想跟同学们说一说,讲一讲,看看有什么办法阻止此事。

小红楼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傅佩仙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就马上推开门想加入进去,但推开门以后,里面的情形却跟她想像的不同。

小杨同学站在一张凳子上,举着一张纸说:“现在已经确定下来的方式有,一,煎饼果子;二,修轮胎;三,吹汽球;四,做冰糖水果串子!大家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傅佩仙目瞪口呆,一个晚上没来,她却好像是缺课了一星期。她马上过去,问小杨同学:“小杨同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杨玉燕从凳子上跳下来,看到她惊喜的说:“傅同学,你终于来了!我们正在集思广益,想一想轻松好学好教的小手艺,准备开识字班呢。你快帮我们一起想呀!”

傅佩仙看一看时间,这才早上八点半,没想到同学们已经想了这么多了!她佩服的说:“小杨同学,你真让我惭愧啊!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这就想了这么多办法了!”

杨玉燕现在就住在学校,下一层楼就可以上课了,这就显得人勤奋多了。她毫不脸红的接受了傅佩仙同学的夸奖,客气的说:“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旁边几个女同学马上说:“小杨同学可不要太谦虚了,她出了两个主意呢,煎饼果子和冰糖葫芦都是她的主意。”

杨玉燕得意的谦虚:“没有没有,啊呀,你们说的我都要脸红了。大家继续想啊,多想几个,我们就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上识字班了!”

识字班这个东西虽然说是对大家好,但事实上推出以后,频频遇冷。贫苦穷人都要挣钱养家,哪有闲功夫去识字?

哪怕识字班的标准一降再降,已经降到了只教五十个字,学会十以内加减法就算扫清了文盲,还有政府颁发的奖章呢。

就算是这样,都没人肯来学。

大学的学生们也不止一次推广识字班,每回都是费力不讨好,久而久之,识字班就成了一件苦差,学生们不得不去做,又收不回太大的成果。

以前也有学生提出,可以送些东西给来学习的人,比如送一块布头,或送半斗粮食,送五个鸡蛋,等等。

这样确实可以吸收很多“学生”,仿佛有效果。

但哪一个组织都不能这么白往里扔钱啊。

杨玉燕的这个办法却是最好的!

首先,技能是可以重复教的,这一批学生学会了,毕业了,下一批学生来了还能继续学这个。

其次,这些技能都很简单便宜,或是工具,或是材料,都不必花费太多。补轮胎是最需要技术的,但工具只需要置办一次就可以永远使用,还能传给子孙呢。

最后,既能开识字班,又能教人活口的技术,这是一箭双雕啊。

傅佩仙被热烈的气氛转移了注意力,忙活了一天都没想起日本学生和日本教师之事。

到了晚上,夜色已经降临,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走了。她在小红楼帮着收拾被大家弄乱的客厅,突然听到小杨同学惊喜的声音:“你来了!”

她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油头粉面的西装青年,手中提着许多礼物提袋,满面放光,双眼发亮的立定站在门前,张开双手接住扑过去的小杨同学,两人热烈的拥抱在一起,深情不必言表。

傅佩仙突然就感到有些害羞了。

杨玉蝉拉着傅佩仙走开,小声对她解释:“那是苏先生,是我妹妹的未婚夫。”

傅佩仙说:“我听说过。他们感情真好呀。”

杨玉蝉:“他们是自由恋爱,取得了我母亲的同意后给他们二人订了婚。”

自由恋爱。

傅佩仙突然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她永远也没有自由恋爱获得爱情的机会了,等她嫁给表哥以后,就永远失去了爱情。

傅佩仙走到学校门口,却看到了等在学校门口的王志武,他穿着军装,宪兵都不敢来找麻烦。

“表哥。”她赶紧走过去,有些惊喜,刚才失望的心情好像消失了一点。“你来接我吗?”

王志武笑着说:“我借到了德文的学习书,去你家送给你的时候听舅母说你还没有回来就来接你了,怎么今天这么晚?我们快回家吧,舅舅和舅母都很担心你呢。”

傅佩仙很想跟他说今天在学校大家都做了什么,小杨同学出了一个多么好的主意。

王志武却不想听,打断她的话说:“回家再说吧,快走快走。”

黄包车摇摇晃晃的走着,她火热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他们并排坐在车上,手还牵在一起。

他们也是未婚夫妻,感情深厚,家人也很支持。

但对比刚才见到的小杨同学与她的未婚夫,傅佩仙发现她与表哥从来没有那么热烈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