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新局(2 / 2)

宋晖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示意内侍都出去,顺带着把门关上了。

大门遮去大半日光,宋晖挨得近了些:“唉,眼下没旁人,关起门来不说两家话,长念哥,我也知道,这一趟,你就是为了我那小舅舅去的。如今这幅形容,也是因为我那小舅舅。”

封长念涩声道:“臣不敢,在陛下面前失态了。”

“长念哥,我理解,这没什么失态的,也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宋晖沉吟道,“朕在想,左右朝中近日无事,你又是新的吏部尚书,替朕再去南边走一趟,你还愿意吗?”

封长念眉心一蹙:“……南边?”

“是啊,南边,”宋晖笑吟吟的,“已经入冬了,天寒地冻的,南边温度正好,让你过去取取暖,便宜你了。顺带着,朕有一道密旨交给南军都督府左都督陈昭,他这人爱玩爱闹的,陪你一段时日,最合适不过。”

宋晖虽然年纪不大,是个仁善皇帝,但手腕强硬,此刻笑吟吟地望着封长念,只让他觉得背后有着无边深意,一时还不能揣测尽透。

他只好道:“臣遵旨,那臣交接完礼部事宜,这便出发。”

“不必着急,朕对礼部另有安排,你且去便是。”宋晖摆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你先别走,去一趟康安宫,无论如何,你还是和小舅舅相处了这么久,母后也想和你聊聊他的事。”

如果说当年靖安言的叛逃留给宋启迎的是愤怒,那留给靖宓的就是无限的悲伤。

他是她的弟弟,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也是她在偌大长安中的为数不多的亲人,当年事发,靖宓不能在宋启迎面前流露伤心,只能自己躲在昭宁宫中暗自垂泪。

而从此宫内,再也没有一个弟弟来安慰伤心失意的姐姐了。

这件事成了靖宓心中的隐痛,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触碰,也难得遇到她主动提到这件事。

康安宫内静谧,靖宓午休刚起,抱着松软的狸奴在看书,余光里瞥见封长念来了,立刻放下书向他招招手。

封长念见礼后落座,靖宓没有兜圈子,沉静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哀伤,开门见山道:“……他还好吗?”

封长念嗅着鼻端安然的檀香,一时不知道该如实相告还是欺瞒分毫。

倒是靖宓抚了抚鬓角,主动解围:“……怎么会好呢,哪里都不如家好,尤其他还是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名义离开的,十年了,你只说,他有什么变化吗?”

封长念斟酌道:“小师叔容貌与十年前没什么分别,只是身量瞧着,清减了些。”

靖宓垂下眼:“我就知道……”

“太后娘娘,”封长念没忍住问道,“……我听说您出身荆平,小时候也在南疆生活过,所以有件事,想请您解惑。”

封长念:“您是否知道,‘姜黎’是什么?”

“姜黎……”靖宓轻声重复了一遍,复又抬头,“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我不知道,当时,小师叔听见这两个字从封钧口中说出,就变得很愤怒。”

然后就说出了割袍断义一样的决绝语,打破了如镜花水月一般的小半年重逢假象,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徒留那段记忆搁浅在时间里,成了封长念不敢回想的一段洪流。

“原是如此,怎么会不愤怒呢,”靖宓轻嘲道,“那是他母亲的名字。当年坊间传言有很多,但有一件事是真的,他不是我亲弟弟,也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姜黎才是他的生身母亲。”

纵然听过无数遍这个答案,但从召砾、从靖安言本人口中说出,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如今在靖宓这里得到了答案,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

“她是……姜夫人是南疆人吗?”

“准确来讲,是南洲人。”靖宓的手指从狸奴身上缓缓抚过,“她是古南洲大祭司一脉的后人,靖安言也是。”

靖宓柔声道:“当年南洲外邦入侵,屠戮南洲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古南洲大祭司一脉,他们被南洲百姓藏起来,隐藏在人群中活下来,直到曾经南疆爆发过一场动乱,姜夫人的身份暴露,无奈只能携幼子出逃。”

她跨过神寂岭,躲过层层追兵,见到了当年还在南军都督府任左都督的左清明,跪求他好好保护怀中幼子,如果可以,让他一辈子不要回到南疆来,只当个普通人生活。

于是左清明将这个孩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长安,交给了故交靖深抚养。

而姜黎的身影则消失在了那夜神寂岭中漫漫山火之内。

“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全,不过大体是没错的。”靖宓的手指一停,狸奴就不满地把头顶在她掌心,“靖安言本身不知道这些事,后来……你怎么了?”

封长念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

古南洲大祭司一脉的后人像是一把利箭,正中他最脆弱的软肋,刹那间,他神魂一震,所有的蛛丝马迹在此刻连成一线。

他全都明白了。

靖安言早知道这些事!

他当年火烧玄门书库,翻到的那两本书上所说,是不是就是关于古南洲大祭司的记录!!!

所以他离开了大魏,他进入了南疆。

他真的是因为觉得自己不是大魏人吗?!还是……还是……

“太后娘娘,”封长念霍然站起,“恕臣失态,臣……要马上、立刻奉陛下旨意,去荆平一趟。”

他心脏猛烈地突突跳动。

如果……如果真的如他所想。

他要去把人带回来!

带回来!!!

“去吧。”靖宓看起来很平静,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先行一步,不日,我也会过去的。”

封长念一怔:“……太后娘娘?”

“自家弟弟不听话,让你们费心了。我作为姐姐,必须得把人抓回来。”靖宓挽过滑落的发丝,“封大人,我们南疆见。”

不是荆平。

是南疆。

与长安冬季白雪皑皑不同的,四季常青的南疆。

洞穴之内阴冷潮湿,冻得人骨节僵硬,靖安言双手交握,闭目站在躁动的一只蛊罐前,多日操劳让他侧脸有种病态的苍白色,半晌,他抽出腰间玉笛,啪地将蛊罐打碎。

一地残骸。

勒乌图从洞穴阴影中缓缓走出,用脚翻了翻那些蛊虫的尸体:“还是炼不出来?这都第九十多罐了。”

“许是因为我自小长在长安,前人蛊术还未钻研透彻,”靖安言轻声道,“请王上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无妨。本来引路蛊就难炼,更何况是要寻找你先祖留下的秘宝,多给些时间是应该的。”勒乌图将脚下尸体碾碎,笑道,“大祭司这个位置做得如何?”

靖安言笑笑:“还有许多不懂,在向夷叔讨教。”

“本王看夷靡殊是有点卜卦卜魔怔了,有些事情你也不必问他。”勒乌图微嘲道,“好好干吧,两任大祭司都最后沉迷卜卦了,我可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你也同样一心问卜、不问人事。”

靖安言颔首应下。

“过几日沙宛来使就要从戈壁过来了,你到时候要好生接待人家,本来封钧那个蠢货就是南疆选的,没想到说他蠢还真的上赶着送人头,这么大的事就这样败了……罢了,不骂他了,总之沙宛那边本来就有怨气,你需得好好安抚。伤怎么样了?”

靖安言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不打紧。”

“我还以为你那小师侄对你用情至深,现在看来,该动手是真不含糊。”勒乌图目光从他起伏的胸口一扫而过,“捡了一条命回来,珍惜着吧。”

洞内光线昏暗,勒乌图说这话时自然也没看他的表情,只是专心地将足下蛊虫一一清理干净。

靖安言乖顺的“是”和唇角浮现的一缕清浅弧度就这样一起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