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图样(2 / 2)

封长念手一顿。

“长忆,夷靡殊死了。”靖安言目光发直,“就死在我眼前,我都没有碰他,咚地一声,脑袋就掉了下来。”

封长念张了张口,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伤,必定是已经有人将他的头砍了下来,又用南疆蛊术坚持着仿佛活着,直到他说完了他想说的话,才真正死去。

可是……夷月要怎么办?她该如何接受?

“要不要我去接一下叶梵缇和阿月回来?”

“阿月她应该会回家,叶梵缇知道她家在哪里。”靖安言疲倦地闭了闭眼,“你知道吗,长忆,其实我一直都是装的。”

他说:“我装着无所谓,装着杀人如麻,但其实我很厌倦,也很害怕那一双双闭不上的眼睛,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却都因我而死。尤其是我身边的人,在我来到南疆后,一个、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了。”

左清明、叶长缈、靖深如今又多了个夷靡殊。

“我记得你书房里有一副字,少时练的,还未来得及带到长安去。”

封长念想起那是什么,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却被靖安言挡掉了。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一滴泪自靖安言掩住的眼睛里落下,封长念看在眼中,心如刀割。

“其实夷靡殊与我也算朋友。召砾叛变,他身为大祭司有诸多事宜要做,信任我才将女儿交给我。我说我一个大魏来的人,花了这么多年才让勒乌图对我将信将疑,你居然就这样把女儿带给我,还认我做干爹。”

“夷靡殊说,他觉得我眼中有光。”靖安言哽咽的嗓音断断续续,“有光的人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光,他相信我,无论如何也会让女儿跟着我,他坚信我走哪条路,都会是正确的。”

“可我……可我……”

可他这一路走来,是何等血腥,又是何等孤单。

他不得不想,如果夷靡殊没有把女儿交给他,是不是勒乌图也不会这么痛快地将夷靡殊除去,起码夷月还有家。

现在没有了,都没有了。

才十五岁的姑娘,如同他一样,颠沛流离,再无家了。

封长念心痛地拽下他的手,将那温热的指尖放在唇边吻一吻,也吻到了满唇湿咸:“不怪你,阿言,这都不是你的错。”

他挪上榻,像年少他难过时靖安言搂住他的那样,将靖安言拢进自己怀中,轻轻地拍一拍他的背,捋一捋他柔顺的长发。

“不哭了,不哭了,你还有我。阿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封长念心疼地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快结束了,都快结束了。我们会带着大捷的消息回到长安,我一定带你回家。”

回家?

靖安言攥紧了封长念的领口。

回不去了。他不打算告诉封长念夷靡殊的遗言,但他心里清楚,能让这个人就连瞑目都不肯的话,肯定不是夸大其词。

大抵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也曾经在皇帝的密折下满怀希望地憧憬过,回到那繁华盛世中央的长安城。

可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最为残忍的事,不过是给了绝望的人一线希望,然后又收回,告诉他,等不到花开了。

他也同样,深陷在这十万大山里,回不了家了。

封长念还在轻声地对他许诺,回长安后,一定会奏请陛下赐婚,他们的名字要写进合婚庚帖,上呈礼部,无论什么都不能再讨回。

他们会裁剪一缕发丝,放进锦盒中,无论岁月更迭,都会乌黑如旧。

他们要在家中培植花卉,春夏秋冬四时好景,东南西北山川万里,一一看过,一一赏过。

靖安言渐渐平复了呼吸,轻轻推开了人。

他假意听进去了,看见封长念微微勾起的唇角,伸手摸了摸。

他将这些话当成了一种虚妄的幻想,只不过是他现在知道了,而将来有一天,封长念也会知道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一天尽可能的延后、延后、再延后一点。

他垂眸:“我真的是……丢人。”

“丢什么人啊,”封长念替他拨了拨额发,“你早该说出来的,我以为在你跟我讲述十年叛逃真相的时候,你就该这么哭了,你还坚持了这么久,多坚强啊。”

“封长念。”靖安言用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瞪人,“你是不是又把我当小孩子?说了多少遍了,我——”

“你是阿言。”封长念把人拥进怀里,细细地吻着他的发,“阿言就是阿言啊,天上地下,仅有的一个阿言,是我跋山涉水、十年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靖安言静了静,伸手在他后脑重重一揉:“好了,知道你嘴甜了,起来吧,还有正事要做。”

秋长若还不让他下床,封长念尽职尽责地看着,靖安言遂放弃与他争辩这件事,只把手中的书摊开给他瞧:“夷靡殊留给我的东西,古南洲种子的线索,就在这副蛇口吞日图上了。”

封长念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有什么头绪吗?”

“暂时还没有。”靖安言摇了摇头,“我是想着,既然古南洲大祭司视为能够挽救灭族之灾的秘宝,勒乌图也想用它来对抗大魏,那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万一真的有用,帮衬大魏一把。”

封长念蹙了蹙眉:“勒乌图那关能过?”

“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勒乌图也不全然相信我,但在这件事上,他除了能相信我以外,别无办法。”靖安言抚过那颗栩栩如生的蛇头,“不过你放心,真到了万一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枚种子为勒乌图所用。”

封长念攥着他的力道猝然一大,靖安言假装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我得去看看阿月,这个你拿给我姐姐和长思他们看看,我不在玄门十年,说不定玄门中的一些线索会起到作用。”

“我同你一起去看阿月。”

靖安言点了点他的眉心:“省着些,勒乌图的眼睛肯定盯在阿月身上,现在正值大战前夕,行差踏错,这么多人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封长念不满地拉住他:“你的身体……”

“放心吧,没事。”靖安言拉过他,在他眉心深深一吻,“等我回来,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