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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梅 响亮的不凡 19540 字 4天前

“我去上个厕所。”

周念知道她好面子,不愿意被人看到这狼狈样,所以仍由她去也没跟着。书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眼,转给江池的钱被退了回来。她又把钱转过去,信息刚出去边上多了个红色叹号——她被拉黑了。

她摒弃杂念低头作业,课间十分钟够她解一道大题,笔尖在白纸划过的一霎,门外骤然一声响:“卧槽,打起来了。”

拿笔的手顿了顿,只短短半秒,衔接上刚才的思路,周念又低头计算。

“谁打起来了?”

“我班的叶琳和隔壁那个姜小小。”

“”

周念赶到厕所的时候叶琳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背影,垢不垢面不清楚,反正头发是没一根顺的。边上的姜小小也好不到哪儿去,高马尾硬是被扯成了低马尾,周念这看两人的背影,心想叶琳应该没吃多少亏。因为姜小小的腿是瘸的。

两人被带到教导处,门一关,外面的眼睛再瞟都瞟不到一点热闹看。

第二天,学校处分下来了,叶琳被记了过,三天不能返校。周念看着边上空空的座位发了会儿呆,回想起今天一早后排同学的对话。

“叶琳被记大过,姜小小什么事儿都没有。”

“凭什么?”

“你不知道吗?姜小小她舅是我们高三年级主任。”

“真的假的?”

“真的,她只要不犯法在学校里作天作地都有人护着。”

当晚,周念请假了。

晚上,姜小小和赵樾会准时参加校外的竞赛辅导班。周念没在辅导班门口

候着而是只身来到如意宾馆前。老板娘已经见过她很多次,知道她不会住店所以只是扫了眼,懒得给她摆笑脸。

她照旧走进了边上那家面馆,面馆老板娘见她来笑脸盈盈地说:“老样子?”

周念礼貌地点点头,老板娘从冰柜舀了一碗冰渣红豆汤,端到她桌上,瞥了眼桌上的试卷说:“小姑娘真用功。”

周念把试卷放正铺平,发现边上的人还没走,她不明所以地抬眼,迎着她的目光老板娘搓着围裙讪讪地说:“我家娃有道题不会做,我小学毕业就不读书了,哪能看得懂他们的题目啊。能不能帮个忙看看这题怎么搞搞。”

周念笑笑说:“可以。”

“那真是谢谢你了。”

老板娘朝厨房吼了一嗓子:“强强,把你作业拿出来。”

没一会儿,厨房的帘布后面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那眼睛溜了一圈落在周念脸上,然后小男孩拿着作业本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老板娘把小男孩往前一推:“叫姐姐。”

小男孩轻轻地喊了声:“姐姐。”

周念大方地应了声,说:“你好,哪道题不会?”

男孩把课本放在桌上,用笔头点点:“这里。”

老板娘自觉碍事就退回厨房了。

周念给小男孩解完题后看了眼手机,距离辅导班结束还有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她可以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九点零五分,赵樾和姜小小准时出现在宾馆门口。周念放下笔,看着两人付完钱拿着钥匙走进宾馆。约莫两分钟时间,三楼最右边的房间亮起了灯,紧接着敞开的窗户被窗帘掩实。

小男孩见她看得出神,拿笔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

周念回过神:“嗯?”

他说:“你也想去宾馆玩吗?”

周念摇摇头,笑笑说:“没有,你快写作业吧。”

小男孩乖乖低下头写字,写了两分钟后咬着笔头抬眼。

“你如果想去玩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很熟的。”

“是吗?”

说话间周念想到什么,指着那栋楼问:“那我考考你,进门右转第一间房是几零几?”

小男孩想了想,马上说:“105。”

“那105边上呢?”

“当然是106咯。”

“那三楼最右边那间呢?”

“是308。”

“确定吗?”

“确定啊,我和小辣椒经常在宾馆捉迷藏,不过有时候会被看门的奶奶赶出来。”

308。

周念心中默念。

她借故走出面店,这边的房子都是典型的老破小,周围设施老旧,一排五个路灯,灭了两个,还有一个忽明忽暗苟延残喘。她看着自己的时隐时现的影子发了会儿愣。

十月下旬的夜泛着沁入的凉意,她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细数房间里两人的‘罪行’。这世间不被昭示的恶行比比皆是,无人审判。欺骗、背叛、污蔑,那所有的罪证会不会以另一种形式自我反噬呢?

无人解答,无从知晓。

她低头踢了脚路边的小石子,给叶琳发去信息。

——琳琳,好梦。

叶琳回复一个问好。

她就没再回了。

周念紧了紧外套,最后看了眼308房间,然后打了一通电话。

“你好我要举报。”

**

周念回到家第一时间去了书房,周宏伟在书桌前打报告,见她来招呼道:“回来了?”

“爸。”

“嗯?有事?”

周念把书包放在桌上,慢慢拉动拉链。

“你们教育局收举报信吗?”

周宏伟表情诧异:“什么意思?你们学校有什么问题吗?”

她从书包里的隔间抽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

周宏伟依旧保持诧异表情:“你要举报?”

周念摇摇头:“不是我。”

周宏伟:“那是谁?”

周念抿了抿唇:“这我不能说。”

周宏伟垂眸看了眼信封,了然地笑笑:“是不是你同学怕老师知道了会追究,写了匿名举报信?”

周念扯了扯唇表示默认。

周宏伟把信放在一边:“害怕也正常,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早点洗洗睡吧。”

周念望着被搁置在一边的信又说:“明天能查吗?”

周宏伟这才又看了眼信:“这么着急?”

“嗯。”

“行,如果属实,上面会有动作的。”

后面两天学校风平浪静。

经过了三天‘闭门思过’,叶琳终于来学校了,一进门就有人过来报喜。

“琳琳,你翻身了。”

翻身了?这叫什么话,我翻过去过吗?

叶琳把空书包往桌上一甩,抱住边上的周念。

“我想死你了。”

周念嫌她肉麻,把她推开。

“我在写卷子,别打扰我。”

叶琳努努嘴:“写写写,写成精了。”

周念:“”

后桌有人用笔戳着叶琳后背。

“琳琳,告诉你个好消息。”

叶琳转过身:“什么好消息?”

“那对狗男女被停课了。”

狗男女指的是谁自然不用明说,叶琳觉得新鲜,又不太确信:“真的假的?她舅舅‘当官’的一手遮天,他们还能被停课?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说来也巧,好像是这俩货偷偷出去开房,正好入住的宾馆被人举报卖|银。听说警察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打得火热。”

后桌的男生贱嗖嗖地捂着嘴笑:“那场面想想都刺激。”

叶琳笑不出来。

那段经历不是假的,感情不是假的。她很难形容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心情,难过或是遗憾,痛快或是得意。老天只给她三天时间,她没那么快释怀,以一个旁观者身份看待这件事。

“后来呢?学校知道了?”

“这不废话,警察马上联系了家长和学校。”

“她舅舅不管吗?”

“她舅倒是想管,可惜了,事情发生第二天他舅就被人举报校外补课,被教育局查了。”

“那么巧?”

“谁说不是呢?”

“我跟你说,听说这次影响很不好,搞不好这两人会被开除。”

叶琳一时消化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现在说它是喜讯并不确切,但多年后回想起来确实是件令人解气的大喜讯。她缓缓转过身用手指点点周念胳膊。

“你也听说了?”

周念的题解得丝滑,不想被人打扰,态度敷衍:“不太了解。”

第27章 第27章其实你想看我水下倒立可……

周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难得的好天气。

周念和张宁在家里大扫除,起初张宁不想让周念帮忙,奈何身体欠佳,活干了两三分钟头就晕的不得了。没法,只得同意她一起收拾。

周念取出柜子里的被芯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阴潮霉味,她把被芯拿去露台晒。露台的护栏上趴卧着一只灰色小野猫,周念冲它叫了声:“小灰?咪咪?”

小猫似是回应,软糯地舔足喵了一声。

张宁听到这头动静举着苕帚走到露台,陌生气息靠近,小猫警觉地站立,吊高着尾巴汗毛竖起。

“哪儿来的野猫,脏死了。”

张宁朝着小猫的方向虚晃苕帚,小猫蹬腿一跳跑了。

周念把被芯晾起,用衣架拍打,充足的日光下粉尘漫天,她挥手驱赶时莫名地想到了江池。他一个人住,会不会偶尔晒晒被子或者整理整理衣柜。

她又想起那间空空如也的厨房,于是给出答案,应该不会,会也是钟点工做的。回忆很奇妙,明明只是开了一道渠,却跟着涌出大江大河,关于那间厨房的所有记忆都如面前的粉尘曝晒在阳光之下。

她记得关门的前一秒,江池还在抽烟,烟雾弥漫,他就像是一只正在作茧的蚕,萎靡、消沉、颓然把自己禁锢在方寸之地。

周念收起回忆低头笑了笑,笑她居然会对江池产生这种类似于同情的情绪,她放眼去看远处的树,这是江池把自己拉黑的第几天了?

中午,周念和张宁在家随意对付了几口,期间,张宁询问了她的学习状况,周念如实

回答,以她现在的学习状态和能力没必要隐瞒什么。之后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感情方面的问题,她也一一应付过去。

吃完饭,周念在床上小憩了会儿,她没有午睡的习惯,闭眼半天都没睡着于是干脆起来复习。着笔的一瞬,她似乎想到什么,偏头去看窗外的树,郁郁葱葱的没有半点枯黄掉落的趋势。

今天天气真不错,她再一次感慨。

她把笔放下转而伸手去摸桌边的手机,通讯录里没几个电话,手一划就划到林川的名字。林川接电话的语气有些惊讶。

“周念?”

周念的目光虚焦在密密麻麻的笔记上,她笑笑说:“今天有空吗?”

对面的声音很杂乱,喧闹的人声里有球体规律落地的声音。林川调高音量说:“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去游泳?”

对面的喧嚣突然消失了,林川再一次说话时,声音很空旷,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进了洗手间。

“好呀。”

他笑声爽朗:“你终于有空去游泳馆了?你总拒绝,我以为你不想去了。”

她说:“城南老游泳馆?”

林川:“嗯,行,那一个小时候后,我们老游泳馆见。”

周念:“好,再见。”

周念把泳衣泳帽用塑料袋装好放进书包,这会儿张宁已经休息了,她在她卧室门口站了会儿,犹豫过后走了。虽然那么多年下来对于张宁的怀疑她都处理的游刃有余,但周旋过程难免煎熬。

两人到达时间相差无几,已经是十月下旬,周念穿着长衣长裤反观林川,无袖上衣搭配过膝短裤。

周念问:“你不冷吗?”

“不冷啊?”

林川一脸不可思议:“今天有20度,怎么会冷呢?”

经他一说,周念突然觉得这日头确实过晒了,她看了下时间才十二点半,于是又问:“饭吃了吗?”

贸贸然把人请出来,理应寒暄几句。

林川咧嘴笑说:“没吃过,你要请我吃饭吗?”

周念四下环顾一圈,游泳馆位置不错,四通八达。虽然高档饭店不多,但饱腹的小食店不少。她指着一条小巷说:“找家店,我请你。”

林川选了一家东北饺子店,他找了个座位乖乖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念,似乎在等她点菜。

菜单在墙上,周念扫视一圈回头问他:“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林川:“我可以每种都来点吗?”

周念:“可以。”

林川:“那就每种都来点吧,我要五十个。”

“”

周念难得惊讶:“你要多少?”

林川无辜的眨眨眼:“五十,我吃得下。”

“”

周念握了握口袋里的散币走到后厨窗口,语气多少带点力不从心。

“五十个水饺,口味各来一点。”

水饺被叠成两座大山,老板把其中一份放在周念面前,周念看着几欲滑落下来的水饺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将其推到林川面前。

林川一口一个,十几个下肚才抬眼看着周念。

“你不吃?”

周念:“我吃过了。”

说罢,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那是一本英语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短语。

林川看了眼,笑说:“你太夸张了。”

周念配合笑了笑,没反驳。

林川又说:“其实没必要这样,给自己适当的休息时间,劳逸结合会更好。”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拿书,周念看清他的意图,把书往后缩了缩反问道:“那你平时在干嘛?”

“我?”

林川僵住,伸来的手顺势挠了挠后脑。

“搞体育呗,没办法,都学了那么多年了,体育是我唯一的出路。”

“那我也一样。”

周念看着他的眼睛,很慎重地说:“我没得选,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不一样的是,我的路上挤满了人。”

林川呆呆地看着她,半晌说道:“你好严肃。”

周念:“”

比起一般男生的饭量,林川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十个饺子下肚,他没舍得离开,眼珠子往上一滚惦记起菜单上的饺子。周念明白他的意思,问他还想要什么,他倒一点都不客气,笑了笑张开大手比划了个三。

“再来三十个吧。”

“”

林川解释说:“我们体育生体力消耗大,食量也大,我一个师兄一顿能吃八碗盖浇饭吃完还能塞点小甜点。”

周念附和着点了点头,想着如果他说他能吃一头牛,她也没什么惊讶的。

有客人进门,貌似是个熟客,进门就开始絮叨:“这天啊说变就变,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好像得下雨。”

周念往外张了眼,巷子不大,以她的视角是看不到天的,只觉得刚才亮堂的巷子现在暗了不少。饺子店对门是个小卖部,门面窄小,一张玻璃货柜就把整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里头有个一个五十几岁的大爷依着墙打瞌睡。

江池就是这个时候闯进她的视野的。

他走到货柜钱扔出一张红钞,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老大爷从里面拿出一包烟再回身取了个打火机。大爷的动作迟缓,江池没等他找钱,侧身站着,他的边上有根电线杆,上头挂着一簇杂乱无章的线团。

他点了根烟,沉沉地吸了口,吐烟的时候却静止了,纹丝不动的,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周念远远地看着他,刚刚的对话在心间陡然响起。林川的出路是体育,自己的出路是读书,那江池呢?没人给他指引,往后某一天或许也像现在这样,拿了根烟,微佝着背,迷茫地站着。

“你在看什么?”

林川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也就在这时,江池掀起眼皮,隔着沾满灰尘的玻璃与店里两人对视。眼尾轻轻地扫过周念,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捡大爷放在玻璃柜上的零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川看着周念:“认识?”

周念抿唇不语,起身结账。

城南游泳馆一如既往的冷清,泳池里零星飘着几个人,基本都是学游泳的小孩。周念换好泳衣和林川在泳池边碰头,她看向他微隆的肚子说:“要不要先消消食。”

林川抡起胳膊准备热身:“游泳就是消食。”

周念总算明白,以常人的脑回路是很难理解他的行为的。她靠边站着打算就地压压腿。

然后就见到这货更骚的操作,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个计时器,在周念面前晃了晃说:“一会儿我两比赛,和小时候一样,谁输了谁在水里倒立一分钟。”

周念:“?”

“怎么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十年前我总是输,我就下定决心要赢你。”

“”

周念继续热身,热到一半没好气的来了句:“其实你想看我水下倒立可以直说,没必要那么麻烦。”

林川被她的表情逗笑,他强忍着笑意说:“你这样真有趣。”

避免他再说出这样的话,周念干脆不吭声了。

人是她约的,纵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得满足他这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愿。

学游泳的孩子扎堆在角落,泳道上没人,两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比赛。林川问工作人员借了个口哨,以哨声为指令开始比赛。

哨声一响,两人齐齐入水。周念闭眼盲冲,而林川下了水后就只是在水里站着,望着周念在水里蹬腿模样傻笑。等她抵达对岸回返时,他才憋了口气潜入水中。

江池站在观众席上远远的看着,目光始终跟随那一抹浅浅的灰色,他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倒水,仅有一滴水顺着瓶口滴下来。他略显烦躁地皱紧眉把瓶子往垃圾桶方向一扔,瓶身顺利进桶,盖子撞上桶壁反弹回来。

管理员李东把瓶盖捡起丢进垃圾桶。

“怎么啦?不太高兴啊?”

江池没搭理他,留了一个背影走下台阶。李东对着背影翻了个白眼心说:少爷脾气 。

第28章 第28章我愿意等你,多久都行

周念和林川几乎是同时到达终点的,周念累得够呛,喘了好久才双手撑地一跃坐上‘岸’。再看林川大气不喘,像根本没下过水似的。

他挨着周念坐下,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不错啊。”

周念知道他在让她,见到竖起的拇指反而觉得扎眼。

“公平竞争,不用让我。”

林川笑笑:“我们身高、体重、性别、耐力都不一样,怎么做到公平,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先下水。”

他顿了顿,试图与她对视:“我再追你。”

那么明显的暗示,周念不可能听不懂,起伏的水波撩拨着她的脚踝,她双脚一缩,站了起来。

“我先去趟厕所。”

泳池到厕所连着一条走廊,走廊昏暗,头顶的灯形同虚设,一部分年久失修彻底报废,另一部分的灯罩堆满飞虫尸体,透不出光来。长长的走廊尽头宛若一个硕大的黑洞。

周念往里走了几步,拐过一个直角,光线愈加暗了。她正要往前,胳膊被人用蛮力握紧,她本能一扯非但没挣脱反而被拽得更紧,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呢?

江池双手握紧她的胳膊将她抵在墙上。

周念拧起眉心,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分辨出他的味道,她意外于自己能记住这股味道,一股普普通通淡淡的皂角香,明明很多人身上都有。

“你也在啊。”

她的语气没变,不温不火的,听不出有没有生气。

“我也在?”

笑声轻不可闻却尖锐刺耳。

“你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

微光漫在周念脸上,额角渗出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水线从她胳膊蔓延到江池手心,再从手心一路往下,在他干燥的手臂上留下痕迹。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刚刚下过水眼眶湿漉漉的,裹着一双会倾诉的眼睛。

“难道你不想我来吗?”

江池征住,他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可怕,一双眼睛洞悉一切,看穿所有,她想来便来了,她想走就走了。在这一段不平衡的关系里,自己永远是那个被拿捏的。

“来干什么?来告诉我你已经找好备胎了?他愿意等你几年?半年,一年,两年。还是你俩已经好了,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周念低头笑笑,笑得身体发颤,她仰起头来问他:“你真的那么想吗?你真的觉得我是那种谁都可以的人?”

“还是你觉得,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反手去搭他的手臂,他的手臂比想象中的粗壮,结实,温热。

她微微歪着脑袋去寻他隐藏在暗中的眼睛。

“江池,你就那么不自信吗?”

他的手在暗中轻颤,许久没有开口。手指在他手臂上轻轻的摩挲,周念放软姿态,缓缓地说:“不要说气话,好吗?”

江池觉得讽刺。她明明知道他会生气,可还是把人带来了。他生气了,她也如愿了。现在却让他别说气话?

“周念,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念:“你知道的,我想要什么。”

江池终于松开手,双手顺势垂落,人一烦躁烟瘾就容易犯,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可惜连裤子都没有,哪儿来的裤袋,更别说烟了。他哼笑一声说:“你以为你是谁?又不愿跟我一起,又要让我等你。”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那么喜欢你吧。”

——“不好啦,有人溺水了。”

一记呼喊打破沉默。

江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飞奔向外。周念的反应要比他慢得多,她跑出长廊时,江池已经一个纵身跳入池中,他入水时周身的泡沫如一张迤逦的裙网,某个瞬间面画与记忆重叠,她又看到了那条绚烂的银鱼。

溺水的位置是在深水池,水深足有五米。溺水者是个小孩,他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呛了几口水后慢慢得往下沉。周围人见他体力不支,忍不住尖叫:“快快,他快不行了,快点啊。”

这时,林川也闻声赶来,他似乎也想帮忙,刚准备下水就被周念拦住:“别去,他可以的。”

林川顿住,很快就认出水里的人就是刚才小卖部那人,他问到:“你认识他?”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这次周念点了点头。

他从她眼里分明读出了四个字:何止认得。

江池把人捞上岸,孩子晕死过去。他把人平躺在池边,跪倒在人面前,规律而急促的按压心脏。

围观者的呼吸仿佛都被遏制了,憋着口气不敢喘。

一分钟后,孩子没动静。江池一把摘下泳帽狠狠得甩在地上,他跪姿向前掰开孩子的嘴巴,刚要下嘴,孩子一口水喷了出来。

见人清醒,大家也跟着松了口气,拍手叫好。

“太好了,人没事了。”

江池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即呈大字形瘫倒在地。这时李东也小跑过来,了解了大致经过后他又环顾一圈,大骂道:“妈的,阿凯呢?他当班,他跑哪儿去了?他还想不想干了。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骂完一通,怨气半消,他自作多情地去拉地上的江池,手被江池无情打掉。

“让我歇会儿。”

“好好好,你歇着。”

这会儿,他看江池亲切不少。

管他脾气臭不臭,动作灵活能抗事儿就行。他用‘这小子真不赖’的眼神重新审视江池,最后满意的离开。

另一头,林川接到了教练的电话,接完电话不得不跟周念解释:“抱歉了,刚刚是我偷跑出来的,现在被发现了,得回去受罚了。”

周念想起刚才与他通话时的杂音,那会儿估计是在训练。她感到愧疚,毕竟约他出来完全出于自己的私心,耽误人时间不说,还害得他受罚。

“该说抱歉的是我。这样吧,下次我请吃饭。”

她强调道:“吃大餐。”

“真的?”

“真的。”

林川:“一言为定。”

周念:“一定。”

两人在游泳馆门口分道扬镳。周念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猜测它今天到底会不会下雨,她记得昨晚的天气预报分明显示今天全天晴。她回头看了眼游泳馆的大门。心想:连天气都难以捉摸,更何况是多变的人心。

晃神的间隙,有个身影快速地朝外奔来。江池见她没走,假装镇定地沉了口气。

周念:“你是来找我的?”

明明是个问句,脱口时却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江池不出声,路过她时握紧她的手腕往外走。周念象征性地挣了挣,没用力,自然不可能挣脱。

“去哪儿?”

“你不是欠我一顿饭?”

“现在才三点。”

“三点不能吃饭?”

“”

江池拉着她拐进小巷,然后走进刚才那家饺子店,最后用脚拨开周念之前坐过的椅子,对她说:“坐下。”

江池把对面的椅子拉开,一屁股坐下,抱着双臂好整以暇。

“刚才他吃什么?”

“饺子。”

周念唇线抿直。

“80个。”

江池:“”

周念一点台阶也不给他。

“你也要吃吗?”

江池倒是理智,不好这种胜,他不屑道:“80个,给猪吃,猪都能剩。”

周念忍不住笑了笑,这顿是‘两清饭’,饺子店的消费远远不如三千块,她问:“你确定在这儿吃吗?不吃点别的?还是我折现给你。”

“那就永远欠着。”

江池偏头看向墙上的菜单,问老板要了两人份的饺子和单人份的甜汤。

他问:“你饿吗?”

周念:“不饿。”

他极具讽刺意味地笑了笑:“也是,刚陪别人吃过怎么会饿呢。”

周念只静坐着,对他的阴阳怪气也没反驳。

老板把两份饺子端上桌,他见到周念先是一阵迷茫,认出是她后表情开始凝重。大约是没见过有哪个正经女孩一天之间约会两男的,关键还敢在同一家店。

江池把两份饺子都揽过去,把它们倒在一起,空碟往边上一扔。甜汤是给周念准备的 ,他没动。

他埋头吃了会儿,吃到一半抬眼看对面,周念还是那副死样,闷声不响地坐在那儿。

江池无声短叹,把汤推到她面前。

明明不渴,可甜汤一挪过来,周念就觉得嗓子眼有点干。她用汤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余光瞥见,江池不可查地笑着,竟觉得原来简简单单地吃个饭也是种享受。

江池消灭完食物,放下筷子。没了碗筷的碰撞声,周念有种世界静默,悄无声息的错觉,于是她也放下了勺子。

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出声,像憋着股劲等对方先开口。没一会儿,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一场大雨如约而至。

老板把移门往里推了一截,只隙开一条小缝,嘴里埋怨。

“鬼天气预报,没一天准过。”

雨水铺天盖地,把整个银城包裹其中,店内昏暗如夜幕初降。老板不得不把灯打开。

周念说:“你吃完了?那我去结账。”

“不急。”

江池回头,目光穿过雨帘看向对面的小卖部。

“我去买点东西。”

移门大开,屋檐下的雨乘着风飘进店里,老板骂骂咧咧,想去关门,这时江池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副扑克牌。

他把牌扔在桌上:“玩个游戏。”

周念不置可否,手在书包里摸索片刻,半晌拿出一包纸巾。

“擦擦吧,别感冒了。”

江池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身湿了大半,他没去接纸,用手糊拍一阵,权当是擦过了。

周念把纸巾收回去,目光落在纸牌上。

“玩什么?国王游戏?”

江池把牌拆了,挑出王和花牌,一切就绪才不冷不热地开口。

“我要是国王,你敢服从吗?”

周念哑然。

“那玩什么?”

“玩不说实话就长针眼。”

“”

江池洗完牌,把牌摊开,反扣在桌上。

“抽牌,红牌你赢,你来问我,黑牌我赢,我来问你。”

周念沉默一阵没有下手。

“你不敢?那我来。”

江池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牌,掀开,是黑桃五。

“想去哪里旅游?”

“嗯?”

周念以为他会问些挑明两人关系的问题,没想,问题那么跳脱。

“说啊。”

“想去北方看雪。”

回答完毕,江池又抽了一张,依然是黑色。

“如果我不等你,你会恨我吗?”

周念依旧哑然,该来的问题,一个都不会少。

门外雨势渐大,雨滴疯狂敲打玻璃,尸体聚在一起汇成一道道雨线犹如凸起的脉络。

她说:“会。”

江池扯出一个晦涩难懂的笑,又去摸牌,还是黑色。这次的问题,他斟酌了很久,问得也很小心。

“如果我不等你,那今天是不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她说:“是。”

听完答案,江池沉默了好久,漫长到周念放眼去看门外的光景。雨水把天线杆上那捆杂乱的线团洗的乌黑发亮,三两只一时找不到庇护所的小鸟落在上头,大约是忍不住大雨袭击又飞走了。

江池抽牌,翻牌,依旧黑色,这次他没问又抽牌,翻牌,还是黑色。他不死心,连续抽了几次,终于抽到红色。

周念其实没什么想问的,正当她酝酿问题时,江池开口了。

“我输了。”

他把手里的红桃A丢在桌上,看向周念。

“我愿意等你,多久都行。”

第29章 第29章——你知道吗?小念。江……

周念连续拒接江池的邀约三次,第四次,江池直接打来电话。

“周念,我忍你很久了。”

“”

“今天有空吗?”

周念张了一眼面前的日历,周六,张宁不在家,天气还不错。

“有吧。”

“有吧?多勉强啊。”

她不理会他的戏虐,问:“去哪儿啊?”

“花鸟市场。”

“你想养鸟?”

周念蓦地想起那座冰冷死气的大别墅,心想是该养点小动物。她若有所思地转动手里的笔,笔尖点地时她说“要不你来接我吧。”

对面想都没想说:“好啊。”

江池根据周念给的地址走到一条狭窄的弄堂里,旁边有一排垃圾桶,地上摊着一堆被拨乱的厨余垃圾。他站在一旁眺望不远处的小洋楼,尝试着回忆第一次见到周念时的画面,那晚,她回到家没急着进门而是在门外的台阶上站了会儿,像在做心理建设,进门前她深深吸了口气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准备上战场的小兵。

嘴角不自觉弯起弧度。

他还记得,那扇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她的目光毫无征兆地看了过来。随着屋内透出的光束被门隔绝,短暂相碰的视线也一同被切断。

不知道她看到他没。

思绪被一声绵软的猫叫扯回大脑。江池转过身,垃圾桶旁冒出一只野猫,灰头土脸,又瘦又小。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只警惕的小野猫。

这猫有点眼熟。

呵,能不眼熟吗?是周念的头像。

他都记不清半夜对着这个猫头图片欲言又止过多少回。

“你养它好不好?”

周念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和他一样蹲在地上看着那只野猫。

“让我来接你就是为了它?”

“嗯,养什么不是养,猫比鸟好养多了。”

江池起立,拉着周念的胳膊把她扶起,角落的野猫警觉地缩回前掌,做好后退逃跑的准备。

“谁说我要养鸟的?”

“你不是要去花鸟市场吗?”

“花鸟市场只有鸟吗?”

“那你要养花?”

周念腹诽:有那功夫把花园里的花收拾收拾不好吗?

江池笑她:“你拿捏我的时候脑子不是转的挺快的吗?”

周念:“?”

江池忽然想摸摸她的头,伸到一半的手倏地停下又垂落。

算了,再等等吧。

他说:“花鸟市场除了花就是鸟?我就不能买点别的。”

周念诧异于自己居然会乐此不疲的跟他周旋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想买什么。”

江池说:“看看再说。”

“哦。”

原来还没结果。

南方的秋天一眨眼就到了,又一眨眼就走了,前些天周念还穿着长袖,今天已经套上茸茸的毛衣了。她看向江池,薄薄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更薄的T恤。

她问:“你不冷吗?”

他说:“我不冷。”

江池把话题转回那猫身上。

“你想我养它?”

周念抬头看着上方的树,前几天树叶还绿得冒油,现在就黄了。

“嗯,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它太小了,我怕它捱不到春天。”

他看着那猫说:“它叫什么名字。”

周念默了秒:“咪咪?小灰?”

“像是你会取的名字。”

“”

周念一时分不清他在嘲讽还是夸奖。

他又说:“不好听。”

果然是嘲讽。

江池最后看了眼小猫,对周念说:“走吧,先去给它买个笼子,再带它去洗个澡。”

周念勾起唇:“你答应养它了?”

江池走在前头,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你都开口了,我能不答应?”

两人先去了城郊的花鸟市场。近些年市场遇冷,生意萧条,偌大的市场,只稀稀拉拉的开了几家铺子。

江池没在花卉植物区停留,他直径来到金鱼店。金鱼店店面比边上售卖猫狗的铺子要大得多,里头金鱼品类也全,地上柜台墙壁,能利用的空间都被放上玻璃鱼缸。

老板守着个上世纪的小彩电看电视,听到动静向外看了眼,见外头学生模样的

两人料想应该不是大客户,所以没热情招待,说了声‘自己看看’就回头看电视了。

店正中央的柜台上盛放着一只巨型玻璃鱼缸,鱼缸足有两米长一米高,周念的目光被它吸引,不自觉绕着它走了一圈。她停下来驻足观赏,玻璃缸里承载了一个缤纷世界,水草,沙石,珊瑚和五彩鱼群。

她看得入神,手指跟着其中一条黄白相间的热带鱼游走,它游得慢,动作滑稽,跟不上大部队,只得费劲得摇摆尾巴。周念弯起笑眼,手指在玻璃上点了点,试图引起小鱼的注意。可惜那鱼不稀罕理她,扭头一转,扬长而去。

目光随着小鱼越走越远,直到它把视线引往另一双更深邃的眼睛。

江池就站在对面注视着她,他的脸被鱼缸灯染上颜色,可那双眼不着色彩。

周念突然想起当初方妙用极尽夸张的词汇来形容他的眼睛。

——你知道吗?小念。江池的眼里有一整个宇宙,你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当他看向你,你就知道,你要完了。

江池在店里绕了一圈,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于是走到老板面前。

“这种鱼有吗?”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一条银色半月斗鱼。

老板觑了眼。

“有,要什么颜色。”

江池晃动钥匙扣:“就这个颜色。”

老板明了后进了暗室,周念走上去与他并肩,明知故问道:“你想养鱼?”

江池不假思索:“给猫做个伴。”

周念有点费解:“猫和鱼怎么作伴,猫是鱼的天敌。”

江池自信满满:“没关系,我看得住。”

江池只买了一条鱼,周念不明白为什么他大费周章地来花鸟市场只为买一条鱼。于是江池很耐心地跟她解释:“这种鱼叫斗鱼,生性好强不适合群养,如果把两条斗鱼放在一起,那战斗力比较弱的那条会被欺负得遍体鳞伤。”

“哦~”周念拖着长音说:“那你可以买别的鱼。”

江池摇头:“不想。”

周念:“为什么。”

为什么?江池也解释不清楚。

“大概是因为你吧。”

大概是因为你送的鱼是斗鱼,所以我才只想养它。

买完鱼,两人在就近的宠物店买了笼子,剩下的时间都用在对付那只猫身上。给猫洗完澡,驱完虫已经快傍晚六点钟,秋天的太阳落得早,天光暗淡许多。

两人从宠物医院出来,走到马路牙子边等出租。周念用手逗了逗笼子里的猫,轻轻得叫它:“咪咪,小灰。”

江池说:“改个名吧。”

周念收回手,直起腰背:“改什么?”

江池说:“没想好。”

“我还以为你有主意了。”

周念抬头看天色,天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上蓝色,她说:“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一起吃个饭吧。”江池说:“你那么难约,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你。”

周念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江池看见她略显无措小表情笑了笑,本想调侃她几句,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她真的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说:“不会耽误太久,最多两张卷子的时间。”

周念说:“好。”

怕猫在笼子里关太久会有应激反应,两人商议先回江池家,安顿好一猫一鱼再解决温饱问题。

江池花园里的花草应该是被修剪过了,一个个看起来‘安分守己’多了。周念路过时多看了一眼,江池跟她解释说:“我自己剪的。”

周念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很短暂,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说:“你不信?”

周念很实诚地把头点了下去:“不信。”

江池轻哼,把钥匙插入锁中,向右一转,‘喀哒’一声。

“怕晚上吓着你才剪的。”

两人进门,江池把笼子平放在地上,打开猫笼。

“出来吧。”

那猫似听懂他的话,倏地蹿出笼子朝沙发飞奔,之后纵身一跃跳上沙发。它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猫眼警惕地打量四周。

江池不再理它,把买来的鱼放进简陋的塑料鱼缸里。他说:“委屈你住一晚,明天给你换个大点的房子。”

把猫和鱼都安置好,周念忽然觉得这件屋子多了点灵气,多了点活味儿。她进厨房洗手,洗完手很自然地用边上的擦手巾擦手。她微微一滞,转过头注视这间厨房。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好像什么都有了。

“刚买的。”

江池随她进入厨房,解释道:“觉得你还会来,所以就买了。”

周念默了秒说:“家里有什么?”

江池反问她:“你需要什么?”

周念说:“鸡蛋、番茄、面条都有吗?”

食材是前些天买的,江池不确定,打开冰箱找了会儿才说:“都有。”

周念随他走到冰箱旁,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地冰箱说:“那就不出去吃了,自己做吧,方便也健康。”

关于做饭,两人都不在行,一个半吊子,一个门外汉。周念只比江池多了点煮面的能力。

她说:“番茄鸡蛋面吃吗?”

江池把鸡蛋番茄从冰箱里拿出来,搁在台面上。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做番茄鸡蛋面毫无工序可言,江池连给周念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杵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从裤袋里摸了根烟,没抽,他说:“早知道是这种等法,那晚就应该答应你。”

周念默默地煮面,全当没听见。

他无所事事地点火,熄灭,再点火。再次开口时语气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

周念:“”

第30章 第30章江池,三千

面没上桌,狐朋狗友接连而至。徐明是第一个进门的,他身后跟了一连串人。大家见到周念时的表情都挺复杂的,一个个脸上写着‘她怎么来了’五个大字。

江池走到厨房外,眉头蹙起。

“来怎么不说一声?”

怪罪的口吻不加掩饰。

徐明无辜地耸了耸肩:“我们哪次来打过招呼啊?”

江池被呛住,他回到厨房跟周念说。

“我朋友来了。”

周念把面条捞进碗里,只说:“嗯我看到了。”

他说:“我不知道他们要来。”

周念:“没关系,我很快就走。”

江池长长地吁了口气,竟一时想不出挽留她的借口。

这时厨房外探出宋佳月半个脑袋。

“喂,吃了吗?我们带了菜来。”

语气僵硬,不太友好。

江池偏头看她,以同样的不耐语气回复:“你吃你的,这里不用你管。”

宋佳月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瞥他一眼。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周念看了眼锅里糊烂的面条,又偏头看了眼堆满茶几的日料和烧烤对江池说:“你出去吃点吧,我先回去了。”

江池问:“你不吃吗?都煮好了。”

“我不饿。”

周念朝窗外看去,暮色很重,再不回去张宁就要到家了。

“先走了。”

江池家这一片位置有点偏,到了晚上很少有出租车往这一片过。两人在路上干等着。江池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叫小恩吧。”

周念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脸色挂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小恩?”

江池说:“那只猫,叫它小恩。”

周念:“为什么?”

他想起周念的微信名ZN,小N小N觉得挺顺口,他怕她觉得自己矫情就没好意思说实话,只说:“报恩的恩,我供它吃,供它喝,叫它小恩。让它念我的好。”

周念居然觉得他说得有点道

理,缓慢得点头附和:“也好,就叫它小恩。”

远处驶来一辆空车,周念上前两步伸手招手,司机慢慢减速。门是江池开的,周念钻进车里刚想关门,江池也跟了进来,一屁股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周念想说点什么,江池扬着下巴示意她给司机报地址。

说完地址,周念问他:“你要干嘛?”

江池往后一倒,贴紧椅背,以他一贯懒散的语气说:“兜风。”

“”

把周念送到家,江池原路返回,到家后在外头吸了会儿烟。进门时发现人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徐明还坐在沙发上看昨晚的球赛回放。

徐明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心思却在江池身上。

“你跟周念什么情况,她不是不同意吗?”

江池回到厨房,端起那碗糊透了的面吃了几口,明明寡淡无味,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好吃。他来到客厅,面始终端在手里。

“她让我等她一年。”

徐明觉得好笑,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什么意思?她让你等她,你真等?”

江池埋头吃饭。

他不说话,默认了。

“不是吧,她七仙女啊,让你等一年?这是你江池会做的事?”

徐明怀疑自己在做梦,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疼,他妈的是真的。

“她真有本事。”

“那万一,我说万一。”

徐明从沙发上爬起来,调整坐姿。

“万一她中途跟别人对上眼了,你怎么办?”

江池三两口把面全吃进肚里,他重新点了根烟,吸了口说:“她要是看上别人,我也认了。”

徐明忍不住揶揄:“等周念什么时候不要你了,让佳月去讨教讨教,到底用了什么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徐明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前面是路是坑,踩了就知道了,况且情爱的事,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两码事。他从桌上拿起一个串儿,突然想到什么,手头一滞,表情格外严肃。

“阿樾被学校开除的事听说了吗?”

江池抖落烟灰‘嗯’了声。

徐明说:“本来事儿也不大,但下个月教育局有领导下来,这风头不就紧了吗。学校的领导干脆就一刀切了,犯事儿的都给开了,那个姜小小也是。”

江池安静地听着,没发表意见。

“我还听说啊。”

徐明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烟,他用余光瞄了眼江池,边说边留意他的反应。

“我听说是周念报警说酒店‘卖|淫’警察才去的。”

江池这才有了点反应:“你听谁说的?”

事情不确定,只是从别人口里听了一二,徐明不敢乱下结论,含糊道:“不知道谁传的,大家都觉得挺巧的,所以”

江池嘴角一挑,轻嗤道:“我还说是我报得警,你信吗?”

“嗐,我就说说。”

徐明眼珠子左右瞥了瞥,瞧见缩在两张沙发缝隙里的猫,惊奇道:“呦,怎么养猫了?叫什么呀。”

提起那猫,江池脸色好看了些。

“叫小恩。”

“小恩?公的母的你就叫人小恩。”

徐明趁猫不注意,一个飞赴抓住一条猫腿,手一用力把猫整个抓了过来。他扒开猫腿看了眼:“大老爷们,你叫它小恩?”

江池无语,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手脚轻点,一会儿被你弄死了。”

*

周念站在家门口,小洋楼黑漆漆的,没半点光亮,她暗自庆幸:还好,人都不在。

“去哪儿了?”

周念原地一怔,回头去看,张宁从门口的桂花树旁走了出来。

她在这儿逮她呢。

张宁性子急,周念没回应就默认她在心虚逃避。

“一整个下午,你跟谁出去鬼混了?”

她没给她狡辩的时间,把后路统统堵死。

“别跟我说你去图书馆了,下午我去过图书馆,你人不在。我也打过电话给叶琳和方妙,她们都说没跟你在一起。”

周念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她跟面前的人相处了快十八年,她很清楚张宁的为人,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没有人可以左右。

张宁着急上火:“说啊,我问你话呢?”

一声短暂清浅的叹息,周念说:“家里太闷了,我出去散了散心。”

张宁:“你去哪儿散心了?”

周念:“江边。”

张宁:“跟谁啊?”

周念:“我自己一个人。”

“你一个人散心散一个下午?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高三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你知道你还有多少时间来学习?”

张宁气得扶额,原地打转。

“上次你说你竞赛有把握,我同意了,然后呢?连初赛都没通过,捷径走不通了,大道你又不愿意老老实实地走。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不知哪儿来了一阵风,头顶的云被吹散,月光重新散向地面。周念的声音被压在树叶婆娑声中,不太真切。

“妈,你别逼我了。”

“你说什么?”

张宁不敢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

周念全身赤|裸蹲在浴室,淋下的水从热水变成温水,再从温水变成凉水。她忘了刚刚是怎么结束这场即将爆发的争执,反正每每如此最后妥协的人都是她。这些天,她觉得很累,这种累始发于心遍布全身。

无意间她想起了江池。等她意识到这种想是突如其来无法控制的时候。她开始慌了,于是她把水温调到最低,用冷水把自己从头浇了个遍。

出了浴室,周念连打了三个喷嚏。

周念有个常人不能比拟的本事,无论脑子多乱她总能在第一时间静下来,或是梳理或是搁置,总之她不会让这样的情绪困扰自己。她坐在书桌前,抽出书架上两本崭新的复习资料,这是她上周刚买的,还没来得及看,正好得空翻一下。

题目不简单,一道选择题花去她近十分钟时间。第二道未开始,手机响了。周念以为是江池,所以没太留心只短暂瞟了眼,然而发信息的并不是他。是一个备注为‘严力’的人。

周念放下笔,点开信息。

——这个月的钱呢?

她面无表情得盯着屏幕发呆,直至眼神涣散她才缓过神,不紧不慢地回了信息。

——能不能再缓几天,这几天我手头没钱。

严力爆了几句粗口后,态度转变。

——周念,别怪我说得难听,你每次都拖,每次都少给。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再耍花招的话信不信我立刻把你爸那点破事放到网上。到时候你爸这个领导的位置可能就要易主了。

周念表情平静,不紧不慢地打下文字。

——别发网上,再给我一周的时间,一周后我一定凑齐了给你。

——最多给你三天。

——行。

周念切出对话框,点开余额,余额显示还有两万多。

两万。

她心中默念,想着,够了。

连同下个月的钱也够了。

周念打开抽屉,抽出角落那叠笔记本中最底下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只有第一页有字,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周念给他转去的金额,满满一列,下面标着总额,10万。

那一列数字边上都是她借的钱,书页一角不太显眼的位置上标注着:江池,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