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召,让嵇临奚入宫觐见,心里思索着皇帝见他是为了什么,嵇临奚跟着传召的太监进了皇宫,一路抵达紫宸殿。
见到皇帝,他眼中略过惊愕,又很快压在眼底,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下官嵇临奚拜见陛下。”他连那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都不说了,眼下皇帝这番姿态,分明没多久活头了,此事再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和骂他早死有什么区别?
没记错的话,皇帝今年也才四十八岁,竟然已经如此老态了,他刚才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两鬓都满是白色,只怕回宫那日的状态是强撑着的。
因为喝药,皇帝并没有看到嵇临奚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愕,等他看嵇临奚时,嵇临奚已经一派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模样,
“嵇侍郎,起身吧。”
在他的命令之下,嵇临奚这才站了起来。
楚景最初用嵇临奚,也不过是因此人乃王相举荐,几次弹劾又弹劾到他心里,他随手提拔了下,不想嵇临奚却是个抓住机会就能不惜一切往上爬的人,能同时周旋在皇帝、太子、六皇子、王相身边的,整个朝中也只有此人了。
当真是野心勃勃又不怕死。
这之中,无论谁对他动了杀心,他都落不了一个好下场,可偏偏他却稳若泰山,甚至还借由不同的人,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这三品朝服,可还合身?”
嵇临奚低头看了眼,又跪伏在地上,讨好说:“下官能有今日,全靠陛下提拔。”
“是太子举荐的你,你应该要谢太子才对。”
“得太子举荐,是下官的福分,但下官坐上这个位置,却是仰赖陛下天泽。”
楚景笑出声,他就是欣赏嵇临奚这点聪明,话也说得好听,听着叫人舒坦,坐在床榻上太久身体不适,刚想让于敬年扶自己起身,嵇临奚却已经爬起来,凑到他面前,殷勤不已伸出手,扶住了他。
瞥了嵇临奚一眼,楚景并没有抽回手,而是由他搀扶着,在这宫中活动。
他叫嵇临奚来宫里觐见,自然不是为了听嵇临奚的糖舌蜜口。“爱卿,如今你也是朝中重臣,朕有一些事犹豫不决,想听听你的意见。”
嵇临奚心中对这一声爱卿极有恶感。
要叫他爱卿的,也该是太子殿下才对,想到太子继位做了天子之后,轻言细语唤他爱卿、嵇爱卿,他便忍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头发发麻起来——爽的。
更想眼前的皇帝早点死了,给他心心念念的太子腾位置。
“嵇爱卿?”楚景又喊了他一句。
回过神的嵇临奚假惺惺作出受宠若惊的神情,“下官在。”
“依你之见,太子与老六之间,谁更适合坐上朕这个位置?”
“下官……”
“无妨,直言便是,朕不追究你失言之罪。”
若嵇临奚真信了这句话,那他以前早就成一具尸体了,皇帝在试探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这二人之中,无论他回答是谁,都对太子极为不利,皇帝防的到底只有太子一人,想要交权于太子,又不放心交权,这才百般试探。
“依下官之见,太子与明王殿下,二人皆是才能之辈,明王殿下以前略有不足,但也成长了许多,只到底选谁,天底下也只有陛下才能作出这份抉择,陛下选谁,谁才是下任真龙。”
楚景笑了,“你倒是谨慎。”
“这都是下官的肺腑之言。”
“罢了,这事也没指望你坦白开口,叫你来其实是为另外一事。”
“陛下请说——”
“太子也是到了该立太子妃的时候,京中二十余位适龄的世家贵女,皇后想立孟国公孙女为太子妃,太子想将此事往后拖延,你说,朕该要如何抉择?”
嵇临奚先是心中一喜,而后眼珠子轻轻动了动,察觉到这份言外之意。
这事何至于问他?皇帝不应该自己心中有数吗?
他是十分擅长从一些旁枝末节里推测出本意的人啊,一番揣测,就明白皇帝此次召他进宫的意思——是想看太子到底信任他到什么程度,他与太子之间是何种亲近,同时也是如之前一样试探自己到底向着谁,在为谁办事,更是借自己来看太子与皇后是否真的有决裂迹象。
“这……”他微微皱起眉来,略有为难,又很快下定决心的姿态说,“太子那里因为这件事和皇后娘娘闹得很僵,下官也被牵连了进去,凭心而论,立孟国公孙女为太子妃对太子确实是莫大助力——”顿了顿,他偷偷看了皇帝的脸色,继续说说那些违心之言:“若能将孟国公孙女安排给太子做太子妃,皇后娘娘那里兴许就会对太子殿下消气,太子也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只太子到底是储君,怎可事事都听皇后娘娘的话……”
他话就说到这里了,有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半遮半掩才最有效。
楚景沉吟片刻,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手臂,咳嗽了几声后,开口夸奖道:“有嵇爱卿这样的人才辅佐太子,朕也就放心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
于敬年走了上来,从嵇临奚手中接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