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黑着脸抬头,一字一顿地说:“我近视,但不聋,听得清心跳。不用脱得这么光。”
“是吗。”谢辞漫不经心地抬着椅子,坐得更近了些,“这样听得更清楚。我怕你误诊。”
那双噙着笑的眼睛带着不加修饰的狡猾,像极了过去的那些年,寻欢作乐、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出来找乐子——或是,拿他当乐子。
林湛咬着下唇,忍着气怒戴上了听诊器,一只手抓着谢辞的肩,另一手将冰凉的听头抵在了那人的胸口。
“吸气。”
“……”
“再吸。”
“……”
“再吸。”
“……”
“再……”
“噗……咳。再用力就爆了。”
谢辞骤然长呼了一口气,单臂撑着桌面轻咳。
“爆了正好,这样你来门诊看病的行为才成立。”林湛摘下听筒,面无表情地在病历上打字,“心脏没有什么大问题,你不用疑神疑鬼的。”
“是吗?那这里疼是为什么?”
谢辞又指了指胸口,靠近心窝的位置。
林湛皱眉。
他让谢辞躺在旁边的检查床,戴上手套,二指轻压他的胸膛,在左侧4-5肋骨间。
“这里疼?”
“有点。”.欲.言.又.止.
林湛又用掌根不轻不重地轻触胸壁:“这里,闷吗?”
“有点。”
谢辞的形容太敷衍,像是随口乱说。林湛动作一顿,向右平移。
“这里呢?”
“嗯,也有点。”
“……”
林湛居高临下地望着无病呻吟的谢辞,脸色黑得像墨:“你心脏长右边?哪里都疼?”
“被你按的。”谢辞无辜地说,“你手劲实在太大了。”
“……你赶紧走。别耽误我看诊的时间。”
林湛无语地背对着他摘手套,而身后,那人的声音堪堪擦着耳廓过,声线低沉嘶哑:“他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看你力气还这么大,我就放心了。”
“……”
原来是这么个‘看病’。
林湛本是厌烦的心绪被一句话烫平了边角。他摘下手套,犹豫着想要说什么,回身时,正好结结实实地碰到从检查床上起身的谢辞,他没站稳,手肘擦着胸腹就撞了上去。
‘咚’地一声闷响。
“……呃。”
谢辞踉跄跌坐回检查床,一只手扶稳了站立不稳的林湛,另一只手撑着侧腰,大拇指使劲地抵按着上腹部某一点,隐忍地低喘,缓了好几秒,才放下了捂着痛处的手。
他抬起眼,脸色微白,边笑边喘。
“当医生真好,就能光明正大地报复。可惜了,我当年怎么没考上医学院?”
“……”
林湛没说话,只盯着谢辞微弯的腰,犹豫地伸手,在他剑突下的位置轻轻按了按:“这里,是刚才撞的?还是真的一直在疼?”
剑突下疼痛,原因多且复杂,哪一个都不能忽视。
虽然谢辞从高中到大学毕业几乎没生过什么病,身体健壮,但林湛还是忍不住担心。说不清是因为医者心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哎,轻点,谋杀啊。”
谢辞故作夸张地半倒向了检查床,脸上却并不显得难受,林湛关怀的神色便又淡了下去。
他把听诊器重新挂回了脖子上,冷淡地下了逐客令:“不要耽误我工作。医院不是让你寻开心的地方。你该走了。”
“知道了,我也很忙的。别说得我好像整天游手好闲一样。”
谢辞系好衬衫扣子,弯腰抓住搁在一旁的黑色大衣,提起时,有细碎的塑料袋声响。
林湛正整理病案,手边忽然多了一个透明包装袋,里面有三袋柠檬糖,打印的贴条完整可见。
他一怔,对上谢辞弯起的眼。
“你这是……”
“你不见我,那我就送来。馋鬼,这种好事可没有下一次了。”
谢辞稍微歪着头笑,那些狡黠与坏心眼好像瞬间消散一空。他的深色瞳孔被冬日暖阳照得清澈,温暖且安稳。
“走了。”
他挥了挥手,转身要走,林湛却蓦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呼吸急促。
座椅被向后轻甩,轮滑摩擦地面的声音很清晰,代替着林湛的挽留。谢辞挑了眉,回头看他:“怎么,还想对装病的人下医嘱?”
“……谢辞。”
“嗯?”
“昨天的事,你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我没什么想解释的。”谢辞单手推开办公椅,站在一步外的距离,稍微垂眸,认真地看向林湛的眼睛,“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自己。林湛,你相信过我吗?”
距离太近了,近到林湛无法呼吸。他别开了眼,尽力维持着冰凉的语调:“……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来找我,只是为了拿到内部的前期检测合格报告书吗?”
“我说不是,你信吗?”
“……”
林湛的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谢辞毫不意外,随口轻笑,笑得有些苦涩。
“所以,你看,我解释又有什么用?这两天你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消息。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了你的想法。你总是在我开口前就判了我的死刑,无论我说什么,在你眼里都只是狡辩。那我又能做什么让你相信我?”谢辞随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玩笑一般,“难道来一场开胸手术吗?”
林湛低着头,右拳攥得很紧。
“不要把过错再推给我。谢辞,我的不信任,难道不是你总是撒谎的恶果吗?”
“……”
谢辞终于敛起了笑容,眼神晦涩难辩。而林湛站在他的对面,倔强地沉默,不肯服输。
即使过了许多年,从校园走到职场,他们依旧是以这样尖锐对抗的姿势面对彼此。谢辞的玩世不恭,林湛的骄傲自负,即使他们曾并肩走过那么多年,却无法真正消弭对彼此的不信任。
“是啊。撒谎的恶果,我早就知道了。”谢辞望进林湛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怅然嘶哑,“……六年前,我就体会过了。”
林湛很少在谢辞身上看到这种无力感,仿佛阳光在他眼底都黯了几度。不知为何,林湛心口猛地一绞,喉咙酸涩,堵得他呼吸艰难。
谢辞意兴阑珊地拎起衣服,转身,背对着林湛:“既然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也会顺着你的意思,以后尽量少见面。这种程度的‘偶遇’,还是算了。”
门开了,冷风吹了进来,钻进林湛的衣领,如阴冷的蛇,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林湛的思绪像是僵在了一块冰里,有恼怒、还有被尖锐刺痛的无措。他往后退了两步,松开扶住桌面的双手,因为太用力,而指节过度充血,神经末梢都在震颤着。
不愿意相信吗?
不。
他只是不敢自作多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