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散尽残阳 尽诛宵小 2125 字 3天前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少年宫老板娘给他的那串电话号。

十分钟后,他被带到了云禾工大的冰场上。

云禾冬天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度左右,工大每年一九开始浇冰场,一直到第二年化冻。

工大的冰场并不是正规的短道速滑的场地,闻确俯下身,手指摸了摸冰面,和想象中一样硬。

标准短道速滑的场地这种地更软一些,因为气温没有这么低,室内冰场温度控制得更好一些。

能在那种正规冰场训练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速度滑冰和短道速滑,国内不管是多有名的运动员,基本也都是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成长起来的。尤其是云禾,国家队相当一部分的运动员都是云禾市队,走到省队,最后走出去的。

曾几何时,闻确也曾是省队的其中一员。时任省队教练的是一个不太和蔼的老头,成天穿着当时变态暴露狂最喜欢穿的那种棉大衣,搬个木头椅子坐在他们训练的冰场边上,看谁都不顺眼,每天每个人都得挨顿臭骂。

闻确走那天,是东北开化的第一天。就是那一天,艳阳高照,房檐上所有堆落的积雪都化成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河边围上警戒线,提醒人们别再下水。

省队的同学把冰刀鞋放回宿舍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收拾行李离开的闻确。大家都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一大群人把他送到大门口。

他回头看,没看见那件熟悉的大衣——教练没来送他。但他记得那天他路过老头的那把破木头凳子,那里有一地的红梅烟头。

后来他听以前的队友说,那老头不再当教练了。

三十多年,那老头从和他现在一样大的时候就在省队当教练,无数家喻户晓的运动健将都是他曾经一手训练出的。也许他也和曾经的闻确一样,相信竞技体育的公平和神圣,却都在亲眼目睹了一生最信奉的信仰崩塌之后,离开了他们曾引以为傲的事业,走向各自的迟暮。

闻确记得省队训练的那个冰场,和工大这个一样寒冷坚硬。这种冰面不吃刀,如果是常在温度更加适宜的室内冰场训练的运动员,初次接触这种冰面,会觉得滑起来有些生硬。

不过对于市队这帮小孩儿来说,平整光滑的操场对比杂物丛生的自然湖面,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那种柔软的、温暖的室内冰场,闻确也曾驰骋其上。他记得冰刀划过冰面的那种顺滑和畅快,当时并未有什么不舍或者留恋,因为滑过那场必胜赛,他即将成为省队的一员,而未来的某天,也许国家队的橄榄枝也会向他递来。

一切美好未来因为那场比赛而生,生死有命,他的运动生涯也死在那里。

“闻教练?”

在他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闻确回过神来,站了起来。

来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穿着一件奇丑无比的紧身羽绒服,双手不住地互相搓揉着,看起来有些紧张。

闻确点点头,意思是我就是你找的闻教练。

青年瞬间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闻确的手,

激动地就差在他手背吧唧一口落个香吻了。

闻确:“……你先松开我。”

被甩开了手的青年依然不遗余力地表达着他的激动,声情并茂地为闻确讲述着,他们这几个老师刚知道学校要他们在学生里出一支训练有素的短道速滑运动员时有多无语,这些学生滑得有多烂,他们有多走投无路,听说的闻确有多神,以及他们对闻确有多感谢。

闻确的脸越听越黑,他好想把面前这个吵得要死的家伙的电池扣了,还自己一片清净。

他的目光越过青年眉飞色舞的脸,对上不远处身着西装的一众人。数九的寒天,熨贴的西装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尤为乍眼。

闻确把手往满是补丁的棉袄里缩了缩,假装漫不经心地打断了青年慷慨激昂的演讲,手指向那众人,懒懒道:“那群人是干嘛的。”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说:“哦,那是我们副教授。”

“那一群都是?”闻确看着那群比自己还年轻俊朗的面庞,不敢置信。

“当然,都是人才啊。”青年感慨道,“看见打头那个没?我们学院的应教授,28就评了副教授,牛不牛逼?正常人28岁能博士毕业就已经是一表人才了,这哥们真是人才中的人才。”

闻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所有的故事就从这一眼开始。

打头的真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儿,挺拔的身板儿穿着熨贴的西装,站在那就是四个大字——玉树临风。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是那种看起来极为舒适的春风得意,如果那个老师不说,闻确还真看不出他有28岁。

他们站在冰场上,这一众人从操场南边走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每走近一寸,闻确的心就往下沉一寸——太像了,这个一表人才的副教授太他妈像他的某位高中同学了。

应忻,是叫应忻吧,闻确想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搜罗出了这么一个名字,已经很陌生了。

少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刚才草草看过去,他是绝对没有认出来的。

他那位同学高中跟个豆芽菜似的,谁乍一看都没法把他和如今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只是刚刚走近了,那男人突然笑起来,那双标准的桃花眼随着笑容深陷眼眶,一如当年一样漂亮。人长大了,什么都会变的,唯独眼睛,模样和想说的话都变不了。

闻确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把大半张脸藏在身后。

这是他自甘堕落多年,少有的,残存自尊的时候。

他会想起身上并不体面的破棉袄,想起自己藏不住的白发,想起红梅烟,想起五块钱俩的馒头。

他转过头,仿佛这些不体面也会随着他的转身消失殆尽。

青年拍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闻确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朝着反方向阔步走去。

青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闻教练像是突然逃跑了。

可是闻教练没有走,只是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了。

远处的男人对着身后努力调节气氛的同事保持着微笑,目光却早已换了方向。他看见冰封的操场上,一片枯叶孤单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