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司抓住走神瞬间,唐钰洲讪讪然摸了摸鼻子,连连“哦”了两下,反应过来说的这个人是程嘉铎。
他推了推镜框说:“我没感觉,我不搞同性恋。”
周思珩嘴角扯了下,波动着手里打火机转轮,咔擦咔擦的火星冒出来,他抬了抬下巴,决定绕回正事。
“恒庭最近怎么样?”
“没什么大动作,您的父亲周同天先生召开了几次部门会议,私底下几位股东单独会见,站队拉拢的意图显而易见。”
唐钰洲双手交递一份文件:“这是相关名单。”
“嗯。”周思珩扫了一眼,不出意外的几个人名,他会心笑了下,倨傲地扬起眉毛,“插几个我们的人进去,另外,安排一下,明天我回家见爷爷。”
话音刚落,唐钰洲已经飞快拿起手机操作。
过了五分钟,他沉声说了句“一切都安排好了。”
周思珩摆摆手,略玩世不恭地抬了抬下巴,“出去吧,别挡着我看监控。”
听到这句话,唐钰洲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超4k全方位高清投影仪上放映着360度无死角的大屏监控。
这块监控原来是梁聿风用来预防酒吧客户骚扰女性顾客群体的,这会被周思珩拿过来用,监控完全切到温如琢所在的那一个角落。
镜头相切,周思珩缓缓俯下身来,阴测测的目光锁定那一帧画面。
画面中,程嘉铎忽然抱住了温如琢,他贴着她的脸颊,用亲呢的语气道歉,说当时太生气,没有容人气度,这几天一直在反省。
而温如琢红着眼睛,似乎也很感动,两个人相牵的手昭示重归旧好,甜蜜的一幕像玻璃刀一样扎眼。
周思珩冷笑一声。
他们的爱情比他想的要坚固一些。
但是所谓爱情,本来就是脆弱的东西。
*
段梅英在湾仔区一处远郊废弃工厂租下了一间房,充当他们平时的练习室。
原本是打算向学校申请一间空教室练习,可是因为学校资源紧张,审批的手续怎么也下不来。
总不能耽误训练,毕竟三个月后他们还有巴黎格伦美戏剧大赛要赴,一咬牙,段梅英在这里签下三个月的租期。
这里离他们学校很近,乘坐地铁半小时的车程即可到达,只是港岛寸土寸金的地界,一大笔租金付出,令他们一时又陷入拮据境地。
但他们显然没想到,在付完房租费用后,更大的拮据也随之到来。
在某个放学的晚间,温如琢及一干学生被领到michael教授的办公室里。
这位负责行政的教授悠闲地端着一杯手冲咖啡,对乌泱泱站满一屋子的他们从头到脚打量。
温如琢和沈绵意彼此对视一样,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出同一种意思。
他们都不陌生这样的目光,一种富人对穷人的打量,有时候带着恶意,有时候也只是无意的漠然,好像他们天生地位不对等,有人从出生就被俯视。
打工生活已经磨砺掉温如琢一切的高敏感,她目光一点儿也没偏移,头略低一寸,视线自然向下低垂,这是她总结出来最好的姿态,倘若你高昂着头和这群自觉矜贵的人对视,他们会觉得被挑衅。
就这样,恰好低下一寸,不显得过分谦卑,也不叫人生厌。
段梅英站在最前面,秀眉紧紧皱起,语气不大好地问道,“当初你们承诺,我们出生源,你们提供每个学生的学费补贴,为什么忽然说终止就终止?”
“冷静一点,段教授,只是终止部分学生的补贴而已,毕竟学院不是慈善机构,没有那么多的善款来资助贫困大学生完成梦想。”
“可是当初你们是答应好了的。”
“只是答应负责十来个学生的费用,12个也是十来个,而你带了18个人。”michael一副笑面虎的样子说,“段教授,本来校方决定只赞助十个人,多出来的两个人已经是我为你争取的了。”
看吧,这就是有钱人的姿态,总是把没有道理的事情说的好像怜悯与施舍,然后像一条毒蛇一样寸寸逼近蚕食你的退让。
温如琢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深知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辩论,已经低下头计算自己的存款,还能够在这个冰冷无情的城市支撑到几时。
一天一份的兼职看样子已经不够,她开始盘算剩下的时间,要去找一份新的兼职。
最后,段梅英长长叹了一口气,算是妥协,领着她们走出去。
出门的一霎那,michael状似热情与抱歉的亲自送她们,只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最后出门的温如琢听见他声音很轻地嗤笑一句——
“没钱还搞什么艺术。”
她紧紧咬住下唇,将一切难堪默默咽下心头,从校园乘坐大巴车回到训练基地的时候,大家都显得灰头土脸。
然而人生的噩耗显然还不止于此。
一个又一个拨打过来的电话,段梅英的脸色一次比一次还差,到最后连嘴唇都失去血色,差点要从台阶上跌落。
还是温如琢眼尖快速扶住她,几个姑娘一起搀扶着她坐下来,混着温水含服下一颗速效救心丸。
“我们的经济真的陷入最危机了。”
段梅英气虚,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稳,“原来谈好的几个合作商都撤资了。”
“还有原先要赞助我们去巴黎机票酒店的商人,也都打来电话不再提供。”
为什么会这样?
一夕之间,天崩地裂的感觉席卷整个剧团。
有人嗫嚅着问:“是因为上次我们得罪了仇绍康吗?”
“也许有这个原因,但也不一定。”段梅英瞥了一眼温如琢,缓缓开口,“商人重利,戏曲在年轻一辈占的市场本来就小,有人会反悔是很正常的事情。”
“答应的事情难道轻易就可以反悔吗?”
“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港岛,他们怎么可以先不信守承诺!”
人群中骚动起来,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孩站出来,两眼泪水涟涟,连嘴唇都在颤抖。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如果不在港岛修完最后两年的学分,那就意味着无法得到大学本科的学位证书。
这对于他们这些从高考就不分昼夜拼搏来的学生来说,简直宛若灭顶之灾。
“这就是社会,比校园残酷太多,没人会理会你的死活。”沈绵意低头划拨手机里的存款,微挑的眉眼满是冷然。
她有一张很是天真的娃娃脸,本人的性格却很是现实,时常冷淡的眉眼添了几分至真至纯的冷艳,此时此刻,语气凉薄地说,“我一直在酒吧打工,手里的钱划掉我这学期的开销,剩下的可以借你们。”
段梅英也开口安慰大家:“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剧团去巴黎的开销,我来填补。”
温如琢忍不住问:“您怎么填补?”
段梅英微微一笑:“这不是小孩子要操心的事情。”
“我打算把南城老家那套房子卖了。”
她心里一下不是滋味起来,那套房子是祖产,段梅英一生未婚,人到中年迟暮,身边亲人基本都已经离世,那套房子算是最后的留恋。
如今居然要这样卖掉。
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温如琢心里一下不是滋味起来,她读懂了段梅英目光里的坚持与执拗,也明白此刻相劝,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她感觉剧团里的空气逼仄,再也难以喘息。
在各种为钱所困的争吵声中,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推门而出。
港岛的夜色沉寂,在这片远郊,连路灯都寂寥,时不时从路边飞驰的重型卡车卷起浮沉,呛入呼吸道,令人咳出眼泪。
在温如琢近乎自虐的咳嗽声里,有一道脚步声慢慢走近。
清沉的乌木沉香随着男人俯身的动作席卷鼻尖,与此同时,一杯飘着热气的焦糖玛奇朵递至手边。
温如琢睁着水光蒙蒙的眼睛,看见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黑色衬衣薄薄贴合肌肉每一寸纹理,站在昏黄暖调的灯光下,好似泅出一道温柔倒影。
周思珩单手插兜,偏过头来看她。
双目泛笑,语调温柔地说——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