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祝老将军班师归朝在十月初冬,眼下才四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可不好过。

祝卿安上前,随口问道:“上次学得几个字,三娘可还记得?”

越尔翻动宣纸的手一顿:“你唤我什么?”

祝卿安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堂堂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就这般被喊名讳,必然不高兴。于是赶紧改口:“当、当家的!”

一紧张,舌头差点打结。祝卿安暗自腹诽,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能在这样小的问题上犯错误。见过哪个混黑社会的老大愿意被叫名字的,不是都喊“老大、大哥”一类的尊称么!

越尔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微风拂过,淡淡的玫瑰香席卷她周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她的发丝,掀动她的衣摆。

“不是这个称呼。”越尔问:“刚刚唤我什么?”

“再唤一遍。”

她真的,活下来了。

脸颊上的痒意让越尔调转了视线。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李卿卿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这种白不光是在脸上,在帮她处理暗器伤口的时候,圆润的肩膀完美得像一块无暇的玉。

与其他姑娘那种粉黛加持所不同,她的皮肤是细腻又清透,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而此刻,小姑娘的鼻尖上,脸颊上皆是一道道的泥痕,原本利落的发髻也凌乱起来,好在蝴蝶发钗立于云鬓之间,才没叫三千青丝倾泻开来。

而她朝自己伸过来的指腹上,血迹从皮肤间透出来。越尔突然想起,当时在悬崖之上,对方好像受了伤。

祝卿安刚刚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越尔就突然坐起身来。祝卿安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土匪。

而她,不仅被土匪救了性命,还去摸了土匪的脸。

转过手来看自己带着泥痕的指腹,祝卿安蜷起手指,将刚刚接触过对方皮肤的位置藏在掌心。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刻,刚刚突然起身的人却来到她右侧,抬去她的小腿,去观察她脚踝的伤势。

随着鞋袜退去的动作,祝卿安倏地“嘶——”了一声。

袜缕被血迹粘在伤口上,退去之后,只见血肉模糊一片。

在查看清楚伤势后,饶是常年居于军营的越尔也不禁蹙眉。原来伤得这样重,难怪刚刚在悬崖地下会说出那种话。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由于外衣上沾了土,越尔扯出里衣的衣袖,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料,随后将布条覆在对方的伤口上,利落地包扎一番,随后打了一个结。

这是最简单的止血的办法,若是这样晾着回去,指不定会伤风,到时候便麻烦了。

作为一个土匪,捧起她的脚一直盯着看,祝卿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对方处理好伤口后,她便递上那支秋海棠,说道:“你别管我了,先把东西带回去救苏大夫和紫莹姑娘吧。”

一边说着,祝卿安一边悻悻地想收回腿,越尔及时拦住她的动作,眼神示意伤口的位置:“把你这样一个人丢在这?”

祝卿安抿了抿唇,小声咕哝:“我、我缓一缓便可以自己走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越尔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上来。”

“我们一起来,自然要一起走。”

祝卿安很想反驳她,咱们并不是一起来,而是我在后面追赶你,但祝卿安不敢。

更何况,荒山野岭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她确实有些害怕。

她缓缓起身,朝对方靠过去,从后方环住对方的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背起来。

“有劳姐姐。”

这是越尔将人背起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她没答,而是调整好姿势后,尽量让对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会触碰到她受伤的位置,随后抬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越尔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看得仔细。

祝卿安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自己身下,越尔那对蝴蝶骨在挨着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起伏着。

这土匪头子虽是与自己同为女儿家,但这身上却大为不同。

她看起来虽不如自己纤细,但身上肌肉线条紧实,透过衣料,隐隐能感觉到衣服里面,背上肌肉的纹理。

她的身子很烫。祝卿安常年手脚冰凉,尤其到了冬日更是难捱,但眼下,自己的身子贴在对方的背上,二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好似被暖炉烘烤着。

春日的午后,阳光尚且明媚,这样的温度,很快让祝卿安的身子泛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她面颊绯红,皮肤上盈盈水汽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待越尔带她回到山下,蓝溪正在书房门口急得转圈。见人过来赶紧迎过去,她看见这位李卿卿脚踝处裹着一块白布,模样像是少将军里衣所用的锦绫,隐约能看见从里面透出的血痕,应当是受了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疑似给苏昭云和紫莹下毒的女人,此刻正依附在她家少将军的背上。

一如既往的笨拙,带满腔真心,不管不顾就捧上来,眼巴巴瞅着她,好似她不接受就要绝望了。

师姐就从不对她这样,师姐满心只有天下苍生,就算对她极尽温柔,但也绝不会独落眼于她一人。

明明样貌极相像的两人,性格却相差甚远。

越尔不知怎的,还是出了门。

见银发姑娘眼亮起那瞬,心头生乱,神思还未能反应,身体便已下意识出声:

“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怎知……我不喜欢。

第 46 章 第 46 章

毕竟是贪欢掌勺,这一桌子菜都对越尔胃口,且做得不多,大抵是能解馋的分量,她各类都吃了几口,以作捧场。

“师尊喜欢吗?”祝卿安坐她身侧,面上有些忐忑,她其实想问师尊现下是否开心,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

越尔搁筷,掐诀洁净了手口,才是支脸倚在桌沿朝她轻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轻挠,见人从不适转为迎合之后,又故意停了手。

慢悠悠敷衍夸她,“徒儿这番心意,为师很喜欢。”

像在逗弄一只玩宠。

“师尊喜欢就好。”祝卿安转回脸,不自觉抬手抚了抚下巴,压住羞涩道。

正月二十六,申时,官道附近的一处茶摊。

送亲的队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茅草棚临时搭的茶摊,但好歹能有口热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馒头。

说是送亲,小二还是在两个车夫嘴里知道的。

连个喜乐都没有,更别提花轿,寻了个送货的马车,四周透风,勉强以红布遮挡住这内里的情景,仔细瞧才能隐约看见马车侧壁贴的那方巴掌大的红喜字。

再看那俩车夫,俨然一副农户的做派。领头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这么远的门连个随行丫鬟都没有。

就连茶摊的小二见状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还会受这般委屈?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领头的王武一声招呼,小二忙拎着炉子上的热水过去。

等水凉的功夫,两个车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将军府怎么也算个大户人家,怎地这般寒酸,你瞧见没,城门口那李家布庄也办喜事,都比这铺张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庄能比吗?他那儿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礼置办的,再者说,嫁给一个老无赖难不成还要吹锣打鼓吗!芙蓉城那郑家老头可不是个善茬,通说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码得有六七个,你说这祝老将军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儿嫁过去!”

“不见得是女儿,兴许就是个丫头抵债呢!”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新娘子生得,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跟年画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全然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领头的。

对方没好气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将军府的舌根你们也敢乱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个种地的农户,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钱,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闭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

反正谁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旁边,车内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眼睫。

痛,剧烈的痛,脑海中阵阵翁鸣。

除了头,手腕,肩膀,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待视线缓缓聚焦,祝卿安看见的便是满目的鲜红。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手里还抱着没有追到大结局的小说——此刻,她手脚却都被禁锢着,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当然嘴里也没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撑得她下巴泛酸,整个人难受至极。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决了口中的问题。

视线前的红布被扯下,祝卿安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处一个不大的空间,看模样,是个马车,临时搭着架子裹了红稠,四面透光。

红盖头,祝将军府,郑家……

这不是她还没追到大结局的那本小说《夺鸾》吗?

原著中,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主,因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杀伐果断,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疯批,甚至不惜迎娶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还至死不渝,在遇见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类卿”的戏码。把人家当替身不说,被女主发现真相后用尽手段将其困在自己的身边。

祝卿安还没有看到结局,不过作者本人透露是HE,据说后面会追妻火葬场。

倒不是多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祝卿安完全是奔着评论区去的。

众姐妹手撕渣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详细内容,但祝卿安清楚的记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祝卿安。

书中原主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抵债给一方恶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时出逃,最终被逼迫到一处悬崖边。

前面是莽夫壮汉,后面是万丈深渊,一个久居闺阁的娇弱姑娘如何能与之对抗?

原主为保清白之身,只能纵身一跃,魂断山崖。

而眼下……祝卿安应该就是在那悲剧的起点,出嫁的路上。

吃个瓜吃到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会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爱凑热闹。

思绪未断,正前方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哟,四姑娘醒啦!”他看祝卿安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却老实的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上那蒙汗药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计这会还有些药劲儿。

“姑娘莫要担心,前面眼见着就是约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郑家的花轿,定不耽误尔上的洞房花烛。”男子不怀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脑子里污秽的思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脸上。

这人是祝卿安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务的领头。

说着,他扯过祝卿安的胳膊,帮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毕竟是成亲,捆着见夫家可不是个好看的模样。少爷交代,快到地方的时候就解开绳子,保证交给郑家的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恢复自由,祝卿安浑身酸痛,可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小声唤道:“水……”

“我要喝水……”

无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胧的眸子里噙着一圈水雾。

如此我见犹怜,任谁见了还能横眉冷对?

王武朝人摆手要了碗水过来,递给祝卿安。

祝卿安颤抖着抬起双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喝起来。

其实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装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为那两条麻绳的缘故。

见状,王武又递了一个馒头过来,看似宽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说,只要姑娘能安安稳稳进了那郑家的大门,郑家家大业大,姑娘又聪明伶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郑家老爷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您往好处想,那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赶明儿大少爷得了什么功名,也定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起大少爷,正是这位哥哥,在酒楼里被栽赃说杀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这个庶妹送过去,不过看在将军府的体面上,可以破格让她这个庶女做续弦娘子。

还是个正妻。

嫡子和庶女之间,作为娘亲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决断,当即给原主准备了蒙汗药,趁着祝老将军不在,快马加鞭送出城去。

平时就看着本就碍眼,打发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边端详着祝卿安小口小口吃馒头,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道理”,诸如:“嫡母为尊”、“父母之命”云云,祝卿安自然懒得理会。

若真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眼见着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一会郑家看见不会那般难看,王武这才去给茶摊结茶钱,打发两个车夫,收拾收拾准备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万无一失地把人交过去,偏偏在最后关头逗留一会,这可能就是每个反派都会犯过的错误吧。

眼下这个世道,别说男女主,就连祝卿安这种边缘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证“贞洁”这一标签,所以定是不会把她送进郑家大门。

原主能逃,祝卿安此刻自然也能脱身,不过脱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祝卿安所在的车里还有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嫁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钗环首饰,可真正值钱的只有一对龙凤镯,和几根发钗。

真小气。

眼见着车轮骨碌碌转起来,祝卿安将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随后掀开角落围挡的红布,悄声跳了下去。

等王武远远地看见前面花轿旁等着的郑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可车帘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祝卿安跑了!

趁着郑家人还没看见他们,赶紧指挥两个车夫:“给我追!”

——

另一边,越尔率领手下,在山顶的丛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视线一直盯着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边正乱,邻国高济频频挑衅,战事不可开交。她作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隐匿于盛京周围的山林间,戍守一方,暗中保卫着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军队频频遭遇高济的埋伏,敌军像是能算准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一样。

显然,是大周朝内出了内奸。

这条线越尔埋了许久,她接到黑市那边的消息,今日会有人传送大周的地图,接头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却没见过几个人,连飞过的大雁都屈指可数。

“将军。”侍卫蓝溪奉命来回话一次:“今日官道上经过的人不多,除了临近芙蓉城那边,一户等着接亲的花轿外,就只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

“外面裹着红布,应该是给他们送亲的。”

越尔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蓝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您说这消息会不会有假啊?这都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消息的来源不会有问题,不过战时每一刻都在瞬息万变,兴许是敌人改了主意,计划临时取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伪装得太好,他们无从发现。

“还没日落,再等一等。”越尔举起琉璃镜继续看向远方。

就是此刻,天边惊起一排麻雀,接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个艳红的身影闯入越尔的视线。

对方是个姑娘,一身大红喜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最深处跑,坠在身上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哪里还像一个端庄的新娘。

“你刚刚说,路过的只有一个送亲的队伍?”越尔抬眸,看向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朴素的发髻上,那支华丽的发钗显得尤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成亲,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

可唇边却无知无觉牵起了一丝笑。

此仙舟安了速行阵法,只半日便赶至雪山,自远处看,山体高耸如尖锥般劈开云顶,连绵不断。

满山覆雪,光目见就已能敢到阵阵冷意,仙舟渐停在雪山下,从这儿望去,更是能觉雪山恢宏寒深。

边临站在木梯旁搓搓手,张嘴就开始抱怨,“好冷。”

燕处然白她一眼,“你发什么病,我们还在舟上呢。”

“好了。”万艳山调整好弓弦,稍微试了试。

“嗯。”祝卿安领在她们跟前,深吸一口气,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紧张之意,更多是终于得以见证广阔天地的激昂。

她握住长虹,先是踏出一步,扬唇道:

“出发。”

第 47 章 第 47 章

若头部几个宗门大家,一般是由自己门内产出仙舟护送学子前来,可不是所有宗门都有这个实力,也有一些是租来的。

但再次一些的宗门连仙舟也租不起,故而会早些出发,换乘多趟城池之间的仙舟,赶至雪山。

由此这宗门到场的顺序也就不一样,祝卿安她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大宗门还未到齐,小宗门倒是来了许多。

租借仙舟的中等门派会开放一些房间,租给那些空手空脚赶来的小门派。

也算是一波回血,十分合算的交易。

莫辞盈操控仙舟寻了一处还算平稳的山脚落地,便放这些幼鹰出崖,天高云海阔,任其展翅高飞。

“想当年我们可没这等殊荣。”商陆在一旁看着那些姑娘们兴高采烈下仙舟,幽幽发出一声赞叹。

“但她们多我们一场比试,更辛苦。”莫辞盈笑笑感慨。

“那倒也是。”商陆收回心头一点嫉妒,寻了处软椅躺下,“有仙尊在应当没我们什么事,休息一会。”

莫辞盈扫过她赚到般的神色,无奈叹了口气。

除却伴行长老之外,其实还会跟一位参加过百宗比试的师姐,负责提醒新学子们赛场外一些由各大宗门定下来的不成文规定。

私会佳人?怎么会是个女的?不该是个小白脸才对吗!

不对……他竟不知道,这营地内何时来了个姑娘!看模样,一张美人面下,神态娇柔,动作轻妩。

这个姑娘,胆子倒是大,一双美目如明月,看着自己的眼神真真的,带着怒气与不甘。比起天香楼的花魁多些清丽,又不似盛京里那些豪门闺秀那般死板,只知道整日耷拉个脑袋盯自己的鞋尖。

待越泽回神,祝卿安早已从他的掌心挣脱,随后钻到越尔的身后,避着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一般避着他。

越泽暗叹一句,果然啊,闺阁里的姑娘就是不如花楼里的大气,不过是捉住了手腕便吓成这个样子。

不过换个方面想想,花楼里凡给钱便是客,这样一比,眼前的女子倒是干净不少。更何况凭她那张脸,胆小些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而此时,站在祝卿安前面的越尔,眼眸里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提着便给人扔出屋外。

外面的侍卫并不知屋里的情况,就看见他们的少将军将自己的堂弟丢了出来。而昔日颐指气使的越家小少爷,一个趔趄,摔在门口的地砖上,凭白滚了一身的土。

“看来堂弟的酒还是没醒透彻,不妨堂姐再帮你一把。”说完,便吩咐门口的侍卫:“把他带去刑房,十戒鞭。”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今日少将军不知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明越小公子是来示好的,这就罚了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弟之间置气,一时间迟疑起来。

“愣着做什么!你们是想跟着一起吗!”

看出少将军是真的生气了,门口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安静上前把越泽控制住,说着就要把人往外拎。

而凭白丢了脸面的越泽却不服气。都是姓越的,越尔一个女子,不过是年岁上比他大了些,竟然接二连三地罚他鞭子,这让他日后的面子往哪搁?

再者说,越尔早尔要嫁人的,到时候自己承袭爵位率领这些士兵,说起今日之事,他该如何服众!

“我不服!”越泽起身,掸去身上的土,昂着脖子吼道:“我只是一片好心来给你送银耳羹,何故罚我!”

“分明就是你在这里私藏外人被我发现,你若不满,大可以去长辈面前论上一论!”

如今,家中长辈凡是领兵者悉数上了战场,剩下从文之人只有三伯父,也就是越泽的亲生父亲一人。若是论到他面前,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追究不得。

越泽此番,不过拖延罢了。

但越尔却不买账。

“在这个地方,我说的话,从来不需要旁人的评论。”她环越周围的侍卫:“看来弟弟是觉得刚刚的十鞭不够多,不放我这个做姐姐的成全你一次,二十鞭!”

军营的鞭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鞭子是以荆棘所制,上面还带着倒刺,挨上一下便是一道血檩,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十鞭子,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

蓝溪指挥下,两个士兵上前,架住了越泽的肩膀。

越泽见今日难逃一罚,嘴里更是没了把门的,也不再称越尔为堂姐。

“老三!你就是自己偷偷藏人,被我发现了索性公报私仇!若是敢动我,他日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越泽正在这嚷着,屋里一道清亮的声音倏地传出来:“等一下!”

像是清风拂过水波,泛起阵阵涟漪。一张明媚的脸从越尔身后探了出来。

“你既想要个答案,那我便给你个答案。”祝卿安将刚刚越泽送来的食盒提出来,端出里面那碗莲子羹。

晶莹剔透的银耳如花朵般绽放,雪白的莲子之上,点缀着几颗枸杞,汤色清亮莹润,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看起来确实是费了些心思,得是一刻不停地看守在锅台边,汤一变色就立刻熄火,哪怕多一刻都会显得浑浊。

祝卿安将碗端到越泽面前:“你要的答案就在这!”

这算什么,不光越泽懵了,周围的人也跟着一并不解。

祝卿安捏着汤匙,舀出上面那几颗鲜红的枸杞,说道:“这枸杞的成色真好,颜色均匀颗颗饱满。”

随着她抬起眼睫之时,刚刚目光中的温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之色,指着身后的越尔:“但你可知晓,你堂姐平日喜饮茶,《本经》上写道,这枸杞最是忌讳与茶叶同食,尤其是……额……”

祝卿安脑海中尽量回忆着刚刚这土匪头子跟她说得那个拗口的茶名:“尤其是峨眉雪翠!”

“书就在屋里书架上,不信你自己去看!你分明就是来下毒的,想要加害于你堂姐!哎呀呀,骨肉血亲啊,居然这般居心叵测,啧啧啧……”

祝卿安展示完成,收了手,重新站到越尔身后,路过她时不忘向她展示一个得意的眼神。

底下的越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枸杞,怎么就下毒了,但自己又不通药理,对方说得条条是道,甚至扯出了医书,他此刻纵使有嘴也辩不清。

“你胡说!谁家莲子羹里不放枸杞的!”再者说,小时候他娘给越尔炖的时候也放的,他可是见过的!

“你根本就是挑拨!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

“够了!”越尔打断了越泽的话。她也知晓,刚刚那小姑娘表演成分太重,但既然给了她这个台阶,越尔怎能错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润了润嗓:“念在你并不知情,此事便罢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擅闯我书房,罚戒鞭二十,关禁闭一个月。”

待众人散去,越尔关上书房的房门,看着灵动活泼的姑娘:“我怎不知道,李姑娘何时通药理了?”

祝卿安嘿嘿一笑,摆手道:“我不过随口胡说罢了,我只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张口闭口就是女子不比男子,动辄用堂姐的名义进行道德绑架,祝卿安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人。

“女子怎么了,堂姐又怎么了。”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堂姐更不是无端纵容的挡箭牌!”

祝卿安说得义愤填膺,连眼神都变得坚毅起来。

——

另一边,挨了十鞭子的越泽被丢回房里,奄奄一息。

待小厮不有回来的时候,越泽已经趴在床上哼唧半天了。见人进来,随意扯了手边的东西朝门口丢过去,骂道:“死哪去了你!”

“去取了两罐伤药来。”不有也不生气,捡起刚刚被越泽扔过来的物件,随后净了手,帮越泽涂药。

衣料撕开,看见背上血淋淋一片,不有也不禁唏嘘:“这毕竟是堂亲的姐姐,血脉相连,今日少将军怎地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您不是去跟她讲和的吗,就算再生气,这罚得也太狠了些。”

言毕,旋开小药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再一点点抹匀。

说起越尔的生气,越泽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芙蓉面来。

因为小时候的事,堂姐从来对他都很是谦让,像今日这般倒是第一次。

越泽将今日的罪过,落实到祝卿安的身上,想起她的模样便恨得牙根直痒,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祸水,这话一点没错!

正想着,蓝溪推门进来。

越泽见她,这心里的火又蹿了上来。

“小公子。”蓝溪抱拳一礼:“少将军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今日你的罚,并不是因为少将军信了那位李姑娘的话,而是因为小公子你险些坏了少将军的大事。”

蓝溪简单地传达了一下越尔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李卿卿身份存疑,越尔在配合着演戏。而越泽今日一闹,险些将越尔的真实身份捅了出来。

至于李卿卿身份为何存疑,以及越尔这段时间的察觉,蓝溪通通没提。

听完蓝溪的解释,越泽心中的火气消了些,不过对那位李卿卿的恨意更大了。也就是说,他今日的遭遇,全拜那位李卿卿所赐。

“她不知道我堂姐的身份,那我堂姐算什么?”越泽狐疑。

“少将军算什么,全凭李姑娘怎么想。”蓝溪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将两个瓷白的瓶子放在桌上:“来之前问苏大夫讨要的伤药,小公子还是用这个吧,兴许好得快些。”

“对了,少将军吩咐,为了她的计划,还望小公子近日能老实些,尽量少出门,最好不出门,以免遇见什么麻烦。”

——

整个尔上,越尔都在回越白日里祝卿安的那句话。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军营是只有男子才能待的地方,从小到大,因为女儿身的身份,越尔可是没少被刁难,被针对。

难得今日有不相干的人,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很快,越尔就将这些思绪全部收敛起来。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原本那个李卿卿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上,越泽根本就不会发现她。

当时李卿卿的反应……好似故意要露出马脚一般。

既然这么想让越泽知道她跟自己的事,那越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可以给对方一个台阶,让她日日待在自己身畔。

毕竟,亲自看着,越尔才能彻底摸清对方的底。

一阵尔风拂过,掀起窗口那枚花环的阵阵芳香。

紫莹进来汇报李卿卿今日的所作所为。越尔听完后微微点头,吩咐道:“明日一早,带她来这。”

“?”紫莹有点摸不着头脑。

越尔拿起手边的那张雪浪纸,上面还有白日里李卿卿留下的“趁火打劫”四个字,回道:“教我,习字。”

“祖师娘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愿清理门户,被多方指责,这会向来积极御敌的大师姐毕烛竟……”

燕处然有点难言。

祝卿安莫名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心头越发闷痛,一阵火燎般的疼自心口一路烧到喉间,她强压口中腥甜,胃里阵阵翻江倒海。

长虹此时如被触动般剧烈震颤起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但那句后话还是被说了出来。

“竟当场堕魔,反杀人族,一时生灵涂炭,大战局势逆转,魔族当道。”

祝卿安再承受不住,猛然吐出一大口血,尽数撒在身前的长虹刀鞘上。

霎时鞘身红纹蠕动,将她的心头血吞噬殆尽。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 48 章 第 48 章

若说刀法,祝卿安此前都是自己磨炼,只是学会了架势,难悟其中真意。

她觉着是练得不够的缘故,或许多练几年就能体悟了。

但如今她似附于一人身上,周遭环境熟悉,赫然是朝眠峰的桃树下,祝卿安跟着此人动作不停挥刀,行步。

一招一式浑然天成,犹如呼吸般自如,这种感觉,许久前好像也感受过一点。

她感知不到外界,也没有什么记忆,只单纯地吸纳这些刀法意蕴,招招生风,刀刀果断。

慢慢的她似乎和此人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那些此前不能感悟到的刀意,现尽数存于她识海之中。

“此刀取什么名字的好?”忽地,祝卿安发觉自己开口了,可出来的声音却与自己不同。

没有桂花油,没有玫瑰露,最重要的是,祝卿安知道哪里有,但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土匪,正悠闲地端着茶盏,没有要帮她取的意思。

而她的脚——此刻显然没有走回那间小院,再走回来的条件。

祝卿安有点难过。尤其是春季,她的皮肤薄,很敏感。沐浴后很容易干痒,就这么一会就泛起一层红来。

见小姑娘一直用袖子蹭脸,很不舒服的模样。越尔也不再捉弄她:“刚刚去你屋里,看见这个,就顺手拿来了。”

呀!是珍珠霜!

祝卿安很高兴,赶紧接过瓶子,倒出一点在掌心,慢慢在面颊上摸匀。

刚刚越尔去那,便是查看现场的痕迹。杏仁粉没用完,袋子里还剩下一半。锅子里的杏仁酪见了底,只剩下些许残留。

旁边,腌在罐子里的杏脯,以及蜂蜜桂花就摆在那。还未有人动过的痕迹。

越尔收起这些东西,让人般到自己的小院里来,用银针试过后,发现问题出在杏仁粉上。

锅里的杏仁酪与给她送来的那碗一样,银针探入都会变黑。而杏仁粉很奇怪,有的地方有毒,有的地方无毒。

而且毒物大多居于中部,反而上下两部分银针变色的程度都会弱很多。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李卿卿用的是上半部分的杏仁粉,所以才给了她去取秋海棠的机会。

若是中间毒最烈的部分——越尔根本不敢仔细想。

那么既然如此,大概率便可以洗清李卿卿身上的嫌疑了。

一则,若是真的下毒,没必要自己去爬悬崖救人。好处没落下,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像现在运气好,倒也落了伤。

二层,就像她自己说得,就算再蠢,也不会用这种几乎是“不打自招”的方式下毒,即便想要灭口,用得也该是毒性最烈的部分,恨不得吃下去一命呜呼才好。

而且,毒害苏昭云跟紫莹——倒不如直接对她下手来得实惠。那就更不会把有毒的东西提前给两个不相干的人吃了,这不就是等着她二人毒发好逮捕自己吗?

制作得所有工序,都是当着紫莹的面完成的,她向来心细,若有不对定能发现。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问题出在这营寨的其他人身上。

而且,是在李卿卿和紫莹之前先接触到原材料的人。那么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这营寨中知道祝卿安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至于那些杏子,是以越尔的名义采买回来。

也就是说,对方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在自己?

对面,祝卿安看越尔一直趁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当家的,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什么?”越尔堪堪回神。

“我是问你。”祝卿安叹了口气,眉宇间缱绻着淡淡的忧愁:“我是问你,苏姑娘跟紫莹姑娘如何了,我很担心她们。”

“刚刚她们已经吐了些毒血,想来一会便可恢复了。”越尔说完,有补充道:“你那我已经收拾好了,尔上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边,话音刚落,蓝溪就敲门禀报,说苏昭云和紫莹醒了。

待祝卿安赶到苏昭云她们所在的屋子,入目便是铜盆内,二人吐出紫黑色的血。

床上,两个人面色惨白,好在是已经睁开眼睛,可以勉强依靠着软垫坐起身子。

见三人进来,祝卿安又跛着一只脚,苏昭云只觉一阵恍惚,问:“我刚刚怎么了?”

蓝溪先抢先一步答道:“你跟紫莹中毒了,好在当家的去取了秋海棠来,这才解了你们的毒。”

秋海棠——那不是在悬崖上吗?听了这话,苏昭云和紫莹赶紧坐直身子,跟越尔道谢:“多谢当家的舍命想救。”

越尔拦下二人,反而将祝卿安推了出来,直言道:“我可不敢抢功。是李卿卿爬上悬崖去摘的秋海棠,要谢便谢她吧。她因此还受了伤,刚刚才处理完伤口。”

苏昭云和紫莹闻言,赶紧纷纷向祝卿安道谢。

蓝溪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出门前少将军横眉冷对,待回来后竟是把人背回来,还带到自己的卧房,甚至让她用自己的湢室。

不过换句话想,若是李卿卿乃下毒之人,倒也没必要赔上自己去爬悬崖。思及此,蓝溪上前朝着祝卿安抱拳一礼:“李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道歉。”

祝卿安见状赶紧摆手,她也能理解蓝溪的心思。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吃了别人做得东西而中毒,她的反应不仅不会比蓝溪更好,甚至会过分得多。

见人没事,祝卿安也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面色都跟着缓和几分。

这边,见天色不早,越尔便让蓝溪把祝卿安先送回去,紫莹慢慢缓和了气力,也现行告退。

越尔坐在床边,盯着身边的苏昭云,良久,说了句:“你身为一个医馆,居然也能中招,这些年的医术算是白看了。”

苏昭云皲裂的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在你的地盘,我自然放轻了警惕。”

还有心情在这奚落她,看来这毒确实是解了。

看在对方虚弱的份上,越尔没和她计较,正色问道:“怎么样,知晓是什么东西吗?”

苏昭云摇摇头。

也对,若是提前有准备,怎还会落得如此地步。

越尔安慰她:“无事,东西我都已经带回收好,待你恢复些精神,明日再行查看即可。”

苏昭云点头后,又没头没尾地问一句:“现在不怀疑人家了?”

很明显,这话是针对李卿卿说得。若不是放下了心中大部分戒备,越尔怎会刚刚把人推出来,如果心存芥蒂,越尔是不会触碰对方一分一毫的。

越尔没答,反而将苏昭云的身子又按倒下去,强迫性地为对方盖好棉被:“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

这边,待蓝溪回来复命的时候,越尔坐在书案前,桌上点着的蜡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而她,盯着手中的书卷,眼睛却愣愣地看向前方——总归视线没落在纸上。

蓝溪走上前去,替越尔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又将之前剩下的那短短一截熄灭,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在对方眼前摆摆手,唤了句“少将军”。

“?”

“你的书拿倒了。”

“……”

越尔强装镇定地将书本倒过来,手握成拳轻咳一声,仿佛刚刚一直在看“天书”的人并不是她。

“人送回去了?”

“是。”蓝溪抱拳一礼:“放心吧,我听着她落了锁才走的。”

“嗯。”越尔又问:“上次让你跟厨房说采买些杏子,你是说我要的吗?”

“是,按照您的吩咐,说您近日胃口不好,想吃些酸杏,让下山采买的人带一筐回来。”

蓝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少将军的意思,是指问题出在咱们的人身上?”

越尔给蓝溪讲述了自己的发现,再结合分析,问题显而易见。

听完后,蓝溪一拳落在书案上,怒道:“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您动手!”

越尔看着自己的书案在蓝溪拳头下来回摇曳了三下,沉声吩咐:“明天给我制个新的书案,材料从你的月钱里扣。”

蓝溪:……

不知怎么,自从少将军假扮起土匪,人就愈发抠门。动不动就对她的月例银子下手,上次因为没有按住那个王武,罚了五两,又因为放跑了两个车夫,追到家时人去楼空,罚了十两。

最过分的是,那次在李卿卿门口把风,由于没拦住人,少将军躲在篱笆院和墙壁的夹缝中间,篱笆墙刮破了她的衣摆,生生地让蓝溪给她补,随后又让她按照原价给赔了一身。

自从李姑娘出现,蓝溪似乎就有欠不完的账,每个月拿不到月例银子不说,指不定还得倒退一些。

“少将军,您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土匪了。”蓝溪实事求是评价道。

不过越尔难得地没有与对方计较,反而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答得好,这银子就不用你赔,如何?”

蓝溪赶忙点头。可对面,原本侃侃而谈的越尔却欲言又止,几次开口,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蓝溪睨着对方,有些狐疑:“少将军是想问关于李姑娘的事吗?”

越尔咳了咳:“我只是在想,其实若要证明毒并非她所下的方法有很多,毕竟她的一切行径都在紫莹的眼皮子地下,紫莹就是她最好的证人。”

“所以……”

“你说她为什么非得……”非得亲自去悬崖上走那一遭?

当时祝卿安的害怕,以及险些跌落后,体力透支的绝望与无助,越尔都看在眼里。她不觉得那是演出来的。

即便是演,也没人能演得那般传神。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她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越。

蓝溪用手遮在唇畔,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依小人之见,肯定是图人!”

图人?这个答案倒是有趣。越尔饶有兴致地听蓝溪继续说下去。

“不过说起来,她在咱们这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上次还想办法惩罚了越小公子,可见她所念之人,就在你,苏姑娘,紫莹姑娘,和我四个人之间。”

图?所念?如此刺目的字眼,让越尔莫名回想起,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此刻有半支正被她藏在书卷下面。在蓝溪进来之前,她盯着瞧了好久,因为对方突然推门,她来不及收起来,这才随便抓一起本书当做遮掩。

都说倒春寒,但今日的尔风却夹带了些热意。

“你说的图……”

“哎呦,就是喜欢嘛!”蓝溪笑着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这个,小人平时没什么爱好,偶尔就喜欢看些画本子。少将军有所不知,这天底下不光是男子与女子,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

闻言,越尔一挑眉,仿佛质问对方,你看得这是个什么话本,居然涉及到……可以……不可以……的问题。

蓝溪看出对方眼眸中的意味,赶紧转移话题:“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结合刚刚回去的路上,她与我闲聊,小人顿时心中明朗起来。”

“只有心悦的人,才会为她留下,才会在意对方的安危,才会在对方面前害羞,希望她看见的自己都是完美的,受伤后才会千方百计躲藏对方,不希望她看见自己不好的状态。”

坐在书案后,烛火的映射下,越尔的脸颊升起滚烫之意,眼前莫名浮现起沐浴前夕,李卿卿羞答答地赶她走的模样。

越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是这样吗?

难、难怪……

思绪未尽,越尔就听见站在她对面,蓝溪胸有成竹地说道:“她肯定是心悦苏昭云!”

越尔急赶来接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状。

女人空白刹那,而后是怒气翻涌,这傻姑娘不行就退,作何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眼见祝卿安半死不活还要去安抚别人的模样,越尔心脏猛然沉下,浑身发凉定在原地。

仿佛得见许多年前,师姐身负重伤回宗的场面,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站在外围,见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含笑,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爱戴她的后辈学子。

好似永远也轮不到自己,就算轮到,也只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个。

越尔忍不住退后半步。

为何,徒儿与师姐这般像了?

第 49 章 第 49 章

她恍然一下,心头那簇恼火愈烧愈旺,觉着那写些个小姑娘分外碍眼,拧眉上前去,一挥手用灵力把几人掀开,“去舟尾找商陆,她会给你们疗伤。”

商陆?燕处然一哆嗦,震惊出口,“师姐为何也来了?”

越尔没心情回答她的话,只倾身把这满身是血的姑娘抱起来,往内室走。

鼻翼间仿佛有檀香浮动,祝卿安挣扎着睁开眼,却气息不稳又咳出两口血沫,她艰难抬手,轻轻揪住女人衣襟,“师尊?咳咳……”

银发姑娘沉在越尔怀里轻嗅,闻见的确是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松懈,像受伤的小兽寻到娘亲才敢舔舐伤口,用尽全力也要往越尔肩处靠去,小心翼翼蹭了蹭。

但她满身是血,只一蹭就把那段干净整洁的衣料染红一片,祝卿安慌乱昂首,想给她擦净,可手实在没力气,抬也抬不起来。

“别乱动,一会要疼了。”越尔往下扫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落下。

蓝溪见越尔吃惊的表情,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属下就说,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属下坚信,李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这方面来看,蓝溪算是越尔身边最见多识广的人。

更何况这些时日蓝溪与祝卿安之间的交流,李卿卿总是能把原本话本中的一对拆掉,然后再给原本就光芒过人的女主匹配另一个一心为之的姑娘。

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所以上次蓝溪就说,这李卿卿留在“土匪窝”定是图人!而且就在她们四个当中。

她和紫莹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苏昭云和少将军。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谁,蓝溪也摸不准。

虽然关于《木兰记》来看,两个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将军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将医女与受伤的孤女凑成一对。

当然,这段内容是越尔不知道的。

她惊愕地愣在那,待反应过来,低落在雪浪纸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原本平整的纸张,围着墨痕的地方变得皱皱巴巴。

一如她波涛汹涌的内心。

当尔,难得地,越尔敲响了祝卿安的房门。

祝卿安应了一声,开门后看见越尔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沉下了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越尔,却也没把门关上。

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板,仿若一道界限,将二人划分得轻轻楚楚。

还是祝卿安先开口。毕竟放风筝的道理她是懂得,她还想再在这营寨里继续生活下去,总晾着沈三娘,万一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沈三娘不会再随意让她做什么针织女红,所以这波也不算亏。

“马上就要天黑了,当家的何事?”祝卿安语气冷冷地,还装着一副没有消气的模样。

“前段时间没睡好,最近总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红编织,若是当家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想到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没睡好,越尔的心又软了几分,态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种节,芙蓉城中会有夜市。”

祝卿安缓缓回头:哦豁!这是要带她去玩吗!

可她很快又把脸撇开:“当家不会趁机再讹我一笔吧,卿卿身上的银钱已经让当家搜刮得差不多了。连买糖块都不够。”

言外之意,我没钱,去夜市也没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补觉。

其实祝卿安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郑家的地盘,当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虽然此时郑家或许已经被爱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个字,祝卿安心中总还是堵得慌。

除非——

“我给你买如何?”越尔沉声说道:“今尔的糖,我包了。”

妈妈!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让土匪为我花钱了!

祝卿安心中雀跃着,可面上仍端着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当家这又是在打卿卿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趁机给卿卿便卖了吧,我娘教过,给个糖块就要带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越尔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般难糊弄,于是便沉声说道:“过几天是苏昭云的生辰,想你帮我,为她挑一件贺礼。”

生辰礼,这理由倒是真实许多。想来沈三娘这种每日舞刀弄剑的,挑武器应该才是最在行的。

——

下山的路上,蓝溪驾着马车,车内,越尔和祝卿安对立而坐。

几次越尔想主动搭话,都被祝卿安掀开锦帘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动作打断。

越尔终于忍无可忍:“别瞧了,还没进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浓稠,她们走在山林之间,外面连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满目漆黑。这也是为什么,越尔带祝卿安出来时,没有选择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为了防止她记住自己营寨的藏身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此刻越尔自然也看得出,李卿卿是在故意躲着她。即使转回身,也故意撇开脸,不敢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关系,越尔心想。小姑娘嘛,被宠在深闺中自然都会有些小性子,对于那道所谓的“长命绦”,自己那般揣测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兴也是自然。

想到这,越尔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一会你都想去哪里?”

送礼这事当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祝卿安大概会去首饰铺子为对方挑选一件首饰,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苏昭云应当不喜欢那些。苏昭云的发饰很简单,将头发编成辫子,再用一根发带将其挽起,盘在脑后,应当是为了出入方便才那样做。

她每日都要看医书,摆弄自己的那些药材,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祝卿安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们这里,买刀具都去哪啊?”

——

从铁匠铺出来,祝卿安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轻松。外面夜市上动火通明,路边两侧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路上不乏有杂耍表演。人群围绕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掌声。

祝卿安瞧着新鲜,也跟着凑过去。

挤了个缝隙钻到前排,脸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喷火。

周围再次泛起掌声,祝卿安也跟着激动地跳起来:“哇,好棒!”

像这种现场体会杂耍,祝卿安还是第一次,双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着表演者。

越尔见她四处跑也不加阻拦,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祝卿安看得正高兴,激动之时甚至跳起来鼓掌。此刻又不忘转脸对越尔,笑着问她:“三娘觉得好看吗?”

心情一好,称呼都跟着变了。

越尔抿唇,没答。而当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时候,对方也朝她们这边靠过来。

原本空荡的手,红稠掩盖过后,便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表演者将花朵递给祝卿安后,端着锣盘的小童立刻靠过来。

越尔将一枚银锭子放上去,小童立刻连连道谢打赏。

祝卿安愣住了。那银锭子看起来不小,在此之前,罗盘上的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散碎铜钱——沈三娘出手这么大方!

为何从不对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钱的物件!

自己还不比那张油彩面具长得好看。虽然她不会喷火,也不会凭空变花,可是她能教对方读书写字啊!

知识是无价的!

一时间,祝卿安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面对眼前的戏法顿时觉得没了兴致,转身往别出去瞧。

前面卖糖果的小贩叫卖得最欢。经过刚刚那刺激性的一幕,祝卿安决定宰这土匪一顿。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对方:你答应过请我吃糖的。

越尔抬眸,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人上前。

小贩热情招呼:“我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尝尝,觉得喜欢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祝卿安也不客气,每样都试吃了一颗。随后看向身边的越尔:“果然老板没骗人,每样都很好吃!”

越尔叹了口气:“那边每样都来一包吧。”

“等一下!”祝卿安补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两包!”

“得嘞!”老板开了一张大单,满脸堆着笑。心想,若是今尔的每位客人都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祝卿安把所有糖都塞进越尔手里,唯独抱着一袋牛乳糖边走边吃。

奶香四溢,带着满满的甜蜜,就算连着吃了半袋也不觉得腻。

只是回去的路上,祝卿安时不时总会去抓手臂上的皮肤。越尔看出端倪,扯过对方的手腕,袖口掀开竟是一片红疹。

待苏昭云看过后,叹了口气:“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该吃的东西……

她检查过那些糖块后,拿起见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红疹。”

苏昭云开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嘱咐祝卿安:“这几日李姑娘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待红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说完,便去抓药了。

越尔坐在床边,看祝卿安躲在被子下的手,时不时还在抓身上的皮肤,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还贪嘴!”

祝卿安低着头,她哪知道原主会过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脸上和脖颈处并不多。

不过见祝卿安难受得厉害,也没有多说,而是出门打了一盆水来。

苏昭云说,说是红疹瘙痒难耐,可用清水轻轻擦拭。

越尔揽过祝卿安的手腕,将袖口向上推,原本莹润的皮肤上,几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见这疹子有多难受。

越尔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肤沾湿。

果然如苏昭云所说,擦拭过的地方痒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处,祝卿安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

越尔抬眸,难得地语气里染上几分柔和,询问:“我弄疼你了吗?”

她郁气忽散,收敛了有些虚假的笑意,再度堵住徒儿的唇。

这姑娘,还是别说话了。

夜色虚柔,在她们绵密的动作下荡漾,愈发沉润,祝卿安眸光颤颤,手脚都发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某瞬她腿一凉,有些慌乱下看。

越尔凤眸自下而上望住她,眼下那一点红痣在昏暗中朦胧虚化,女人鼻尖没在其中,正探出一点红润舌尖——

轻含。

第 50 章 第 50 章

此景艳然,她恍然想起曾看过的画本,里头也是这样一个姿势,只是画本里是徒儿服侍师尊,而现下——

是师尊控制着她。

“等等,师尊……”祝卿安顿感羞耻,伸手要去推开女人,声音慌乱。

但越尔攥住她的手,指尖与其相扣,按在腿边。

女人眼帘半垂,将徒儿抿含稍压,温柔却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她吻得太细致,太黏重,轻易就能察觉到这姑娘的抖,似乎还想哆嗦着向上。

越尔眼闪过笑,拖住她的手,只在她想逃开那瞬,按下银发姑娘的小腹,把人定住。

蓝溪得出结论后,一点一点细致地为越尔分析着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上次在李姑娘门外替少将军你望风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当时我说少将军你喜欢秋海棠,苏医官不过一句话,李姑娘立刻当圣旨一样。”

越尔实事求是回道:“是个正常人突然说让她去爬悬崖都不会很开心的吧!”

蓝溪:“可是当时她与苏医官手挽着手,看着很亲密呢!”

越尔:“可我记得当时紫莹也在,也是挽着手臂的。”

蓝溪又言:“那这回呢,虽然发生了一场小意外,但少将军得承认,当时刚制了点心,除了在李姑娘身边的紫莹外,第一个尝到的可就是苏医官了。”

这次,越尔没能在反驳,静静地分析着蓝溪的话。

见状,蓝溪赶紧继续说下去:“而且你看,得知苏医官中毒,李姑娘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去寻得解药,一听见人醒来,哪怕脚上有伤还是立刻赶了过来,当时少将军你也在场的!”

这假不了吧!蓝溪看向越尔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对自己夺回这个月的月钱胸有成竹。

但对面,越尔的面色却越来越沉,最后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一推,熄了烛火,转身朝卧房走去。

——

这一夜,越尔难得地失眠了。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李卿卿挂在悬崖之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问她自己会不会死……

越尔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上头顶。

不过细细琢磨蓝溪的话,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比如给对方上药时,自己上手帮她处理伤口,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而只要说那药膏是苏昭云制的,就立刻换了一副态度,连连夸赞说对方厉害。

甚至在刚刚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的时候,对方说的都是:“不用管我,先回去救苏姑娘吧。”

原来她对苏昭云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那么苏昭云对李卿卿是什么意思呢,越尔的印象里,但凡二人站在一处,苏昭云的脸上总是笑着的。

不对,苏昭云这个人与她不同,医女出身,不论对谁都十分温柔。她不光看李卿卿会笑,看紫莹,看蓝溪的表情也都是柔柔的。

再者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蓝溪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万一李卿卿喜欢的并非女子,那么李卿卿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就又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苏昭云恢复了一些,面色也不再那般惨白,唇瓣渐渐沾上粉润的颜色。她急着过来,便是为了检查越尔从祝卿安屋里带回来的那些有毒的物件。

“刚刚大病初愈,其实也不必这么急的。昨尔休息好了吗?”

苏昭云看着越尔眼下那两团乌青,抿唇一笑:“没休息好的人怕不是我吧。”

越尔柔柔眼睛,一脸正色:“昨尔一直在想,我这营寨中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吃食上动手,一时间就睡得尔了些。”

随后越尔就带着苏昭云去检查杏仁粉和桂花蜂蜜。

银针探入,桂花蜂蜜,以及其中一坛杏脯都没有问题,唯独杏仁粉,以及另一坛杏脯,银针变了色。

苏昭云先用手碾着杏仁粉,仔细辨别了味道。随后将有问题的杏肉倒出来,仔细查验,最终找到了问题。

“你看,这几枚杏子的颜色,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越尔闻声看过去,苏昭云将杏子分为两份,一份是普通的黄杏,另一份杏子的表皮略有些发青,似乎还未成熟便被人从树上打落下来。

但一筐杏子有好有坏,有酸有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寻常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苏昭云取出其中一枚青杏,倒过去看连着树枝的末端,果然在连接杏核的部分,发现了一枚圆孔。

针孔般大小,还是最细的绣花针。

苏昭云解释道:“杏仁分两种,南杏和北杏,南杏杏肉甜蜜,杏仁味甜。北杏表皮发青,果肉酸涩,杏仁味苦。”

“苦杏仁?”

苏昭云点头:“对。这杏仁磨成粉,混入其中,自然不易察觉。”

这点尝试越尔还是有的,苦杏仁有毒,不能食用。不过毒量不算大,且有毒的部分只在杏仁尖端,需要连续吃一至两百个才会威胁性命。

但昨日苏昭云和紫莹……

苏昭云继续解释:“这边是这枚针孔的缘由。依我所见,这几只北杏都经过处理,将苦杏仁有毒的顶尖收起起来,研磨后熬成浓郁的汤汁,随后注射到这些杏子中。”

正常情况下,也有很多杏子天生杏核便是裂开的,若是一筐里遇见那么几个,几乎不会被发现。而且并不是每个针孔都探入了杏核,大部分只停留在杏肉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对方的疏漏导致这场意外,亦或是其他什么。

对方正是算准了,处理杏子的人,难免疏漏,自然不会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

苏昭云说道:“苦杏仁与甜杏仁气味相近,同为杏子,莫说李姑娘不善药理,即便是我,若非预知也很难察觉。”

越尔睨了她一眼,还挺会为对方说话。

所以,这些杏子有问题,负责采买的人难辞其咎。越尔昨日就已经命人暗中调查这几日负责采买的人,并纷纷将他们控制起来,以备随时审问。

眼下既然证据已经落实,便只留下其中接手过杏子的人,一番审问后,果然有人撑不住了。

审讯一番后,越尔让人把他那位还在养病的堂弟请了过来。

因为伤势尚未痊愈,越泽平日里几乎是赤裸着上身,但凡衣料触碰到伤口,都是难以言喻的折磨。但没办法,越尔的话,他不敢不从,只得强忍着痛疼,在不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刑房,那个让他落了一身伤的地方。

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越泽的每一步都痛苦万分,在看见阴暗的地牢内,越尔对面跪着的男人,他将一切不甘瞬间抛诸脑后。

“钱奎!你怎么在这!”

越泽口中的钱奎,平日里在营寨后厨的人。平日里负责将采买的东西装上车随后带到营寨里来,做得是苦力的活。

他原本并不属于军营,而是三房的一个奴仆,只因为越泽见人家小女儿生得貌美,小姑娘跟他哭哭啼啼,说请少爷帮自己的爹爹寻个好差事,这才把人带到军营里来。

钱奎的活儿算是后厨里一桩好营生,看似苦力,实则每次下山采买都能捞些油水,而越泽对此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还惦记着人家女儿呢,更何况钱奎捞的仨瓜俩枣,都不够他逛一回花楼的,自然不放心上。

但此刻,人被五花大绑跪在越尔面前,看见越泽后赶紧连连磕头:“少爷,你可得救救小人啊!慧姐儿总跟我说,您是最宽厚的,你可得救小人一命。”

这慧姐,正是钱奎的小女儿。

对面,越尔在满墙的刑具之间,选择了一枚火钳。

毕竟是地牢,阴冷潮湿,即便入了春用上炭火也不觉得燥热。

越尔用火钳夹出一块烧红的炭,细细端摹起来。悠悠地说了句:“都说炭烤烧鹅滋味好,你说这炭块若是落在人身上,得是怎么个滋味?”

一句话,彻底吓昏了钱奎,赶紧连连磕头,将自己所犯的事情一股脑地招供出来。

“少将军,小人说得都是实话。小人只是因为看旁边的青杏价格更便宜,一时鬼迷心窍便以此充好,这才犯下大错!”

说完,他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磕出了血也不敢怠慢,只求越尔能饶他一命。

饶?这话说得有趣。越尔扯下越泽腰带上的银扣,放进杏仁粉中,登时银扣变了颜色。

“前几日,紫莹误食了他的杏子身受重毒,险些生命垂危,不妨堂弟教教我,这笔账该如何弥补?”

越泽吓得立在原地,看着发黑的银器,看向钱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说是银钱都好说,如今闹出了人命,还是越尔身边的人,连着上次私自饮酒,若是两桩事一齐捅出去,他家老爷子不把他打死也得折半条命。

“不是的,小少爷,您听小人解释,小人真的只是想要贪些银钱,哪里敢下毒!少爷,您就算看在慧姐儿的份上,您可得救小人一命啊!”

看着眼前的越尔,走神阴暗的气息宛若罗刹。她将自己叫过来的目的,显然就是来找他问罪的!

什么钱慧,眼下越泽还是保自己重要些。左右今日,越尔不会放过这个钱奎,思及此,越泽转身,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佩剑,随后直接插入钱奎的胸口。

血珠四溅,落在越泽扭曲的脸上。

钱奎惊愕的表情,张大的口抽搐了几下,好似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最终倒在地上,断了气。

越泽也是第一次杀人,温热的鲜血溅在皮肤上,他吓得倒在一旁。从钱奎身下流出的鲜血染透他的衣摆,他冷静些许,才踉跄起身。

转身向越尔道歉:“弟弟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祸,现在罪人已伏法,还望堂姐不要跟那狗东西一般置气了。”

越尔也没答,只拍拍越泽的肩膀,似笑非笑说了句:“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

——

这边,越尔从刑房出来,身上的血腥气散了不少。随后让人叫苏昭云过去,进一步检查钱奎的尸体。

这时蓝溪沉声过来,给越尔使了个眼神。看着周边没人,才上前禀报。

“少将军,最近除了咱们以外,宫里那边也在大量采买新鲜的青杏。”

“哦?”

“据说,是容妃娘娘害喜,想食酸杏子,皇上下令内务府,每日都要给容妃备新鲜的酸杏。若不是搭了这班车,恐怕咱们的人,此刻也很难在买到这种水果。”

容妃姓沈,是越尔舅父家的女儿。前段时间中秋佳宴,沈蓉主动献舞一曲,当尔就被留在宫里,第二日册封的圣旨便送到沈家。

一夜之间,再见这位表妹,她当称一声“容妃娘娘。”

越尔吩咐蓝溪:“再去查,势必要将卖东西给钱奎的人抓住。”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冲谁来的,如果真的是奔她而来,那就是说高济那边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可两军交战,岂有单独毒杀一人的道理,那杏子显然不是为将士所准备。

如果是后宫里的手段——的确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既然是“特意”为容妃所准备,容妃日日食用,怎地皇宫里不见一点动静?

看来,几年不见,她这位表妹倒是厉害不少。

“一会苏昭云看完,让她来书房找我。”越尔吩咐蓝溪。

待越尔转过月亮门,就看见她书房门口,祝卿安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脸颊,兴致缺缺地盯着地上的几根青草。

在看见她的时候,眼里闪烁过耀眼的喜悦。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因为脚上有伤,祝卿安走向她的步伐一跛一跛的,像一只受了伤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险些跌到她身上。

看着越尔疑惑的表情,祝卿安叉着腰质问:“习字啊!你果真给忘了对不对!”

“你可别说什么只是长得像,不同人一类的话,她这银发红瞳和面貌,可是与毕烛别无二致!”玉璇门长老好不容易找到攻讦她的由头,更是话音不断。

闻此言,祝卿安猜想终于被证实,脑中瞬静,四周的声音再落不入耳中,她僵硬抬头,在长老席上找寻越尔的身影。

师尊,那位前辈所言是真的吗?

若此前她还不介意,可经由不久前那晚,她忽然就怕了,怕极自己真是像毕烛,怕极毕烛是她阿娘。

若真是如此,师尊对她的好,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与毕烛太像?

可她当真找到越尔时,握刀的手却一紧。

那夜里还柔柔对她笑,满眼情意喊她名字的女人,此时正冷然垂眸坐在看席上,支脸不知在想什么。

压根没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