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留堂做卷子的。”

江宿没怀疑:“客厅桌上的药酒,你给王书记送一瓶去,听人说他最近腰不好,酒是奶奶拿来的,很有用。”

“他在家吗?”

“应该,”江宿把烟丢了,淡淡说,“你去敲门看看。”

“你现在出门?”

他说:“晚上加了台手术。”

“好的。”少女声音清脆,“顺顺利利哦。”

江宿没有回应。

他开门坐到车里,又隔窗交代一声:“妈妈出差了,自己弄点吃的。”

江萌说好。

王老书记是江宿以前的领导,叫王京舶,s大的党委书记,后来升到市委去了,这些年重心放在政府工作上,但一直还住在学校当年分给他的老校舍,校舍在学校的南三区,离医学院很近。学校的氛围养人,山脚下的二楼小独栋幽深又温和。

江萌小时候就住南三区,初中才搬到校外,离得也没太远。她很熟悉这里的路径,跨过湿润的水塘,一路过去,听见鸟鸣啁啾,头顶的枝节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滴着水。

她抬头一看,见到一树水淋淋的青梅果实。

江萌从房子后面过来,要到庭前的大门去敲,得从院子侧边绕过去。

两米高的院墙里,恰好传来老人家微微沧桑的声音:“你上次说,缺哪两个?”

回应他的是少年清润干净的嗓音,带一点点的磁,凉而不冷,像这场暮春时节将完未完的黄昏雨——

“隆庆和崇祯。”

围墙外面,江萌紧急地刹住了车,匪夷所思地竖起耳朵。

这人的声音就跟一盆冷水从天上浇下来了一样。

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她皱起眉。

他怎么也在啊?

好烦。

虽然和他们家的少爷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不幸的是,江萌正因为豆腐脑到底吃甜的还是咸的这个世纪大争论,而跟某人产生原则性矛盾,各持一词互不退让的结果就是,她义正词严地通知:anyway我现在很讨厌吃甜豆腐脑的人,绝交三天。

说好绝交三天的,这还没到点呢。

她言之凿凿的指令还尴尬地展示在聊天记录上。

渐晚的天色里,雨季的水珠从果树的枝丫间沥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

江萌进退两难地站在那儿,眨一眨眼,觉得浑身上下都清凉了。

算了。

江萌转了身要回去。

但……

她又看了看手里东西。

总不能把这酒放门口就走吧?

那送这个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呢?

现在哪有那么多活雷锋啊,她爸更不可能是了。

院子里。

“明钱是吧?”

王京舶抖了两下手里的筐,捡了几个古钱币捏远了看看,最后还是往桌上一丢:“欸,自己翻吧,我老眼昏花了。”

刚洗完澡的少年从檐下出来,手里拎着干净衣服,还没穿上,目光先被堆在那儿的玩意吸引,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下,陈迹舟捞起棋盘桌上的收纳筐:“这一套全是真的?”

王京舶:“你齐爷爷收藏的,这个级别的品相,你在那些市场上都淘不到,真的不能再真。”

陈迹舟很快挑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两枚,放手心掂了掂,“谢谢您了,省我时间。”

王京舶:“喜欢就行。”

他说着,背过身去,给海棠修修枝,意味深长地拖腔带调:“多收集收集这些没用的破烂玩意,下回再多考几个没用的破烂分数,就当报答我了。”

“……”

这话太有意,太犀利了。

陈迹舟捻着一枚隆庆通宝,放在稀薄的阳光底下看品相,又从那钱币的洞洞眼里,看了看气得胡子都打直的他外公:“历史老师说了,做人要像铜钱,这是中国人的智慧。您以为我玩物丧志,我这是在研究学问,考试一百分,哪儿有做人一百分重要?”

他靠在一侧大理石的棋盘桌上,眼底带点笑:“你说是不是?”

王京舶瞥他一眼:“就你这嘴,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怪不得你妈成天来跟我告状,说你油腔滑调,不思进取,就知道跟她作对。”

“难听了啊,我这叫明哲保身。”

陈迹舟不以为然:“要怪就怪她王女士,在单位里纵横捭阖那点招全用来对付她好儿子了,以我跟她多年斗智斗勇的经验,已经训练出一套滴水不漏的心眼子,比这铜钱还好用。”

王京舶被噎了下,手负在身后,偻着背盯了他一会儿,严肃地回归正题:“这么会用成语,语文怎么就考那几个分?”

果不其然,总归要指向他考砸的事。

陈迹舟:“我不说了吗,作文写跑题了,那语文老师真不够意思,一点儿人情分也不送,亏我在考场上跟他眉来眼去半个小时。”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让王京舶更气了:“你要有那半个小时工夫,多写点字,你能不及格吗?”

陈迹舟笑了笑,“作文也不是字多取胜啊,老王同志,您可别被我气糊涂了。”

话题绕了半圈,小的是一点没听进去,油盐不进又玩世不恭。

老的是真被绕糊涂了,突然忘了要教训他什么来着。

看他刚洗完澡,王京舶指了指还挂在椅背上的t恤:“衣服穿穿好,别天天在外面招摇过市的,心思不在正事上!”

陈迹舟最后转了一圈手里的铜板,“叮”的一声,钱币从指尖弹出去,沿着优美的抛物线落定在了储物盒里。

旁边那似有若无的敲门声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他起了身,往门口走:“还是您比较会用成语,不像我妈只会说我,在学校走那两步架势跟逛青楼一样。”

本来爷孙俩对话,在外面的江萌听得模糊,随着大门被一下敞开,上扬的尾音落入她耳中。

随后,高挑的少年就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两个人都默了默。

他串珠一样的话语声断了。

她扬起的一双杏眼睁圆。

以豆腐脑为导火索的绝交事件还没结束,然而比这件事更尴尬的是,他没穿上衣。

嗯……阿姨说的没错,此人此刻的确很有走马章台的气势。一般还是刚办完事的状态,具备着贤者模式的自得悠哉,有着风流未尽的色气。

一脸纨绔习气的男生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宽松运动裤,裤子还是低腰的,身上的肌理漂亮有序,健康的筋脉像具有力量的河流附着在起伏的山峦之间。可能是刚洗完澡,他的肩骨上挂了一点很细密的水珠,头发也半干半湿的。

陈迹舟倒是坦荡,歪歪脑袋,看着身高低一节的女生,好像在问:有事?

江萌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穿……”

她话没讲完,对上少年磊落的眼神。

她跟他默契到,几乎都能读懂他眼底那欠欠又拽拽的潜台词:

这是我家,我不穿衣服怎么了,人天生就该穿衣服吗?盘古开天地的时候穿衣服了吗?原始人裹两片荷叶就出门了怎么不见你去当警察?你呢?你在羊水里应该就穿好衣服了吧姑奶奶。

他什么都没说。

又什么都说了。

江萌憋着一股气,最后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把她混乱的情绪稍作抒发。

里面老人家看向门口:“谁啊,找你的?”

陈迹舟给她留了门,然后往里面走,“谁知道。”

他手一伸,把椅背上的黑色t恤捞起来,几秒钟就利落套上了,“话也不说,就站那儿脸红。”

江萌:“……”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