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似火烧身
“六郎,已经一天了, 你快出来用些膳食罢。”
望着紧闭的屋门, 褚二娘忧心忡忡地曲起指节敲了一敲。
屋内, 安安静静的, 没有任何动静, 但正是这安静却使得褚二娘心中更加担忧。
前两天,高家三娘突然去了,而六郎得知此事后, 竟是面色遽变,回头就将自己在屋里锁了整整一天,任谁来说也不理。
那高三娘她不认得, 只依稀有个印象,似是高家才从外面认回来的血脉,不得家里看重。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高家对外称她得了急病, 药石罔效。但褚二娘听旁人传言道高三娘的死另有原因。
似乎是死得得不太光彩, 高家这才借了急病的幌子, 赶紧挡了下来。
她晓得六郎与高家二郎交好,却从没听闻他还与那高三娘还有些干系。
眼见六郎已经有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褚二娘急得原地打转。
她不肯放弃,仍继续扣门, “六郎——”
手指停在了半空。
门突然被人从内推开了。
褚二娘一抬眼, 就对上了弟弟的面容, 顿时愣在原地, 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六郎?”
她那往日神采飞扬的弟弟,此刻面色憔悴,就像换了个人,怔怔的,木木的。
他瞧见她,一开口,便问:“二姊,我能去高家看看吗?”
嗓音喑哑得厉害。
高三娘毕竟未出阁,只在家中停灵,不受旁人吊唁。
望着褚乐心,褚二娘一时语塞。
少年失魂落魄,秀美的眼中满是懊悔之意。
他自顾自地低声喃喃道:“都是我的错。当日我若陪着她,她也不会……我明明晓得的,却还是让她一个去了……都怪我……”
褚二娘小心翼翼地唤道,“六郎?”
“六郎?”
此时,褚乐心才蓦然回神。
他神采奕奕的眼眸,已经失去了光彩。
“我没事,二姊。”他涩声道,“刚刚我说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言毕,竟是又回到了房中,锁上了门。
六郎性格纯善。
她虽不知晓此间缘由,却大概知道前两天京中行像时,正是高家三娘去的那一天。
六郎那天和高家人待在一起,想来,高三娘当时也去了。
他眼下定是将高家三娘的死全拦在了自己身上,此时此刻,正自责地无以复加。
褚二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知无法劝解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向了东北角。
=
京城东北角,高府内。
少女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她眼眸紧闭,鸦羽样的眼睫低垂,脸上并无痛苦之色,安静地宛若陷入了沉睡。
魂帛竖立在堂中,高高地扬起。
矜贵英武的高家二郎,像出了鞘的利剑一般,守护在侧。
他来晚了。
本该护着她的时候,他没出现,如今只能在黄泉路前护着她再走上一段路。
高骞的目光从她发髻上掠了下来。
少女乌黑的鬓发间,点缀着金银玉珠。
她换了件新衣。
上着束领藕色素面短袄,下着薄绢白纱裙,腰间压着他当日亲手交予她的白玉麒麟玉佩。
高骞的面皮绷得紧紧的。
遗玉她从没穿戴过这么好的首饰。
从回高家的那天起,她就没过上好日子。
当初,他曾经暗暗立誓,定要好好弥补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妹,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誓言。
少女乌黑的发丝被人有意地放在胸前,目的是为了挡住了脖颈上青紫色的勒痕。
高家三娘死得不光彩,尸身被人用草席卷了一卷,丢到了荒野上。
紧接着,高家便得了信,赶紧去收敛。
去的时候,她脖颈上有勒痕,唇角有酒渍,似是被人灌下毒酒后,硬生生地勒死了。
高家人怕她是被歹人掠去淫辱,特地在沐浴时,查看了她的身子,见她清白才松了口气。
生前已受了此等折磨,死后又要受如此羞辱。
高骞收紧了手指。
心上如钝刀子割肉一般,一刀一刀地剔。
她那天,给他送了信。
她是给他送了信的。
她在对他求救。
可是他却没有拆信,甚至都没多看那信一眼。
一直到风波平息后他才想起来。
是他一念之差,害死了遗玉。
她尸身收回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安详的模样。到底是受了多大的痛楚,以至于死时竟好似松了一口气。
信上的墨痕好似凝结成了泪痕,一字一字地在啼着血泪。
高骞后槽牙梗得紧紧的,他阖上双眸,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懊悔与羞愧将他整个吞没,他对不起遗玉,他没颜面看她。
高骞沉默地洗干净了手,将灵床上的少女抱起,亲手放入了棺木中。
棺盖合上,该下钉时,他却迟迟没从棺木前离开。
那个平日以冷硬著称的高家二郎,唇角死死地抿成一线,五指紧紧地攀着棺木,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泛起了淡淡的青白色。
高莹担忧地看着他:“二……二哥……”
高骞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他俯身,将她颊侧散乱的发丝勾至耳后,才松开棺木,站起了身,目睹棺盖重重地落下。
高三娘死前未出嫁,死后不得入祖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高家家特地挑了个风水宝地,将她入葬。
南边的人多信巫鬼,测其魂魄复还之日,定要举家回避,世家大族向来以此为耻,但想到她是枉死的,高家到底还是有所不安,特地上空山寺请了僧人为其作法,追荐亡魂。
法会格外盛大,死前未得重视,死后倒是极尽了哀荣。
法事在夜间举行。
黄昏时,空山寺的僧人来了十多人,其中自然也有那抹清疏爽拔的身影。
高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相触间,两人都并未多言。
卫檀生跟在师长身后,迈步踏入了堂中。
当日,随队伍入了宫闱后不久,他便被官家召去。
昔日卫家三郎的神童之名,官家也曾听闻,得知他入了宫,顿时兴致勃勃地召他他入殿面圣。
官家面见,他脱不开身,只能暗中派了个小沙弥去送信。小沙弥回来时,却道没看见高家三娘,许是早就已经离开了。
等从殿前退下,又得知吴怀翡出了事,既然她已经离去,他未加多想,忙赶去了药坊,只等明日再另行解释。
却没想到,他没等到解释的机会。
高遗玉死了。
听到这消息时,就算是卫檀生,也不由愣在了原地。
她死了?
她死得如此荒谬突然,以至于卫檀生起初并不相信。
直到,高家派人上山请僧众下山为其作法,施放焰口,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确实是死了。
几日后,山门前有人塞给了慧如一个红木盒,点名道姓地要转交给他。
盒内垫了张旧纸,纸上压着一串佛珠和一根木簪。
卫檀生双眉急急一剔,当即追了出去,送信的人却早有所准备,已然下了山。
他回到寮房,往日常含笑意的唇角难得压了下来。
指腹摩挲着木盒,卫檀生心中略感忙然,一时却说不上来是何心情。
他曾经想过杀了她,却没料想到她会以这么短促突然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她不该死,至少也不该就这么死去。
或许,他对她的死是在意的。
至于从何时起……
卫檀生合眼慢慢地想。
似乎是他出关那日。
他踏入石室,在石床上闭目趺坐,数日的苦修,面对的都是昏暗的岩壁,夜间呼啸而过的冰冷山风。
一朝出关,他在石室外的暖阳下,看到了那抹鬓角的流云,对上她温和明亮的笑。
她站在石室外,不知道已等了多长时候。
那一瞬间,竟让卫檀生心头同时浮现出摧毁与爱怜两种欲念。
他怔了一怔,终是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
如今那抹流云不再游动,停下了脚步,被锁入了盒中。
卫檀生冷眼合上了红木盒,没看压在底下的旧纸。
在此之前,除了那山匪之外,还没有人的死能值得他如此在意。
心上泛起的……
愧意与悔意?
倘若他当日赶去了山门前……
思及,卫檀生一怔。
他竟也有愧意?
本该平静无波的内心,泛起了细细的波澜。
然而除却愧意,胸腔中震荡着的更是无来由的嗔怒,在胸中席卷翻滚。
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竟如常人无疑。
高府内,堂中法事将启。
僧人伫立在阶前,腕上重新悬上了珠串。
月华如霜雪覆满了庭院。
溶溶月色中,他眼前蓦然浮现的是灯火明明灭灭的河畔。
回到了堂屋,灵台上的灵牌,刺眼得让他恨不得立时拂袖毁去,踩入脚底。
铃声清脆,伴随着幽幽暗香,透过了暗夜,奉请地藏王菩萨,引亡魂与孤魂来此。
“一心召请,前王后伯之孤魂等众:累朝帝王,历代侯王……呜呼!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
“一心召请,英雄将帅之孤魂等众……”
“……”
“一心召请,裙衩妇女之孤魂等众……宫帏美女,闺阁佳人,胭脂画面争妍。龙麝薰衣竞俏。云收而歇,魂消金谷之园;月缺花残,肠断马嵬之驿。呜呼!昔日风流都不见,绿杨芳草髑髅寒!”
众僧开卷诵唱,眉宇冷肃,面有慈悲哀戚之色,唯独他一人容色冷淡如冰。
最后,将灵牌焚烧,再将作为供品的糖糕抛撒在堂内,由众人抢拾,法事才算圆满。
其中一颗蜜饯落入了火盆,卫檀生鬼使神差地弯腰将那蜜饯捡起。
蜜饯上沾落了不少灵牌被焚烧后的木灰,也被熏烤成了漆黑。
俯身时,袖中露出一截纸角。
他终究还是将旧纸带了出来,拢在了袖中。
如今见袖中旧纸探出一角,卫檀生微感迟疑,他是不信世上有亡魂的,但此时也忍不住去想,这是她的用意?
将蜜饯喂入口中,他将旧纸缓缓展开。
口中含入的是牌位焚尽后的灰屑。
一嚼一咽间,仿佛也将灵位的主人拆吃入腹。
纸上的字迹虚浮无力,拖曳出长长的墨痕。
他能想象出她是如何写出。
目光死死地落在旧纸上。
短短二十个字,可知其一笔一划是何等刻骨铭心。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卫檀生紧紧地攥住了佛珠。
他倒没想到,她竟是有如此心思。
死前也不让他得安生吗?
卫檀生低下眼,冷哂。
她确实做到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手一松,串线登时崩裂,白玉似的珠子当啷作响,滚落了一地。
第52章 恶毒女配
惜翠睁开眼。
她果然又回到了那个纯白色的空间,看见了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光球。
光球飘到了她面前, 冰冰冷冷的电子音响起。
【欢迎回来, 宿主。】
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亡, 惜翠身心俱疲。即便如此, 她还是简略地交代了一番, “又见面了,这次任务失败了,接下来的攻略我会再接再厉的。”
光球顿了一顿, 主动安慰她道:【宿主做得已经很好了,只要继续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一定能拿下卫檀生。】
惜翠现在还不太想谈这个, 腹中好像还残留着刚刚的痛楚,她现在只想休息一会儿。
光球看出她的疲倦,沉默地在她身侧来来回回漂浮,不去打扰她, 给她留足了空闲。
惜翠安安静静地坐了两分钟, 觉得恢复了些力气, 休息的差不多了,忙又打起精神,直接切入主题,“接下来, 又是什么身份?”
系统给出的回答十分迅速:【接下来, 宿主的身份是吴惜翠。】
惜翠:“吴惜翠?”
这个答案, 让惜翠始料未及。
虽然穿越成鲁飞的时候她曾经吐槽过, 为什么不让她穿成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配,但如今真让她穿成书中那个大名鼎鼎的恶毒女配,惜翠反倒犹豫了。
想到吴惜翠干的那些骚操作,惜翠斟酌着问,“能不能换一个身份?用这个身份去攻略卫檀生,难度明显是噩梦级别的。”
系统:【很可惜,由于宿主失败了两次,目前,与宿主身体最为契合的只能找到吴惜翠。】
见光球提到她这两次失败,惜翠难免有点儿心虚。
“那像这次一样,再重新安排一个身份?”
系统委婉地拒绝了她:【抱歉,宿主,安排高遗玉的身份已用尽了我全部的精力,宿主的要求,我恐怕做不到。】
惜翠犹不死心:“可是,这么一个角色要怎么攻略卫檀生?”
【这就是宿主要考虑的问题了。】
系统的意思很明确,她不能反抗,只有乖乖地接受这个安排。
可是一想到书中那些有吴惜翠掺和的剧情,惜翠的头都好像跟着隐隐痛了起来。
系统:【还有一点,我需要提前告知宿主。】
“什么?”
【吴惜翠为主要剧情角色,宿主需要在确保剧情线不会崩塌的情况下进行攻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凡是有吴惜翠参与的相关剧情,宿主都不能逃避,必须一一补全】
惜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要走她的剧情线,该作妖的时候作妖,该陷害吴怀翡的时候就要陷害吴怀翡?”
系统夸赞道:【宿主很聪明。】
惜翠:别以为你夸我就没事了啊!
这何止是噩梦级别,这根本就是地狱级别了。
毕竟吴惜翠这个角色只要她一出场,《太平医女》评论区下定会掀起腥风血雨。所有的评论大致都围绕着“女配怎么还不死?”,“吴惜翠什么时候凉凉,”一类的内容展开。
可想而知,这个角色是如何惹人嫌。
系统:【我相信凭借宿主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妥善地处理二者之间的矛盾。】
惜翠:“如果我不去补全剧情呢?”
电子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但它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彻底打消了惜翠挣扎的念头。
【倘若宿主不去补全剧情缺漏的话,那么因吴惜翠儿产生的漏洞会导致整本书的剧情线断裂,而宿主也将会被困在书中,再也无法回去。】
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两相权衡之下,惜翠咬了咬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会尽力而为的。”
【不过请宿主放心。宿主只要负责补全主要的剧情缺漏即可,其他小的漏洞将会交由我负责。在没有吴惜翠参与的剧情之外,宿主大可根据自身意志,自由活动。】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所要面临的艰难险阻,惜翠却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双眉不知不觉地敛起,“我还有一个问题。”
【宿主请说。】
“在剧情线之外,我能主动自爆马甲吗?”
系统:【我只见过其他宿主拼命也要捂住马甲,像宿主你这样主动自爆马甲的,倒不多见。】
惜翠:“捂马甲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好不容易推到当前的进度,她不想清档重来。
她之所以在死前拼尽全力也要写下那首诗,便是想在卫檀生心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让他的心中,永远都会有这么一个位置属于高遗玉。
一个妙龄少女,在死前近乎惨烈的绝望告白,她不相信卫檀生还会无动于衷。
至少,就她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他并不是全然没有触动的。
只要他还记得高遗玉,等到恰当的时机,她再自爆马甲,到时候,不说是水到渠成,但既然有感情基础在的话,攻略应该会比现在容易许多。
她接下来的这个身份,想要洗白可是太难了。
在书中,吴惜翠对卫檀生的态度可算不上有多友好,换句话来说,几乎是上赶着凑到卫檀生面前送人头的存在。
提到吴惜翠,就不得不提到吴怀翡了。
《太平医女》全书三线并行,一条是吴怀翡行医救人事业线,一条是和高骞卫檀生纠缠在一起的爱情线,还有一条则是女主认亲的家庭线。
女主吴怀翡其实并非真正的乡野医女。
她其实是大梁吏部稽勋司郎中吴水江的独女,乳名玉娘。大梁六部,握有实权的不是尚书,而是郎中,因此,在双亲的呵护下,吴怀翡童年生活十分富足。
变故发生在她四岁那年。
那年元宵节,吴怀翡出门看灯的时候,不慎被贩子拐走,机缘巧合下,被一对同样姓吴的农家夫妇收养。
夫妇俩对吴怀翡很好,特地请了教书先生给她起名,先生见她脖颈上挂了个玉佩,便取名为怀翡。
至于女配吴惜翠,则是吴怀翡走失后,吴水江夫妇哀痛之下,另外收养的孤女。
女主与女配,是一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姊妹。
系统在安排高遗玉这个并不存在的人物的时候,或许是参照了原书的剧情。
两人之间本没有交集,一直到吴怀翡上京。
女配吴惜翠打小身体就不好,素来是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也正因如此才被亲生父母抛弃。当是她刚巧得了场急病,吴水江夫妇在听闻吴怀翡的声名之后,特地请吴怀翡到府中为女儿治病。
吴惜翠病好后,吴氏夫妇感激的同时又觉得面前的少女格外亲切,吴冯氏便常常叫吴怀翡来聊天,一来二往,对女主甚为疼爱。
这落在女配眼中,便是女主抢了属于她自己的宠爱。如此便也罢了,不值得女配对女主恨之入骨,谁叫吴惜翠还偏偏看上了高骞。
高家与吴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吴惜翠从小就喜欢高骞。
而高骞的性格,惜翠是知道的,在没遇到吴怀翡前,根本没有风花雪月的意识,在遇到吴怀翡之后,这才终于开了窍。
更狗血的是,卫檀生还俗后不久,卫家便为卫檀生订下了一门亲事。
正是女配吴惜翠。
这样一来,四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彻底变得剪不断理还乱。
因为嫉恨吴怀翡,连带着吴惜翠也记恨上了爱慕吴怀翡的卫檀生。
她千方百计想要摆脱两人间的婚约,嫁给高骞,为此,甚至算计到了卫檀生头上,对卫檀生一直没好脸色,常常出言羞辱。
卫檀生倒是表现得十分宽容大度,一直没和他计较。
吴惜翠嫁给他后,仍没死心,四处作妖,给卫檀生戴了不少绿帽。
到书的末尾,吴怀翡与高骞订下了婚事,女配身世揭露。
得知自己所谓的“父母”与“爱人”不过是一场空,连番打击之下,吴惜翠一蹶不起,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卫檀生则到全书结束,都未曾再娶。
而现在,她就要用这第三个身份,去攻略卫檀生了。
想到这儿,惜翠何止觉得头疼,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
更何况,她还不能洗白,只能按照书中的剧情线走。
现在,她唯一能寄希望的就只有自爆马甲这一条路。
系统:【按理说,宿主是不能自爆马甲的。这不符合角色人设,吴惜翠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但宿主可以试着用一种更为迂回的方式,侧面敲击提点。】
“你的意思是,我能暗示,但不能直说,只能让他们自己发现?”
【是。】
惜翠:“我明白了。”
这比她想象中要容易许多,总算能帮她找回了一些信心和底气。
陆陆续续地回答了惜翠一些其他问题后,光球终于又将谈话切回了任务主题。
【宿主准备好了吗?倘若准备好了,接下来便要进行第三次攻略了。】
惜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吧。”
她准备好了,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回家,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动摇她回去的意志。
因为,她爸妈还在等着她。
“对了,系统。我还有一个问题。”
【宿主请问。】
“这个世界时间的流速与现实世界是一致的吗?”
【这点宿主大可放心,书中世界的时间流速要比现实世界快上许多。宿主在这儿待了一年,在现实世界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
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担忧终于消散。
惜翠心里登时踏实了不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就不用担心她失踪造成的影响,也不用担心回去后的工作问题了。
她现在做的那一份工作,工资不错,时间也比较充裕,她还不想重找一份。
在系统的帮助下,惜翠闭上了眼。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书中那个恶毒女配吴惜翠。
伸出手,瞧见的是苍白瘦削的五指,指甲明显精心修饰过,圆润齐整,上面涂了一层薄红色的花汁,蔻丹如血样。
在薄红的有意掩饰下,也能隐隐瞧出她指肉泛着些病态的青白。
体质与高遗玉相比,更是有着天差地别。
刚进入这具身体,惜翠便能感觉到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五指虚虚握拳,也使不出什么气力来,头重脚轻。
裹在衣衫中的身躯瘦弱得像纸人,风一吹就倒。
凛冽的夜风从小窗中灌入,吸入肺腑,喉咙随即漫上一阵痒意。
惜翠咳嗽了几声,走上前,将那扇大开的窗重新掩上,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惜翠打量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她如今正身处一间暖阁中,暖阁装饰得清贵雅致,烧着炭,燃着熏香。
嵌螺钿紫檀榻上铺着厚厚的猩红色云锦被,她刚醒来时,便是斜倚着软榻。
榻旁搁着杯冷茶,显然主人无心饮用。
惜翠费力地思索了半天,光凭这些信息也无法判断出这究竟是哪一段剧情。
直到那扇门被人从屋外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样貌平平的丫鬟,她颧骨微耸,一上来便急急忙忙赶到了惜翠面前,低声道,“娘子,你吩咐下来的事,我都已照做了。”
惜翠试探性地喊道:“海棠?”
丫鬟立即应道:“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书中,女配吴惜翠有个心腹丫鬟,名叫海棠,性格和主子一样刻薄不好相处,但对吴惜翠倒还算忠心耿耿。
一主一仆,一样的瘦,也一样的歹毒,总在谋划着些阴损小事。
眼下,恐怕也是如此。
吴惜翠性子高傲,对待旁人时,没什么好脸色。
惜翠模仿着她的语气,微扬起尖尖的下巴,淡淡地问,“你是如何做的,可有留下什么痕迹把柄?”
海棠信誓旦旦地道,“娘子放心,我依照娘子的吩咐,将那盘糕点送了过去。吴大娘子她根本没有怀疑。到时候这盘糕点一下肚,保准让吴大娘子与卫郎君丢尽了颜面。”
听到这话,惜翠胸口前好像更堵了一点儿。
她终于知道她现在身处哪段剧情了。
正是吴惜翠给卫檀生和吴怀翡下药的那一次。
对待卫檀生,吴惜翠将恶毒女配的精神发扬光大得彻底。
书中,安阳侯夫人曾在侯府中举办了一次赏梅宴。
中途吴怀翡偶感不适,卫檀生亲自送她回到了屋里。
就在这个时候,吴惜翠指示海棠送去了掺了药的糕点,并让海棠把房门落上锁。就是指望着这两人能意乱情迷,被人捉奸在床,好落得个名声扫地的下场。
当初看到这儿,惜翠还吐槽过春药的不科学和女配的智商,吴怀翡好歹也是个大夫,怎么可能说中招就中招。
但吴怀翡这个时候还拿女配当妹妹,未有多想,傻傻地吃下了掺了药的糕点。
海棠既然赶了过来,看来吴怀翡和卫檀生已经被反锁在了屋里。
拿了剧本,惜翠根本不担心卫檀生会把持不住,对吴怀翡做出些什么事。
她眼下唯一比较头疼的是,按照剧情发展,这个时候,她要去找高骞。
并且还要故意在高骞面前扭伤脚踝,好引着高骞去那间屋子里,看清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
见少女两弯柳叶眉紧蹙,正凝眸细思着什么,苍白的面色中看不出喜怒哀乐。
海棠猜不透她的心思,有些紧张,“娘子?”
“我没事。”惜翠淡淡地道,“你先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
海棠听了她的话,退了下去。
该来的始终躲不掉,系统让她补全剧情线她别无选择。
惜翠理了理微乱的衣摆,披上榻旁搭着的大红披风,打开门,径直走入了寒冷的夜色中。
她记得,吴惜翠是在一处凉亭中找到高骞的。
高骞向来不热衷于宴饮应酬,找了个机会,特意避开人流,孤身一人待在了凉亭里。
惜翠问了问路上碰到的丫鬟,终于找到了那处八角凉亭。
亭前石阶层层向上铺展。
月色落了一地,宛若积雪。
惜翠望着石阶,漆黑的眼珠中倒映不出一丝的光泽。
她要在上石阶的时候,故意扭伤自己的脚。
不得不说,某些方面上,吴惜翠也算得上有决心有毅力。
对自己着实能狠得下心来。
鼓足一口气,惜翠提起裙角奔上前去。
吴惜翠能下得了狠手,但她做不到。
她本来想着做个样子就罢了,没想到这幅身体实在太过病弱,没跑上两步,就好像耗尽了力气,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拉着她往后拽。
脚下一个踉跄,倒是结结实实地绊到在了亭前。
被这动静吸引,原本靠在亭前遥望寒月的青年男人,走了过来。
入目是一双玄色长靴。
惜翠下意识地抬眼向上看去,矜贵的青年男子目光淡然地望着她。
在对上高骞视线的同时,惜翠登时愣在了原地。
夜风自两人间呼啸而过。
青年男人的容貌清楚地倒映在她眼中。
高骞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成熟了些。
剑眉入鬓,目光沉沉。
紧抿着的唇角,似乎依旧沉默寡言。
然而,在他的脸上不知因何缘故,多出了一道伤疤,这道刀疤自眼角一直到耳根。
望之,格外触目惊心。
第53章 危险
如果说之前的高骞,冷中带柔。
而如今的他, 却更加冷肃了些, 犹如反复在火炉中淬炼的利剑, 愈发难以接近, 使人生畏。
瞧见是她, 男人眉峰高耸,“是你?”
习惯了高骞隐含关怀的语气,乍一听他言语疏淡冷漠。这等变化, 惜翠又是一怔。
好在,她很快便恢复了镇静。
她现在是吴惜翠,已经不是高遗玉了, 行为处事也要有所不同。
虽然已记不清吴惜翠当时是作何反应,但依照她的性格来看,惜翠勉强猜测,应该是故作柔弱。
吴惜翠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何处, 常常以自己的痼疾要挟。一碰上什么事, 眼睫一颤, 瘦得惊人的脸显得眼睛愈发的大,一双大眼中滚出点点晶莹,看着十分楚楚可怜,宛如风中摇曳生姿的一朵小白花。
可惜, 这招对高骞是没什么用的。
她不知道, 高骞向来就不喜欢这种单薄软弱得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姑娘, 他欣赏的是能和他并肩站立着的聪明顽强的女人。
不过, 高骞虽不喜欢吴惜翠,但碍于两家情分与幼时情谊,偶尔也会略有照拂,也正是这照拂,给了吴惜翠错觉,使她愈加沉溺其中,以致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前不久还是兄妹,一下子又要扮演暗恋高骞如痴如狂的女配,惜翠压下心头浮现的那点诡异感,回想着书中的剧情,将双眉一收,双肩微耸,露出一副痛苦之色。
高骞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
等她站稳,便立即收回了手,不欲与她多作接触。
“可无事?”他沉声询问。
惜翠低下头,“我没事,多谢二哥。”
吴惜翠也是叫高骞二哥的,这是从小叫到大的称呼。
夜风一吹,纸扎似的少女,好像不堪这冷意,身形摇摇欲坠。
刚刚站稳没多时,又如同一根寒风中的芦苇,朝着高骞的方向倒了过来。
高骞伸出手掌,抵住她的腰身。
惜翠扬起尖尖的下巴,“好像方才崴得厉害了些,站不起来了。”
惜翠没有想要改变吴惜翠在高骞心中的印象,原著中是什么样,她就依照着这剧情走就是了。只有卫檀生那儿,在剧情之外,她还需要作出些调整。
对于高骞,惜翠心中有些愧疚。
失去至亲的痛楚必定不好受。而她愧疚则在于,她无法多做点什么。
她很自私。
她想要回家,在世界的另一头还有家人在等着她。而在这一头,她却伤害了视家人甚重的高骞。
高骞蹙眉。
他何尝察觉不出来面前少女对他的心思,却不好直言拒绝。
吴二娘此人,看似柔弱,实在心机深沉。他素来不喜这类人,只好能避则避。
“我扶你去旁边歇歇。”
“多谢二哥。只是这凉亭中风大,我这幅身子你也是知道的。”惜翠含蓄地引入了正题,“不知能不能麻烦二哥扶我到那边的客房里去。”
高骞不疑有他。
“走罢。”
已经成功了大半,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完接下来的剧情就好了。
这个时候,还有个女配含羞带怯地对高骞抒发爱慕之情的片段。
“又让二哥见笑了,仔细想想,我总是在你面前丢脸。”脸红这事不是惜翠能控制的,她只能低下头,“方才我闲逛到这儿,未曾想在这儿还能见到二哥,心中雀跃,一时忘了脚下……”
高骞的反应很冷漠,甚至都没应上一声。
惜翠毫不在意,继续唱自己的独角戏,“能在这儿偌大的侯府瞧见二哥,向来也是上天的用意哩。”
高骞:“……”
“二哥怎么一人待在那凉亭中,寒风肃肃的,千万要当心身子,勿要着凉了。”
高骞:“……”
长靴踩在雪上,男人缄默不言,继续向前。
想想应该差不多了,惜翠闭上了嘴。
看起来更像是因为高骞的不解风情,知难而退。
只是,她目光总难免望向他脸上那道蜿蜒可怖的伤疤。书中没有提到过他脸上有剑伤这事,那这伤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高骞一定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不欲与她多有接触,故而恍若未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有意领着高骞走到那间灯影绰绰的客房前。
惜翠推开了门,“就在这儿罢。”
她知道这屋里其实只有吴怀翡一人。
在发觉中招之后,卫檀生就已经当机立断,破窗而去。吴惜翠的计谋根本没有对这吴怀翡造成任何影响。
倒是她领着高骞过来,高骞看到与往常不太一样,脸色通红露出些小女儿情态的吴怀翡后,心中倒是有所触动。
配角的作用,就是给男女主助攻的。
惜翠很清楚她的人物定位。
屋中果然只有吴怀翡一人,中了药的她,正强忍下情潮,忙着翻找解药。
门被人推开,吴怀翡顿如惊弓之鸟一般,仓皇地看向了门口。
眼眸中映入女人惊慌失措的身影。
高骞略有不解,低声:“吴娘子?”
“高郎君?!”
“高……高郎君!”受药物影响,吴怀翡往日的镇静全消,她面色酡红,失声惊问道,“你你怎会在此?”
眼见吴怀翡与往日明显不同的反应,高骞眉峰收敛得更紧。
吴怀翡这才发现站在他身侧的人。
“二妹?”
惜翠调整好了面部神情,故作惊讶,“大姊,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脸为何这般红?”
吴怀翡也没什么变化,眉眼温和如故,只是衣着打扮比以往好了不少。
这个时候,吴怀翡就算再傻,在吃下那盘糕点后,也已经对女配有所怀疑。
“我……”
只是她对这妹子到底还有几分幻想,吴怀翡勉强笑了笑,“我不太舒服,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高骞问:“你脸色如此,可是着凉发烧了?”
吴怀翡慌忙应道,“许……许是如此罢。”
担心被高骞看出异样,吴怀翡道,“我是个大夫,这不过小病小痛罢了,稍后喝上一帖药就没事了。”
“倒是二妹与郎君,”吴怀翡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们怎会在此。”
望着门前并肩而立,好似亲密无间的两人,吴怀翡目光微有些黯淡。
她对于吴惜翠与高骞在一起,到底还是有些芥蒂的。
毕竟两人幼年相识,这等情意她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也无法插足其中。
再说……前几年还发生了那事……
若不是因为她,当年高娘子也不会……
越过吴惜翠,瞧见高骞脸上那道刀疤。那抹深埋于心底的愧疚再次涌动。惹得吴怀翡酡红的面色好似也苍白了两分。
高骞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二娘扭伤了脚,我扶她到这儿歇息片刻。”
吴怀翡猛然回神,目光再次落在了惜翠身上。
“二妹,你的脚?”
惜翠在回忆剧情。
得知自己计划落空后的女配吴惜翠该是又急又气的。
她心气高,赔了夫人又折兵,打死也不愿吴怀翡帮她看伤。免得她回头在高骞面前再落下个好印象。
当初高骞就是因为她一双妙手这才对她有所关注。她怎么能给她在高骞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心知自己退场的机会到了,惜翠冷淡地说,“没什么大事,刚刚疼得厉害,现在已经好多了。”
吴怀翡收回思绪,“还是让我帮你看看罢。”
少女的脸色却格外冷漠,“不用麻烦大姊了,大姊有病在身,还是多顾及顾及自身罢。”
吴怀翡错愕间,她已经拂袖离去,眉间阴狠,好像在和什么人生气。
吴怀翡心中叹息。
爹娘未曾隐瞒她的身世,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爹娘所生,她的亲生父母另有旁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期盼着能有一个真正的家。
刚回到吴家时,她也是满腔激动。
突如其来的亲情,使她受宠若惊。
原来,那个亲切可人的吴夫人竟是她的娘亲。
对于这个陌生的小妹,她怜惜她体弱多病,百般呵护,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好姊姊。
只是,惜翠却总是对她不假辞色。她一开始只当她是孩子脾性,但时至今日才明白,惜翠对她,恐怕是厌恶进了骨子里。
今日这糕点……恐怕也是她所授意。
她的用意,吴怀翡不敢细想。
幸好卫郎君他当机立断,破窗而出,这才没酿成大错。
“若无他事,我也先行离开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将吴怀翡的思绪拉回。
看着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人,吴怀翡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挽留,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轻轻点头,“好。”
那抹高大的身影又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吴怀翡回到桌前,收拾满桌的瓶瓶罐罐。
经过方才这一出,体内汹涌着的情潮倒是消退了不少。
指尖掠过瓶口,吴怀翡怔怔出神。
这几年来,她很清楚高郎君的变化。
自那事之后,高骞他看上去虽是和往常一样,但她知道,他心中极其自责。
他灭情绝欲,如天兵神将一般,继续尽心尽力地拱卫着皇城,冷面煞气也使得暗中窥伺的宵小不敢再动。
同时,他也将自己的心彻底地封闭起来。
=
高骞稳步走在寂寥的长夜中。
这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一人踽踽独行。
在遗玉死后不久,另有一信送到了他桌前。
直到这时,他方才知晓,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一人而起。
一切都是因为他当时错杀了一人。
信中,落名为耿宣仁的人要求见他一面。
他应约前往。
他是个沧桑文雅的中年文士,一开口,便要同他决一生死。
“我杀了你妹子,你杀了我大哥,我们之间,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
耿宣仁道:“你受我一剑,这一剑算是还给我大哥的。至于接下来,谁生谁死全都交于天意。”
高骞:“我自幼习武,这场决斗对你而言并不公平。”
“我并非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你受我一剑在先,算不得不公平。”
他应承下来,受了他一剑。
接下来的决斗,对方输了。
剑尖堪堪停留在他喉前,只要再往前递上一寸,耿宣仁定会血溅当场。
然而,高骞却没这么做。
他收回了剑,手上使力,将断剑丢在了他面前。
“原谅你,对遗玉不公。我们二人,谁都没资格替逝者原谅谁。”
“只是,我毕竟对不起你大哥。我不能杀你。”
决斗时划下的刀疤已经愈合,只是心上的愧疚与自责,他这辈子都难再走出来。
高骞他也没有走出来的意思。
这都是他应得的,他错杀无辜在前,连累至亲在后。
活在自罪与忏悔中,反倒让他稍感放松。
不知为何,耳畔蓦地浮现出刚刚吴家二娘那句话。
“二哥怎么一人待在那凉亭中,寒风肃肃的,千万要当心身子,勿要着凉了。”
高骞步子一顿。
遗玉死前,留给他的也是这么一句。
一声“二哥”与记忆中的“二哥”重叠。
她要他保重身子。
手探入袖中那装有护身符的香囊,握了一握,高骞步子走得更紧。
=
离开了客房,惜翠不太清楚自己要去哪儿。
书中没有交代吴惜翠的去向,她已经补全了她该补全的剧情,这段时间独立于剧情之外,她大可自由活动。
四周绵延着温暖的烛光,自主厅飘来隐约的笙箫乐声,歌舞缠绵不休。
对于宴饮没有兴趣,惜翠不太想返席。
侯府中的梅花开得极好。
而她目前的身体,也不能在外面久留。思来想去,还是回到方才的暖阁更为合适。
惜翠裹紧了大红披风,顺着月光与雪光,慢吞吞地往回走。
吴惜翠的身体好像不论怎么捂都捂不热,北风自不远处的湖面上吹来,冻得人手脚僵硬。
流云遮蔽了月色。
在这夜风呼啸间,突然,湖畔冒出了些哗啦啦的动静。
惜翠循声看过去。
夜色昏暗,她只能看见一抹湿重的身影,好像刚从湖中爬出来,衣衫袖摆都往下滴着水。
这宛若水鬼般的出场方式没有吓到惜翠。瓢儿山上杀人越货都是家常便饭,极大地锻炼了惜翠的胆量,让她一个平常连恐怖片都不看的人,成功进化为一个搬运尸体面不改色的壮士。
惜翠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个清楚。
就在她刚靠近湖畔时,那抹身影突然动了。
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天旋地转间,后背被重重地抵在树干上,疼痛猛然袭来。
这具身体的敏感程度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在湖水中泡过的缘故,来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些阴寒的气息。
牢牢制住她双肩的手更是冷得吓人,指尖上残留着的冷水霎时浸透了她的衣衫,留下大块的水渍。
惜翠拧紧了眉,试着挣了挣,没有挣开。
虽然来人透着股冰冷冷的寒意,但惜翠还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出,在这冰寒中所包裹着的炙热与躁动。
炙热与躁动?
脸上滚过什么冰冷的圆圆的东西,来人终于开了口,嗓音清而哑,“你是谁?”
天际云雾渐散,残月终于探出一个小尖儿。
月光下澈,湖波微漾,波光与月光终于照出了来人的面目。
那是——
卫檀生?
不怪惜翠惊讶,主要是现在的卫檀生和她印象中相比,出入实在有点儿大。
剧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他已经还了俗。
样貌一如既往没什么改变,眉眼清俊,鼻梁挺直。头顶不再像以前那样光秃秃的,他留了发,头发还不是很长,堪堪齐肩,以一根发带束在脑后。
虽然被水浸透了,湿漉漉的。
但依稀能看出他发型倒有些像妹妹头?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不久之前,一眨眼的功夫,卫檀生已经留了个滑稽的妹妹头。惜翠有点儿发愣。
但留给她震惊的时间不多。
她马上意识到,卫檀生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可能是吃下了糕点的缘故,他双眼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动人心魄的暗光。那股温润内敛的禅意已散去得一干二净,周身萦绕着极具危险的侵略性。
死死扣住她肩膀的五指,此时也灼热得像炭烤。
他不可能不认得吴惜翠,之所以会问出这句话,很有可能是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要攻略卫檀生,她还没打算献身。
惜翠使劲儿推了推。
压在她身前的男人像座小山,而这具身体的力气又跟猫儿一样。
任凭她如何推,卫檀生依旧纹丝不动。
“你是谁?”卫檀生又开了口。
他能察觉出面前的女人有些熟悉,但究竟哪儿比较熟悉,他却是想不出来了。他糕点吃得多,误食下去的药也更多。
他本不是重欲的人,男女媾和在他眼中,无疑于野兽行径。任由淫欲驱使之人,粗陋可鄙。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着了旁人的道
然而,山上多年清修,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欲念被药物一勾,一朝喷涌而出。如野火燎原,纵使他跳入湖中,也不能浇灭一二。
察觉到身下女人的挣扎,他不自觉地又用了些力气,压得更紧。鼻尖依稀漂浮着些极淡的红梅暗香混合着微苦的药味儿,很好闻。
卫檀生循着这股暗香探去。
颈侧传来的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惜翠整个人都僵住了。
隔着湿透了的布料,她也能感觉到卫檀生紧绷着的滚烫的肌肉。
这小变态的状态很危险。
惜翠心中敲响了警钟。
“我是吴惜翠。”
心中越紧张,反映到行为言语上惜翠反倒越镇静。
她冷淡地说。
积雪压在梅树梢,
风吹过。
残雪和着梅花瓣,扑簌簌地落下。
第54章 婚约
“吴惜翠?”男人疑惑地轻问。
紧扣着她肩膀的五指,缓缓地松开了。他往后退了小半步, 低下头, 仔细端详着她。
惜翠眼睫轻轻颤动, 雪花落在眼睫上, 凝结成霜白。
冬日呼出的白雾, 在半空中交缠弥散。
卫檀生的眼中渐渐复归清明。
“原来是你。”他轻笑道,那股侵略性的威压也陡然一松。
卫檀生果然对吴惜翠不感兴趣。
惜翠松了口气,头一次庆幸她的身份实在太招人嫌。
“抱歉。”卫檀生面色温和, “我不知晓方才的人是你。”
惜翠不置一词。
要说卫檀生不知道这其中是她在搞鬼,这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表露出来, 态度倒是一如既往。
就算在书里也是一样,温和而宽容,就连女配在他脑袋上放羊,也是从容自若。
惹得书评区心疼他心疼得要命, 再一次发出灵魂拷问。
吴惜翠这货什么时候死。
现在惜翠知道了, 卫檀生她不在意, 这不代表着他当真心胸宽阔,温和无害。原著中,吴惜翠的“郁郁而终”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你为何在此?”卫檀生又问。
“屋里太闷,我出来走走。”
往常, 吴惜翠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今见惜翠神色淡然, 男人倒是略感讶然。
只是, 他不感兴趣的人, 他向来不会放在心上,也无意探究吴惜翠的变化。
她是何模样,于他,并无半分干系。
“原是如此。”卫檀生笑道,“屋外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快些回去罢。”
言语虽是关切,却只字不提“我送你”这三个字,摆明着是要她拖着病体,自己跑回去。
如此对待一个病恹恹的少女,不可不谓狠心。
惜翠反倒如释重负,她现在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面对他,卫檀生这个态度刚刚好。
这同时也提醒了惜翠,看来,在他心中,确实没吴惜翠什么分量。任凭吴惜翠如何针锋相对,甚至侮辱他是个瘸子。卫檀生也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这种无视,比恨更加难办。
眼看卫檀生神情,似乎比刚才清醒了不少。惜翠见他没事,也没同他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没走两步,却被他又叫住了。
“对了,翠娘。”
“你刚刚送来的糕点。”卫檀生莞尔道,“我很喜欢。”
清润的嗓音清楚地回荡在红梅白雪中。
惜翠脊背微僵,步子没停。
女人行走在寒夜,背影清瘦,单薄得似乎不堪寒风摧折。
但他心里清楚,这看似楚楚可怜的女人,心中盘算着的主意倒是阴毒得很。
卫檀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被她这么一打岔,他体内翻涌着的欲望正好平息了不少。
算算时间,吴怀翡也该找出了解药。
卫檀生抖了抖衣裳,捋垂落在肩侧的发丝,绞干了水,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而去。
等回到暖阁中,借着灯光,惜翠才看见她胸前的衣襟已经浸湿了大半,紧贴在肌肤上,渗入一阵刺骨的寒。
想到这身体的情况,惜翠不敢耽搁,赶紧将暖炉挪过来,烘干水渍。
她也没再出去,窝在暖阁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一直睡到宴饮结束。
她离去前对吴怀翡的态度不客气,但到底姊妹,离开时还是一起离开的。
离去前,安阳侯府夫人特地亲送。
能得主人家,尤其是侯夫人亲送,这待遇非同一般。
但在对待这姐妹俩的态度上,崔氏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她见得人多,这吴家二娘虽然看似柔软堪怜,实则阴郁,活像个鬼,叫她心里不舒服。对待她时,只维持了两分面子上的客套。
而吴怀翡机敏温驯,深得她欢心,却是挽着她的臂弯,一路有说有笑。
惜翠不疾不徐地走在两人身侧,心神没放在两人身上。可能是因为烘了太久暖炉,又在外面吹了不少冷风的缘故,她现在头昏沉沉的。
登上车,没看见吴怀翡欲言又止的模样,靠着车壁又睡了过去。
回去后,她就生病了。
病来如山倒,这一病,来势凶猛。
前几天,惜翠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足足过了两天,才总算好转了不少。
缠绵病榻的滋味不好受,健康的无灵魂被困在一具羸弱的身体中,折腾得她欲哭无泪。
她完全法想象,这十多年的日子,吴惜翠是怎么熬过来的。生长在这种环境下,难怪会养成她如此敏感狭隘的性格。
其间,她也见到了吴水江夫妇。
虽是认回了亲生女儿,夫妇俩对待这个养女也是一如既往,未曾有半点疏漏。十多年相处中生出的深厚感情,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抹去的。
奈何吴惜翠看不出来。
吴怀翡毕竟失散在外,才认回来,夫妻俩对她更关注一些实为人之常情。
而吴惜翠眼中却只能见到吴氏夫妇对吴怀翡的好,心下怨恨她抢了属于她的宠爱。
该是她的,她半分也不愿让。
父母如此,高骞也是如此。都被归为她的所有物。
接过海棠递来的药,惜翠憋着气喝了一半,还剩大半碗。
舌根又苦又麻,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便含了颗蜜饯,缓缓再喝。
望见紧闭的门窗,嗅着屋里的炭味儿混合着药味儿,惜翠蹙眉,“窗户拉开点儿,透透气。”
海棠拿回空碗:“娘子病刚好,还是不要过冷风了。”
惜翠:“这点冷风不妨事的。”
原主积威甚深,喜怒无常,海棠不敢忤逆她,只好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开了一个小缝。
窗户刚一支开,突然就听到了前院传来的隐约的动静。
海棠贴在窗前,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娘子,前院好像有人来了。”
惜翠不太感兴趣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是谁来了?”
海棠道:“我这就去看看,娘子在这儿等一会儿。”
海棠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惜翠捡起床头搁着的一本书,顺手翻了翻。
病刚见起色,却在沉思着这一次她要如何面对卫檀生。
她现在的身份太过尴尬,不过,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过段时间她会嫁给卫檀生,到时候,同处一室,相处的机会多了,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卫檀生喜欢的是吴怀翡那种温婉的类型,她现在的身体,倒是能走类似吴怀翡的温柔知性路线。
原书中,有关女配的外貌只有短短四个字——“相貌平平”。
但惜翠特意看了看镜子,吴惜翠生得虽不算上什么大美人,但容貌端正清秀,也有几分味道,只是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气血不足,人又太瘦,整天谋划着怎么对付吴怀翡,相由心生,这才显得刻薄,站在吴怀翡面前,自然是相形见绌。
世人对美人总会有两分优待,即便惜翠,也不能免俗。
翻了没两页,又见海棠进了屋。
“奴婢晓得了,”海棠凑到床前,低声道,“是卫郎君过来了。”
卫檀生?
惜翠放下书,慵懒的神情一敛。
“他来这儿干什么?”
海棠瞥见她神色,就知道娘子向来是厌恶卫郎君的。
也是,这么一个跛子,竟然也要娶自家娘子。娘子曾不止一次暗中垂泪,只道是爹娘偏心。这大娘一回来后,就忘了她这个女儿,甚至还将她许给了个不良于行的瘸子。
海棠严肃了神色,冲上前,扶着惜翠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许是那卫郎君听说娘子得了病,特地过来探病的。娘子且躺下,等他过来,我只说娘子睡了,将他打发出去就是了。”
比起海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惜翠却很平静,依言躺了下来,扯着被子盖好了。
吴惜翠与卫檀生有婚约,没多久就要嫁过去。未过门的妻子生了病,他过来探病,不算出格。
卫家人是担心他在寺中待得太久,无意于家室。吴家却是担心吴惜翠心中有怨言。两家人都默契地有意让两人多接触接触。
都是朝气蓬勃,春心萌动的年纪,不愁日后培养不出感情。
在两家长辈有意催促的情况下,卫檀生听闻她生病,自然是要过来看看她。
他这回来,恐怕看她是假,借着探望她的名头探望吴怀翡才是真。
毕竟两人才经历了那么一件事,他心中自然是担忧。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来的不止卫檀生一人。
雕花床前架着扇素面小屏,能依稀瞧见走动着的人影。
“翠娘可醒了?”说话的是吴水江。
海棠福身,“娘子刚服了药睡下。”
吴惜翠的性子,在官场中沉浮多年的吴水江怎么会不清楚。
见海棠眼神略有闪躲,他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
吴水江抚须沉思,“先叫她起来。”
“翠娘既睡了,便让她先睡罢,何必这么麻烦。”另一道清润的嗓音是卫檀生。
吴水江心中叹息。
他如何不知道翠娘的心思,当着卫檀生的面却是不好开口。
“就让小婿在这儿陪她一会儿,等她醒来罢。”卫檀生微微一笑。
惜翠躺在床上,听他们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接着吴水江自行离去了。离去前特地嘱咐海棠好好照顾好娘子。
屋里只剩下了卫檀生与海棠两人。
海棠护主,小心翼翼地道,“郎君,娘子方才睡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不如郎君先去花厅坐会儿,等娘子醒了,再探望也不迟。”
卫檀生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外之音,温和地道,“我在这儿陪翠娘一会儿,不碍事。”
惜翠看了一圈床头,将床上那扇挡风的小小的枕屏扫落在地。
“咚——”
惜翠适时地唤道,“海棠?”
不知道娘子为何突然弄出这动静,海棠赶忙应声,“娘子。”
“谁在外面?”
海棠看了一眼卫檀生。
卫檀生站起身,走到屏风前,“是我。”
海棠将那扇素屏撤去,惜翠披衣起身,颌首道,“原来是卫家郎君。”
卫檀生的目光落在床头半碗药上。
药,尚有余温,显然是喝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微露笑意,到床前坐下。
“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可好些了?”
却只字不提,都是因为他将她按在树上过了寒气的缘故。
他今日穿了件佛头青的圆领袍,乌发垂落肩头。
“多谢你关心,已没什么大碍。”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卫檀生颌首,目光好似不经意地落在那只碗上,“这药怎么没喝完?”
惜翠这话是出自本心:“太苦了,喝不下去。”
卫檀生将那碗拿起,“我喂你。”
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那串莹莹的佛珠。
惜翠目光微凝。
看来,耿宣仁确实做到了他应下来的承诺,这串佛珠,又回到了他腕上。
惜翠摇头,伸出手想将碗自己拿过来,“我自己喝就是了。”
手一伸,却落了个空。
卫檀生握着勺子,不紧不慢地搅拌了两下,“你有病在身,还是我来喂你罢,毕竟再有几日,你我二人便要成亲了。”
惜翠不好硬抢,“那麻烦你了。”
虽然不知道卫檀生为什么会这么体贴,但她心中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瓷勺触碰碗面,叮叮当当响。
他舀起半勺乌棕色的药汁,伸到了她嘴边。
就算她爸妈也没这么喂过她,惜翠不太自在地张开了嘴。
瓷勺却是直接捣入了她口中,将那半勺药汁倒了进去。
瞬间,苦得惜翠皱了皱鼻子。
卫檀生动作看似轻柔,实则一勺接一勺地灌入她口中,前一勺的药汁还来不及吞咽,后一勺又至。
这让惜翠忍不住联想到了她死前那一幕,被硬灌毒酒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还是不好受,惜翠撇过头,心生抗拒。
瓷勺撞上齿面。
卫檀生端着碗,疑惑地轻问,“怎么了?”
惜翠呛咳着,“够了。”喉咙中来不及咽下去的药汁,顺着嘴角又流了下来。
“碗中的药还没喝完,”卫檀生温柔地道,“如何够?”
言罢,将勺子又塞入了惜翠口中。
惜翠使力推开了他,趴在床头喘了口气。
这具虚弱的身体,眼角已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够了。”
这哪里是喂药,这小变态明明实在蓄意报复她前几天的所作所为。
因为被药汁呛到的缘故,女人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趴伏在床前,咳嗽个不停。
卫檀生看着她眼角有泪,将瓷勺丢入碗中,把碗搁在一旁,不上前帮忙,只淡淡地望着。
等惜翠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他才微笑着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说完,从袖中摸出个帕子,捧起她的脸。
他指腹使力,好像要蹭下一层皮似地,帮她拭去了唇角的药渍。
女人的神色一时间却变得极为古怪。
“你……你让开点……”
卫檀生一怔,未来得及有所动作。
“阿嚏!”
青年瞪着绀青色的眼,白玉似的脸难得愣愣的。
惜翠揉揉鼻子,面无表情地道,“都叫你让开点了。”
这本来该给惜翠擦脸的帕子,转而擦了擦他自己脸上的药渍。
卫檀生收起了手帕,薄红色的唇角掀起个弧度,面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看起来,你的病倒还未好全。”他轻叹,“过两个月,便是喜期,到时候,若是误了喜期该如何是好?”
误了喜期,恐怕正合他的心意,如果是真正的吴惜翠,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但惜翠却不同。
“放心,”惜翠道,“我一定在此之前调养好身子。”
卫檀生不置可否,“看来你已想通了。”
吴惜翠每每看着高骞的目光,简直就是怕别人看不出来她那点心思。卫檀生自然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惜翠点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一病,病得厉害,鬼门关前伸了半只脚,没什么想不通的。”
突然换了个性子,恐怕也会导致人设的崩坏,惜翠只能选择循序渐进地慢慢来,至少,在和卫檀生的对话上,不像书中那般剑拔弩张。当然,符合原主人设的讽刺与挖苦也是少不的。
卫檀生早已习惯了这吴惜翠轻蔑高傲的目光。她素来看不起他,唯一值得她放入眼中的,恐怕只有高骞一人。
他也未曾在意过无足轻重的人的想法。
她这拖着病体,汲汲营营,费心谋划的模样,在他眼中,可笑又可悲。
眼下,见她目光少了两分傲气,多了两分温和。端坐在床前,澄静明澈的眼,倒让他想起了记忆中一人。
一个已死去多时的亡魂。
卫檀生移开视线,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文章,只用单单一句话,便结束了谈话,“那我等着两个月后迎娶你过门。”
第55章 借尸还魂
雪一连下了几日才停。
天色初霁,树梢压着些沉沉的积雪。
一辆马车碾过泥水冰渍, 穿过帝京的长街, 最终停在了一条窄巷前。
车帘被掀开, 从车中走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拥着裘别着剑, 步伐沉稳。
只是, 面上刀疤破坏了其俊美的面容,多添了些戾气。
高大的男人脚步稳当地走到巷尾,抬手叩响了巷尾一户最不起眼的人家的门。
没多时, 门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童迎着他进了屋。
男人问:“你师父可醒了?”
小童毕恭毕敬地回答:“家师刚醒。”
引着他入了堂屋,堂屋中已有个老者在等着了。
老者已有些年纪, 但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此刻正在摆弄着桌上棋盘。
男人走到他面前,行了礼, 坐了下来。
老者吩咐小童奉上茶。
倘若有人曾见过这老人, 一定能认出这是十多年前曾在京中久负盛名的当世圣手, 张泰宁。
张泰宁他不仅精于医术,天文地理,星象卜算,儒释道法, 无有不知, 无有不晓。早在十多年前, 他已经退隐乡野, 不问世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到了京城。
男人落座,一老一少沉默不语地开始下棋。
下到一半,张泰宁好似随意地问道,“你今天又是为什么而来的。”
男人,也正是高骞,默然无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答,“我今日,还是为舍妹之事而来。”
“我还是想不通先生当初所说的话,是何用意。”
张泰宁:“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高骞:“先生曾说,舍妹未入轮回,自有别的缘法。”
自从从安阳侯府回来后,不知为何,他整日都静不下心来,满脑子只剩下了吴惜翠那声“二哥”。
在遗玉死后,他为求清静,曾经来这儿小住过一段时日。
张先生精通星象卜算,他放不下遗玉,特地请先生帮忙算了一卦。
当时,他捻着胡须,面露讶异,告诉他,令妹尚有别的缘法在。
她已经死了,怎么还能有别的缘法?
“天机难测,这其中究竟是何缘故,我也猜不透,”张泰宁按下一颗黑棋,“恐怕,只有时候到了,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两人又下了一会儿棋,叙了些闲话。
高骞站起身,将茶一饮而尽,拱手告辞。
他还有事在身,每个月也只能抽出半天时间来探望先生。
人死不能复生。起初,他只将这事当作安慰。但时间长了,这短短一句话,就好像化为了一种执念,日日夜夜都在缠绕着他。
遗玉未入轮回。
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自她死后,也忍不住去想,她有此卦象,是不是因为没能进祖坟所致。
她是不是成了个孤魂野鬼,日日都在世间游荡,饱受痛苦。
不过,比起这猜测,高骞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
这世上,曾有借尸还魂的志怪异事。
前两年,贵州那儿就曾传出一起。
有一曹姓大户死了女儿,几个月后,却有另一个姓李的村妇找到了门前,自称是其逝去的女儿。家人观其言行举止,与生前无疑。翰墨文章,都对答如流,绝非寻常村姑能为。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当即便认回了家中。
西南巫鬼之风盛行。
从那儿传出来的事,不可尽信。
但此事结合卦象,却让他心生期盼。
说不定那所谓的缘法指的正是这个,正如那借尸还魂的曹家女一般,遗玉阳寿未尽。
倘若真是如此,那如今,小妹的魂魄又在何处?
一想到这儿,他的头就开始痛。
回到马车上,高骞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坐在车外的长随忍不住探出一个头进来,担忧地询问,“郎君?”
高骞冷声:“我无事,快些回家去罢,莫让老夫人等急了。”
每天早晚按例都要向老夫人问安。今天,高骞刚进院,却撞上大嫂李氏走下台阶。
瞧见高骞,李氏忙招招手,示意他到廊下来说话儿。
“老夫人刚刚睡下,你就不必过去打扰了。”
思及这几日的老夫人精神乏乏的模样,怕惊扰了屋里睡觉的老人,高骞拧眉低声问,“婆婆的病可有起色?”
李氏道,“我叫你过来正为此事。婆婆的病一直不见好,我听说你认识的那吴娘子,医术高明,曾经治好过侯夫人的病。你明天能不能将她请到家中来,替婆婆瞧上一瞧?”
“她此前救过你一命,我们还未曾谢过人家,着实失礼。借这一次机会,将她请过来,不说能不能治,也是顺便谢过她当日救你之恩。”
吴怀翡?
想到记忆中那抹窈窕身影,高骞未加思索,应承下来,“好。”
李氏轻轻吁了一口气,催促道,“好了,时间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你快些去梳洗一番。”
高骞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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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
吴府内。
惜翠正在看书。
前几天卫檀生看过她就走了。
惜翠也没心思去探究在她之后,他是不是又去看了吴怀翡。
不过,卫檀生这一来,搅乱了一池春水,也提醒了吴冯氏,养女下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婚期在即,阖府上下都在忙着她的婚事,而惜翠却在想要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剧情。
没错,就算在这个时候,女配她也没放弃对付吴怀翡,想法设法地弄出了不少事。
譬如时不时地给吴怀翡找麻烦,叫下人有意为难她,偶尔陷害她偷了她东西什么的。
这些小剧情,惜翠都按部就班地走了过去。
虽然很抱歉,但她不得不做,只能在做过之后,再暗中嘱咐下人多多照拂照拂她一二,却不要说是她吩咐的。
弄得下人们都想不明白,这位素来喜怒无常的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说吴怀翡之前还对自己这个妹子有些期待,但随着惜翠小动作越来越多,她眼中失望也转浓,渐渐地,尽数化为了冷淡和客气,面对她时,能避则避,绝不多言。
饶是如此,女配还不知足。凡是吴怀翡的,她全部都想抢过来。
就比如,现在。
海棠正站在她身边,面色忿忿,“我就是替娘子觉得委屈,那料子是宫里赐下来的上好的流霞锦,夫人却吩咐陈嬷嬷先送到了她那儿,紧着她先挑。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提前打听到了这事,娘子可就要穿她挑剩下来的了。”
看惜翠不紧不慢翻书的模样,海棠心里愈发地急。
过了好一会儿,那懒懒地歪在榻上的少女,终于将书一合,抬起了瘦得惊人的下巴,下达了命令,“走,我们去大姊院里。”
海棠忙帮她披上了厚重的斗篷,扬眉吐气般地跟在了她身后,去找吴怀翡的茬。
要说女配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海棠的煽风点火。
偏偏海棠确实是心疼女配。只能说,主仆二人,智商都不怎么高。就算做配角,也只能混个恶心主角的配角,永远也混不成能威胁到主角的反派大BOSS。
吴怀翡如今正住在西边儿的“琼苑”中。
女儿走散后,吴冯氏一直保留着给她准备的院子。
“琼苑”风水极好,临近书楼,院中种了不少梅树琼花。
女配一直很喜欢,总想着要搬进去住,不过任凭女配如何撒娇卖痴,吴冯氏也没同意。而吴怀翡一回来,住进的便是女配一直心心念念的琼苑中,无怪乎吴惜翠恨得牙痒痒。
惜翠带着海棠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时,屋里正在挑料子的几个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吴怀翡神情还算镇静。
但伏侍她的小丫鬟奉药,心知这二娘子背地里给自家娘子使了多少绊子,脸色却没她主子这么好看了。
而带了大箱过来的陈嬷嬷面色也有些尴尬。
这巷中装着的正是宫里赏下来的流霞锦。
流霞锦是大梁属国供奉而来的,色彩光耀,更有异香,官家赏下来就这么点儿。一送到府上,夫人就吩咐她带着这几匹料子先去琼苑。她心疼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宫里赏下来的好东西,自然想要先补偿吴怀翡。
赏下来的几匹料子里,纹样统共只有三种。
一种是缠枝牡丹纹,一种胡桃纹,还有一种花草吉祥纹。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模仿着电视剧里那些阴阳怪气的恶毒女配,惜翠站定了,环视了一圈,如此说道。
吴怀翡瞧见她,也不招呼,只漠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惜翠:“我来看看大姊。”
没镜子,她看不出自己演技怎么样。但从这几天吴怀翡的反应和她眼下的神情来看,惜翠不确定地想,应该还算不错。
毕竟能将脾气这么好的吴怀翡逼到这个地步。她这几天确实是狂奔在了作死的道路上。
陈嬷嬷经的事多,反应也快。她脸上迅速挤出一堆殷勤的笑意,“二娘子来得正好,宫里刚刚赏下来一批料子,娘子快来挑挑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惜翠略看了一眼。
吴怀翡挑中的是牡丹缠枝纹的,花草吉祥纹太老气,而胡桃纹的却平庸许多。
女配吴惜翠什么都要挑最好的,手一指,就挑中了那缠枝纹。
陈嬷嬷心中打起了小鼓,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吴怀翡的面色,却看到这位姑娘神色如常没什么变化。
她暗暗生惑。
要知道,方才大娘子看中的就是这一匹。
“就这个罢。”惜翠道,“回头给我送来,我刚想裁一件新衣。”
陈嬷嬷不好多说,只能应下。
夺了料子,女配还是不满足,更加得寸进尺。
为了补全剧情,惜翠走上前,摸了把那花草吉祥纹的,转过身,扯开料子,笑道,“大姊之前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恐怕不懂,不如我给大姊你挑一件。大姊你懂歧黄之术,这花草吉祥纹的却再适合不过了。”
吴怀翡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她手中这匹料子上。
陈嬷嬷早就低下了眼。
素来就听说二娘子与大娘子不合,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这二娘子虽体弱,性子却不好招惹。她不敢触这霉头,只能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