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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女怨灵也顾不得使唤阴魂, 祭出返魂香后,她直接伸出利爪直朝李玄州胸口挖去,她的速度极快, 几乎是在眨眼间到了李玄州的面前!

李玄州反手将木剑横在自己胸前,女怨灵的双手仿佛卡在了木剑之上,再不能往前再进一分!

看似是对峙的动作, 实则是李玄州在单方面地承受着巨大的压迫。

李玄州双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手臂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女怨灵看似无形无体,但仿佛一座山头压了下来, 李玄州若是有一分松懈,只怕会被当场掏心挖肺, 死无全尸。

闻灵玉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一时间李玄州要他切莫使用魂力的嘱咐通通抛之脑后, 他挥手成掌,眼看就要一掌拍去, 女怨灵却是看也不看,在对着李玄州的关头,女怨灵还抽出一只手来, 指尖朝返魂香弹出一点, 返魂香顿时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闻灵玉身形一顿,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闻灵玉!”

闻灵玉只听见李玄州一声似喊似惊的呼声,下一刻, 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闻灵玉斜斜地飞了出去, 魂魄肉眼可见地不稳起来。

李玄州当即扬手一刺, 单脚点地, 身体腾空而起,一脚在女怨灵的肩上蜻蜓点水般踏过,纵身一跃,袖中一张符篆飞了出去,打向了空中滴溜溜转动着的返魂香,然后伸手接住了闻灵玉。

符篆一点点地攀附而上,已然将返魂香包裹其中,直到最后一点空隙也消失,闻灵玉才闷哼一声,指尖是几近消散的淡薄。

李玄州将法力凝聚于掌心,贴在闻灵玉的背上,源源不断地法力由李玄州的体内传到了闻灵玉的身上。

闻灵玉只觉得一股充盈生机的力量淌遍他的全身,不过片刻,原本已经快要消散的指尖又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李玄州才松开了手,尽管刚才消耗了不少的法力,但此刻他依旧眉眼凌厉,像一柄已经出鞘的剑,对向女怨灵无半分闪躲。

分明他自己先前说过不是女怨灵的对手,避过今日为上,眼下这副神情,倒是和之前的那番话,大相径庭。

闻灵玉扯了扯他袖子,小声喊道:“李玄州。”

李玄州头也没回,沉声道:“我不是她对手,但她未必也能伤得了我。”

女怨灵竟颇为意外地看完了李玄州这一串动作,此刻听到李玄州这句话,讥讽道:“还真是狂妄,只是没想到,一个道士,竟能为了个生魂而不惜耗费自己的道行,不得不说,你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李玄州微微侧身,挡在了闻灵玉身前,利落地将木剑一挥,冷声道:“除了这个,我还有更能让你意外的地方。”

女怨灵的目光在李玄州和闻灵玉之间来回扫过,她没理会李玄州的话,反而没头没脑地说道:“你现在走,我饶你们不死。”

李玄州冷笑一声:“你说出傅照笙的下落,我也可饶你不散。”

此话一出,女怨灵周身的黑烟再度翻滚了起来,傅照笙三个字永远都能让她失去理智,女怨灵仿佛极其不甘又极其怨恨,声音似乎从地府般传来阴寒:“死不改性的臭道士,不走的话,你跟这个生魂都留下吧!”

话音刚落,只见被符篆包裹住的返魂香冒出了屡屡白烟,仿佛火苗一般,由中心向四方扩去,瞬间将符篆烧成了灰烬。

无数的阴魂嚎叫地涌了进来,李玄州一剑扫过,剑气激荡,可见化为实质的剑光闪过!

趁着阴魂重新凝聚修复的短暂空隙,李玄州打出数枚符篆,符篆上有金色的雷电闪过,一看便是至正至阳的法术!

符篆打向了阴魂之中,只见屋内金光大亮,金色的雷电仿佛被召唤在此,雷声轰隆作响,这是代表着无上正道的金雷,阴魂在这片雷电之下,已是被劈得化为了碎片!

但在返魂香的徐徐转动之下,这些已经快要消散的阴魂再度缓缓凝结在一起,与之前相比,只是复合的速度更慢,耗费的时间更长罢了。

李玄州神情肉眼可见的凝重了下来,返魂香,的确是太过棘手,再加上今日是阴年阴月阴日,不止这个女怨灵,所有的阴魂都在这一天功力大增。

女怨灵看好戏般地等着雷电消散之后,才冷笑着说道:“不过而已。”

女怨灵的魂体突然消散不见,数团黑烟犹如扭动着的黑蛇一般,四面八方地朝李玄州二人涌来!

这些黑烟极为阴寒,仅仅是黑烟的掠过之地,墙面、地面上都覆上了一层白白的银霜。

黑烟已经截住了李玄州的所有方位,李玄州避无可避,他重重地把木剑往地面上一插,剑尖竟是穿透了厚厚的地面,插/入了地面一尺有余!

李玄州双手夹住一枚符篆,口中快速念动着法咒,只见他咬破中指在符篆上一抹,一道金网骤然乍现,眨眼间已将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笼罩其中!

直到金网延伸至地面,符篆才化为一张无用的纸张,缓缓落下。

金网刚成,只觉得金网一阵晃动,原来是黑烟已经重重地撞击上了金网!

烟原本是无形无量之物,可这几番相撞之下,金网竟发出了阵阵铮鸣,仿佛难以抵抗的这黑烟的攻势。

一点金光突然在金网之上剥落,仿佛那吹散的落叶,缓缓向空中飘去。

而在金光掉落的那个方位,李玄州看到原本错综复杂编制而成的金网上,有一根线,断了。

发现这个缺口的不止李玄州,只听见女怨灵又尖又利的笑声突然响起,不知她人在何处,可这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叫人听着便刺耳难忍。

李玄州双指并拢,覆于那断裂的金网之上,指尖有阵阵莹光溢出,修复着那一根断裂的金线。

一定要在黑烟攻势之前,将金网修复如初!

“砰”的一声!

一团黑烟撞了上来,李玄州一个踉跄,原本就法力消耗过多的他,竟身形不稳地后退了几步!

眼看下一团黑烟近在咫尺,闻灵玉闪身至李玄州的身前,双手快速地使了个决,竟不是不顾这道家法术带来的痛苦,将掌心贴在了滋滋作响的金网之上!

而待李玄州看清闻灵玉的动作,瞳孔已微微颤抖起来,闻灵玉竟是把自己传到他体内的法力又传回了金网之上!

但闻灵玉始终是生魂,即便他有心想修复金网,但金网对它终是百般抗拒,只见闻灵玉的掌心已冒出了丝丝白烟,金网一阵晃动,竟是将闻灵玉直直地弹了出去!

就是在此时,蓄势待发的黑烟一击而上,重重地撞击在了金网之上!

金网更加剧烈地晃动,李玄州看到金网的缺口已暴露得更大,而且还有数团黑烟,正朝着他们急速而来!

李玄州一个利落地翻身,抽出木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而后他另一只手握住闻灵玉的腰身,往自己怀中一带,剑指前方,眼神凛然!

“轰”的一声,金网已彻底化成了根根断裂的丝线,消散不见,巨大的撞击使得地面一阵摇晃,李玄州带着闻灵玉,身子往后一滚,仿佛撞倒了某种暗格一般,身子突然失了重,直直地往下坠去!

两人坠落之时,李玄州下意识调转了方向,紧紧地把闻灵玉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样一来,闻灵玉便靠在了李玄州的肩头,两人呼呼坠落,李玄州除了把闻灵玉抱得更紧,竟是连眼神也没有变过一分。

闻灵玉抬眸,看着李玄州微微用力抿住地薄唇,突然抬手回抱住了李玄州,不去理会李玄州惊讶看向自己的眼,闻灵玉轻盈地旋转着,带着他减轻了掉落的速度,两人在半丈来高的地方,缓缓落下。

两人刚一落地,闻灵玉便急急松开了手,然而却发现李玄州依旧紧紧地把手扣在自己的腰上,力道是一点也没有减少。

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眸色也更加深沉起来。

闻灵玉垂眸,不轻不重地在李玄州的手上打了一下,正欲要李玄州松手,就听见一道惊讶沙哑的男声响起:“你……是人是鬼!”

两人同时寻声望去,只见对方是一个样貌颇为英俊的男子,他满脸灰尘,头发凌乱不堪,眼下是明显的黑圈,那身看起来颇为精致昂贵的衣裳也是破了不少的口子。

他正半弓着身子,戒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李玄州,双手死死地握着一面刻有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铜镜。

等男子问完这句话,他才发现李玄州正做出个像是伸手抱人的动作,这个动作落在男子的眼里,已是认定了李玄州不是凡人的想法。

男子微微缩着头,明显惧怕不已,又因为有铜镜在手,而将铜镜对准李玄州不住地试探。

“你别过来,当心我收了你!”

李玄州偏过头,从头到脚将男子打量了一眼,也没想到这座白云镇里还有活人。

最后视线在那面铜镜上一顿,不由出声道:“阴阳乾坤镜,怎么会在你这?”

不等男子回话,李玄州再度问道:“你是傅照笙?”

第42章

李玄州想得不错, 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男子正是上白云观找人的傅照笙。

傅照笙也不知道在这密室呆了多久,连李玄州是人是鬼也分不出了。

眼下听到李玄州问话,才揉了揉眼睛, 从头到脚地把李玄州打量了一番。

待一看清李玄州一身白衣,手持桃木剑,即便有一缕发丝从额间飘落, 也难掩冷然的气质。

傅照笙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快走两步来到李玄州面前:“你是不是白云观的道士来救我的?快!我在这鬼地方呆了数日了,你快救我出去!”

李玄州抬眸看了一眼,说来也怪, 自从他们无意掉入这个密室后,女怨灵的气息仿佛消散了一般,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让她十分害怕的东西一样。

李玄州的视线落在了傅照笙死死捏住的阴阳乾坤镜上,还没说什么, 傅照笙警觉性地把乾坤镜把里一收:“你看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李玄州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这是白云观给与下山的两个弟子, 如今那两个弟子死在了外面,怎么成了你的东西?”

“当然是他们给我防身的了!”

李玄州一身冷意实在让人不敢靠近,傅照笙竟生出了几分惧意, 他踌躇着退了两步, 仰着脖子厉声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请你们下山我可是花了银子的!你还不赶紧去把外面的东西给收了!”

阴阳乾坤镜说是白云观的镇观之宝也不为过,下山的弟子怎么可能借给一个凡人?这么拙劣的谎言, 听在李玄州的耳中, 实在是可笑至极。

李玄州连话也懒得多说, 冷淡吐出二字:“拿来!”

傅照笙哪里见过李玄州这般性子的人, 他当初上白云观的时候, 观中的人得知自己要赠一大笔香油钱时,可是恭敬得不了,哪像李玄州这般冷眼相对的。

傅照笙惊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等李玄州长腿一迈,走至傅照笙身前,傅照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后退一步,看出李玄州的念头,马上高高举起手中的阴阳乾坤镜,胁迫道:“你还想抢?我就是摔了它也不给你!”

傅照笙的威胁对于李玄州来说,连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李玄州连一个不屑的眼神都懒得给他,瞬间闪身至傅照笙身后,利落地抬手,就把阴阳乾坤镜给夺了过来。

傅照笙只觉得眨眼间手中的东西就没了,他万分惊恐地睁大了眼,浑身颤抖得厉害,突然一声大喝:“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这话一喊完,竟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吓晕了过去。

拿到了阴阳乾坤镜,李玄州第一反应去看闻灵玉,却发现对方正虚弱地靠在墙上,而自从他们掉入这密室以来,闻灵玉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分明先前李玄州以前耗费了自己不少的法力充盈闻灵玉的魂魄,怎么不到片刻,闻灵玉的魂魄竟变得如此淡薄?

李玄州快步过去,在闻灵玉身边半蹲下来,轻声而略快地唤道:“闻灵玉?闻灵玉?”

闻灵玉眼睫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睡着一般:“李玄州,我好累。”

李玄州毫不迟疑,反手一转,阴阳乾坤镜上的字符发出了阵阵光亮,只见字符以反向的方位缓缓转动着,这阴阳乾坤镜的阴面在转动!

阴阳乾坤镜的阳面可摄退鬼怪,阴面可稳固神魂,如今闻灵玉情况不对,李玄州自然是二话不说,替闻灵玉稳固魂魄!

阴阳乾坤镜的镜面上照射出了一束巨大的光柱,落在了闻灵玉的身上,再一点点地钻进魂魄之中。

不得不说这真是宝物,不过片刻,闻灵玉的魂体已然充盈了许多,就连嘴唇也有了极淡的粉色。

闻灵玉动了动胳膊,自觉好了许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回事,魂魄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眼下既然好了,他自然不能再让李玄州浪费法力了。

“李玄州,你快将阴阳两面换回去,还可以对付那个怨灵呢!”

李玄州摇头,正色道:“我向白云观求这面阴阳乾坤镜,本就是为了你,关那怨灵何事?”

闻灵玉一下子被某种极为柔软的东西击中,叫他心头也跟着软了起来。

李玄州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当一个冷淡自持的人,说出“为了你”三个字,是多么的让人无法招架。

偏偏李玄州说得这般正直,叫刚才那些慌乱的跳动,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

闻灵玉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只是担心那怨灵。”

看出闻灵玉情绪突然的落寞,李玄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慢慢地松开来。

“就算没有这个东西,我一样能对付她。”

李玄州很少在闻灵玉面前说这般大话,何况李玄州先前还说过这个怨灵不好对付,闻灵玉只当李玄州在糊弄自己:“你先前不是还说这个怨灵很棘手,怎么这会又变了?”

李玄州却道:“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闻灵玉问:“什么?”

李玄州喉结滚了滚,有些生硬却又固执地让自己说了出来:“得过了今晚。”

闻灵玉有些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李玄州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吗?

李玄州说完,却只等到闻灵玉呆愣住的模样,这一切都和他所预料的大为不同。

半晌,李玄州略显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正欲绕过话题,就见闻灵玉突然弯下了身子,只听见很难忍的憋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然后又终是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等闻灵玉笑够了,他才捂着肚子直起身来,他眼中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偏偏故作认真地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过今晚。”

李玄州原本有些不太自在的,但对上闻灵玉那双笑意如水的眸子,不由自主地便顺着话回答:“嗯,等过今晚。”

等到天亮还有段时间,闻灵玉靠在墙边,抱着双腿,歪着头枕在膝上,眨着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地看着李玄州。

李玄州则还是双腿盘坐,背脊挺直。

他虽然目不斜视,但闻灵玉的眼神总是让他不能忽视。

眼见无法静下心来,李玄州转过头,问:“怎么了?”

闻灵玉则是李玄州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胡乱地移开了眼,正看到不远处,被吓昏过去的傅照笙。

闻灵玉朝傅照笙努了努下巴:“他怎么拿到阴阳乾坤镜的?”

李玄州抬手在镜面上拭过:“这类宝物为了避免意外,都有回溯之法,我们看看便知道。”

果然,只见镜面再度发出一道光束,照在了半空之中,只见光束一阵抖动,便出现了两名道士带着阴阳乾坤镜下山的画面。

与李玄州下山不同,当时傅家还存在于白云镇上,这两名道士也找到了傅家,傅照笙对他们的说法是家中有一厉害的妖邪作祟,恳请道士能够出手,还他们家天平。

其中一位年岁较小的道士张嘴就把阴阳乾坤镜的厉害之处一一说来,却没注意到傅照笙在一旁听后,眼睛都泛了光。

看到此处,闻灵玉愤愤地瞪了傅照笙一眼,怕是从这时起,傅照笙就打上了阴阳乾坤镜的主意。

果不其然,在女怨灵第一次出现后,他们靠着阴阳乾坤镜才将女怨灵震退,其中一位道士看出不对劲,提出要回白云观,将此事说与掌教听,派道行更深的师兄前来。

但傅照笙严厉拒绝,只说有这宝物在此,定能收了那妖邪。

想到门外那两位惨死的白云观道士,闻灵玉哀声叹息。

“只怕傅照笙是怕这两位道士一去不复返,才不让他们回白云观,若是他们能及时回到白云观说明情况,不止他们能够挽回性命,这一镇子的人,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闻灵玉所想,当晚傅照笙便用迷药迷晕了那两位道长,并将阴阳乾坤镜偷了过来。

但这不凡的宝物在傅照笙的手中,除了能起到自保的作用,根本发挥不了其十分之一的威力。

也因此,两位道士惨死傅家,而持有阴阳乾坤镜的傅照笙,苟活至今。

看完这先前的种种,李玄州抬手一挥,画面骤然消失,他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看向傅照笙的时候,眼神多了分肉眼可见的嫌恶。

傅照笙活了下来,可他要是不偷阴阳乾坤镜,所有的人都不用死。

可偏偏他身为道士,要救的就是这样的人。

李玄州垂下眼,双手施了个咒,只见阴阳乾坤镜瞬间缩小成指盖般大小。

在闻灵玉好奇的眼中,李玄州把阴阳乾坤镜一掷,随后一张符篆打出,只见阴阳乾坤镜自发地向闻灵玉飞了过去。

阴阳乾坤镜在闻灵玉的左手手腕处稍稍停顿,镜面上的光束亮起后,便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起来。

闻灵玉不由问道:“这……”

李玄州注视着闻灵玉,声音温和坚定:“你戴着它,我才能放心。”

闻灵玉点点头,很轻地应了一声。

此时透过紧闭的门缝,屋外的光照了进来,李玄州抬手算了算时辰,天色已亮,阴时已过,女怨灵的功力也不如之前厉害。

李玄州朝闻灵玉伸出手,牵着他起来:“我们出去看看。”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李玄州的脚腕被人抓住了,低头一看,不是傅照笙还能是谁。

好巧不巧傅照笙就在刚刚醒来,他见李玄州要走,一点脸面也不顾地抱住了李玄州的腿,仰着头,一脸哀求地看他。

“道长,救我,别把我丢这。”

第43章

李玄州收回视线, 毫不留情地抽出脚,冷冷地绕过了傅照笙。

眼见李玄州又要走,傅照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哀声祈求道:“道长,求你救我!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千万别把我留下, 不然那女鬼会来害我的!”

听起来傅照笙似乎和女怨灵有些渊源,又想起女怨灵对傅照笙滔天的恨意,李玄州冷声问道:“那女怨灵怎么死的,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傅照笙咽了咽口水, 试探性地问道:“我说了,道长你会带我走吧?”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眼下这般局面,还要以此来和李玄州讲条件。

闻灵玉气得拉住李玄州就要走, 李玄州利落转身,一个眼神也不给傅照笙。

“别别别!”

见李玄州如此决绝, 傅照笙连忙改口道:“道长别走!我说,我说!”

李玄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傅照笙, 傅照笙面色变幻几次, 嘴唇无声地张了张,终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镇子上的女鬼叫祝琼娥,她不是旁人, 是……是我的妻子, 她背着我偷情被镇上的人发现, 我们白云镇容不得这些肮脏事, 镇长便派人把她去浸了猪笼。”

傅照笙简单地说完后, 自觉不够,又马上补充道:“我也不想她死的,与她成年几年来,她一直无所出我也不曾对她说过半句怨言,可我不能让我家绝了后,只能纳了个小妾,想着以后生了孩子也给她抚养,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对我!”

“事发之后我连脸面都不要了,苦苦哀求镇长饶她一名,但镇长铁了心要按法规处置她,我能怎么办!”

“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心,变成了恶鬼来找我们报仇,镇子上的人都惨遭毒手,若不是前几日有那面乾坤镜护体,我只怕早被她害死了!”

听到最后,闻灵玉已忍不住怒了起来:“这人真是能颠倒黑白!”

闻灵玉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气呼呼道:“阴阳乾坤镜分明是被这人偷了!若不是我们事先知道真相,只怕会被人骗了也不知道!李玄州,你可别信他刚刚那番话!”

李玄州眼神冷漠异常,不带一丝的眸子冷冰冰的,看得傅照笙不由一惧,他正思索着自己方才的话,就听李玄州问道:“那另一个人呢?”

傅照笙一时没回过神,反问道:“谁?”

“与祝琼娥偷情的人,既然祝琼娥满怀怨恨死了,怎得不见另一人化为厉鬼?他又在何处?”

原来是问这个,傅照笙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谁,祝琼娥宁死都不肯说出对方的名字……”

说到此处,傅照笙犹如变脸般顿时又怒又气,就像寻常男子得知自己妻子爱慕他人时的反应,傅照笙作势一拳锤在了地上:“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她是我的妻子,却甘愿为了别的男人而死!”

傅照笙这一番神态落在李玄州眼里只有四个字,惺惺作态。

李玄州冷淡地收回视线,径直往密室的出口走去。

这间密室除了上方掉落的入口外,还有一张隐藏的门,寻常人是难以发现,却是逃不过李玄州的眼睛。

傅照笙见李玄州走得这般利落,胡乱地抹了把脸,便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没想到一开门出去,便发现门口有一具神情惊恐,双眼瞪大的女尸,看这情形,竟像是被吓死的。

这具女尸应当是死了几天了,但她发饰、衣着无一不是华贵之物,又熟着妇人的发髻,想必是家中的夫人。

这时只听见身后“咚”的一声,李玄州回头看去,傅照笙正吓得从地上爬起,他看也不敢看那女尸一眼,沿着门沿走过。

傅照笙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一步步地极慢地走了过来,一抬眼,正对上李玄州冷淡的眼。

傅照笙动作一顿,硬着头皮说道:“道长莫怪,我也是没想到会见到这场面,她……她是我娶的那房小妾。”

听到这话,李玄州的目光又再度看向了那具女尸。

这女尸的形态,僵硬的手指保持着弯曲的状态,还死死地扒在门框上,不难看出在临死之前想进这间密室,但屋内的人并没有救她,还将她关在了门外,所以这小妾才活活被吓死。

至于当时屋内的人——

李玄州看了傅照笙一眼,神色冰冷。

李玄州带着闻灵玉长腿一迈,瞬间便走出了这间密室,只留下傅照笙在后面不住地叫喊。

只是两人刚一出傅家,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双双停下了脚步。

昨日镇子上还是一派烟火的热闹气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可今日却是一片荒凉,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灰尘,两旁的房屋都是灰扑扑的旧色,小贩的摊位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上,就连茂密的树木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空气中漂浮着的是破败腐朽的味道。

闻灵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们昨日见到的那些人呢?”

“那些本来就不是人,你忘了?”李玄州道:“他们既然能变成人的模样,自然也能伪装这个镇子。”

“就算如此,怎么会连个阴魂都没有?”闻灵玉似是在自问自答:“难道是被返魂香控制住了?”

能够控制阴魂的宝物,落在怨灵的手中,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傅照笙的事不必管他,但化成怨灵的祝琼娥,李玄州却不能放任不管。

眼下既然祝琼娥不现身,那李玄州只能主动去找她,但祝琼娥不同于普通的阴魂,寻常的罗盘是难以找到她的位置。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祝琼娥的尸首,以她死前之物作为媒介,以此寻到祝琼娥目前的藏身之处。

气喘吁吁赶来的傅照笙见着眼前这场景,当即怔愣在原地,随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颤抖的手指向这一切,急切地向李玄州证明:“道长你看!一个活人都没有!我没骗你,镇上的人都被祝琼娥杀光了!”

李玄州闻言,回头看向傅照笙,明明眼神冷冷淡淡,毫无波动,可傅照笙心里就是一怵。

只听李玄州冷声道:“带我去祝琼娥死的地方。”

这就是要带着自己一同上路了,有李玄州同自己一起,想必不会平白丢了性命,傅照笙当即点头:“好!道长跟我来!”

傅照笙在前头带路,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闻灵玉讨厌傅照笙简直连头发丝都表露地明明白白,李玄州看着,温声问道:“不高兴?”

闻灵玉闷闷道:“这人分明满口谎话,却还要与他为伍,实在是让人不爽。”

“你既知他是个伪君子,再如此气闷,岂不是气坏了自己?”

闻灵玉平白被说教,皱起了眉,敷衍道:“你是个不染世俗的道士,自然不懂我这俗人的想法了。”

李玄州也不知听没听出闻灵玉话中的反意,反而正色说道:“你在我心中并不是如此。”

一句话便挑起了闻灵玉的好奇:“那是怎样?”

李玄州停下脚步,沉静而注地看着闻灵玉:“灵玉。”

闻灵玉还是第一次听李玄州用这般亲密的字眼唤自己,下一刻就听到李玄州温声说道:“人如其名,无暇美玉。”

闻灵玉难掩嘴角笑意,他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得意,神采飞扬地冲李玄州眨了眨眼:“看人倒是挺准。”

有来有往,闻灵玉也回问李玄州:“那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吗?”

李玄州淡淡道:“你曾说过,我对着你,就像你欠了我几百两银子一般。”

闻灵玉偷着一乐,摆手道:“不算不算,那都多久了,现在改了。”

“哦?那是什么?”李玄州问。

“我还欠着你银子,但是呢,全天下,你只借给了我。”

李玄州似是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区别。”

闻灵玉正色道:“这区别可大着呢,要不然,谁管你啊,我早就跑了。”

“你不怕我下在你身上的禁制?”

闻灵玉学着李玄州,高深莫测地反问一句:“这天下人你只愿借银子给我,又怎么舍得在我身上下禁制?”

李玄州眼神一顿,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闻灵玉冲李玄州一笑:“从你只会吓唬我关葫芦的那天起。”

“那你又是哪天不打算跑了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以闻灵玉的性子,随便说上一句便是了,可不知为何,他仿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般,喃喃地动了动嘴唇,竟是回答不上来。

见闻灵玉如此为难又挣扎的模样,李玄州不由问道:“怎么了?若是不想说不说了便是。”

闻灵玉垂下眼,点点头,只当回应,可心中却对李玄州方才那句看似无意的问话一直耿耿于怀。

是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自觉地忘了离开呢?

是从发现李玄州骗他下禁制那天吗,仔细想想,仿佛在这之前,他就已是如此了。

“闻灵玉。”

李玄州突然出声,抬起闻灵玉的脸,正色道:“想不出答案就不要想了,若你当真如此在意,就当从今天起,如何?”

第44章

李玄州正同闻灵玉说着话, 余光扫过前头的傅照笙,却见到对方一副贼眉鼠眼,频频打量着四周, 神态极为不对劲。

闻灵玉见李玄州神色一冷,也不禁看向傅照笙,傅照笙这种极为不磊落的神情让闻灵玉厌恶地皱了皱眉, 直言道:“他这是想搞什么名堂?”

李玄州神情冰冷,眼神略有所思。

分明此行的目的是要去收了那怨灵,可傅照笙这鬼祟的行为,好像要瞒着什么似的。

闻灵玉自然也看出来了, 先前傅照笙以阴阳乾坤镜胁迫李玄州的行为已经让闻灵玉十分不喜,现下又见对方这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让闻灵玉对他越加怀疑反感。

“一定要带着他吗?”看着傅照笙的背影,闻灵玉很是不满地问道。

“只有他知道怨灵的葬身之处。”李玄州道。

“他知道, 难道就会带我们去?”

闻灵玉话音刚落,李玄州眼神微动, 似乎察觉到某种东西,李玄州淡淡道:“那也得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傅照笙带着李玄州穿梭在白云镇的街道上, 一直走到镇外, 穿过一小片芦苇丛,不远处出现了方一滩死水的池塘。

傅照笙远远地站在一边,指向那方池塘:“道长, 就是那了。”

李玄州往前迈了一步, 略有所感, 抬眸一看, 发现傅照笙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傅照笙又飞快地垂下眼,避开了李玄州的目光。

李玄州停下脚步,扫过池塘,又淡淡收回视线,他们二人离池塘还有两丈来远的距离,也不知这中间是藏了什么东西,让傅照笙就此驻足,还是一副盼着自己快快走过的表情。

实在是——

太过蹩脚,太过愚蠢。

李玄州连戏也懒得和他做,冷冷地说道:“你,过去。”

傅照笙神色一僵,马上堆起一脸恭维地笑:“道长,这……我还是不过去了。”

“哦?”李玄州冷笑问道:“你为什么不过去?”

“那是祝琼娥的葬身之处,也是我的伤心地,道长你一心修行,自然不知我们这些凡人所想。”

傅照笙竟连伤心地三个字也说得出来,李玄州身形如烟,转眼已来到傅照笙面前,只听他淡淡道:“既是伤心地,就越该坦然面对,否则又如何化解这其中种种?”

李玄州说得这般在理,字字珠玑,好像切身实地地为傅照笙着想一般。

这话听得傅照笙都愣在了原地,也没想到一路上都高冷出尘的道士,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关心了起来。

一旁的闻灵玉却不耐了:“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对付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闻灵玉伸手隔空在他背上一拍,傅照笙身子往前一倾斜,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奔去。

李玄州无奈摇头,指尖一动,袖中的符篆便收了回去:“你动作倒是比我快上一点。”

只听见傅照笙一声惊恐不已的拉长叫声,傅照笙连连喊道:“道……道长!救命!我的脚不听使唤了!”

傅照笙脸色大变,脸上的血色急速地褪去,好像他要跌入的不是池塘,而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让他恐惧不已。

李玄州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口,悠悠问道:“伤心地变成害怕地了?”

傅照笙的双腿仿佛被人拉着往前跑去,眼看跑出了一丈来外,李玄州仍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傅照笙终于惨白着一张脸喊了出来:“道长!这……这路上有陷阱!求道长救命!”

闻灵玉登时眼睛一瞪,怒道:“这人好黑的心肠,你收了怨灵乃是助他,他竟然真的要害你!”

李玄州脸上毫不意外,淡淡道:“若是我不出现,这人靠着阴阳乾坤镜,也能保住性命,如今我拿了阴阳乾坤镜,于他而言,又怎么会是救他?”

李玄州神色冷然,他竟早已想到傅照笙种种算计,却偏偏面上无任何波动。

见闻灵玉如此不忿,李玄州微微一笑,安抚了闻灵玉起来:“你无需将旁人放在心上,也更无需为他们置气。”

闻灵玉闷闷道:“你当真就一点不在意?”

“你是知我的,旁人于我,一向都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在傅照笙连续不断地惨叫声中,李玄州终于出手,只见他拂袖挥过,傅照笙双腿生生地停在了原地,力道之大,几乎踩进了地面之中。

突然的停顿让傅照笙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而此时他的双腿也终于恢复了知觉,傅照笙腿一软,双手撑地,半跪在了地上。

在他眼前,茂密的草丛中有银色的寒光闪过。

李玄州走过来,不甚在意地挑开草丛,露出深藏其中锋利的捕兽夹,淡淡道:“这东西如此尖利,若是一脚踩上去,这脚怕是废了。”

傅照笙说不出是害怕后的惊恐还是被人戳破的心绪,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道长,这……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

李玄州救傅照笙,自然不是为了听傅照笙虚伪的掩饰,他冷淡地移开视线,抬腿欲走,却见到傅照笙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惊恐无比。

只见傅照笙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他不住地蹬着双腿试图躲避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然而他腿都吓软了,除了蹭了一身的泥外,再没有任何作用。

“李玄州!”

于此同时响起了闻灵玉一声惊呼,李玄州登时回头,只见一潭死水的池塘突然之间鬼气弥漫,阴气森森,湖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四周的荒草无火自燃,化为了黑色的灰烬,飘扬地落在空中。

“碰”的一声,池面被重物砸开,水花四溅,岸边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面孔,这些人或是面容冷漠,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向即将被推下池塘的女子。

女子正是祝琼娥。

而在这群人当中,李玄州还看到了傅照笙,以及密室外惊吓而死的小妾。

与其他村名的冷眼旁观不同,傅照笙可谓是容光焕发,怀抱着美丽妩媚的小妾,笑得极为畅快。

这些幻象在一息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玄州知道,这是祝琼娥的怨气残念,才会具现出她临死之前的情形。

方才所见种种,让李玄州更加确定了要找到祝琼娥遗物的决定。

只见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淡蓝色符篆,口中念念有词,闻灵玉眼尖地发现这是当初在清河镇见过的破水符。

果不其然,李玄州掷出符篆,池塘内的水自发地向两旁汇去,形成了两堵水墙,而正中间,则让出了一条路来。

既已破水,剩下的便是要找到祝琼娥的东西。

既是怨灵之物,即便李玄州是个道士,也是不能直接触碰的,闻灵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飘然飞去,在池塘露出的地面落下。

闻灵玉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较为老旧的香囊,香囊上还有丝丝黑烟附着其上,正是祝琼娥的遗物,否则,她的怨念也不会残留在此。

想到先前看到祝琼娥死前的残念,闻灵玉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刚拾起这枚香囊,只见香囊上的黑烟犹如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在香囊上游走而出。

黑烟几乎是在瞬间化为了浓浓黑云,笼罩在这一方天地,黑云蔽日,不见天日,死寂萧条。

滚滚黑云翻涌不已,一阵狂风刮作,黑云仿佛化成了灵活的黑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闻灵玉吞噬进了黑云当中。

在这一瞬间,李玄州快得化作一道白光,飞入了黑云之中。

闻灵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阵巨大的引力将他吸了过去,任闻灵玉努力控制着方向,魂体最终也是不敌这股引力,被吸进了漩涡之中。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闻灵玉只觉得自己是漂浮在巨海上的孤舟,一阵天旋地转加上难以抗衡的引力,闻灵玉的魂体几乎都碎裂其中。

这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掌牵住了闻灵玉,那只手握得很紧,闻灵玉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毫不迟疑跟随着对方引领着自己,任由那只手掌带着自己慢慢降落。

直到脚上有踩到实物的感觉,闻灵玉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是一处无天无地的不知名空间,和先前出现的黑云一般,除了团团浮动的黑云,再无其他。

闻灵玉心中略一思索,脑海中不禁有了个想法。

既然先前祝琼娥能具现出岸边的情景,那此前的黑云和如今这状况,说不定同样也是祝琼娥的怨念所致。

可即是怨念,却无任何怨魂出现,闻灵玉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险,更无任何生命的存在,就像枯寂已久的荒原一样,早已死在了不为人知的从前。

既然感受不到危险,闻灵玉便慢慢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与另一只手掌正紧紧地牵在一起。

闻灵玉试着挣脱出来,竟无法撼动一二。

顺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向上看去,闻灵玉毫不迟疑看到了李玄州。

此时的李玄州并没有醒来,他双目紧闭,眉头不安地蹙起,可他牵着闻灵玉的那只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闻灵玉眼神动了动,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李玄州微微皱起的眉心中轻轻抚过。

李玄州随着他的动作,眉心慢慢地舒展开来。

这个时候的李玄州倒是听话得很。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闻灵玉无声地勾了勾唇,眼中荡起些许笑意。

停在眉心的指尖不知怎么地缓缓往下移去,划过李玄州挺而直的鼻梁,然后指尖微微一顿,闻灵玉的视线落在了李玄州的薄唇上。

李玄州的唇形很好看,线条柔和,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说话又冷又硬的人。

闻灵玉眨眨眼,移开指尖,却又莫名想试试那嘴唇是否和外表一样柔软。

闻灵玉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就生出想碰一碰李玄州的念头。

当那一瞬间他被黑云卷入的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

毕竟闻灵玉还等着再世为人那一天,在此之前,可不想自己哪天真的魂飞魄散。

之前的情况尽管再凶险,但因为李玄州在身边,让闻灵玉下意识地相信,再大的危险总会过去。

而这一回却不同,当黑云将闻灵玉吸入的时候,在与生俱来的害怕之后,闻灵玉想到的,竟然是李玄州。

可就在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李玄州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紧紧地牵着闻灵玉,嘴唇抿得紧紧的,不禁让闻灵玉觉得,不止自己害怕,李玄州同样也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紧张担忧。

闻灵玉不自在地揉了揉指腹,视线几番看去,终于缓缓伸出指尖,徐徐靠近。

在指尖离李玄州的嘴唇不过半尺的距离,李玄州突然伸手,牢牢地握住了闻灵玉的手腕,两人就停立在半空之中。

李玄州慢慢睁开眼,淡褐色的眸子深邃而翻涌:“你在做什么?”

第45章

想干点紧张的事还被当场抓包, 闻灵玉悻悻地收回手,摇头否认:“没有,我什么也不想干。”

李玄州挑了挑眉, 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又偏偏能忍住一个字不问,一双眼睛看着闻灵玉心头直跳。

闻灵玉忍不住低下头心里头嘀咕, 小道士最近真的越来越喜欢二话不说盯着自己看,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好在李玄州很快松开手,再一低头,看向两人还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李玄州不知怎么地掩饰性地假咳一声, 任由两人这般牵着,说道:“想不到祝琼娥还在她的遗物上防了一手。”

听李玄州说起了正事, 闻灵玉也不禁犯起了难:“这地方要怎么出去?”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道:“要出去的话, 得先知道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闻灵玉问:“你要怎么知道?”

李玄州不语,袖中一张符篆飞出夹在指缝, 扬手一挥,符篆从指缝打出。

没想到符篆刚一脱手,便自发地燃起了火苗, 转眼间化成了灰烬, 星星点点地落下。

闻灵玉即刻追问道:“如何?”

李玄州伸出指尖接落一点星灰,指尖几下搓揉后,眼神似有波动:“这不是有心设下的陷阱, 因为祝琼娥临死之时怨气太浓, 在她化成怨灵逃出池塘之后, 遗留的一点残怨。”

此处死静, 枯寂, 没有一丝生机。

就如同祝琼娥临死之前的绝望一般。

闻灵玉听闻,心情越发复杂起来,但不论他想些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离开这个地方。

闻灵玉抬眸四望,在看向某一点时,视线顿住:“那是什么?”

顺着闻灵玉的视线看过去,李玄州看见地上掉落的某个物件。

能出现在祝琼娥怨念的这个地方,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走去。

等一走近看清那不过是有些年头的香囊时,闻灵玉不由惊道:“我方才在池底也看见了这个!”

不等李玄州问话,闻灵玉继续道:“我当时想这个应当就是祝琼娥的遗物,刚刚碰到它,便被吸入了这个地方。”

说着说着,闻灵玉便皱起了眉。

怨灵的东西,当初便是想着李玄州是个道士,不能轻易触碰,他才自己主动去的池底。

可没想到同为魂魄的自己竟然也碰不得,实在是让闻灵玉为难了起来。

李玄州听闻,脸上毫无变化,只听他淡淡道:“碰不得,那就收了便是。”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李玄州袖中已打出三枚符篆,已包围之势将香囊困于其中。

符篆金光大作,眼看就要将香囊层层贴住时,香囊竟冲破了符篆的包围,直直地飞了出去!

看准香囊飞出去的方向,李玄州果断带着闻灵玉飞身而上!

闻灵玉冲破了一层又层翻涌滚滚的黑云,先前落入这个地方之时,不过一息之间,如今再要逃出去,竟觉得过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等到眼前出现光亮,李玄州带着闻灵玉缓缓落地,两人向四周一看,他们并不是在祝琼娥葬身的池塘边,而是一处破败的草屋中。

屋顶被雪染上了一层白,闻灵玉和李玄州却浑然感受不到冷意,仿佛他们并未真真切切地来到这个地方,只是作为一个看客罢了。

闻灵玉惊疑不定道:“这是哪?”

李玄州摇摇头,“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一名身穿粗布麻衫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容貌清秀,挽起的发髻上,除了别着一根木簪,再无其他点缀,十分清贫。

虽然家中贫苦,但这女子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而美丽的笑容。

女子的脚步和关门的动作很轻,仿佛怕吵到什么人似的。

等她走出几步远,瞧见她的邻居笑着和她寒暄:“琼娥,这么早做什么去?”

闻灵玉和李玄州具是一惊,这名温婉清秀的女子,竟然是怨灵祝琼娥?

祝琼娥柔柔一笑,道:“相公每日看书眼睛累,我去买条鱼给他补补。”

旁人点点头,待祝琼娥走远后才道:“傅照笙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娘子,你看祝琼娥,衣裳的补丁都打不下了,还想着给傅照笙买鱼吃。”

有人接话道:“家有美娇娘又如何,傅照笙是个书呆子,每日只知读书写字,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做着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的美梦。”

“若傅照笙真考上了功名,也不枉祝琼娥如此付出了。”

闻灵玉和李玄州都到过傅家,当初傅家虽然一片狼藉,但高强灰瓦,不能看出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现在的傅照笙,竟是个住在草屋里的穷书生?

闻灵玉正欲上前查看,李玄州却拉住了他,指向祝琼娥的方向:“你看那是什么?”

闻灵玉闻言一看,发现在祝琼娥的身后,那枚老旧的香囊已然化作透明的状态,遥遥地跟着祝琼娥。

在香囊和傅照笙之间,闻灵玉毫不犹豫,同李玄州一起,也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前方祝琼娥的衣着在踱步间有了些许的改变,她身旁也渐渐具现出了一个男子的影子,赫然是傅照笙。

祝琼娥发间多了支银簪,衣裳也不是从前的粗布麻衫,改为柔顺的绸缎,但这绸缎上,也打满了许多补丁。

有旁人笑祝琼娥:“琼娥,你相公已经考起了功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做什么?”

祝琼娥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我省习惯了,不打紧的。”

其他人又是说着傅照笙取了个好娘子的话,傅照笙却有些不快,冷声对祝琼娥说:“我说过多少次了,现在不比以前,我已经考取了秀才,现在有功名在身,你穿成这样,叫旁人怎么想?”

祝琼娥道:“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事,我却不能不为你着想,以后你若是要打点,银子也花得快。”

“为我着想?”傅照笙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样子,我被其他人笑过多少次?你这是为我着想?”

祝琼娥一怔,再想说些什么时,傅照笙已经冷冷地拂袖而去。

等闻灵玉二人再追上一步时,傅照笙已经身处一家酒楼,与他的一众好友畅饮开怀。

因为傅照笙靠取了功名,在白云镇来说,这可是大事一件。

但考取功名这件事对他来说,永远大不过祝琼娥三个字。

比如现在,即便傅照笙想买醉,旁人与他说气话,总会提到祝琼娥。

“傅兄,你可真是娶了位好娘子,心甘情愿供你读书,还一心一意伺候你。”

“这若是换了个母老虎,只怕傅兄你早被赶出去了!”

“你看看现在,傅兄都是秀才了,他娘子穿的衣裳,比我家下人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

旁人说得越多,傅照笙的神情便更加冷了一分。

明明他今天喝得够多了,可就是醉不了。

酒醉不了人,但人可以醉人。

这个时候,一名容貌娇美的女子,腰肢轻摆,靠在了傅照笙的身边。

傅照笙微眯着双眼:“你是?”

女子妩媚地勾住了傅照笙的衣领,媚眼如丝:“我叫月儿,特意来服侍你的。”

“月儿?”傅照笙已有些飘飘然:“好,好,只要不是祝琼娥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房中只剩下了月儿与傅照笙二人,床幔落下,遮住了床上两人相拥的身影。

闻灵玉已经认出来,这个月儿,正是死在密室外的女子,傅照笙的小妾。

可他不明白,祝琼娥对傅照笙已是倾其所有,为何还会换来这样的下场?

李玄州冷淡道:“即便他考取功名,当上了秀才,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自卑懦弱的人,正因为他太过软弱,所以容不得他人提起祝琼娥一丝一毫的好。”

在这夜后,傅照笙似已迷上了月儿,日日都与她作乐,直到一月后,傅照笙才对祝琼娥说起自己要纳妾的事。

“琼娥,你我成亲五年,你一直无所出,传宗接代是大事,若因我让傅家绝了后,你让我如何面对我的父母?”

此话一说,祝琼娥又岂能再反驳?

她本就生性温柔,除了伤心伤神,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而月儿和傅照笙的新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何,我就说已香火为由提及我进门的事,祝琼娥一定不会拒绝的。”月儿靠在榻上,身上只盖了层褥子,露出一双光滑白皙的腿。

傅照笙笑得玩味:“还是你有办法,省得我天天对着那黄脸婆。”

月儿闻言,凑了过去,娇声问道:“我知你不想见她,我有个更干脆的法子,让你以后再也不用见她。”

“你快说,是什么?”

“我有个远方表哥,下月我邀他一续,到时给祝琼娥灌上几杯酒,把他俩往床上一扔,以祝琼娥的性子来说,即便这事是假的,她也是没脸见你了。”

哪知傅照笙却沉下了脸,摇了摇头。

月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你舍不得她?”

“我的意思是,光我们瞧见不够。”傅照笙说:“这事不传出去,只是家丑,祝琼娥是不会走的,可若是让族里的人知道,定是饶不了她,这样,事才办得彻底。”

月儿顿时捂嘴连连笑了起来:“你真是好狠的心,竟然这么对她。”

半晌,月儿止住笑意:“以后你该不会也把我给推了出去吧?”

傅照笙一把搂出了她,笑得肆意:“你是我的心肝,怎么能和她比。”

而后所见,果然如傅照笙所计算的这般,祝琼娥与一男子衣衫不整地共睡一榻,白云镇的镇上,家中的族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任凭祝琼娥如何嘶哑着喉咙解释、求救,她最终被关进了猪笼里,由壮汉抬着来到了池边。

而至于当日的另一名男子,竟是逃脱了众人的看守,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祝琼娥嘴上塞满了粗布,她先是被关进了祠堂数日,都不见傅照笙来看过自己一眼。

她不求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只要傅照笙相信自己,她怎么做都愿意。

可知道她被镇上下了灌猪笼的命令,直到她被人绑着送进了猪笼,她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并肩而立的傅照笙与月儿。

祝琼娥拼命地挣扎,想以此让傅照笙明白,自己是冤枉的,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傅照笙的事。

可突然,一切的挣扎都停了下来。

祝琼娥怔怔地看着傅照笙,神色惶然。

傅照笙在笑。

他笑得那么畅快,那么开心,好像所有的烦心之事都离他远去,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他再无忧心之事。

月儿娇媚地靠在傅照笙的肩头,同样一脸刺眼的笑。

她似乎在笑祝琼娥的愚蠢,在笑自己的胜利,在笑那个最终死的人,是祝琼娥。

恍然之间,祝琼娥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挣扎得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嘶鸣,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竹篾上,粗糙的竹篾划破了她的脸,鲜血顺着她的额间落下,她脸上鲜血淋漓,好似恶鬼。

祝琼娥一直是温柔善良的,这般凶狠的模样,竟然傅照笙心生惧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傅照笙冷哼一声,仰着下巴高傲地与祝琼娥对视。

鲜血从祝琼娥眼睫滑落,祝琼娥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一片猩红,身体浸入冰凉的池水,祝琼娥拼命地直起身子,血和泪从眼眶滑落,直到池水没过头顶,祝琼娥的挣扎才慢慢地停止。

香囊随着祝琼娥的死去再度回到了闻灵玉的手中,有风吹过,鼻尖传来的是冰冷荒败的味道。

闻灵玉定睛一看,他已拿着香囊站上了岸边,李玄州解了破水符站在他身边,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池面。

此处除了他与李玄州,地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晕倒的人,他们的模样瞧着有几分眼熟,闻灵玉骤然想起,这正是方才自己瞧见的镇上的人!

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等闻灵玉多想,一连串气泡爆裂声突然响起。

池面咕噜咕噜地冒着几个小泡,阵阵涟漪从池面上散开,突然池面一阵翻腾,一直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拼命地想抓取着什么。

“救命……救命啊!”

一个人影也在池中上下扑腾着,竹篾织成的猪笼将他困在其中,里面的人正是傅照笙。

几个挣扎过后,池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李玄州面无表情地看着,闻灵玉更加不会救他:“这种人,死不足惜。”

李玄州却道:“他不会死。”

“此话怎讲?”

“你再仔细看看。”李玄州道。

闻灵玉再一细看,发现池中只是漂浮着一个猪笼,而先前在池中叫着救命的傅照笙,此时又浑身湿漉漉地晕倒在了地上,竟是吓晕过去了。

一阵黑烟飘过,祝琼娥在闻灵玉二人面前现了身。

既已明白事情缘由,闻灵玉对身为怨灵的祝琼娥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可怜,又可悲。

祝琼娥看也没看傅照笙一眼,冷声问李玄州:“既然知道真相,你怎么还不走?”

李玄州回答道:“我身为道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真是冠冕堂皇。”祝琼娥冷笑:“当初我被冤死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救我?”

李玄州摇头:“这也不是你杀了全镇人的理由。”

“他们手上也有我的血!我杀的就是他们!”

祝琼娥目光愤恨,字字仿佛带着血:“他们一个个吃斋念佛不知装得多慈悲,既然这样,我便要当他们的神佛,唤他们如走狗!比起吃斋念佛,杀人诛心的恶鬼才更适合他们!”

“你这样下去,连轮回都入不了。”

“少装菩萨心肠!”

李玄州劝慰的话终于激怒了祝琼娥:“我见你身边跟着一个魂魄,还以为你和一般人不一样,既然如此,便和下去对鬼鸳鸯吧!”

话音刚落,祝琼娥身形一转,化为一团黑云,直冲李玄州而去!

李玄州纵身一跃,踏空在芦苇上一点,手中数张符篆打出,霎时间空中金光大作,可与白日匹敌!

只听见祝琼娥的闷哼声在黑云中传来,黑云一阵翻滚落在地上,又化成了祝琼娥的模样。

再一次见识了李玄州的道行,祝琼娥毫不迟疑再次祭出了返魂香,镇子上的阴魂如乌云一般往此处聚来。

在祝琼娥祭出返魂香的那一刻,闻灵玉的双眼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他几乎是痴迷地看着返魂香,下意识地迈出了脚步,怔怔道:“好香啊……”

祝琼娥见状冷笑道:“这可是返魂香,任何魂魄都抗拒不了它,我知道你有点道行,我对付不了你,但你身边这个魂魄,我还是有办法的。”

李玄州暗道不好,只能暗自运转阴阳乾坤镜,借此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斗法之中,细微的分心都可造成巨大的差别,更不要提李玄州此时还需一心二用。

一边得避开祝琼娥招来的阴魂,另一边还得稳住闻灵玉,不能让他受到返魂香的控制。

险险几次李玄州离阴魂利爪只差一尺的距离,好在都被李玄州惊险得躲开,眼下的情况符篆是不能用了,李玄州还做不到单手结印,他抽出桃木剑,目光看向操控返魂香的祝琼娥,毫不迟疑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