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离

盛昭上了齐桦随身携带的灵舟, 偌大的灵舟在城郊飞身上空,隐匿身形。

齐家少主用的灵舟不仅鬼斧神工,陈设高雅, 用费还高昂, 光是驾驭就得花不少灵石,为了隐藏踪迹, 灵舟上的阵法还得一刻不停地开着,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中途还不能停下。

灵石用需也就更多了。

可齐桦舍得, 一点俗物就能将盛昭带回去,他自个也开心。

何乐而不为?

盛昭观赏着这偌大的灵舟, 把玩着各处精致的玩物,也没拒绝齐桦继续古琴一舞的相约。

他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捡难。

齐桦没了齐家, 没了这些身外物, 又能忍受多久?

盛昭倚着栏看舟外云层,身后是清越不绝的连绵琴音。

他唇角勾笑:“现下出了剑宗周围地界罢?”

他感知到灵舟的速度慢了下来。

琴音骤停,齐桦“嗯”了声:“前一个时辰出的,再过一天就能离开剑宗的势力范围。”

盛昭半靠在身后的美人榻上:“我第一次出剑宗,就跑这么远。”

他轻叹:“想必齐家肯定更远。”

齐桦没否认, 齐家离剑宗确实远,天各一方也说得过去。

齐家乃医药世家,而医修最是吃香, 也少有人敢得罪, 因为指不定哪天濒死, 能救的恰好是先前得罪过医修。

谁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而剑宗包揽天下剑修, 剑修打打杀杀的,门下弟子经常出意外请齐家救治,一来二去,两家关系就好了起来。

也因为离得远,会留部分齐家子弟在剑宗修习,以免来不及救治。

例如,剑宗的药君就是齐家出身。

齐桦抚琴:“岂不甚好?逃了命也见了世面。”

话音刚落,他便觉不妥,此话贬了盛昭如今处境难堪,还意指对方年纪小,没见识。

可齐桦却没出声补救,总归人到了手上,他也没必要再像先前那样捧着。

齐桦性子温润,也仅是为了表面礼节,实则最是低不下头,向来都是别人谦让他。

盛昭笑容一僵,不再出声。

二人气氛沉寂下去。

一人抚琴,一人假寐。

都是心高气傲的,谁肯先低头?更别说齐桦还有着调教盛昭这骄矜性子的心思在。

僵持许久,盛昭才出声:“齐道友,我有些腻了,整日待在这灵舟上,能见的只有这云。”

“左右也快出剑宗势力范围了,等下停了灵舟去玩玩罢。”

齐桦眉间微皱,思虑半响,才颔下首:“以免万一,到了边界再将灵舟停了。”

盛昭“嗯”了声,不再言语。

齐桦自娱自乐许久,才去看榻上的盛昭,对方把手搭在了面上,红衣半垂,瞧不清神色。

半响都未动一下,看似睡了。

他听出盛昭呼吸絮乱,并不像睡着时的绵长,齐桦知晓盛昭是内心郁结,兴致乏乏。

他并不心疼。

齐桦要磨盛昭尖锐的性子,叫那张扬肆意有所收敛,懂得乖顺。

让这蝶翼再怎么扇,也只会萦绕在他的指间。

他推开琴,未发一言,毫不留恋地转身回房。

盛昭听着“吱嘎”一声响起,才半坐起身,他摩挲了下冰凉的手指,去给自己倒了杯热乎的茶水暖身。

灵舟上比地面要冷得多,齐家坐落在北边,习惯了寒冷,也没备厚重的衣服,这几天盛昭被冻得睡也睡不好。

齐桦不兴吃食,整座灵舟,清寂冷然得可怕,热乎的只有茶水。

若非齐桦喜茶道,恐怕热水也不会弄。

盛昭小口品着茶,整杯入肚,才觉胃暖了些,斜过紧闭的房门,眼底不屑。

他知晓齐桦打着什么算盘,却觉可笑。

盛昭思虑半响,想起上一世儿时齐桦对他抱怨的童言童语,复又施施然躺回去。

——

入夜后,更加寒凉。

盛昭是被冻醒的,睁眼是一旁盯了不知他多久的齐桦。

齐桦抚上盛昭的手,轻声斥着:“怎么冰得这般厉害,也不知晓回房再睡。”

盛昭抽回手:“我一向畏冷,习惯了。”

齐桦摇扇:“等会儿下了灵舟,我给你备置一些厚的衣物?”

盛昭坐起身,他伸了个懒腰:“也好。”

齐桦那扇子轻敲盛昭的额角:“娇气,有灵力护体还不够?等之后到了齐家,那边时常落雪,可有你受的。”

一刻钟后,齐桦就不忧心盛昭到齐家之后的事了,他面色阴沉站在人群之中。

下了灵舟之后,他一转眼盛昭就不见了。

——

盛昭也有些懵,他今夜确实想好好逛一场,填填肚子的,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走。

人群拥挤,他没来得及转头去看,视线一暗就发现他到了巷子中。

巷子漆黑,看不清人影,盛昭从月光下匆匆去看,一袭清隽的鹤氅白衣。

只一眼,又漆黑下去。

他一向怕黑,又突然被拐,心下不安。

下意识就去从芥子空间拿灯盏,或者夜明珠,随便什么,能亮就好。

还没来得及拿出,一抹光亮就从前面出来。

对方似乎知道他怕黑,灯盏拿得很及时,生怕他受到惊吓。

盛昭又想过方才那一眼背影,分外眼熟,他乖乖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灯盏。

明明有了光亮,他却不肯抬眸去看前面的人了。

盛昭垂眸看自己握着灯杆的手,小声说:“师尊。”

温暖的手心贴在盛昭脸侧,慢慢将盛昭的头抬起,邬钰有些无奈:“闹什么别扭?”

不敢抬头看他。

邬钰仅贴了一下,又放下手,他轻叹口气,将鹤氅脱下,披在盛昭身上。

他没有说什么,眼神却是责怪的。

盛昭刚下灵舟,身子还没热起来,脸上也是冰的,邬钰在责怪,他放盛昭走,为什么盛昭没照顾好自己?

盛昭知晓他家师尊的意思,感受着鹤氅披上后,一瞬隔绝开的冷风,甚至能感受到邬钰留下的体温。

暖得像是先前一瞬即离的,他师尊温热的手心,盛昭不知怎么,眼眶一下酸涩了。

邬钰神色向来淡漠,冷清似天上月,只有碰了,才能知对方可轻易将寒意驱逐。

邬钰正仔细将鹤氅的系带收好,怀中却冲撞进来一个盛昭,灯盏跌在他们脚边。

他顿了下,才伸手回抱住。

盛昭闷声:“师尊。”

邬钰“嗯”了声。

盛昭不再出声,静静地抱着人,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邬钰也由着他。

巷子口离得不远,外边的人声先前喧嚣得很,盛昭埋在邬钰怀中后,鼎沸的人声像是隔了层膜,不太真切。

甚至生出几分沉静。

让这漆黑冰寒的巷子深处也平白多了份温意。

盛昭抱够了,才起身自己去系鹤氅的蚕丝细带,平日轻而易举的事,现下被他清瘦的指节勾着,变得极其困扰。

他心绪不宁,动作也笨手笨脚。

在那双清冷的注视下,越系便越乱。

而后为了掩盖般,盛昭出声问:“师尊你怎么来了?”

邬钰躬身去提脚边的灯盏:“心头血告诉我你要出剑宗这片地带。”

“我便来看看你。”

盛昭又“嗯”了声,总算将那该死的带子系好了,他放下手,眨着眼:“师尊是担心我,还是想带我回去?”

邬钰去理盛昭被鹤氅盖在里头的乌发,细致地全顺出来:“担心。”

他顿了下,在迟疑要不要说出口,最后还是出声:“怕你受委屈。”

盛昭喉间发涩,面上却摇首否认,笑着说:“我挺好的,没受什么委屈。”

“哪有人欺负得了我?”

邬钰轻叹:“自己欺负自己也不许。”

盛昭偷摸将还冰凉的手往身后藏:“我又不是生了病,做什么欺负自己。”

邬钰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他给盛昭理好长发,又去探盛昭的灵脉:“没听到你晋升元婴的动静,用了那个阵法?”

盛昭点点头。

邬钰目露赞赏:“不错。”

他又问:“可留下什么暗伤?”

盛昭摇摇头:“没,还算顺利。”

邬钰查看一番,才松下手:“出了剑宗地带后,我便看顾不上你了。”

他语气严厉:“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始终要顾忌着点性命,若招惹不过,便回天山。”

盛昭点头应下。

邬钰抚了下盛昭的发顶:“不要忘了归家。”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好。”

邬钰转身便想走。

盛昭看着邬钰的背影,后者似乎也不想那么快离开,明明能一步千里,偏偏一路走了许久。

月光恰好向下披洒,白衣染上层光晕。

盛昭突地将邬钰递给他的灯盏一丢,抬步追了上去,他几步就握住了邬钰的手。

邬钰没有回头,他停住脚步,期待着些什么。

盛昭:“师尊,那颗助我晋升元婴的丹药,为什么不是补充灵力的,而是清心除魔的药效?”

邬钰身子僵了一瞬,心底苦笑。

他在期待着些什么?

邬钰沉寂良久,他听出盛昭嗓音中的不安,心中便知晓,盛昭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过去。

他下定决心,道:“三生境对你的馈赠不会让你在晋升时有灵力不足的风险。”

“你与江千舟的事却会有可能影响你的心境,所以我备下了那颗丹药。”

邬钰语调没有起伏,淡声:“怎么了?”

盛昭松下一口气:“没什么,有些好奇。”

“师尊你走罢。”

“嗯。”

邬钰不再言语,一瞬便消失在盛昭眼前。

巷子深黑,又窄。

可等只剩下盛昭一人时,他又突然觉得很空,安静得可怜。

就像邬钰没有出现过。

盛昭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许久,鹤氅留下的体温渐渐流失完后,裹着一身冰冷回头去捡身后被他丢掉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抱谁了,愁.jpg

第32章 复制品

盛昭自个游玩许久, 他是在买冰糖葫芦的时候被齐桦找到的。

他刚咬下一口硬化的糖浆,没有品味到口里的香甜,就被人大力攥住了手腕。

一个没抓稳, 就因腕骨的疼痛让糖葫芦掉到了地面上。

而后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 齐桦头一次在盛昭冷下脸,没有维持那翩翩公子的风度, 怒喝:“你去哪了?!”

盛昭有些可惜地咽下嘴里的糖碎,面上故作怔然,没反应过来地僵住。

齐桦攥住他的腕骨, 不顾拥挤的人群,硬是大力将盛昭拉着往回走。

盛昭不停地挣扎:“齐桦!你干什么?!”

齐桦动用了灵力, 缩地成寸,几步就到了灵舟之上, 松下力道。

盛昭趁机甩开他的手,生气:“你做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齐桦不发一言, 回答盛昭的是启动的灵舟。

盛昭讶异地看向齐桦, 似是搞不清状况,紧皱起眉头,面色难看。

齐桦这时才注意到盛昭身上的白色鹤氅,他看了许久,诡异地平静下来:“这是谁的衣服?”

齐桦找到盛昭时, 第一反应是后怕还有愤怒,他以为是今日无声的冷战逼得盛昭私自逃离,他恐慌的同时, 又在想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带盛昭回齐家。

盛昭怎么可以逃?!

盛昭冷声:“方才买的, 我冷。”

齐桦这才松下一口气, 他攥紧拳, 温和下面容:“方才我找了你许久,有些过激,抱歉。”

之前的冷战他做得没那么过分,所以盛昭还能让他找到,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心底认识到盛昭有多骄矜,半分气都不能受,也承受不住再撕破一次脸皮带来的后果,齐桦只能忍气吞声,先把人哄好。

盛昭这才缓和下面色:“嗯。”

齐桦上前一步,突地抱住盛昭,轻叹一口气:“昭昭,你吓到我了,我方才满大街找你,却人人都不是你。”

盛昭本想推开他,听见齐桦示弱,又停下手。

齐桦又道:“我还以为是剑宗的人跟了过来,将你带走。”

“又想,我下午是不是气到你了,你心中置气,才闹出这一出。”

盛昭否认:“没有。”

齐桦:“那为什么突然和我分开?”

盛昭随手找了个借口:“人太多了,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便想着我先去玩会儿,玩够了再回灵舟同你汇合。”

齐桦瞧着盛昭身上的鹤氅,极品仙器,哪是这种地方能买得着的?

他轻笑一声:“真的?”

“昭昭,别骗我。”

盛昭身子一僵,一字一句:“没骗你。”

齐桦应下:“好。”

他眸色暗沉,昭昭,你故意跟我分开,去见了谁?江千舟亲自来找你了?他怎么舍得放你走?

齐桦放开人:“那就好,我去看一下灵舟的驾驭方向有未出错。”

他转身,在心中慢慢道,他再给盛昭一个机会。

盛昭神色犹豫,纠结良久,才出声叫住人:“齐桦。”

“抱歉,没去找你。”

“其实我中途看见了一个熟人,跟他谈笑完,分离不久你就找到我了。”盛昭说完,才呼出一口气:“你刚刚那样……我就没说。”

后来齐桦的示弱,让盛昭心软,他才肯如实道出。

齐桦徒生几分欣喜,迫不及待地转身问:“那个人是谁?”

面上的笑都真了几分。

盛昭神色为难:“友人。”

齐桦一怔,面无异样地掩饰过去:“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下次记得跟紧我即可。”

齐桦心有不甘,话语中推拒不想知道,却暗地指责盛昭对自己的生疏,明知道盛昭会听出来,他们的气氛会变得更僵,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他心上是有盛昭的,尽管分量不大,可不甘与嫉妒深扎其中。

也如齐桦所料,到齐家前的一路上,盛昭与他即使如往常般说笑,却再无交心。

——

齐桦带了个生人回府,齐家人心中好奇,他们不敢打搅面上温和,其实手段狠辣非常的少主,只能偷偷潜进少主的院子去瞧。

红衣青年漂亮得不似人间物,漫不经心地弯个眉眼,露出个笑,就能叫人惊心动魄。

他不像齐家子弟那般似水柔情,白衣如玉,青年是异类,却又硬生生在所有人心尖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红。

夺目,耀眼。

是被禁锢在森然家规之下,像复制品般的齐家子弟最艳羡,最渴望,他们从未有过的张扬恣意。

他们喜爱这个青年,小心翼翼地靠近,温声询问青年的名讳,亲昵地喊出他的字,在悄无声息中跟青年拉近距离。

盛昭如鱼得水,没有半分寄居人下的不自在,他趴在美人榻上,脸旁是热乎乎的暖炉,小巧精致,怕他被烫伤,特地裹了层狐皮。

身上盖着宽大的白色鹤氅,仅露出张漂亮不成样的小脸跟如墨的长发,鹤氅之下,是垂落在地的红裳。

他拖着腮,在听面前人抚琴。

齐家人个个都戴着张假面,如出一辙的温润而泽,盛昭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人叫什么名字:“齐陌弹得很好嘛,怎么刚刚还骗我说弹得不行?”

齐陌指骨分明的手一颤,笑笑:“是不太好,比不上少主。”

盛昭缓缓跪坐起身:“为什么一定要同齐桦比?齐韧也是。”

他去看旁边正在煮茶的白衣丹修,接过一盏茶:“你们都是。”

齐韧摇首:“这茶是刚进贡上的银山尖,煮茶的水是我今日采的雪水,你尝尝,小心烫。”

盛昭却递给了齐陌:“暖暖身,你手指都冻白了。”

齐韧只得又倒了一杯给他。

一刻钟过后,二人起身告退。

转身出了凉亭,等走远之后,才去跟等在外边,想进去找盛昭的其他弟子道:“他有些困乏,等他睡醒再去找他。”

弟子:“也是,这个时辰,他该睡午觉了。”

这是几日里他们定下的心照不宣的规则,在见到青年之后,无声定下的规则。

一个一个来,不要一窝蜂地去扰人清静。

二人在此处站了许久,才离开此处,第一次有人对他们说,他们不用去跟齐桦比。

盛昭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顾忌他们齐家人身份,他看得出他们面具之下的不同。

在对方眼中,他们是人,不是失败品。

而齐桦得了几日跟盛昭出去游玩的清闲,堆积下来的事情让他忙得脚不沾地,日理万机下,没有察觉手底下人的心思。

等重大事务都处理完,齐桦再杀了几个出色的复制品。

齐家少主的位置从来不是固定的,能者胜任。

齐桦洗尽一身血腥味,回来时,瞧见在榻上睡着的盛昭,缩成一团,盖着那件刺眼的鹤氅。

他同盛昭住了几日,才知道对方怕冷得要命。

齐桦轻声将人唤醒:“怎么睡在这?”

盛昭睡眼朦胧,不满齐桦扰人清梦,反抗地呓语:“冷。”

齐桦:“晓得冷了,刚刚可落了场大雪,这凉亭哪里有屋内防寒。”

盛昭被他吵得没了睡意:“又落雪?烦人。”

齐桦去碰盛昭的手,指腹触到的热竟让他觉得有些烫,他知晓是自己手太冰的缘故,还是觉得盛昭娇气得过头。

他无奈地俯身将缩在鹤氅里,不愿起身的盛昭抱起:“我抱你回房。”

盛昭被强迫脱离温暖地床榻,蜷缩起**的双脚,埋怨:“做什么不让我多躺一会儿?”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齐桦不肯:“何必再多一个穿鞋的功夫?”

最终,齐桦还是争不过盛昭,只得让人穿靴踩雪。

齐桦在背后看着在雪地慢慢渡步的红衣背影,心中那股怪异又生起。

盛昭明明怕冷极了,可身体却像习惯了高冷,即使刚睡醒,全身温热,也毫不停滞地走进雪中,没有半分畏缩跟害怕。

盛昭突然转头,回头去看在凉亭里站着的齐桦:“怎的还不走?”

齐桦走过去,盛昭才拉着他跑起来。

齐桦还没有做过这等没礼的事,一时错愕,而后才反应过来,原是在等他,所以才没有立刻跑远。

他心底的怪异压下,被那双暖乎乎的手握紧时,心中也生起几分热。

异样的餍足。

他被盛昭拉着跑,踉跄的同时去看被落在凉亭里的那件厚重精贵的鹤氅。

这几日的郁结一下子松开。

不管那日盛昭见的是谁,可现在,盛昭牵着的人是自己,藏着他的人也是自己。

齐桦突地爽快,也跟上盛昭的步伐,好不容易才跑回房间。

盛昭脱靴,踩到地面上。

他住进来的第一天,齐桦便学人间宫廷,不惜花大功夫引来地暖,又铺了极好的暖玉,再盖了层上等的白绒狐皮。

房间角落也生着小小的火炉。

就连床榻都用了上好的丝绸被褥,让天师布下阵法,使得它日夜升温。

而在这之前,这里空荡冷清,只摆着仅能观赏的冰冷玩物。

莹白如玉的双脚踩在白绒之上,盛昭清瘦得可怜,脚也是这般,皮薄至骨节泛着粉,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极适把玩。

盛昭的每一步,都踩到了齐桦心尖上,他不禁红了眼,轻喘了口气,又不动声色地压下。

前者却毫不留情地松开手,去吃今日份备好的桂花糕。

齐桦看着对方无情的背影,不禁笑着轻斥:“也不怕吃腻。”

盛昭头也不回:“分你一块可以了吧?等下再给我上些膳食。”

齐桦也在桌边坐下,等盛昭吃好了,才道:“我知晓他们背着我偷偷去瞧你。”

“你是我带来的,难免会有人起杀心,你且小心。”

“若是有人不安分,你尽可告诉我。”齐桦将剩下的话隐在心中。

他一个一个去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桦做了江千舟想做的,以及,这个副本有点万人迷啦,把新出的配角当劣质齐桦就可以×

齐桦不是那么好攻略的,他很容易起疑心,也很难交付真心,昭昭又答应了师尊要在乎性命,他只能等时机,就是有些危险,因为齐桦不是能憋的性格。

第33章 惩罚

齐桦补充了一句, 道:“尤其离齐韧远些。”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是冷的,像是极为厌恶此人。

盛昭佯做不解:“为什么?你是齐家少主, 怎么有人敢对我起杀心?他们不怕你处置吗?”

他话语间, 显然没将齐桦的话没有放在心上,倒反过来安抚齐桦:“再说了, 我与你的师兄弟相处得不错。”

“其中秘辛日后我再同你说。”齐桦避而不答,随后面色一正:“盛昭。”

他铁了心,要让盛昭记在心中, 一刻都不能晚,此时黑漆的眼眸无声逼迫。

盛昭拍着手中沾上的糕点碎末, 被他这么一瞧,手中动作一顿:“嗯?”

齐桦一字一句, 是少有的,放在明面上的强迫:“在齐家, 你能信的, 只有我一人。”

盛昭见他情绪不对劲,没再多问,只弯起眉眼,笑:“好,我只信你。”

他漂亮的眼眸里只盛下齐桦一人的身影, 就仿佛真的应了齐桦的话,全身心都依赖着对方。

齐桦见着,眉眼转瞬柔和下来, 他抚了下盛昭发顶:“过几日我有些要事, 要出去一两日。”

“我就顾不上你了, 你自个注意。”

盛昭有些好奇, 但见齐桦没有明说,又压下:“我记下了。”

齐桦勾唇,变乖了很多,也更加招人。

盛昭下一句就让齐桦笑容一僵,打消了这个想法,他道:“齐桦,我也想出去。”

“齐家罩的城镇肯定比我宗门那的更富饶,我想出去瞧瞧,我可以带个面具,小心一点,一定没人能发现我是谁。”

齐桦皱起眉:“如今风波还没过去,再看看罢。”

他怎么可能舍得放盛昭出去?只得敷衍推拒。

盛昭不满,他在齐府中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日夜在齐桦的院子观玩,看得都腻了。

他对“出门”心痒难耐,软下声:“你同我一起去,还不放心吗?”

齐桦轻叹:“昭昭,你又在怪我,我不想锁着你,可局势严峻,我忧心你会出事。”

况且,他回了齐家,可就不能像在剑宗山脚下同市井凡人一般游玩了。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附庸风雅之地。

盛昭被说得哑言,良久,才闷闷地妥协下:“那好罢,我不出去了。”

齐桦缓和下面色:“昭昭,乖一点。”

盛昭沉默不语。

又是不欢而散。

——

这几日,盛昭与齐桦相见的数次愈发地少,昨日更是一面都没见着,反倒是其他齐家子弟来得愈发频繁。

就好似,一方衰,另一方盛。

盛昭不胜其烦地坐在茶桌边看雪,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回过头,慢慢看着对方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步时,盛昭终于想起对方是谁。

盛昭轻勾起唇:“今日又来给我煮什么茶?”

齐韧掀袍坐下,挽袖:“不知齐韧能否有幸,品一品盛公子煮的茶。”

盛昭哪懂什么茶艺,很是无奈:“我不会。”

齐韧:“我教你。”

说是要盛昭煮,其实他也就将火灵石堆到水下,将水煮沸就什么都没做了。

齐韧将茶饼细致地碾碎,粉末轻洒在杯中,沸水一冲而下,再开盖时,茶色白如乳,茶香四溢。

而他动作皆行云流水。

盛昭抿了口,笑着道:“只有你冲出的茶入口后,不是那么的苦。”

“似清水,又涩甜。”

齐韧手一顿,不小心洒下沸水出去,指间被烫到,手一松,茶杯砸到桌面上,流下的茶水又染湿衣袍。

他慌乱扶起,手忙脚乱地用灵力烘干湿衣,失笑:“让盛公子见笑了。”

实在太失礼了。

齐韧看着红衣青年托着腮,弯起的眉眼露出夺目殊色,对方仅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心防失守,阵脚大乱。

盛昭心底知道齐韧为什么失控,面上却故作讶异,又笑了下:“没事。”

而后挑起另一个话题:“今日只有你一人来吗?”

齐韧颔首:“嗯,只有我。”

齐韧在心底道,能与齐桦一争高下的,被齐桦杀得只剩下自己了。

现在齐桦没了,当然只有他。

盛昭想到些什么,神色犹疑。

齐韧注意到,问:“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盛昭:“我最近很少见到齐桦,昨日他也没有回来,你知晓他在忙什么吗?”

齐韧勾唇,笑容却有些诡异:“他居然没同你说此事。”

盛昭一怔,急忙问道:“什么事?他只同我说他最近有也忙。”

齐韧摇首:“少主是不敢罢,他害怕与你道出,你会看不起他。”

盛昭:“?”

齐桦好像不是这么敏感的人。

齐韧轻一挑眉:“盛公子不信?”

盛昭为难地摇首。

齐韧把玩着茶杯:“公子名盛,红衣佩剑,年纪轻轻,修为却不低,想必公子就是传言中无妄仙尊的徒弟,天骄第一,剑宗盛昭。”

齐韧口中的传言,说的皆是盛昭好的履历,与元清剑尊的道侣大典却一字未提,扬长避短。

盛昭被捧了一句,才体会到齐家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齐韧接着道:“若在下没猜错,少主回来前一直与你待在一起。”

盛昭颔首:“对,我们在剑宗附近玩了几日。”

齐韧低笑:“这是不合规矩的,我们齐家在内的每一人,无论是如同平常人一般在外随意吃食,不顾形象地与人群拥挤,还是踏足青楼这等三教九流之地,都是不被允许的。”

“更别说,他还私自将公子你带了回来。”

齐韧品了一口杯中茶:“少主该庆幸,他一路下来,没人识出他的身份。”

“否则,他被罚得该更重一些。”

盛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他就因为这些不足一提的事被处置了?!”

“而且这一切明明皆因我而起。”他神情些微恍惚:“跟齐桦有什么关系?”

“是我害了他。”

齐韧将指腹轻点在盛昭唇间,他享受着柔软的触感,餍足地微眯眸,温声:“慎言,公子是齐府贵客,这一切皆与公子无关。”

盛昭:“可——”

齐韧轻轻一按:“嘘,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决定,只要公子不说,我们都会当做齐府没有公子这个人,剑尊也就找不到你。”

“这是少主应有的权利,也是我们给你的献礼。”齐韧轻笑:“不然盛公子以为,明明少主不愿,为何我们还能见到公子。”

“因为他怕,只要有一人生了忤逆之心,就能把公子的存在捅出去。”

盛昭微微别过脸,气闷不语。

齐韧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擦过了他的脸侧,又嫩又滑,绵软得叫人不敢轻碰,也不知他的指尖会不会留下盛昭香软又媚人的气息。

齐韧佯装一怔,收回手:“抱歉,是在下逾矩了。”

他掩饰般地又抿了一口茶,体贴地安抚:“公子别忧心,这场处置过去了,齐家便是默许了你能住在齐府中,再也无人敢多嘴。”

盛昭默然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齐韧,你能不能告诉我,齐桦受的是什么罚,又是在哪受的罚?”

齐韧意会到盛昭言下之意,后者明显忧心地过了头,想去找到齐桦,陪着齐桦。

盛昭紧紧攥着手中茶盏,好似紧张、愧疚到手指都发了白,垂下了首:“我想见他,怎么说也有我的缘故,叫他一个人全受了算什么?”

“我心里可过不去。”

齐韧神色为难:“家规森严,我不能告诉公子。”

盛昭站起身,在齐韧身边半蹲下,撑着桌,仰着脸,眼尾泛红,好似心里难受到极致,嗓音都比平时软了几分:“齐韧,你就同我说罢。”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事情过去,你对我提一个要求,好不好?”

齐韧垂眸看他,又别过脸:“公子莫要为难在下。”

盛昭着急,拖长了嗓音:“齐韧。”

这一声叫到了齐韧心底,尾音因为拖长,显得格外地软,又因有求于人,那份骄矜也被去掉。

酥酥麻麻地,让人觉得,对方只有自己了,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齐韧喉间又起涩意,他唯恐茶盏再一次跌落到桌面上,匆匆松开手,苦笑:“公子可真会利用自己的长处,将我的软肋死死拿捏住。”

他说得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

盛昭没听清,困惑地问:“什么?”

齐韧摇首,微叹:“没什么。”

“我可以带你去,只是公子要吃些苦头。”

盛昭重新展颜,催促:“一点苦头而已,你快些说就好了。”

齐韧言简意赅:“鬼祠堂,跪一日。”

他心底道,可在下不舍得公子吃。

盛昭站起身:“走罢,我们现在就去。”

他迫不及待地就走出凉亭,雪落肩头。

下一刻,齐韧撑起伞,将盛昭遮在伞下,挡住前头的风雪:“莫急,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二人相伴而行。

齐韧:“鬼祠堂坐落在后山,压得是万千冤魂,先祖大公无私,自愿以元魂镇压它们的怨愤。”

“是以,那里埋得不仅有无名冤魂,还有齐家历代以来所有死去的人。”

盛昭听得眉头紧皱。

齐韧:“只要是齐家人,进入之后皆不准动用灵力,只能跪着面对列祖列宗,受那万鬼嚎哭。”

“这是罚,也是让我们谨记齐家历代的光辉,反省自己有辱齐家名声的行为。”

盛昭讪笑:“你们的家规属实森严。”

就像被下了降头,患了病似的。

齐韧:“少主很少受罚。”

盛昭一听,又开始愧疚。

齐韧见盛昭不语,就瞧了出来,无奈地轻叹:“我说这句话,不是让公子来内疚的,少主不是在意你,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得了游玩时的乐趣,还想将你私藏,总该得受些罚。”齐韧面上温润地笑着,眼底却冷漠一片,嘲讽不尽。

盛昭听罢,觉得齐韧实乃性情中人,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你安慰我,我心中有数。”

齐韧:“公子这话与我生分了。”

他心底又叹,不是安慰,是想你看清。

他们之后没再多言,盛昭心急,齐韧便与他一同缩地成寸,几刻钟便步行至后山。

鬼祠堂坐落在山腰之上,周围参天大树环绕,不透半点日光。

陈年旧木之上,白绸大花装点,而黄符密密麻麻贴满整座祠堂,四处皆飞舞着黄纸。

不像祠堂,倒像是义庄。

埋得也不是齐家列祖列宗,而是惨死的孤魂野鬼。

盛昭还未进去,从远处神识一扫,就能瞧见浓稠似黏液的黑雾,与滔天的怨与恨,恶意冲天。

齐韧抖落一伞积雪,才将伞递给盛昭:“鬼祠堂,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知道我这章码得有多痛苦,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将齐韧写成齐桦了,可恶可恶!

第34章 心动【一更】

齐桦跪坐其间, 他眼前是摆放严谨的众多牌位,阴铁木上用朱砂混金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威严的人名,肩头与身后却背着千万怨灵, 恶意阴冷黏腻, 重若千钧。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所杀之人死前的惨叫声,声声泣血, 掺杂着滔天的怨愤与鬼恶诅咒。

进入鬼祠堂的齐家子弟都不能用灵力抵挡,只能硬生生地受着这吞噬人神智的折磨,若是熬不住, 便会落得一个心神失守,心魔入体的下场。

而齐桦眉目沉静, 就好似他身处佛堂寺庙,正潜心聆听禅意韵律, 如若他露在宽袖外的双手,指骨并不紧绷、青筋并不外露的话。

他忍得再辛苦, 也不允许自己露出半分狼狈。

身后突地传来略微显得慌乱的脚步声, 响几下又得过些时候才会响起,脚步声的主人走几步便停一会儿,像是迷了路。

有些迷茫,却始终没有停下。

齐桦不以为然,不过是又生起的幻觉罢了。

他正这么想, 身后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齐桦?!”

齐桦没有回头。

幻觉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来?

这个念头刚划过心中,脚步声的主人快步跑了起来, 一阵温暖覆盖上他冰冷的身躯。

他在鬼祠堂跪了近乎半日, 灵力一去, 阴冷咸湿一刻不停地侵蚀, 早就冷得没有了温度。

来人微微俯下身,从身后触碰到自己的肩,隔着层衣物,对方手心的温热其实并不明显,但齐桦仍旧感觉到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微微生烫。

齐桦瞳孔微微睁大,不敢置信。

这是怨灵模仿不出来的幻觉,身后的人是真的。

来人不满自己没有应答,转到他身前蹲下,轻轻将手贴到他的脸侧。

对方歪了歪头,秀眉轻蹙,嘟囔着:“好冷。”

如同琥珀般澄透的眸子干净地能映出他的身影,有些担心地再喊了一遍:“齐桦?”

齐桦罕见地面无表情,他双眸微眯,眼神危险,嗓子却生起干涩,声音嘶哑:“盛昭。”

盛昭漫不经心地拖长嗓子,笑着:“你好狼狈啊,齐道友。”

齐桦瞳孔一缩,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他眸底生出几分恐慌,半垂下眸:“你先出去。”

盛昭“啧”了声:“好了,知道你心高气傲,不笑你。”

齐桦却觉这句话更让他难堪,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随便盛昭打量,也不能动用灵力将人推开,或遮住对方的双眼。

他闭上眸,轻叹了声。

下一刻,怀中突然钻进来的温暖躯体让齐桦眼眸立刻睁开。

盛昭双手圈着他的肩,以相面对的姿态,双腿张开,跪坐在了齐桦的腿上。

他身体清瘦,骨骼又细,微微一塌腰,就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脸抵在齐桦肩边。

盛昭调整着姿势,轻声抱怨:“这什么鬼地方,比刚落完雪时还冷个几分。”

“若不是不能给你动用灵力,我才不肯抱你,冻死了。”

青年贴在自己的耳边,呼出的气息也温温热热,又轻又香:“你们齐家定得什么破清规戒律。”

齐桦不发一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盛昭,双手甚至都不敢抬,似是完全怔住了。

盛昭垂眸看见齐桦的神情,轻轻一叹,有些好笑,促狭地眨眨眼:“我知晓你很动容,不过也用不着呆住罢?”

可齐桦分明瞧见盛昭眼中的心疼。

齐桦双眼第一次有些微酸涩至要涌出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怀里的人,感受着那股烫到他心底的暖意。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用的力道有多轻柔,像对待珍宝,不敢用双手去碰触,生怕一丁点力道就会让其破碎,却疯了魔般想攥在手心里。

齐桦好一会儿才缓和下面色,他竭尽全力地找回往日自如的姿态,温声询问:“怎么过来的?”

说出口的话语却分外僵硬,像是在逼问,齐桦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盛昭心虚地别过眼:“不想说。”

齐桦安抚着顺着盛昭的背部,青年一路走来,虽然面上不说,但到底有怯意,先前的脚步声跟现在紧绷的背都暴露得分明。

他低声:“为什么?”

盛昭小声:“你会生气。”

齐桦柔声,哄着人:“我不会。”

这次不是哄骗。

盛昭:“我问了齐韧,他跟我说了一部分,然后我求他来带我找你。”

“是有些让人生气。”齐桦无奈,他又骗了盛昭一次,下次不会了。

等出去,就将齐韧解决了罢。

齐桦察觉到盛昭身体一僵,微微勾唇:“为什么怕我生气?”

盛昭不解:“因为……我答应过你?答应你不去跟齐韧见面的。”

盛昭迟疑的语气,就像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思索之下,才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齐桦近乎一喜,这个表现,就好像盛昭也格外在意自己,他眉梢都扬了几分。

齐桦没再为难盛昭,换了个话题,有些心疼地问:“冷吗?”

今日应是落了大雪,盛昭如今穿着单薄,先前又从院子里跑到后山深处的鬼祠堂,若不是有着元婴期的修为,恐怕手都要冻青了。

现下鬼祠堂恶灵环绕,比外边儿更冷,盛昭还跟全身阴冷的自己贴在一起,倒是委屈他了。

盛昭迟疑着点头:“有些。”

说罢他又跟齐桦贴紧了几分,企图索取对方身上所剩无几的温度。

齐桦僵了一瞬,哑声:“盛昭。”

盛昭不解地歪了歪头:“嗯?怎么了?”

他眸色澄澈,丝毫没有察觉现下的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眼中只有困惑。

青年性子虽张扬,但在某些事上却意外地单纯,不晓世事。

齐桦摇首:“无事。”

早就很久之前,齐桦就发现了,盛昭对一些越界的举动并不会放在心上,对方似乎没有情爱方面的清晰认知,还停留在男女之情上面,即使经过江千舟这畜生的事,也没留下半点防备之心。

齐桦不知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

庆幸他能趁着盛昭的性子做很多逾矩的事,又苦恼盛昭会很难才能开窍。

没关系,他会慢慢教。

齐桦眼底漫上笑意,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对怨灵的哀嚎侧耳不闻。

伏在他肩头的盛昭却开了神识,眼前骤然出现面目狰狞跟密密麻麻的怨灵,有灵力护体,盛昭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它们恐吓不住他。

盛昭故作被吓到,全身僵住:“这是什么?”

齐桦心思一转,便知是盛昭用神识看见了那些脏污东西:“别怕,它们没有神智,你运转灵力,便不会被它们干扰神智。”

“把神识关了,就看不见了。”

盛昭害怕地缩进齐桦怀里,平日骄矜的模样全然消失,闷闷地说:“好。”

齐桦觉着古怪:“这么怕?”

盛昭没出声。

齐桦抬眸看了周围,灵牌前燃着几根白烛,烛火小得可怜,祠堂中昏暗无比。

神识一开,恶灵的躯体就会将光亮挡住,变成漆黑一片。

齐桦:“我第一次瞧见修真者怕黑的,昭昭怎么这么娇气。”

盛昭气愤地抬头,眼神却闪烁心虚:“谁怕黑了?!”

齐桦缓缓抬手挡住盛昭的眼,感受到卷翘的眼睑快速地扫着自己的掌心。

盛昭眼前骤黑,他很是慌张地去扒拉下齐桦的手,嗓音带怒:“齐桦!”

齐桦眼见着盛昭眼尾都红了,才发觉对方不是一般地怕,连忙哄着人,低声道歉。

他好话说尽,才将盛昭哄好。

齐桦:“你芥子空间里有什么能照亮的东西,不必顾忌着这里是齐家祠堂,尽管拿出来。”

盛昭慢吞吞地拿出一个小夜明珠,握在手心里,照亮他跟齐桦这一小片周围。

动作间,齐桦碰到盛昭已变得冰冷的手。

齐桦毫不在意地将盛昭的手放在自己脖颈边取暖,缓声道:“给昭昭讲个故事,不怕了。”

齐桦:“嗯?”

盛昭还是有些气:“随便你。”

齐桦:“昭昭,你知晓先前齐家少主为什么总是换人吗?”

他不等盛昭回答,便径直说了下去:“因为齐家少主的位置并非是固定的。”

“这一任齐家家主的嫡子是我,那么在我及冠前,只要我没死,齐家少主的位置便一直是我的。”

他眼神涌上阴冷:“及冠之后,我就要同所有的齐家人一同争抢,我争不过,别人就会杀了我。”

“我守了这个位置上百年,全身上下都负着齐家厚重的枷锁,手上染了不下百条齐家人的性命。”这是齐桦从未同别人说过这些事,他压着盛昭的后颈,将人按在他的肩旁。

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玩味,一眼过去满是阴鸷,嗓音却放得很轻,很是脆弱般,小心翼翼地问:“昭昭,你会讨厌我吗?”

第35章 众星捧月【二更】

“弱肉强食, 齐桦,你做得是对的。”盛昭安抚地轻拍对方的背,满口谎言:“我不讨厌你。”

“你撑了这么多年, 让我好生佩服。”

有因必有果, 盛昭眼神冷得足以让人毛骨悚然,齐桦, 你可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盛昭嗓音很轻,有着心疼,但却没有怜悯:“你很厉害, 齐桦。”

“但齐桦,不是齐家锁着你。”盛昭轻声:“你心中有着凌云壮志, 天资令人羡煞。”

“不论齐家有否,到哪都是一方天地。”

盛昭一字一句:“不是齐家造就了你, 而是你造就了自己,所以, 齐桦, 你不要被困在这里。”

“好吗?”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齐桦心上。

齐桦被齐家当做工具那么多年,他心里有着掌控齐家的念头,可到底比不过翻倒齐家。

甚至是毁灭齐家,将其踩在脚底。

现在经盛昭一点出来, 这种念头就像毒药般深入进齐桦的骨髓,腐蚀进他的心底深处。

上百年了,齐桦无声地笑, 他再也不想被这么操控了。

齐桦愈厌倦、烦闷, 他心底权欲与恨意便愈发盛大, 他放下虚放在盛昭后颈的手。

他不想要可怜, 也不想要安慰,更是不想盛昭日后发现他的真面目,对他生厌。理念一致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方才盛昭说错一句,恐怕齐桦真会忍不住下手。

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陷得不深,早些下手,也比以后盛昭对他生厌,来得折磨要好。

齐桦餍足地轻叹:“好。”

他更喜欢昭昭了。

盛昭也在无声地笑,第一步总算走出去了。

他眼神虚虚看向鬼祠堂外面,齐韧恐怕还在那站着等他。

他的一声谢从不只有虚言。

盛昭勾唇,在心中道,齐韧,我的道谢礼,便送你一个齐家罢。

——

齐桦在月夜刚至时,便将睡在他怀里的盛昭抱出鬼祠堂,青年冷得厉害,睡得也不安。

身子蜷缩在一起便罢了,眼睑也不时地微颤。

齐桦只得轻手轻脚,以免吵醒盛昭。

他冷眼扫过站在鬼祠堂门外的树下,落了满身雪的齐韧。

装可怜,可惜了,恐怕没想到盛昭会睡下罢?

想起盛昭睡时同他说,若是出去了,要将他叫醒,同齐韧道谢。

齐桦恶劣地扬了扬笑,用气音道:“他睡着了,滚罢。”

齐韧也在笑,他们只有在面对对方时,才会脱下假面,露出人皮下的恶鬼。

齐韧转瞬便收敛起笑意,拱手低头:“少主。”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吵醒齐桦怀中的青年。

盛昭刚睁开眼,就瞧见形单影只的齐韧弯腰行礼,身上的雪都在往下掉。

齐桦面色难看,不得已勾唇应下:“嗯。”

齐韧直起身,规矩地一动不动。

盛昭挣扎着从齐桦怀里落下去:“怎么不叫醒我?”

齐桦:“没来得及。”

盛昭当着齐桦的面,向齐韧走去:“我就知晓你还没走,先前该把伞给你的。”

他用灵力拂下齐韧身上的雪,将纸伞递给齐韧,笑意盈盈:“喏,一起回去吧。”

“这次谢谢了。”

齐韧接下伞,眉目温柔:“小事一桩,不值得盛公子提起,需要在下为你执伞吗?”

盛昭摇首:“你自己撑就好,齐桦那还有一把,我与他一起。”

听见这句,齐桦阴沉的神色才转好。

盛昭转身又回到齐桦身边,干脆利落:“走罢。”

直到回到温暖的室内,盛昭才呼出一口气,匆匆褪下浸了雪水的鞋,跺了几下脚,就跑到火炉边暖手:“冻死了。”

如玉的手放在火光上面,盛昭的眉眼晕染出满足地笑意。

齐桦低声吩咐侍女上两碗热汤。

盛昭耳朵尖,他突地转头:“等等!姐姐再帮我端一碗小汤圆好不好?”

他问齐桦:“你吃吗?”

齐桦摇首,他不喜甜。

盛昭又冲侍女笑:“同昨日一样,要花生馅的。”

侍女被直勾勾的美色弄得脸红,匆忙低头应下:“是。”

几口热汤下肚,盛昭才觉全身暖了起来,他运转灵力,将体内寒气驱出去。

他端着小碗,吃了两个,又饮了口甜汤就放下了。

侍女正准备收拾的时候,齐桦抬起手:“等着。”

齐桦拿起盛昭刚刚用过的玉勺,将盛昭吃剩下的,一口一口吃进了肚。

盛昭撑着脸笑:“馋了?方才问你又不要,现下来吃我剩下的。”

侍女被盛昭大胆的话语吓得面色苍白,生怕这个好看的红衣小公子被拖下去处置,所幸,齐桦始终面色淡淡。

他几口落肚,将碗中的甜汤饮得干干净净,将碗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下去罢。”

侍女连忙退下,她分明瞧见,少主是故意贴在那个小公子喝过的那一边。

这不是她该看见的。

齐桦曲指轻敲盛昭的额头:“笑话我?”

他确实馋了,但馋的是盛昭的口水。

盛昭躲着往榻上去,刚坐上。

齐桦便半跪下来,托起盛昭赤裸的双足,一摸,果然还是冰凉。

盛昭低头去看:“怎么了?”

齐桦松开了腰带,外袍半开,露出里面的单衣,他将盛昭的双足抵在自己的胸口:“踩着。”

他许久没等到盛昭出声,手里的双足也僵硬着,齐桦抬眸才瞧见盛昭古怪的神色,参着些尴尬与不自在。

他醒悟,太亲密了,盛昭恐怕是被他吓着了。

齐桦不肯松手,他定定看着盛昭:“不是怕冷?给你暖下脚。”

盛昭过了好一会儿,怔怔地点头:“哦。”

应下了,可双足还是不敢动。

齐桦无奈:“你同我羞什么?”

盛昭被这么一激,更加羞恼地轻踹了下齐桦:“谁羞了?”

“齐少主可得好好给我伺候着。”他冷哼。

盛昭用得力道很轻,齐桦不觉羞辱,反倒想让那双如玉般小巧精致,处处细腻泛粉的脚多踩几下。

不过,踩得就不是他胸口了。

齐桦闷笑一声:“好。”

闹过一回,盛昭没再不自在,舒舒服服地伏在榻上的小桌上,舒舒服服享受起来。

有人上赶着当下人,他怎么好抗拒?

等盛昭的脚暖起,齐桦才收了手,道了“夜安”,便克制地转身回自个的房间。

再多待一会儿,齐桦怕他忍不住。

他不想逼盛昭,也不想落得江千舟那个下场,齐桦想,明日带些断袖分桃的话本给盛昭开开眼罢。

——

好些日子,齐韧都没出现在盛昭眼前。

他坐在湖边的石栏上看飘着碎冰的湖面,自从那日后,齐桦就允许盛昭出院走动。

盛昭身后是几个妙龄少女与稚嫩的少年,少女们描了细眉,穿着逶迤的白裙,抹去修真者的飒气,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少年们也没有这个时期的跳脱,皆温声淡笑。

而每个人都在看着盛昭。

穿云日光打在盛昭的红衣上,熠熠生辉。

他眉梢扬起,问:“底下养着鱼吗?”

“嗯,托人从北山冰湖里带回来的,它们不畏寒。”

“盛公子想看吗?当时特地挑了好看的,鱼跃出水时,会很漂亮。”

“那我们去找些鱼饵给昭昭罢。”

“公子先下来罢。”

“免得不小心落了水。”

“嗯,我们走了,就看顾不住阿盛了。”

……

他们一人一句,每当上一个人讲完,下一个人才开口,说过话的人自觉不会再出声。

不急不缓。

盛昭摇首,笑:“不会的,你们去罢,我在这等你们。”

“好。”

“嗯。”

“昭昭在这等我们。”

“不要乱跑。”

“公子要小心。”

“我们走了。”

……

众人纷纷道完,众星捧月的他们才如潮水般褪去。

而不远处,齐桦无声注视着。

他好像才发现,他的昭昭受欢迎得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很早就码好了,只是晋江卡到更新不了,狗头.jpg

第36章 喜欢你

“今日看的话本写着什么?”齐桦侧对着盛昭剪着灯芯, 动作不疾不徐地添了些油。

慢慢瞧着灯火燃起,眉梢笑意浅淡,嘴角似笑非笑。

盛昭瘫在墙角处他筑起来的小窝, 靠枕、手暖、狐裘, 还有用食盒装着的小点心,非常萎靡, 他抓起话本翻了翻,照着书一字一句地念:“锁在金笼子里……”

他“啪”地合上,吞吞吐吐:“嗯……没什么。”

齐桦起了好奇心:“我看看。”

他走过来, 也靠坐在墙角,一脚支起, 拿过盛昭手中的话本旧藉。

许是身处私密之地,没有外人, 齐桦形象并不如往日端正,他头发未束带, 自然散乱下多了几分洒脱。

盛昭很少见着这般的齐桦, 没有假得要命的好脾气,多了几分真实。

他想将话本抢回来,伸了手,又犹豫着拿起个糯米蒸糕,咬了口道:“成日给我送些不知所云的话本子, 也不晓得那些事是怎么写得出来的。”

“那些事”指的是齐桦如今在看的“床笫之事”,还是两个男人的。

齐桦好笑:“不是说闷,便叫人随便拿了些给你解乏。”

他凑过来, 执着盛昭细瘦的手腕, 指腹抵在凸出的腕骨上, 在盛昭愣怔下, 咬了口他吃过的蒸糕。

齐桦抢了吃的,还作模作样地点评:“太甜了。”

他们这两日愈发亲近了,这种程度的亲密盛昭本不会不好意思,可他又想起话本里写得那些事。

便愈发觉得面上冒烟,看似气,实则羞:“那你还抢着吃。”

齐桦眉眼微垂,笑:“我喜欢。”

盛昭别过眼不去看他,面上都染了粉,拿着蒸糕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齐桦:“昭昭喜欢吗?”

蒸糕的甜度对盛昭来说刚刚好,他思虑一二,点了点头:“喜欢。”

齐桦体贴:“那我明日让人给你多送点。”

盛昭:“?”

他一扭头就瞧见齐桦扬着手中的话本,顿时气了,连忙否认:“不是这个!我不喜欢!”

“不准再给我送了!”

齐桦低声闷笑:“可我今日瞧见,昭昭在凉亭里看得面红耳赤,还一页一页迫不及待地翻。”

他见着盛昭白净的面上,薄粉渐渐蔓延,好整以暇地调侃:“难不成是我瞧错了?”

平日张扬极了的人此时被他逼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粉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没办法了,盛昭将蒸糕丢进食盒里,站起身就准备逃离:“你怎么这般,这般——”

半步都没走动,就被齐桦扯着手摔下来。

盛昭跌进齐桦怀里,红衣与白衣交缠逶迤,动作间,他乌发变得凌乱,细软的发丝贴在薄唇边,唇一抿,就被贝齿咬住。

挣扎着要逃,又被腰间死死挪着不动的大掌强硬地按回去。

齐桦贴在盛昭耳畔,只差半分就能含住软白染粉的耳珠:“跑什么?”

他贴心地勾住被盛昭含住的青丝,将被含得湿漉漉的发慢慢挑出,眼眸暗沉,偏偏口中的话又像正人君子:“是我口无遮拦,吓到昭昭了?”

齐桦半阖起眼笑,欲盖弥彰:“我给昭昭道歉,你不喜欢,明日就不给你送那些话本了。”

盛昭不想理他,抿着唇不说话。

齐桦去抚盛昭的脸,指腹摩挲着盛昭的眼尾:“嗯?”

盛昭蹙起眉,后仰着躲开:“干什么?别这么碰我。”

他动作似欲拒还迎,虽躲了,但也留有余地。

齐桦却还是不高兴,他面色微沉,勉强噙着浅淡似无的笑意,摸着盛昭脸的手掌用了力,强行固定住对方。

一字一句:“昭昭,不准躲我。”

盛昭也不爽,他不喜欢齐桦对他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一点抗拒都不能有。

他不露怯,直勾勾与齐桦对视,一言不发。

齐桦蹙眉,盛昭不想说,可他偏要逼着盛昭开口,去服这个软。

“昭昭不说话,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也是,你今日看得也算得趣。”齐桦勾唇:“我差人用话本堆满昭昭的房间可好?”

盛昭眼中生出厉气:“齐桦,你犯病了?”

他出了声,齐桦笑意愈大,满意地轻哼:“是啊,我犯病了。”

齐桦的控制欲太强,他对盛昭心动,便愈发控制不住心中的猛兽。

它叫嚣着想打破囚笼,用利爪按住他想得发狂的人,用身躯压住面前这不听话的人,竖瞳里全是抑制已久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