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祂
就好像一道裴戚晏在心中期待已久的烟火骤然点燃, 它悄然冲上天际,在夜空划出一道绚烂的色彩,声势浩大地绽放开。
美得人目眩神晕。
让裴戚晏莫名想哭。
他明明那么开心,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哥哥没有骗我?”
“没有。”盛昭双手轻柔地捧起裴戚晏的脸, 指尖拭去裴戚晏的泪,笑着骂了声:“傻子, 哭什么。”
因为等了太久。
因为太过幸福。
裴戚晏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好不狼狈,他难堪地别过脸:“哥哥别看我。”
盛昭忍不住笑:“好,不看你。”
裴戚晏将盛昭一把抱起来, 放在栏上坐着,他埋在盛昭怀里, 分外窘迫地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还不准盛昭笑。
盛昭哭笑不得。
“哭好了没呀?”盛昭问。
裴戚晏闷声道:“好了。”
裴戚晏抱起盛昭, 脚尖轻点,他们跳下高楼, 极速坠落后又稳稳在半空中停下。
痛快。
裴戚晏脑子清醒了, 低笑着问:“哥哥是回寝宫还是今夜就睡在这。”
盛昭想了想:“回家。”
裴戚晏飞速在屋檐顶上掠去,不到片刻,就从窗口跳进那栋小高楼,盛昭被他放在床榻上。
他把灯熄了,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榻。
裴戚晏喉结滚了又滚, 生怕盛昭说分房睡,直到他躺在床上,盛昭都安安静静的。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房间内、在这张床上蔓延开来。
裴戚晏翻身抱住盛昭, 他迫不及待的。
魔族向来没有礼节, 他们放纵极了, 没有魔会在意在大婚前不可交合的规定。
他们只想要极乐。
裴戚晏也是如此。
裴戚晏的手触上盛昭的衣襟, 温凉的手突然覆在裴戚晏手上:“你们魔族……都这么急色的吗?”
裴戚晏很理所当然地颔首。
盛昭:“人修可不是。”
他担忧道:“那我们是不是不太适合在一起?”
裴戚晏立即抽回手:“哥哥说笑了,我们魔族也跟你们人修一样。”
他规规矩矩地躺回自己的那一边。
·
裴戚晏要准备大婚的事,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每一事都亲自处理,忙得脚不沾地。
翌日就响午急匆匆回来跟盛昭用了膳,小心翼翼地询问:“既然哥哥愿意了,我可不可以把哥哥的身份公布出来?”
裴戚晏想他跟哥哥能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
盛昭慢悠悠看了裴戚晏一眼:“好。”
这事不闹大怎么行?名声什么的盛昭向来不在乎,他只在乎当魔尊迎娶仙尊的小徒,当日却被逃婚,整个魔界都因魔尊而脸面被修真界踩在脚底时,裴戚晏这个魔尊还能不能坐得稳?
裴戚晏喜形于色:“我这就吩咐下去。”
盛昭抬手:“等等。”
盛昭神色犹疑:“大婚之日不宜见血,你应当也对郁道友罚过了,不如——”
裴戚晏一听见这三个字,神色就一变,他眼中闪过戾气:“那就在大婚前杀了他。”
盛昭揉了揉眉心:“他毕竟是剑宗的人,即使要杀要剐我也得交给宗门处理,不能因我就越俎代庖。”
他笑笑:“你以后也是宗门人了。”
裴戚晏这个魔尊虽然有些膈应,但还是因盛昭这句话高兴许多,他大发慈悲地冷哼:“那就饶他一命。”
盛昭:“等他喝完我们的喜酒,就将他遣送回宗门罢?”
喜酒。
裴戚晏眉梢微扬:“都听哥哥的。”
盛昭三言两语从杀人如麻的魔尊手里救下郁安易,他还没玩够呢,郁安易可不能死得这么轻松。
盛昭:“你去忙罢。”
裴戚晏离去时,从外回来的侍女刚踏进门槛,她下意识收紧掌心,连忙跪在地上:“尊上。”
裴戚晏无视她,径直离开。
盛昭见她回来,挑眉问:“拿到东西了?”
侍女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只被魔气包裹住的蛊虫。
盛昭接过,勾起唇:“这就是噬心蛊。”
上一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噬心蛊。
·
他在即将死去时,犹如破除牢笼的困兽,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即使它摇摇欲坠。
郁安易破水而出,他牢牢抓着锁链,剧烈地喘息着,他不甘心。
不甘心被盛昭愚弄。
不甘心对照玉的一腔爱慕,无疾而终。
疯狗可是会噬主的。
郁安易眼神骤然一厉,他仅凭借双手,就能用锁链一点一点将自己往上拉去。
四四方方的漆黑牢狱,头顶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窗口,会透出一丁点光亮,照在水面之上。
郁安易拼尽全力,向光爬去。
他见到了他的光。
他目光沉沉,与盛昭隔着层铁杆栏对视。
盛昭:“把他放下来。”
锁链徒然一松,郁安易骤然砸进水面之中,呛了好几口水,魔族像拖尸体一样把他从水牢里拖出来,丢到地面上。
郁安易奄奄一息地倒在地面上,仰视着居高临下的盛昭。
盛昭勾了勾唇,蹲下来:“你快入魔了,仙君。”
他手一挥,一个泛光的水镜就出现在郁安易面前,昨日之后,裴戚晏就停止给盛昭下药,他如今能自如使用灵力。
水镜中是一个蒙头垢面,狼狈地不成样的人,郁安易仅匆匆看了一眼,就仓皇地撇过头。
盛昭故作疑惑:“仙君怎么不看呀?”
杀人诛心。
郁安易攥紧了手,忍耐地青筋暴起,让他去看自己这副像鬼的模样,跟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盛昭抬手,他给郁安易下了一个清洁术后,抓起郁安易的脸,猛地抬起对准水镜。
郁安易看见自己脸上是一双瞳仁完全转变成红色的双眼。
他瞳孔瞬间紧缩。
脑海中又浮现出齐韧的那句话:“融合灵骨者,轻者走火入魔。”
是啊,他有心魔。
他本就有心魔。
本是不会影响他道途的心魔,却因照玉一点一点深入骨髓。
他完了。
郁安易突生惶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一点都不想风光无限的郁仙君。
“仙君?”
郁安易转眸看去,一双眼红如滴血,清冷的面容都显得凶煞可怕。
盛昭笑盈盈地说:“仙君认不出自己了吗?怎么看这么久?”
他手法轻柔地整理了下郁安易凌乱的乌发,让它们乖顺地垂落下来,盛昭抬起郁安易的下巴,让他直面水镜。
温热的手心触碰到郁安易的双眼,他在水里待了这么多天,这点温度让他的血都沸了起来。
但这股烫得要命的温暖很短暂。
盛昭挪开了手,郁安易眼前从一片黑暗恢复成光明,他看着面前的水镜。
双目若点漆,眉眼冷淡。
他似乎又变回了郁仙君。
盛昭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就能安抚郁安易体内的心魔。
盛昭问:“你选哪个?”
他似乎又变回神明。
神明都是宽容仁慈的,祂永远不会去逼迫凡人,而是公正地给予选择,冷眼看着他们自甘堕落。
是生,亦是死。
郁安易怔了很久,他嗓音沙哑:“裙摆可以吗?”
盛昭笑笑:“我允许小狗有不太听话的时候。”
刚刚还是仙君,现在又喊小狗了。
但祂本就喜怒无常。
郁安易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爬起身,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真的像狗一般匍匐在地。
他跪在盛昭的脚边,朝拜般深深伏了下去,脸埋进祂的裙摆中,薄唇轻碰上如绸缎的衣料,鼻尖全是醉生梦死的馥郁浓香。
郁安易磕不下头,亲不下鞋面。
祂很宽容地给出第三个选项。
“这池子的蛇虫吃了你这么久,让你疼了这么多日,不如就让它们去死吧?”盛昭勾着唇问。
好像当真是主人一般,为受了委屈的小狗出气,郁安易恍惚地点了下头。
第92章 仙尊【二】
折磨郁安易多日的一池子蛇虫, 盛昭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池子里的水被抽干,点了魔火,让它们烧成灰烬。
郁安易明知不应该, 可仍觉得出气。
盛昭拿出一个药瓶, 放到地面上:“喏。”
郁安易看了盛昭很久。
他长着照玉的脸,做着跟照玉一样的事, 可他一点都不像照玉,以至于郁安易没有认错过,他清楚地知道他面前的人是盛昭。
郁安易倒了粒药出来, 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 化作一股暖流缓慢恢复着他的伤势,他身上的疼痛也在随之消失。
但是盛昭跟照玉没什么不同。
当他习惯了照玉护着他, 他也会对恶劣至极的盛昭习以为常,甚至甘之如饴……
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宗, 剑宗最初听闻此事时, 赶忙派人去齐家询问。
齐家主代表修真界与魔族百年一会晤,后百年也由齐家暂代为修真界的领头人。
这和平契约,魔族自然是发给齐家。
消息传回来,的确无疑。
魔尊怕不是疯了?
剑宗没有第一时间大喜,而是警惕, 宗内各长老合谋两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将信将疑下, 邀诸位大能前来宗内一聚。
宴上。
谢长老坐在主座右下首位, 拧起眉愁道:“魔族主动求和, 此事必有蹊跷。”
“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但这毕竟是一件好事。”这是器宗上君。
“管他魔族打的什么歪主意, 我们行得正坐的端,也不怕影子斜!它敢算计我们,我们就把它打回家去!”练体一道上有不俗见解的大能道。
“话虽如此,还是得防着他们耍阴的。”
……
……
“诸位,”坐在左下首位的是齐家主,“且听我一家之言,我倒认为魔尊此次并非作假。”
众人异口同声:“齐家主细说。”
齐韧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初他费尽心思,却亲手将盛昭送到裴戚晏手上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但此事不能跟盛昭沾上半个字的关系。
他隐去最有可能的原因,道:“那契约我也寻不少大师问过,比如在座的箓、符、法三位仙君,可翻来倒去地看,也没瞧出半点不对。”
“况且魔尊行事向来无理可言,也有可能裴戚晏一时昏了头——”
突地,有人高声打断:“他的确昏了头,要美人不要江山!”
来人手一挥,一抹请帖高悬名堂上,泛着红光的字符带着浓郁魔气。
这是百晓楼楼主。
众人纷纷向悬空的魔符看去。
这是一纸婚约亦是一副请帖,请帖是相邀天下众人,婚约是特地给无妄仙尊,毕竟娶了别人家徒弟,总得给人做师尊的告知一声。
待瞧见那“裴戚晏”与“盛昭”二名时,殿上诡异地沉静下去,众人面上表情各异,皆在觑着谢长老的神色。
不知从哪响起的一句:“有伤风化。”
那人本以为自己小声嘟囔一句,却没想是这落针可闻的安静,反而响彻整座大殿,他面红耳赤地闭上嘴。
在别人家地盘说别人弟子,属实过了。
但紧接着,便是一句铿锵有力的“伤风败俗”!
再然后,千千万万句都有了。
“身为修者,却跟一介魔族结下婚契。”
“不单单是魔族呢,那可是魔尊!”
“也不知天道认不认这背弃信义的婚契。”
“哎,这名字耳熟,他先后不是跟那谁,剑尊跟齐少主也有过绯事?”
“别说,剑尊大婚之日我还去过呢,啧啧啧,剑尊可是被逃婚者伤透了心。”
“可不是,修为尽断,至今生死不明。”
“那齐少主不也是,为了他连家主之位都不要了,如今却连丹都炼不成了。”
“对,他右手的经脉断了。”
“我倒好奇,他能不能把魔尊也克成这副鬼模样,那可是皆大欢喜了!”
“水性杨花就罢了,命里头都尽是晦气。”
“砰——”!
一柄剑突地飞身削了最后一人的嘴!插进他面前的桌上,桌子霎时四分五裂,砸在地上!
无妄仙尊坐的是高座首位。
邬钰站起身,手从鹤氅下伸出,面色平静地平摊掌心。
削铁如泥的剑刃霎时飞回他的手心,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滴落,方才还嘈杂无比的殿内,此时鲜血滴落在地都能清晰入耳。
鸦雀无声。
突地有人喝道:“尊上怎能出手伤人!”
顿时不少人附和。
邬钰掀起眸,眉眼间仍是淡然自若:“他非议我的弟子,我伤他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又有人喝道:“怎能是非议!难道我们说错了?!”
另一人附和:“而且您是仙尊,您怎么能伤人呢!”
邬钰甩了甩剑,剑身上的血霎时全部飞溅起,它们飞溅的同时,在空中分散成每一滴,飞速砸在方才有开口说过话的人脸上。
无一错过,漏过。
“我徒儿舍一人为天下,乃是大义之举,若没有他,何来魔族的求和,何来今日的举天同庆。”邬钰嗓音平静,可他居高临下,手里拿着剑,无声就是一种胁迫。
“他继承了我护卫正道的衣钵,我很是高兴。”邬钰,“你们呢?”
抛出婚贴的百晓楼楼主立即举杯一饮而尽:“高兴!当然高兴!”
他惹出的事,不做表率,上一个人被削了嘴,他就得断抛出婚贴的那只手。
“没错,喜事,喜事!”
“来,喝酒喝酒。”
“干了他!”
……
除却一部分人仍旧不服地僵直身体,脑子灵光地已然想先把气氛缓和。
仙尊一剑下来,可不是一张嘴的事了。
一轮过后,众人纷纷抬首等仙尊下令。
“我代我家盛昭多谢诸位。”邬钰再道,“还有一事,从何来我不能杀人的说法?”
满座死寂。
仙尊本就是在魔族战场中杀出来的,若是他不能杀人,修真界如今可没那么好过。
“佛门圣子都杀过人,”邬钰剑指座下佛门处,人人如临大敌,“又缘何谴责我。”
无人回答。
邬钰收剑,冷声道:“宴散,诸位请回。”
殿内立即退得一干二净,只剩谢长老一人在,他长叹一声,“哎,仙尊啊,我可不高兴,我愁得很。”
“我还记得他被你带回剑宗时,那时他可乖得不得了,安静得像个女娃,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让人心疼得不得了,不止你,我跟长老们都愁。”
“好在他师兄们每日都去烦他,逗得他次次都火气冲冲地找我主持公道。”
邬钰眉目柔和下来,“我也听他抱怨过。”
谢长老见仙尊神色缓和下来,也不由松了口气,又紧接着回忆道:“后来……后来不知怎的,愈发地皮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活了起来,今日他会笑了,明日他会哭了……一点一滴的,不止是谢琮,所有人都很欣慰。
“还有,别以为他跟黎鸿那小子偷摸着喝酒我不知道,我可清楚着。”
邬钰轻声附和:“嗯,不少回都醉着回天山。”
谢长老笑了声:“那时多好啊,他要是待在宗内,会一直这么好。”
邬钰摇首:“不能为他好,就禁着他。”
“我也想为他做主一切,可我每每望见他的双眼,我却不忍,他过得这般好,无忧无虑,我怎忍心去打断。”
若是一切都揭露出来,对失去记忆的盛昭又何曾不是一种残忍,所以邬钰守着他,宠着他。
盛昭恢复记忆后,邬钰又犹豫了。
“后来,我该忍心了,我又在生疑。”
“他抗拒我,将我拒之门外。”
“他不想我知道,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他想自己一个人,我便让他以为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谢长老虽然听不明白,但也知晓邬钰在说师徒间的事,他识趣地安静听着。
“可是我从知道的那一日起,就日夜都在心疼,都在悔过。”邬钰突然问,“谢琮,你说当年我若是早一些出关……”
谢长老:“你当年才从战场上下来,身受重伤,早一些?早一些可就去见阎王了!”
邬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可我就能护着他了。”
谢长老听不清大致,却听见“护着他”三字,他叹道:“是啊,那小子在修界内野,剑宗跟您都能护着,可他去了魔界……”
“在修界就受了不少委屈,魔界岂不变本加厉?更别说魔尊生性残忍,也不知他有没有受到胁迫强逼,他孤身一人,受了委屈也没人知道,也不知该怎么办……”
这些话从盛昭离开宗内后,就在谢长老心里积压已久。
邬钰微垂下眸:“无碍,我会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讲讲师尊,昭昭上一世的时候,修魔两届刚打完仗不久,师尊废了不少代价打赢了,身受重伤,乱世出英雄,裴戚晏是在这时候趁机做掉前魔尊成功上位的,师尊养了很久的伤(就这么朴实无华,你们之前猜得好复杂,狗头),然后养好之后去凡界散了很久的心,去去杀魔族的血气,然后很久很久之后,他把昭昭捡回了宗,之后秘境召开,师尊去了一趟,在三生镜里看见了一切
二更夸我,谢谢
第93章 嫁衣【一】
裴戚晏紧张地碾了碾指尖, 在门外来回踱步,盛昭在门内试着嫁衣。
高楼的房间并不大,没装屏风, 裴戚晏不情不愿地被盛昭推搡了出来, 他严词厉色地不许裴戚晏用魔气偷看。
裴戚晏只好乖乖死心地在门口等。
他梦见过无数次哥哥为他穿上嫁衣的模样,等真的到这一刻, 裴戚晏反而还觉着自己在梦里。
但他知道,哥哥会比他在梦里看见的还要好看很多很多。
就像此刻,“吱嘎”一声。
人面桃花, 乌发雪肤,嫁衣如血。
盛昭提着摆, 在裴戚晏面前温温柔柔地转了一圈,笑容明媚:“好看吗?”
回应盛昭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他突然飞跃起,嫁衣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锋线, 他的腰被紧紧环住, 大腿也被掐住了。
他飞得很高,但裴戚晏会护着盛昭不让他掉下去。
裴戚晏躬身抱着盛昭进了门,把门踹合上,他低声笑叹着:“我做梦都没想到,娘亲会成为我的小娘子。”
盛昭面上霎时蔓延出粉晕:“不许乱说!”
裴戚晏乖乖改口:“我做梦都没想到, 哥哥会成为我的小娘子。”
盛昭恼羞成怒:“裴戚晏。”
裴戚晏低声闷笑。
盛昭被裴戚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上,眼睁睁看着裴戚晏凭空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玉白的指尖从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唇纸。
指腹都沾上一片红。
这次的成色明显比上次的要好很多, 是凡间上好的作料, 魔界中是寻不到的。
显然是裴戚晏精心准备的。
“哥哥唇色太苍白了。”
裴戚晏将薄入蝶翼的唇纸抿在薄唇间, 狭长的眼眸定定从盛昭泛着羞粉的眼一点一点往下看, 划过鼻尖,定格在粉嫩的唇上。
视线有如实质,就好像有一双大手在细细描绘盛昭的五官。
裴戚晏苍白的唇被抿出一片胭红,他喉结滚了又滚,噙着唇纸缓慢靠近盛昭的唇。
他们靠得愈发得近。
盛昭睁大眼眸,粉晕扩散地更广了,他眨了眨眼,屏住呼吸,细白的手指不由自主攥住裴戚晏撑在桌上的两只手。
裴戚晏稍顿了下,哥哥比他还要紧张,是不是……也比他还要期待?
盛昭的唇微微张开。
裴戚晏的心跳得愈发地快。
在他们即将碰上的那一刻,盛昭突然侧过脸埋进裴戚晏的怀里,松开抓着他的手,紧紧搂住裴戚晏的脖颈,又急又促地吸着气。
就呼在他的耳边,又小又软。
“不,不行。”盛昭搂紧裴戚晏,“我心跳得好快,太紧张了。”
“我……我第一次……”
“阿晏。”
他这么喊。
裴戚晏不仅没有半分失落,还异常满足,哥哥终于像喊晏七一样这么亲密地喊他了。
哥哥很紧张。
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裴戚晏,所以才会紧张。
而且,哥哥的第一次是他的。
裴戚晏抚着盛昭背后倾泻的长发,“不急,不是要喝交杯酒吗?哥哥到时候补偿我就好了。”
“亲口送到我嘴里。”
盛昭搂裴戚晏的手一僵,又羞又气地轻哼:“不要,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裴戚晏闷声笑着。
闹过一阵后,盛昭就脱了厚重的外袍,摘了发冠,倚在榻上小憩。
裴戚晏坐在一旁,“我方才捧着嫁衣去殿里寻你,没见着人,反倒瞧见了郁安易。”
“哥哥怎么将人放在了身边?”
盛昭:“我对魔宫不熟,也不知能将人安放在何处,索性就将他留在那了。”
他笑笑:“再说,什么叫我身边?这里建好后我就很少去那了。”
“那里太大了,没有阿晏在,我觉得周遭都是空的。”盛昭轻叹。
“错了错了,哥哥我错了。”裴戚晏立即道:“这几日实在是忙,有关婚宴的事,我皆是亲为。”
“好,”盛昭拖长嗓音,调侃:“辛苦你了。”
裴戚晏立即摇首:“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他甘之如饴。
大婚在即,至于旁人,裴戚晏眼里闪过戾色,容后再解决,即然哥哥不能跟郁安易的死沾上关系,那他自可将郁安易送到剑宗门前,再让郁安易血溅宗门门口。
那他的哥哥可不就干干净净了吗?
裴戚晏被盛昭说了一通,再忙也紧着出时间陪他的哥哥小憩了近一个时辰。
等睡得骨头都酥软了的盛昭醒来,他揉了揉盛昭的发,匆匆起身走了。
明日即是大婚。
裴戚晏自然急如火。
等裴戚晏走了,上一刻说着很少去的盛昭转头就悠哉悠哉地闲逛回去了。
“劳烦将仙君叫来。”
侍女转身应是。
郁安易一进殿,抬眸就瞧见笑吟吟看着他的盛昭,他脚步一顿,内心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盛昭抬手在空中点了点对面的坐席,道:“坐。”
郁安易还未坐下,就瞧见桌上摆着个瓷瓶,他坐到跟前,规规矩矩地喊了盛昭一声“主人”。
他抬眸些微紧张地观察盛昭的表情。
盛昭果然如他所想,满意地挑挑眉。
郁安易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满足。
他讨盛昭开心了,盛昭就不会来折磨他。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郁安易面色一僵,他诡异地想到一副小狗被拍了拍头,被主人夸了一句“做得很好”,兴奋地吐着舌头的场景。
他阖了阖眸,压着情绪坐下:“我身上的伤好了许多。”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再给他药了,郁安易莫名生出反叛的心思,抗拒盛昭再给他药。
“这可不是药。”盛昭出乎意料地笑着勾唇。
“那是何物?”郁安易下意识生出警惕心。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好东西。
盛昭抬手示意:“仙君何不亲自打开瞧瞧?”
郁安易看了盛昭一眼,好一会儿才拿起瓷瓶。
瓷瓶触手生冰,恐怕里头镇着活物,郁安易心下愈发忐忑,他捉摸不定盛昭的想法,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打开。
木塞拔出的一刹那,紫到发黑的魔气立刻冲出瓷瓶,直扑郁安易脸上,那一团来势汹汹的魔气化为一只张牙舞爪的毒虫,危险重重!
郁安易霎时丢开瓷瓶,面色发冷地看向盛昭。
盛昭稳稳接住在半空中翻转的瓷瓶,那股魔气只是一道噬心蛊蛊虫因为被囚,带着怒气的虚影,却不曾想能把郁安易下成这幅抛盔弃甲、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笑笑:“仙君真是柔弱,一道摸不着的虚影也能吓着。”
郁安易脸上愈发冰寒,“这是何物?”
盛昭将瓷瓶中被侍女的魔气锁住的蛊虫倒在手心中,他用指尖拈起,把玩片刻就反抛给郁安易:“仙君自行察看罢。”
当年的记忆虽然太过久远,但郁安易永远记得当时意外瞧见裴戚晏拿着噬心蛊的时候,那时裴戚晏顾左右而言他,生怕郁安易这么善良的人,瞧出来他给盛昭下蛊虫时会生气。
郁安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奇地了解一番过后转身就走,他意气风发极了,当时得意地在想,天道的宠儿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在他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现在,百年前的噬心蛊又出现在他眼前。
叫郁安易永生难忘这一幕。
他后背毛骨悚然,对方才自己打开瓷瓶的那一瞬生出无限后怕,若不是虚影,那他今日的下场就有如百年前痛苦承受噬心之痛,活生生抗到死的盛昭。
郁安易:“噬心蛊怎么会在你手上?!”
盛昭:“当然是从魔宫里拿的。”
“放心,你不用害怕,这蛊暂时用不到你身上。”盛昭微眯起眸,“虽然我很想你也体会体会当年我到底有多疼,但我可不舍得仙君这么痛苦地死去。”
暂时。
不舍得。
郁安易瞳孔紧缩,如影随性的死亡危机感令他头皮发麻,可听到最后,餍足的情绪却在诡异地飙升,他看着盛昭,不可遏制地想起照玉。
他问:“有多疼?”
盛昭挑眉,一字一句:“疼得我想去死。”
他脸上是肆意的笑,红衣张扬。
明明说得话那么残忍,揪紧了郁安易整颗心,但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他轻轻松松就可以将所有的悲痛说出口,化作手中的利器。
那把利器直直插在郁安易的心口上。
郁安易沉默半响,将蛊虫放回瓷瓶中,牢牢盖上,“你明日想如何走?”
他是个聪明人,从盛昭暴露身份后,他就知晓明日跟裴戚晏的大婚都只是一场作秀,而这蛊虫既然不是拿来对付他的,那噬心蛊这笔账盛昭自然是算在裴戚晏头上。
所以,盛昭明日必定会动手,为了以防万一,离开魔宫后他一定会离开魔界。
唯一的难点是,明日魔宫会因盛昭是仙尊弟子的身份,将上上下下都防如铁通,盛昭要如何才能不引人察觉的离开?
第94章 不眠夜【二】
“你说那条蛇化蛟了吗?”盛昭说罢, 侧脸看着窗外,蛇虽然冷漠无情,但它能化蛟的造化是盛昭给的。
不管是魔道还是修道, 有恩就得报可是铁律, 谁也不想雷劫之际因未还的因果而被劈得魂飞魂散。
盛昭从出万蛊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筹谋到今时今日, 郁安易定定看着盛昭的笑眸,对他的笑意不寒而栗。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跟天道之子的差距有多大。
他永远也及不上盛昭。
盛昭:“怎么不说话?”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五日足矣。”
而如今,已经过了六七日了。
郁安易:“你怎么知晓它是明日来?”
盛昭:“因为这个。”
盛昭骤然抬手碎裂手中茶盏杯, 声音如雷震耳,叫郁安易霎时警惕地起身。
盛昭下一刻就蹲下身去碰碎裂的瓷片, 而同时,门外听见动静的侍女跟魔族们鱼贯而入。
“嘶——”盛昭就好似被他们的动静吓到了, 一不小心被锋利的碎片划伤了手。
他捧着受伤流血的指腹,轻轻吹了口气:“疼。”
侍女连忙赶过来瞧, 只流了一点血,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无碍,只是小伤,我这就叫人来帮您处理伤口。”
“来人,将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
盛昭抬手,“不用, 小伤而已。”
“都怪我一个不小心将茶盏摔到地上了,你们也是,怎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盛昭将流血的指腹含进嘴里, 舔干净血液。
侍女:“事关您的安危, 兹事体大。”
有魔族禀报:“魔尊正在赶来的路上。”
侍女冷声:“谁让你私下上报的?!”
魔族为难道:“魔后是仙尊的弟子, 这两日为了以防修真界报复, 尊上让我们时刻注意魔后的安危,一旦出事,第一时间就要禀告给尊上。”
侍女:“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盛昭眼神闪烁,侍女已经被他收卖了,任何事都是第一时间以他的意志为主,而裴戚晏没将此事告知侍女,却告诉了这些魔族侍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不应当。
而是在裴戚晏来看,一个护不了主的侍女太过无用而已。
盛昭抬手制止:“好了,阿晏担心是应该的,你们先下去罢。”
侍女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盛昭,里头是不易察觉的担忧,盛昭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所有人都退下后。
盛昭看向还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的郁安易,举起了受伤的那只手,拿出一个新的玉盒。
郁安易眼睁睁看着盛昭从里拿出一个细小的虫蛹,塞入手上的伤口里,虫蛹触血即动,爬入盛昭的身体内部。
他眼神诧异,没料到盛昭对自己也如此心狠。
盛昭:“它可以让那条蛇,不,那条蛟来寻我。”
郁安易不知哪来的怒火:“有必要吗?不疼吗?万一它永远留在你的体内,那该如何?”
盛昭笑得恣意:“不如何,大不了一起去死。”
郁安易被盛昭震慑地一时说不出话,等他足够了解盛昭,郁安易才知照玉只是一层最简单的伪装。
而盛昭,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依旧神秘,强大,却更加得肆意妄为,他不在乎生死,只在乎自己游玩得高不高兴。
这种饲虎的危险感令郁安易刺激得心脏狂跳。
盛昭站起身:“你还不走吗?他应该快来了。”
“我可不敢保证,让他瞧见你我独处一室,他会不会杀了你。”
郁安易强制安抚住激烈的情绪,他冷静下来,转身就走。
盛昭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撒了药味很重的药粉,用白布将伤口绑紧,最后一丝痕迹也被掩住。
等裴戚晏到时,先是被浓郁的药味吓到,再看见被白布完全掩盖的细小伤口时,顿时松下一口气。
盛昭好笑:“怎么自己吓自己。”
裴戚晏捧着盛昭的手,轻轻吻在白布上:“**后可得小心一些。”
盛昭笑得明媚:“好。”
裴戚晏:“哥哥怎么会到这来?”
盛昭:“我们人族婚嫁有一个古往今来一直在执行的礼仪,嫁者要待在娘家等娶者大婚之日来相迎。”
“明日即是大婚,我身不在修真界,小镇又是我们二人的家,索性今晚就宿在这,等你明日一早来接我回去。”
盛昭蹙着眉,细细说明白给裴戚晏听。
大婚的事从头到尾都是裴戚晏忙着,他一开始顾忌着哥哥是被他逼迫的,半分事都不敢开口同盛昭商议,后来哥哥跟他说开后,裴戚晏也不想去拿零碎的事让哥哥跟他一起烦心。
他将所有事情都担着,哥哥只需要等着他来娶就好了。
所以,当裴戚晏听见盛昭的这番话时,他是高兴的,因为哥哥也一直在关心着。
裴戚晏双眼有些酸涩,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好,我都听哥哥的。”
盛昭轻叹:“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却从没跟我说过你在忙哪些事,除了嫁衣是我选的,其余都是你来处理。”
“就好像,这婚契是你一人就能结的。”
裴戚晏被盛昭指责的手足无措,他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怕哥哥厌烦。”
直到亲身经历,裴戚晏才知此事到底有多繁琐,因为盛昭,裴戚晏再琐碎都甘愿亲手去做。
可他害怕从盛昭面上看见“不耐烦”的情绪。
裴戚晏宁愿自己一头热,也不想去知道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一头热。
盛昭抓着裴戚晏的衣领,踮起脚去摸了摸裴戚晏的发顶,无奈地失笑:“胡思乱想什么呢?”
因为他们二人的身高差,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虽然滑稽,但裴戚晏却再一次感受到他作为晏七时盛昭对他的温柔。
他抱起盛昭,让盛昭不需要踮着脚就能碰到他的头。
“那我带哥哥去看看魔宫的布置?”
“好啊。”
魔气浮在裴戚晏周遭,他牵着盛昭的手,他们一起踏上魔气,一层一层往魔宫高处走。
裴戚晏低声道:“那是我参照了人间婚嫁时的场景——”
盛昭挑眉打断:“参照?你还背着我去喝别人的喜酒了?”
裴戚晏:“哥哥我没有,我只是在一旁看了一眼。”
“我学着他们买了红绸挂满了整个魔宫。”
他们站在半空中,盛昭入目之处全是一片血红,一点都不像往日死气沉沉的魔宫。
喜庆极了。
盛昭好笑:“还有呢?”
裴戚晏低声:“我本来还想为哥哥去寻花轿的,可是那是女子做的,男子骑得都是高大的白马。”
“我们魔界没有这种东西,我就为你寻了头骨龙。”裴戚晏指向遥远的天际边。
灰白色的巨大骨龙飞在高高在上的空中,它跟乌云融为一体,只有空无一物的眼眶会偶尔闪过红光,叫人察觉到天际边的乌云里有什么东西。
裴戚晏忐忑道:“哥哥不用怕,它很乖的。”
盛昭眉眼都染上笑意,“怕是你把它打服了罢,那条骨龙看着可不太情愿。”
裴戚晏低咳两声。
盛昭突然问:“受伤了吗?”
裴戚晏扬眉:“我怎么会被区区一条骨龙伤着?”
盛昭笑:“好好好,我的阿晏最厉害了。”
“那里是酒窖,里头存着招待宾客的好酒。”裴戚晏带着盛昭落到地面上,酒窖建在地面之下,有些冷,他给哥哥披了件衣裳,才敢带人下去。
一进去就是浓烈香醇的酒香味。
裴戚晏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头单独摆着的一个玉酒坛子前:“那是我们明日要喝的交杯酒。”
“怕哥哥喝不来,这坛酒并不烈。”
盛昭好奇地问:“我尝尝?”
裴戚晏将本就放在酒窖里的金樽酒杯拿来,给盛昭倒了一杯,盛昭抿了抿,眼睛一亮:“是甜的。”
盛昭又喝了一口,不等裴戚晏说话,就将金樽杯抵在裴戚晏唇边,笑盈盈地示意裴戚晏也尝尝。
他的眼尾跟颊面都被酒气熏得泛粉,醉醺醺地酡红一片,眉目含春地看着裴戚晏,杯中的酒还是他喝过的。
裴戚晏脑子“轰”地一声,晕乎乎地就着盛昭的手喝完了杯中酒。
裴戚晏轻声问:“哥哥还想跟我去看吗?”
盛昭双眸亮晶晶的,点点头:“想。”
裴戚晏的心都被这一幕软化了。
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魔尊在这一刻,也跟凡人没什么不同。
裴戚晏带着盛昭去瞧了请柬、婚房、备好的婚契……
所有的一切都是裴戚晏一点点准备的,他原本什么都不会,但他愿意为盛昭填补这一方面的空白。
差不多瞧完后,盛昭也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盛昭的酒量一点都没出裴戚晏的意料之外,他无奈地将盛昭送回了寝殿,守着盛昭睡着后,裴戚晏又去检查了一遍,才回自己的主殿。
他像个毛头小子般,心急如焚地等待明日的到来,一点睡意都没有。
今夜,是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的我有多快乐,赶榜的我就有多狼狈
第95章 笑【三】【已修】
裴戚晏高坐在空无一人的殿中, 淡紫的眼眸盛满笑意,他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未曾停过。
十几个时辰干等着未免太过难熬, 裴戚晏需要酒来打发他的时间。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越是接近越是忐忑。
他心跳得愈发地快,指尖些微地发颤, 近乎要拿不稳酒杯。
满心满眼都是明日的大婚。
总算捱到明日,裴戚晏已然一身的酒气。
他施了清洁术后,再仔仔细细地沐浴一遍, 然后再将婚服一件一件细致地穿在身上,大红艳色, 梳了发冠。
魔尊恐怕从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么正式过。
裴戚晏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真实, 就像梦境一样美好虚幻。
他捂了捂一整晚都未歇过、跳得剧烈的胸口,阖了阖眸。
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他在心里祈求。
待一切处理完后, 裴戚晏又担心盛昭昨日醉酒, 此时会不会仍未醒,他索性再等等……再等等……
裴戚晏等来的是一声惊呼“尊上,魔后不见了!”
他踹开盛昭的寝殿,窗棂大开,室内空无一人。
只有空无一物的桌上摆着一个瓷瓶。
裴戚晏颤着手去碰它, 在即将碰到时,他又顿住了。
侍女眼睁睁看着裴戚晏深呼吸一口气才敢去打开,她已经猜到那里面是什么, 是她亲手拿给魔尊的噬心蛊。
寝殿里围着很多魔, 却鸦雀无声。
所有魔都瞧见他们的尊上拿着一个蛊虫看了许久, 而后, 深紫的眼眸突然涌出血泪。
裴戚晏嘶哑着嗓音吼:“找啊!愣在这做什么?!”
他疼得撕心裂肺,面容暴怒地一脚踹开前面的桌,下一瞬却诡异地轻声道:“人不见了,就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死。”
“是!”
魔族们霎时争先恐后地涌出。
“你留下。”裴戚晏宛如看死人一般看着这几日陪在盛昭身边的侍女。
侍女脚步一僵,跪下来。
“你怎么敢?!”裴戚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他身上魔气高涨,就在它狠狠对侍女击落下来时。
侍女突然道:“他要我跟您说,很可惜没有喝上您跟他的喜酒。”
魔气骤然在空中一顿。
侍女就瞧见方才还怒气高涨的裴戚晏怔在原地,血泪一滴一滴地涌,身上规整的红色婚服显得裴戚晏无比滑稽可笑。
良久,裴戚晏才出声道:“好,他护着你,那我就不杀你。”
他喃喃自语:“我都听哥哥的话。”
说罢,裴戚晏颓然一笑,问着侍女:“你说,他整了我,我该恨他吗?”
侍女跟裴戚晏的声音一同响起——
“尊上不会对他生恨。”
“不该。”
裴戚晏轻声道:“因为是我先对不起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你寻这噬心蛊吗?”
“因为我曾经将它用在了他的身上。”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哥哥在寒潭里痛得翻滚,他哭着喊着求我放过他,他的手抓在池子边,疼得指甲都扣碎了,心脏一点一点地被蛊虫掏空。”
“我亲眼见证他是如何死去。”
裴戚晏又问久久无言的侍女:“你说,我该死吗?”
侍女冷着脸:“该死。”
裴戚晏大笑出声:“说得对。”
他疲惫地阖了阖眸,转身大刀阔斧地向外走去,眼神阴鸷,偏执道:“但我宁愿死,也要将他囚在我身边。”
他宁愿哥哥恨死他,也不想余生再也见不到哥哥。
·
昨夜化蛟的蛇王缩成一条不起眼的小蛇,它找到魔宫较弱的防备点,偷偷溜了进去,爬到了盛昭面前。
蛇向来是敏锐至极的东西。
它带着盛昭跟郁安易轻轻松松躲过一切巡逻,出了魔宫。
一出魔宫,盛昭就嘱咐蛇王自己跑远点,而后开了灵舟,往阵法里疯狂塞入灵石,隐匿身形的阵法也开了,他迅速往修真界赶。
裴戚晏是魔,他跟江千舟还有齐桦都不同,魔的愧疚心少得可怜,他们比人更加的偏执无常。
揭露一切后,迎来的必然不是如江千舟还有齐桦的醒悟,而是裴戚晏不顾一切,疯狂去留住他。
盛昭会被这头被刺激得没有理智的魔关到死,而裴戚晏会为了补偿盛昭,日复一日地自虐给他看。
盛昭可没这兴致。
灵舟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但离修真界的过程实在是远,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还在魔界境内。
郁安易蹙眉分析道:“灵舟的速度比不过裴戚晏,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盛昭皱眉:“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边域。”
他说罢,转身走到灵舟尾看去。
天际边远远一道黑云紧随着他们,那是裴戚晏的魔气而化。
因为距离太过远,裴戚晏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来,但盛昭已经生出了不少危机感。
因为他们的距离在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拉近。
郁安易眯眸看了许久:“他燃烧了精血,不计一切代价都想追上你。”
盛昭表情未变:“那就看他追不追得上罢。”
郁安易一怔:“你有后手?”
盛昭笑:“没有。”
盛昭毫不在意地倚在栏边,笑:“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做好承受失败带来的后果的准备。”
“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真追上来,我安然无恙,但你,可是会死得比我当年还惨。”
郁安易瞳孔紧缩,他清晰地认知到盛昭是一个疯子,一个只在乎自己高兴与否,不计较得失的疯子,从盛昭选择这个复仇方式开始,他就已然做好失手的准备。
换做郁安易,他永远做不到盛昭这份气性。
因为此刻,他就已经因为盛昭轻飘飘的一句话开始恐惧了。
而盛昭仍旧一脸平静地撑在栏上,慢慢看着裴戚晏一点一点追上来。
郁安易咬牙:“疯子。”
盛昭笑着承认了。
一刻钟,那层云愈发地近了。
两刻钟,盛昭已经能看见裴戚晏裹挟在魔气中的身影了。
三刻钟,盛昭跟裴戚晏对视上。
如影随形的阴鸷视线从盛昭身上再看到一旁的郁安易身上,郁安易对视上的一刻,就头皮发麻地透不过气,他紧紧攥住灵舟,掐紧了手心让自己不再沉浸在被裴戚晏杀死无数次的幻境中。
盛昭面色沉下来,低声道:“他要来了,而我们离修真界还有一刻钟。”
话音落下的片刻,裴戚晏精血燃烧得更加旺盛,一瞬千里地前进着,霎时他们的距离拉得极近,魔气来势汹汹地朝盛昭冲了过来。
它碰到盛昭的那一刻起就能将盛昭整个人纳入裴戚晏的领域中。
盛昭就再也走不掉了。
盛昭霎时侧身躲过,他拔出尤延,挥剑向裴戚晏劈去,千千万万道剑影霎时迅猛地往前冲去。
裴戚晏不想伤到盛昭,有意避让,他没有发动攻击,而是让魔气将剑影全都吞噬掉,再让没有危险性的魔气去捕抓身形不定的盛昭。
盛昭飞速变换着身形,避过一道又一道魔气,剑影化虚为实,驱着光影向裴戚晏击去。
他的剑法学自邬钰,自然是上乘,天下难有人匹敌,可盛昭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他挥出的每一道剑都只能憋屈地被魔气吞噬。
盛昭被逼得步步后退。
直到他避无可避,眼前是一道飞速而来的魔气。
千钧一发之刻,从盛昭身后骤然出现一道强大无比的剑气,它带着天道韵律,势不可挡地击向裴戚晏。
那是一道盛昭熟悉到骨子里的剑招。
不出他意料之外,下一瞬,剑域迅速地展开,圈住了整条灵舟,日月折射出的一切光影在剑域内都为主人所用,他操控着世界上无人可逃的自然法则,对裴戚晏展开了迅猛地反击。
一道接着一道。
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吞噬盛昭一切剑影的魔气霎时被击得溃散,裴戚晏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本就因为燃烧精血受了不少内伤,骤然对上如此强大的劲敌,根本没有还击的能力。
来人白衣鹤氅,浮在灵舟之上。
裴戚晏一字一句:“无妄,你对我出手,那就是在主动挑起修、魔两界的战火。”
邬钰眉目淡然:“百年前我胜了,再来一回,结果也不会有分毫变化。”
他抬手再挥一剑。
裴戚晏迅速反身挡住,手臂被震得发麻,他眼神恶狠狠的,口中却忍不住吐出一口夹着内脏的鲜血。
这一剑将裴戚晏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邬钰冷声道:“你逼迫我门下弟子,分明是魔尊先对修界出的手。”
邬钰说罢,执剑的手一紧。
裴戚晏游走在生死边无数回,霎时间,本能告诉他这是一道他扛不住的杀招。
裴戚晏最后看了一眼盛昭,盛昭却一直都在看着邬钰,他深吸一口气。
魔气霎时大张,再一散。
裴戚晏的身影霎时消失不见。
从裴戚晏对盛昭出手再到仙尊的到来,一切都令郁安易反应不及,等他缓过来,就瞧见一袭红衣朝着落在地上的仙君扑了过去。
这是郁安易第一次看见,盛昭没有带着面具的模样。
盛昭惊喜地喊:“师尊?!”
邬钰收剑,轻声应了。
盛昭:“师尊怎么来了?”
邬钰揉了揉盛昭的发顶:“来为你收拾烂摊子。”
盛昭一听,笑容顿时一僵,裴戚晏将他们二人的大婚昭告了天下,他别的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只有邬钰会怪罪他。
怪罪他败坏师门。
邬钰又道:“带你回家。”
盛昭松了口气,那师尊就是不怪他的意思了。
盛昭拉着邬钰的衣袖,将人拉进室内:“师尊你听我解释。”
他阖上门前,对着被他们师徒无视的郁安易用眼神示意——不要耽误他跟师尊叙旧。
盛昭殷勤地给邬钰拉开坐席,倒了杯热茶。
上次跟江千舟大婚时,盛昭之所以没跟邬钰这么嬉皮笑脸当然是因为他要离开宗门了,邬钰再生气,也不能罚他抄经书。
这次,是因为他要回宗门了,一个不好,就不是一两百遍的事了。
而是手要抄断的事。
“师尊,我也不想的。”
“一切都是那个魔头逼我的!”
“而且我还帮修真界争取到了魔界的求和契约,师尊不能罚我。”
盛昭乖巧地蹲在邬钰的坐席旁,仰着小脸,理直气壮地道。
邬钰反问:“那我该做什么?”
盛昭眉梢都浸满了笑,眨了眨剔透的黑眸,他理所当然地道:“师尊得夸我,奖励我。”
邬钰既无奈又好笑:“嗯,你做得很好。”
他眼眸微眯:“那奖励一百遍基础心剑法如何?”
盛昭瞪大眼:“当然不行!”
他叽叽喳喳地道:“师尊应该给我做一顿好吃的,要酒酿圆子,还要有桂花糕……”
“你都不知道,魔界的伙食有多差,我都要被饿坏了。”
盛昭说着说着就盘腿坐在地面上,他撑着脑袋,跟邬钰卖着惨,一点一滴说着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当然,盛昭隐瞒了他不想要邬钰知道的事。
郁安易就站在门外,他没有听主人的话,乖乖找个地方避开,而是格外不甘心地藏在边上,他听着门内的盛昭跟无妄仙尊絮絮叨叨。
热热闹闹。
根本不像平时温和又强大无比的神。
这样的盛昭,又或者是照玉,都是郁安易从没有看见过的,他渴望极了盛昭方才对着邬钰时,脸上露出的干干净净的笑。
那是真正地属于一个少年的笑,天真、单纯、干净,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伤痛。
郁安易敢肯定,这是江千舟、齐桦、裴戚晏甚至还有齐韧,都是未曾拥有过、见过的。
第96章 玉圆子
邬钰会来寻他, 是盛昭未想过的。
邬钰不止是他的师尊,也是修士们的仙尊,他是挡在修真界前的一座巍峨高山, 令魔族们望之生畏。
自从那一战后, 无妄仙尊就再没踏入过魔界半步,仙尊若是在魔界出个好歹。
山一塌, 修真界就没了屏障,魔族随时可入侵。
盛昭没想过,邬钰会来, 还会来得这么及时,眉眼中甚至还留有日夜兼程的疲惫, 他兴奋劲一过,就注意到了。
盛昭看了一眼又一眼。
邬钰半阖着眼眸, 垂着眼睑听盛昭的话,察觉到盛昭不对劲的视线, 微微掀眸看去。
偷看的盛昭骤然顿住了话语。
没有了说话声, 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邬钰跟盛昭静静对视着,眼里是些微的疑惑,意思是怎么不说了。
他们这几个月里见到对方的次数少得可怜。
在邬钰眼里,盛昭没什么变化,笑容一如既往, 还是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徒弟。
他来护着他的徒弟归家,理所应当。
盛昭眨了眨眼,突然扯了个垫子, 跪在了邬钰身后, 双手轻轻搭在邬钰的肩上。
邬钰很高, 就算坐在地上, 也得跪着的盛昭挺直腿跟背。
邬钰还没来得及问,盛昭的手就盖上他的眼,他的视线一霎黑暗,眼睑前的触感是温热的。
盛昭的手很软。
他问:“师尊赶了几日的路?”
邬钰眼前一片黑,他索性阖上眼:“两日。”
掌心被轻轻扫过,盛昭又问:“休息过吗?”
邬钰无奈道:“不能休息。”
休息了,就赶不上了。
盛昭想骂邬钰几句,又觉得身为徒弟去向师尊兴师问罪,属实大逆不道,又闷闷地道:“我帮你揉一揉。”
邬钰低声应了,他的唇抿得很紧,耳尖发烫,唇角却隐隐浮现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