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谈情
萧闻璟的眉心微蹙, 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讶,还有隐隐的不可置信。
阮灵萱怕磕到头顶,几乎是四肢伏地, 唯有脑袋脖子仰着, 以一种小猫趴腿边的姿态,爪子还挂在他腿上, 隔着几层料子都能感觉到她指腹用力摩擦的劲。
仿佛一只饿了几天的小猫扒着人腿, 在讨食。
偏偏她要的东西是……
何尚书用眼神悄然打量着年轻的六皇子。
见他不但神情怪异, 那放在腰间的手好像还提着裤腰, 就怕掉了下去,而且他的视线往下正落在两.腿.间。
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殿下?”
何尚书轻咳了声。
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撞见了年轻小伙的私事了。
听到声响, 萧闻璟重新抬起眼来,眸光在何尚书手里捏着的书上停顿片刻,微吸了口气, 咬牙低声道:“那就多谢何大人割爱了……”
“不必不必。”
虽然都是男子, 可是萧闻璟既身份尊贵又是小辈, 何尚书不好与他多说, 默默把书放回到桌面上,清了清嗓子,重归正题:
“殿下昨日送来的东西我已看过了, 此次灾情和十年前相似,四府的灾情严重,按律减少赋税是应当的, 只是现在六部的开支都十分紧张,尤其是兵部刚刚申请要打造新的兵器, 关乎国本安宁,也不好裁减……”
萧闻璟马上重提起精气神,侃侃而谈:
“我明白,其他四部且先不说,礼部用以典礼、工部用以宫殿修缮的部分都可裁减,我也会向父皇说明情况。”
何尚书正有此意,欣慰道:“殿下年纪尚小,已能辨别政事的轻重缓急,及时裁决,颇有圣上之风。”
阮灵萱趴得腿脚都麻了,腰也累僵了,听不得他们讨论这些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事,忍不住又扯住萧闻璟的裤腿一顿拉拽。
嘴撅得都快翘上天了。
萧闻璟假装捡毛笔,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开。
阮灵萱呜呜委屈,不多会手又覆了上来。
萧闻璟再次抖开她的爪子,与何尚书慢条斯理地讨论了几条政务才借故有事,请他先行一步。
“正是正是,殿下先忙。”何尚书不动声色扫了眼桌案下,正面的挡帘遮住下面的光景,只是那帘布似乎无风自动,有几分奇怪。
何尚书一走,阮灵萱就急不可耐趴着萧闻璟的腿,爬出来透气。
“呼——你们可算说完了,我看你刚刚就是故意的吧!”阮灵萱指责他。
萧闻璟目光低垂,她从两腿之间冒出来的画面实在太过违和。
尤其是少女憋得俏脸通红,脸蛋还气鼓鼓的。
但是阮灵萱一点自觉都没有。
她的两只小手还搁在他的腿上,俨然将他的身体也当做什么可以扶靠的安全地方。
大概一起长大的缘故,阮灵萱越发没有把他当外人看。
理所应当且毫不避讳。
“你为何要躲着何大人?”
阮灵萱小脸一垮,难得吞吞吐吐:“我与何公子有一点点误会……”
都要怪何公子总拦着她的路,和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一个不小心,把他绊了一个狗吃屎。
她害怕被告状到何大人那里。
萧闻璟盯着她。
阮灵萱眼睛眨巴眨巴,“是真的。”
萧闻璟把腿打开,阮灵萱的手肘突然失了支点,脑袋就像个棒缒猛然往前一倾,这个势头和方向非要砸到萧闻璟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不可。
萧闻璟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肘,把她下坠的身体重新提了起来。
“你如今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何时能知道一点分寸?”
阮灵萱被吓了一激灵,“我和小时候怎么不一样了?”
萧闻璟目光落下,阮灵萱小时候就粉雕玉琢,谁人见了都要夸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她也果不负众望,生得肤白莹澈,两颊粉润,眉黑眼亮,唇瓣一翘就自带三分春色,有这能争一二的娇艳,却少有防人拒人的倨傲和戒心,也难怪能撩得那些没有定心的少年人春心乱动。
“你怎么又不说话?”阮灵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我脸上长字啦?你在看什么呢?”
萧闻璟挪开眼,“快起来。”
阮灵萱“哦”了声,半侧过身,扒拉着书桌想站起来,可是她没想到自己腿早麻了,起猛了后继无力,腿一软,身子又掉下去,直接一屁股坐到萧闻璟的腿上。
“哎呦!好疼!”
尾椎骨撞疼了,阮灵萱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疼自己,往萧闻璟的大腿上用力按了按。
“你怎么绷这么紧,像块铁板一样!”
他小时候还软一些,怎么现在好像一块吹干的腊肉。
他是不是就老了!
萧闻璟捉住她的手,“别乱摸。”
“你之前生病的时候哪里我没摸过,现在又不让摸!”阮灵萱哼了声,表示自己才不稀罕摸他这身又柴又硬的肉,狗咬一口都要嫌硌牙。
“休要胡说。”
她分明只捏了胳膊,怎么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这么不对劲。
萧闻璟把她的手松开,用眼神示意她快点起来。
阮灵萱起身,眼睛往旁边一瞟,那本天地阴阳本录刚好在手边,她兴致勃勃拿起。
萧闻璟没等她做出翻开的动作,长臂一伸,就从她身后把书抢了过去。
“欸!你干什么?”
“你刚刚没听何大人说,这本书里头有纰漏,怕你学坏,我先替你看看……”
“哦。”
何大人懂得可真多,居然连这种谈情说爱的书都看过。
不过既然他都看出里头有错误,她是万万不能被误导了去。
“那好吧,等何大人那本更好的送到,你记得拿给我!”
阮灵萱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萧闻璟就想起刚刚何尚书那眼神,既欣慰又担忧。
“……”
他平白无故为她背了这么大一个锅,自然不能不明不白下去。
“你要找这些书做什么?”
阮灵萱就不是一个好读书的人,平白无故来弘文馆里找书就透着奇怪,更何况是这样的书……
阮灵萱揉了揉胳膊,“自然是学习。”
“学习?”萧闻璟余光一瞥,封面还能隐隐透出里头的图画,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热了,“……你学这个做什么?”
阮灵萱十根手指互相碰了碰,小声道:“你也知道我最敬仰魏小将军,此番他要来盛京,我……”
“这和你学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的,我和你成亲才一天,什么也不懂呀。”阮灵萱理直气壮,“不懂就要学,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是?”
萧闻璟:“……”
他那时候身体不好,宫里的人怕他们大婚圆房会损了他的元气,是以就没有提前交代过夫妻之事,想着等他再调养一两年再说。
“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该婚后再考虑学么?”
“若是两人先前不喜欢,万一婚后也不喜欢,岂不是迟了?”阮灵萱吸取了经验,“就像是你我,婚前没有试过,婚后才发现不喜欢,太迟了!”
虽说他们婚前确实没有。
可他们婚后也并没有试过……
萧闻璟越听越不对劲。
他们两个说的,难道不是同一件事?
可不等他再问,阮灵萱一溜烟跑了。
一场春雨,倒春寒来势汹汹。
贤德皇太后受了点风寒,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阮灵萱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正好七公主萧燕书也来了,两个小姑娘把皇太后逗得心情好上许多。
贤德皇太后坐在床上喝了一碗发寒暖身的五神茶,手肘支在凭几,望着两个孙辈聊着闲话,唇角带着浅笑,眼圈不知怎的却慢慢红了。
“皇曾祖母,你怎么了?”阮灵萱首先发现,止住萧燕书还在唠叨二公主婚后和驸马的那些事,坐到贤德皇太后床边。
贤德皇太后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溢出的泪,笑了笑,“没事,只是啊,看见你们两个就想起我的女儿安宁,她离开我的时候,也是你们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
安宁长公主为了边境太平,由先皇建武帝做主,十五岁就远嫁北地和亲。
“已经四十年了……”贤德皇太后叹了一声,眼泪又不禁落了下来。
“皇祖母。”萧燕书心疼不已,拿出自己的帕子亲自给贤德皇太后擦眼泪。
贤德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摇摇头,“唉,身子骨老咯,晚上睡不好,总是会梦见你姑姑,她朝着我哭,怪我心狠……”
萧燕书看着阮灵萱,眼神无助。
贤德皇太后已是古稀之年,不复早先的那般坚韧,总是悲伤感怀从前的事。
“安宁姨外祖母现在也是北虏最尊贵的皇太后了,是皇曾祖母太过想念她才会梦到这些。”阮灵萱抱住皇太后的胳膊,“姨外祖母是爱着皇曾祖母的,又怎么会怪罪您呢?”
“怎会不怪,是我将她送到那蛮夷之地,她定是怪我的,所以在梦里也一个劲哭。”贤德皇太后扭头望向窗外,“我听说魏家军最近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安宁在北虏会如何……”
安宁长公主就是大周送给北虏的人质,可是北虏早就背信弃义,频繁侵.犯边境,大周忍无可忍,撕毁盟约,兵刃相向。
长公主夹在母族和夫家之间的日子可想而知。
“或许……或许是阿宁在向我求救……”贤德皇太后哽咽。
阮灵萱和萧燕书相视一眼,她们连安宁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显得皇太后。
萧燕书苦思冥想后,拍手道:“对了!我听灵萱说起过,大宝相寺很灵验,不若我和灵萱去寺里为皇祖母和姑姑祈福,好不好?”
“我们还可以为皇祖母摘几朵后山上桃花回来,就插在上次我送的汝瓷瓶里,让皇祖母也赏赏香山上的春色。”
“好啊。”
贤德皇太后擦掉眼泪,笑着点了点头,可面上还是带着愁容,并未开怀。
“我看呀,燕书就是想出去玩吧!”阮灵萱促狭地朝着萧燕书眨了眨眼。
“我、我是为了给皇祖母排忧解难,才不是想出去玩!”萧燕书嘴笨,解释不清,看阮灵萱一个劲在笑自己,伸手就去揪她的脸蛋。
阮灵萱笑吟吟躲开。
两人就在贤德皇太后面前你来我往,打闹起来。
萧燕书哪是阮灵萱的对手,压根奈何不了她,只能委屈地向贤德皇太后求助:“皇祖母,你管管她!”
阮灵萱两手扯着嘴角,对她还扮了个鬼脸,可把萧燕书气得脸颊鼓鼓,活像是个藏了私粮的小老鼠。
贤德皇太后看见阮灵萱逗趣,也是忍俊不禁,一手拉着一个小姑娘,“好好好,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是生机勃勃,可不能光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想出去玩就去吧,趁着好年华,多享受自由的时光。”
说着贤德皇太后又轻抚着两个姑娘的头发,满眼慈爱。
从寿昌宫出来,萧燕书挽着阮灵萱的手走在宫道上。
“你说我们明天是早点去还是晚点去好呢?”
“早点,但也不要太早了,我可起不来。”
“贵妃出行,闲人避让。”
一队宫人从旁边行来,为首的内监刚喊完话,发现前面的是七公主,连忙又弓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萧燕书对他微一颔首,拉着阮灵萱让路。
美人歪坐在轿撵上,染着丹蔻的指.尖在扶臂上点了点,那张在日光下美艳夺目的鹅蛋脸一点也瞧不出老去的痕迹,依然饱满水润,浓密的发髻两边步摇金光灿灿,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情脉脉,水光盈盈。
这就是萧闻璟的母妃,沈皇后的妹妹,小沈妃。
无论多少次看见这位沈贵妃,阮灵萱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萧闻璟的貌美,沈贵妃是出了不少力。
如此美人,谁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也有过传闻,当初顺天帝最先看上的其实是沈家这位庶出却貌美的三姑娘,只是沈皇后的娘姓谢,正是谢皇太后的亲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后之位只能是沈二姑娘。
刚登基的小皇帝被外戚势力把持,别说国家大事不能左右,就连身边的女人都没法做主。
在那几年后,沈三姑娘入宫看望生病的沈皇后,一夜之后匆匆被封了个贵人,正式收为了顺天帝后妃的一员。
沈皇后再大度,也难以容忍亲妹妹趁虚而入,病得差点就撒手人寰。
至此两人姐妹情断。
“阮六姑娘又进宫了?”沈贵妃扬起手,让人停了轿。
二女向她问安。
沈贵妃托着腮,笑靥如花。
“七公主和阮六姑娘明日是打算去哪里?”
没想到隔着那么远,她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是皇祖母久病不愈,我和灵萱打算去大宝相寺为她老人家祈福。”萧燕书抢先答道。
“大宝相寺啊……”沈贵妃又点了点指.尖,“正好本宫最近也有些烦心事,明日便让璟儿随你们一块去,也替本宫求求神佛,早点度此难关吧。”
沈贵妃的烦心事,她们两个都有所耳闻。
便是与沈皇后的那些争斗的那些事。
朝臣不满她被封为贵妃,称她为妖妃,闹得前朝都乌烟瘴气。
翌日一早,辰时四刻。
阮灵萱约了与七公主在城东大宝相寺的山门口碰头。
“抱歉,我大姐姐最近也闷得很,我带了她一块来,你不介意吧?”一碰面,阮灵萱先跟萧燕书解释,自己多带了人。
萧燕书摇摇头,迟疑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我怕你大姐姐会介意……”
阮灵萱:?
萧燕书扶着额头,痛苦地往后指了指,“大皇兄也来了。”
“……他怎么来了。”
“大皇子知道我和你约了去大宝相寺,或许就猜到你会带阮大姑娘来。”萧燕书凑近,无奈道:“这才巴巴跟了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阮灵萱大为震惊,同时也头痛不已,回头瞧见已经从马车下来的阮灵徵,恨不得回到昨天夜里,把多嘴又多事的自己抽回屋里去。
但事已至此,阮灵萱只能跑过挽住阮灵徵的手臂,充当门神,不让萧宗玮有机会上来搭话。
萧闻璟察觉阮灵萱防贼一样的小心思,不由一笑。
萧宗玮收回看向阮灵徵的视线,暼向身边的人:“六弟又不信鬼神,何必来这种地方找不痛快。”
“大皇兄不是也不信么,又为何要来?”
“都说大宝相寺求姻缘灵验,我来看看究竟灵不灵。”
“大皇兄的灵不灵不知道,但是阮大姑娘的反正是灵的。”萧闻璟说完,不等萧宗玮生气,抬步往前。
三位姑娘没有等他们,已经穿过山门,登阶而上。
阮灵萱今日到佛门清净地,特意选了条素藕色的琵琶袖衣,下面是嫩芽青的十二破裙,头上连朵花都没簪,结着两条浅桃色的丝绦,随着风飘扬而起。
她的脚步轻快,裙袂和衣袖都跟不上她的身影,摇曳在身后。
这百来步的台阶,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
萧闻璟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
阮灵萱三人结伴,挨个把寺庙里观音、地藏菩萨、药师佛、大势菩萨拜了一遍,又添了多多的香油钱,求了祛病平安的符牌。
萧燕书和阮灵徵去更衣,阮灵萱留在院子里等她们。
日头渐暖,寺庙里人也多了起来。
携着儿女求平安的贵妇、带着媳妇求子的婆婆,也有为祈祷出远门夫郎祈祷的夫人。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期盼之事。
阮灵萱在附近溜达了一会,抬头看见之前已经拜过的几座殿。
“求姻缘当然还是观世音菩萨最好了,小妹快来,咱们也去求个好姻缘吧!”
两名娇俏的姑娘相携而过,把阮灵萱的注意里又引向观音殿。
“都拜完了?”
一道声音落下,是萧闻璟走到了她身边。
阮灵萱摇摇头。
刚刚是为贤德皇太后和安宁长公主求的,还没开始求自己的。
“我们一起去观音殿里求一求吧!”
阮灵萱不好意思自己去,拽着萧闻璟一起往观音殿去。
“你信这些?”
“我们两都这样了,你还不信?”
重生这件事,若说没有个什么超出常识的外力存在,那也说不过去。
阮灵萱从前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
这也不知道是上天怎么开了眼,就要她与萧闻璟两人重来了一回。
观音殿里香雾缭绕。
彩绘的三层祭台上堆着新鲜瓜果、糕点,单结跏趺坐的观音菩萨就坐于最顶上金塑的莲花台上。
眉如弯月,朱唇点红,慈悲面相,清净庄严。
阮灵萱捻着三根香,齐与眉心,恭恭敬敬地跪于菩萨面前,闭目许久。
萧闻璟望着她时不时跳动的眉目,一看便知,她定然在心里抑扬顿挫地向菩萨一一祈祷心愿。
半晌,阮灵萱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把烧掉四分之一的香端端正正地插入前方的炉鼎里,与萧闻璟一起往外走。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阮灵萱好奇。
“希望你许的愿望不要实现。”萧闻璟长腿一迈,已经跨出了观音殿。
阮灵萱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闻璟渐渐远去的背影,提裙急追了上去拦住萧闻璟,生气道:“你怎么能向菩萨许这样的愿望!”
萧闻璟微勾着唇,也不辩解。
好像看她上蹿下跳心急模样就很有意思。
“亏我还向菩萨许愿,希望你今后能够一帆风顺,达成所愿!”阮灵萱生气。
“你为我许愿了?”萧闻璟有点意外。
“对啊!”阮灵萱叉住腰,气呼呼地看着他。
“可你说出来后,便不灵了。”萧闻璟唇角微扬,笑着提醒她道。
阮灵萱“啊”了声,好像是听过有这样的说法。
她捂住嘴,郁闷道:“那你怎么还在笑!”
她给他许的愿望都不灵了!
“阮六姑娘!”一道惊喜且意外的声音忽然自附近响起。
阮灵萱慢腾腾扭过脑袋。
何尚书的长子、何素知的哥哥,何晓行一身竹绿色圆领袍,精神抖擞、两眼放光地立在他们身后。
“真是好巧啊。”
阮灵萱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何公子好。”
何晓行跨前一步,抬掌引向一旁的亭子,陶醉地诵了一句:“正所谓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就恋旧亭榭。阮姑娘与我的缘分真不浅。”①
说罢,他两眼期盼地看着阮灵萱,想与她共鸣。
阮灵萱扭头去看萧闻璟。
救命,他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他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记得疼,都忘记自己曾经摔了他一回吗?
“何公子。”萧闻璟知道阮灵萱听不懂太复杂的话,可这个何公子却是个书袋子,平日里最喜欢引用诗文典故,也难怪阮灵萱一见到他就捂住脸,头疼。
“啊,六殿下也在,失礼失礼。”何晓行这才发现阮灵萱身边还有人,自觉自己刚刚旁若无人的行为相当失礼,腰往下压得很低,深鞠一躬,方能表达自己的歉意。
“何公子何时与阮六姑娘相熟了?”
“就上个月初,在集市上遇到的,我见何公子想买桃牌,可恰好被另一位公子先行买了去,所以我就把我手上的送了给他……”阮灵萱抢先答道。
若是让何晓行来说,不知道要絮絮叨叨说多久。
何晓行连连点头,感动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永远会记得那日被一蛮横公子抢走心仪之物后的沮丧时,阮六姑娘如仙女下凡,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类似的桃牌,还贴心安慰他:“别哭了,不就是一块桃牌嘛,这个给你!”
萧闻璟不语,只轻轻呵了一声。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那么高一个人杵在旁边,那存在感是怎么也忽略不去的,更何况阮灵萱还指望着他搭救自己。
频频拿余光去瞟萧闻璟的脸,次数多到都何晓行想不察觉都难。
“六姑娘为何总看六殿下?”
“唔,我感觉他有点生气。”
不确定,再看多几眼。
何晓行大吃一惊,但他是没能从萧闻璟脸上看出任何“生气”的表现。
六殿下美姿仪,好脾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生气呢?
“没有啊。”
“你拿我送你的桃牌送人,我自然会生气。”萧闻璟扭头回答阮灵萱的话,那嗓音温和,听着很平淡,可偏偏这平淡里突兀的“生气”二字让人突生一个激灵。
阮灵萱:“???”
何晓行:“!!!”
“是殿下送的?”何晓行连忙从腰间把桃牌解下,捧在手里忐忑不安。
阮灵萱眼睛都瞪大了,歪头听萧闻璟胡诌。
“自然。”
萧闻璟面不改色。
何晓行瞳仁缩了又大,大了又缩。
这桃牌是近来才偷偷兴起,心仪之人互送的定情物的事,他这个人虽于学问上可以滔滔不绝,但却不太会与女子相处,可也羡慕别的公子腰间悬牌,遂想要自己买上一块……
只是,六殿下居然也知道这件事,并且还送给了阮灵萱。
他竟也对阮灵萱有那种意思?!
“嘶——这,既是六殿下之物,某实不敢收下。”何晓行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左手掂右手,连忙把桃牌还给阮灵萱。
阮灵萱:“啊?”
“失礼失礼!”何晓行仓惶逃窜,眨眼就从两人视线消失。
阮灵萱拿回桃牌,迷茫道:“这分明是谢观令给我的,你却说是你送的,我们这岂不是骗了何公子?”
而且为什么何公子一听桃牌是别人送的,就马上跑了?
这桃牌究竟是什么呀?
原来是谢观令。
萧闻璟暼了眼她小手里握着的桃牌,“过来。”
萧闻璟把她带到一旁。
比起城里的铺子,寺庙里多的是卖桃牌的地方。
萧闻璟付了五文钱,买了块新桃牌,拿走阮灵萱手里的那块搁放在待售卖的牌子后,又把自己刚买下的放回到她手心。
“这样,也就不算是骗他了。”
阮灵萱的视线在手里的新桃牌、桌子上旧桃牌,再到一脸“事情如此简单就能解决了”的萧闻璟轮番过了一遍。
对哦,她现在拿的这块可不就是萧闻璟送的,虽然时间顺序有点不太对,不过结果是对的就行。
果然萧闻璟的脑子就是好使!
难题一下就迎刃而解了呢!
“你还乱送人吗?”萧闻璟问她。
阮灵萱摇摇头,“不送不送了。”
一个何晓行就让她头疼不已,再来几个,她一定会头都炸了。
“灵萱!……呜呜呜……”萧燕书冲过来一把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委屈地抹眼泪。
阮灵萱把桃牌往袖袋里一塞,扶住萧燕书,“发生什么事了?”
阮灵徵走来,解释道:“七公主刚刚去抽了姻缘签,抽到‘旧事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①
阮灵萱:“这个不好吗?”
“还有一句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②
萧燕书拉着阮灵萱呜咽道:“我不但下嫁,将来还要二婚,这也太可怕了!”
“坏的不灵好的灵!”
阮灵萱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这一世很多事情变了,萧燕书的婚事也未必会像是前一世。
萧燕书泪眼婆娑。
阮灵徵拿出帕子给七公主擦眼泪,余光撞见从旁边一座大殿跨出来的萧宗玮,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佛门净地,大皇子的眉目都仿若宁静了许多,与两日前的那个愤懑不服的他,判若两人。
阮灵徴扭回头道:“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若我们到后山摘几支桃花就回去吧。”
阮灵萱也看见了萧宗玮,马上同意。
一行人便去了大宝相寺的后山。
萧闻璟虽随着她们一块去后山,但也不会和小姑娘一起摘桃花,谨言为他准备了一壶清茶,就在亭子里看书。
阮灵萱把萧燕书重新哄高兴了,两人就在后山上疯跑。
别看萧燕书人前腼腆含羞,在阮灵萱面前可是大胆活泼了许多。
贤德皇太后总说阮灵萱就是有种本事,谁在她身边待久了都会变得很快活。
香山的桃花林盛开,吸引了不少香客流连。
阮灵徴偶遇到几个闺中好友,她们也好奇她的亲事,拉着她说个没停。
阮灵萱带着萧燕书专门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免受人打扰。
她们刚看准了一颗老树,阮灵萱蠢蠢欲动打算捋袖子往上爬,不想另一边急冲冲来了两个人。
“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帮你的!再说,那不过是个穷举子,你父亲也不会答应。”
是一对男女,不知道怎么争吵到这里,阮灵萱和萧燕书刚想出去。
“举子怎么了,我爹说过,他是这么多年资助中最有潜力的,十七岁就中举,日后金榜题名不成问题!若我嫁给了他,将来就像姑姑一样诰命加身,荣华富贵!”
“你想要荣华富贵,我……罢了,你喜欢谁自去追,和我有什么关系?”青年不太高兴,语气凶巴巴的。
“宁小气,你不仗义,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你怎么就不能帮帮我了!我们青梅竹马长大,理应互相照应,你日后喜欢谁,我也可以帮你!”
少女不肯罢休,追着青年滔滔不绝:“我是姑娘最是了解姑娘,你是男子,也更了解男子,我们互帮互助岂不是美哉!”
少女软磨硬泡,青年最后不情不愿答应。
阮灵萱趁他们离去,伸头偷看了一眼,发现那姑娘是皇商唐家的女儿。
而她身边的青年是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我倒是很少听过他的消息。”虽然是宗亲,不过萧燕书和他并不熟悉。
“宁王低调,久不在人前,他儿子也不怎么和人走动,自然没有什么消息。”阮灵萱还是上一世看过宁王世子才记住他的样貌。
不过她印象中,这宁王世子是喜欢这唐家姑娘的,那为什么又会答应帮她追其他男子呢?
和萧燕书摘完了花,阮灵萱独自跑去找萧闻璟。
刚刚唐家姑娘的话给了她一些启发,与其看书学习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情,倒不如找萧闻璟帮忙来得快。
“萧闻璟!”
心事有解,阮灵萱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兔子,连蹦带跳地上了桃花林中的石亭。
听见她的声音,萧闻璟并没有马上抬起,反而动了动手指,又翻过去一页。
阮灵萱手里捏着一指长的桃花枝,转了几转,粉嫩的花瓣还在娇嫩脸颊旁扫了扫。
“我想到了!”她笑盈盈地往桌上一靠,浅桃色的丝绦自肩头滑下,从前胸垂落,软软地趴在桌上敞开的书上,遮住了几个字。
萧闻璟的目光从那抹浅粉色抬起,阮灵萱低着头,离他的脸很近,两眼明亮如星。
“萧闻璟你帮我吧!”
“我帮你?”萧闻璟轻轻捏起那根遮字的丝绦。
阮灵萱重重点了两下头道:“你见过魏啸宇,还跟他比试过是不是,那必然是对他有些了解,你又这么聪明,肯定能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
他眼眸沉了沉,“所以?”
“所以,你帮我追他,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阮灵萱举起桃花枝,像是抛出了一个天大的好事。
萧闻璟手撑着腮,仿佛还在深思熟虑,“一件事……”
“你嫌少了?!”阮灵萱嘴一撅,拍了一下桌子,“好!两件!不能再多了!他也就值这个价了!”
阮灵萱听薛贵说过,讲价的时候万万不能透露出自己特别想要,特别喜欢,不然这个价钱是砍不下去的。
不过萧闻璟早已知道她的心思,她只能适当退让一点,不过也不能退的太多,免得他狮子大开口,她会很难办。
听见她口里说“他也就值这个价了”,萧闻璟唇角扯了扯,漫不经心,“嗯,是你给太多了。”
阮灵萱一听,萧闻璟这不是在贬低魏小将军吗?
“怎么算是多呢!那就三件!”
砍价砍到自己抬价的,古往今来可能就阮灵萱一个了。
谨言在后面直摇头。
“可以。”萧闻璟答应下来。
阮灵萱还以为萧闻璟会再为难她一阵,没想到比宁王世子松口要快上许多。
不过也对,宁王世子喜欢唐姑娘,自然是不乐意帮她追其他男子,可是萧闻璟又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刚刚只不过是待价而沽,坐地起价。
实在可恶。
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他至少答应帮忙了!
阮灵萱安慰自己。
“那我们说好了!”
萧闻璟轻点头。
阮灵萱重新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出了亭子,自去找萧燕书和阮灵徵说好消息。
“殿下,您真的要帮阮小姐去追魏小将军吗?”谨言看不懂萧闻璟的这番操作。
他还以为六殿下这么急冲冲要回来,是为了防着阮灵萱和魏小将军,现在怎么摇身一变,还要撮合他们?
萧闻璟看见石桌上飘落了两朵小桃花。
刚刚才从阮灵萱手上的桃花枝上掉下来的,他用指.尖轻捏起来,放在手心,端到眼前端详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夹入手中的书里压好,让花瓣的形状没有任何损伤。
“嗯。”
就是不帮她,她也会想别的法子,倒不如他自己看着,还比较放心。
想到那本被他没收下来的书,萧闻璟又深深吸了口气。
见他起身,谨言一边收拾东西,嘴里也没闲着。
“可是……殿下懂得怎么谈情说爱吗?”
萧闻璟答得没有半点迟疑:“不懂。”
他本来就少与人深交,更遑论感情这样细腻的事。
听到理直气壮的这两个字,谨言为阮灵萱捏了一把汗。
你自己不知道,还能诓骗阮六姑娘三件事?
某种程度上,谨言是相当佩服六殿下的。
他陪着殿下长大,也看着他读书学习、接触政事,他就发觉帝王的黑心学,殿下是无师自通、炉火纯青。
空手套白狼这样的事情更得心应手。
同情无知受骗的阮灵萱,谨言不由帮她问了起来:“那您怎么帮阮小姐?”
总不能白拿好处,不干活吧?
“看书。”萧闻璟捏着手里的书,晃了晃。
现学现卖。
第26章 出谋
葱蔚洇润, 烟雨霏微。
四月,魏大帅带着幺子赴京的消息就如清明的雨丝,已经遍布盛京的大街小巷。
仅仅十六岁, 就有显赫战功的小将军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里最常谈起的人物。
喜欢做媒的夫人已经开始到处走动, 打探起小将军的样貌、性格以及喜好。
只是这小将军生于泰安、长于军中,各种资料情报得来不易, 大家东拼西凑起来, 也就知道这少年身量极高, 骨骼结实且生得剑眉星目, 十分周正。
虎父无犬子,魏小将军在马背上长大,年纪轻轻已随父随兄出战迎敌十几次,从不畏惧退缩, 英勇无比,连皇帝都有所耳闻,这才专门让魏大帅带回来给自己过目。
“十六岁说大不大, 倒是可以先把婚事定下。”
看多了京中纨绔子, 忽然来了一个少年成名又家世显赫的小将军, 都想拐来给自家姑娘做郎婿。
“是呀, 要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娘已经许了裴家公子,我少不了也要为她去说说。”柳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阮灵徵一心在练绣工, 连头都没有抬起。
“柳表姑都嫁了人,还天天跑到祖母这里说闲话,可真有空。”阮灵萱狠狠往绷子里扎了一针。
明知道阮灵徴已经许了人, 她话里的意思还像是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一般。
偏偏陈太夫人很吃她这一套,觉得她时常为阮家着想, 是个贴心人,越发喜爱她。
阮灵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不要心浮气躁。
“不妨事,她是长辈,爱说便说,我们做好自己就是。”
“谁家长辈会想给表侄女当庶母的?”阮灵萱可不愿意把她当长辈看。
从前柳禾穗就来者不善,想要挤进她们二房。
陈太夫人软的硬的轮番来,又是苦口婆心地哀求阮二爷,又是强硬蛮横地要求丹阳郡主,甚至还授意柳禾穗可以先斩后奏,接近阮二爷。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严防死守,到底也没让陈太夫人如愿把柳禾穗抬进来。
这一年年过去,柳禾穗也不再年轻了,迫切希望有个稳固落脚地,只能寄希望于嫁出去。
恰好这个时候谢家的三爷丧妻多年,又萌生续弦的心思,她说动了陈老夫人积极带她参加各种宴会,再让媒婆牵线搭桥,这事磨了几个月竟也成了。
虽然谢家在顺天帝接连打压下,已经大不如前,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家世对于柳禾穗来说还是大大得高攀了。
她自己也明白,谢家愿意接纳她还是看在她与阮家有关系的份上。
毕竟阮家一门三翰林,备受圣上重视,实权在握,未来不可估量。
所以她才会有事没事就到阮家来,一坐就是大半天,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以免在谢家被人看轻。
“还有谁家长辈会帮着外人给姑娘递东西?”阮灵萱对阮灵徵吐露,“上次她拿给我的那块桃牌居然是谢观令给的,我就说她怎么突然对我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拿我去做人情了。”
阮灵萱是越想越气。
阮灵徵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边柳夫人瞟阮灵萱几眼,笑着对陈太夫人道:
“谢家的二郎人真的很不错,去岁刚考中了进士,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礼部七品官,但他是大殿下的伴读,将来难说不会像姨夫一样,进入内阁……”
“我知道那孩子,的确优秀,二郎也曾对我夸过他。”陈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
虽然陈太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可是阮灵萱是二房的宝贝疙瘩,丹阳郡主看得跟眼睛珠子一样。
她的婚事,她这个做祖母的也插不上手啊!
陈太夫人拉住柳禾穗的手,劝道:“你也别说那些大孩子了,说说你自己吧!虽然谢三爷有嫡子嫡女,可你还年轻,再生几个,这才坐得稳啊……”
柳禾穗面容一僵,唇瓣哆嗦了下,才尴尬回老夫人道:“……阿穗晓得。”
“老夫人,郡主来了。”门口的女使进来通传。
柳禾穗一咬唇瓣,眼眸忽然怨恨地瞥向门口。
阮灵萱无意中瞥见,不由奇怪,柳禾穗既已经嫁入谢家,称心如意,为何还要这样仇视二房。
难不成她还想着她爹爹?
正胡思乱想之际,柳禾穗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唇角勾着一个奇异的笑,收回了视线。
丹阳郡主进来,和陈太夫人问了安,又同柳禾穗随便寒暄了两句,就要送阮灵萱进宫。
阮灵萱受贤德皇太后宠爱,陈老夫人十分高兴,觉得这小丫头虽不是男孩,但还是对阮家有用。
“去吧去吧,在宫里也要规规矩矩,莫要给家族蒙羞。”
进了宫,阮灵萱照常陪着贤德皇太后聊天解闷。
皇太后的病好多了,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几步。
“看样子皇曾祖母再修养一段时间,还能和我们一起去秋猎呢!”阮灵萱高兴,拜了那么多菩萨佛祖还是有用的。
“我这身子骨啊奔波不了那么远,到时候你们这些孩子去看看热闹,回头再讲给我听就是了。”
阮灵萱笑盈盈,不语。
她可是知道皇曾祖母上一世是去了秋猎,反倒是她因为贪玩,骑马摔了腿,没能去成。
“皇祖母,这次魏小将军来盛京,父皇是不是有意要给他赐婚呀?”萧燕书朝阮灵萱眨了眨眼。
“怎么,我们的书儿也对魏小将军感兴趣?”贤德皇太后笑着问。
外面的那些传闻,贤德皇太后在宫里也有耳闻。
“不是不是!”萧燕书连连摇头,生怕给她误会了去。
贤德皇太后:“若是小将军有喜欢的人,陛下自然愿意成人之美,若是没有,他也不会强赐。”
魏大帅的性格,皇帝最是知晓。
一根筋,强扭不得。所以哪怕这小将军如何优秀,各方权贵都争着抢着,想要与魏家结亲,皇帝也不会轻易许了谁。
就好像魏家的长子、次子一样,娶妻从不考虑利益,只求自己喜欢。
也只有像魏家这般有底气又有胆量的人家,才敢如此对抗皇帝,若人人敢效仿,沈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想到让后宫不宁的沈家姐妹,贤德皇太后幽幽叹了声。
从寿昌宫出来后,阮灵萱又去寻了萧闻璟。
她身为皇室宗亲,又深受皇太后喜爱,宫里上下对她也十分恭敬,无有不从。
萧闻璟住的钟粹宫并不大,院子里也没有什么树,即便在春天也显得光秃秃的,靠着院墙边上还立了几个薄木板做的箭靶,萧闻璟会在这里测试他做的弓,更显得他这院子不伦不类。
夺的一声,箭簇稳稳击穿靶。
阮灵萱“啪啪”鼓掌,给足了他面子。
“你怎么来了。”萧闻璟反手持弓,长身玉立在原地。
他穿着灰蓝色的箭衣,袖口很窄,布料裹住他的小臂,凸显出他臂膀上有恰到好处的肌肉流线,不再是瘦弱羸弱的模样。
阮灵萱走上前,侧头打量萧闻璟新做的弓,“你还说,你不是答应要帮我,这都过去四五天了,你就忙着做这个——”
萧闻璟时常让人搜罗一些硬度高的木材,尝试做不同样式的弓,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送过她一把,每次说起来,他总说自己还没做好。
谁知道是不是他的托词。
萧闻璟把手上的弓横过来看了眼,扔给谨言。
“四五天的只是随便玩玩,不算什么,上好的弓还有做三四年之久的。”
她刚刚那句话的重点是弓吗?
阮灵萱有些怀疑萧闻璟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想要糊弄她。
见他已经提步往石桌方向去,她也快步跟上,口里追着道:“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萧闻璟不紧不慢地坐下,翻过一个干净的杯子为自己倒了茶。
“嗯,我是答应你了,可是现在魏啸宇又还没到盛京,你要我如何帮你?”
阮灵萱一听,也是。
是她刚刚在贤德皇太后那里听了那些话,就着急了。
生怕自己不能捷足先登,被别的有心人抢了先去。
虽说上一世她没有确切听过魏小将军和谁亲近过。
阮灵萱坐在石桌的另一侧,两手托腮,好奇问道:“那你说说,像小将军那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姑娘?”
萧闻璟啜饮了口温热的茶水,连个余光都不带瞟她,不冷不热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晓?”
萧闻璟太不配合,让她好没意思。
“那你呢?”阮灵萱没好气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总知道吧?”
“我?”萧闻璟看她。
阮灵萱歪过头,有些怀疑:“你该不会没有要求吧。”
“自然有。”萧闻璟眉弓微挑,沉吟片刻开口:
“人不用长得太好看,要聪明警觉,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到还不自知,热衷读书学习,能通读四书五经六史最好……”
阮灵萱掰着手指,直到十个手指都倒了下去,她皱起脸,苦巴巴地望着萧闻璟。
“你这么多要求,这能找到符合的人选吗?!”
她本来还想当个好心的月老,现在看来,真正的月老遇到他这样的挑剔鬼,估计都会撂挑子不干了。
这条条框框套下去,整个大周符合他心意的姑娘肯定选不出几个。
他怎么这么麻烦!
麻烦的萧闻璟动作娴熟地又倒了一杯茶,用指.尖推到阮灵萱面前。
“还有一条……”
“居然还有?!”阮灵萱眼睛都瞪圆了。
萧闻璟眼眸一抬,望着她,嗓音轻缓:
“若我喜欢,以上都可不要。”
若我喜欢四个字音很轻,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雏鸟,轻轻撞了上来,心窝又痒又软。
阮灵萱觉得口干舌燥。
奇怪,他只是说了句“喜欢”,又没说别的,为什么她感觉这么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旁边没有第三个人,萧闻璟的视线只能落在她的脸上,让人很容易将他视线的落点与话里意思联系在一块,从而有了一些奇怪的误解。
阮灵萱把面前的温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好歹让自己又冷静下来。
认真一琢磨,其实萧闻璟话说了一堆,也好像什么也没说。
若他喜欢,前面那十条都不算,那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列出来……
说不定就是为故意埋汰她罢了。
明知道她不喜欢读书,所以偏要说他喜欢熟读诗书的女子。
“那你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人吗?”阮灵萱放下空杯。
萧闻璟唇角噙着淡笑,并不出声。
就像是知道即便他不问,阮灵萱也会自己说出口。
阮灵萱等了会,没等到萧闻璟的追问,朝他哼了声。
“我喜欢的人必然是骑烈马、挽大弓,能驱逐外敌,保家卫国的盖世英雄!”
阮灵萱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见了边漠夕阳下手持红缨枪、背负长弯弓的少年将军出现在眼前。
“你为什么喜欢他?”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可萧闻璟也知道她口里说的人就是指魏啸宇。
“喜欢哪有为什么?”阮灵萱张口就答。
“喜欢就是有为什么。”萧闻璟更正她的话,“若你不知道为什么,也就说明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萧闻璟怎么能如此言之凿凿,还替她下决断?
阮灵萱不服气,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反驳,于是就道:“那等我认识他后,也就会知道了!”
阮灵萱坚信,她一直都很崇拜的小将军一定会是她的心上人。
随着魏大帅的队伍离着盛京城越来越近,阮灵萱开始琢磨她与魏小将军的第一次见面。
要精彩、要令人印象深刻、还要与众不同。
不是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这说明在对方眼中与众不同的人就是有情人。
对于阮灵萱的理解,萧闻璟保持沉默,合上书后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小将军武艺超群,能打败他的人,必然会让他刮目相看,你若想要与众不同,唯有让他甘拜下风。”
……果然好独特!
阮灵萱眼睛一亮。
“言之有理!”
第27章 惊艳
只是小将军的身手究竟有多好, 阮灵萱全然不知。
她要怎样才能做足准备,打败小将军,好让他甘拜下风呢?
“你是不是和小将军比划过?”阮灵萱眼睛一转, 又把主意打在萧闻璟身上。
萧闻璟刚拿起书, 还没看两页,就被阮灵萱目光灼灼盯着, 不得不开口回答:
“比过。”
“结果呢?”
“算是平手。”
阮灵萱顿时眼冒精光, 就像是见了老鼠的猫、见到萝卜的兔子。
她抬手压下萧闻璟的书, 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道:“那这就好办了, 只要我和你比试比试,不就可以辨别出我能不能赢小将军!”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你要和我比?”萧闻璟放下书,直视着阮灵萱的眼睛。
阮灵萱一个连学堂考试都不愿临时抱佛脚的人,竟在与魏啸宇见面一事上煞费苦心, 让他很难不介怀。
“对啊。”阮灵萱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绝,仰起一张脸还是一副等夸的模样,“我是不是想的很周到?”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人是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萧闻璟定定看了她片刻, 忽然就把书合上, 站起来就淡声道:“那就比吧。”
阮灵萱冷不防被他站起来的影子当头罩住, 心突突猛跳了几下。
萧闻璟怎么忽然比她还积极了?
两人换好适合的练武服,阮灵萱和萧闻璟各持了一柄木剑,就在院内过招。
虽然阮灵萱手下的剑从未饮过血, 项师父教的全都是能杀敌的招数,不似繁华盛京里那些花拳绣腿,光好看却无用。
不过阮灵萱并不清楚, 她只觉得自己的剑使得就是比别人的带劲。
刺啦——
木剑交锋时互相摩擦,剑刃擦出难听的闷响。
“哼, 竟然一上来就想刺我薄弱处,好在我早有防备!”
萧闻璟出手起势就很过分,得亏阮灵萱反应敏锐,及时用手掌托住剑身,左右腿后交叉而立,才稳住下盘,才以力绞住这一剑,没有出师未捷。
萧闻璟尝试往下压入一寸,有点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他打量了下阮灵萱这个站姿,道:即便你能绞住我的剑,可这种姿.势你又能坚持多久?”
阮灵萱从来都吃亏在力殆不久上头,然比试中她向来嘴硬:“你想多久就多久!”
话虽是这样说,但下一瞬阮灵萱卸了力,让萧闻璟一剑深刺,可她却像是条滑不留手的鱼,腰肢一扭,就擦着他的剑侧身躲去,同时手中木剑更是顺着她腾挪的脚步,一个回旋往萧闻璟的腰间横切。
萧闻璟将剑的去势急收,居然还能折返回来挡她这招,就像冲到半空却杀个回马枪的灵蛇一般。
“好柔的剑法!”
“过奖。”
阮灵萱这才想起来,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真正领教萧闻璟在外学的这套新剑法。
当初阮灵萱觉得这剑法实在平平无奇,就和她祖父平日里练着强身的太极拳一样又慢又软,没想到在他力传过来的那瞬,柔劲里裹挟着刚劲,居然软中带硬,把她手腕都震得发麻。
若是以这样的柔劲直刺人身,只怕都难以消受。
这才不是柔剑,明明是裹着柔劲的硬剑。
没想到萧闻璟居然学得一套这么精妙的剑法,更可气的是来回十几招,萧闻璟脸都没红,就像还没使出多少力。
又是几招下来,阮灵萱手里的木剑不甚脱手被挑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她反应极快,空了的手马上握成拳,立刻就迎了上去。
“再来!”
虎虎生风的小拳头突至,袖子从腕部滑下的半截白的像雪,萧闻璟余光被这抹皓雪晃了一眼,就失神那须臾间,险些被她的拳砸到脸颊。
他仓促偏头躲开,额心的银链子发出细碎的金属声。
阮灵萱瞟到那点绿莹莹的石头,手紧接着跟了过去。
因为她已经弃了剑,改为近身擒拿,萧闻璟拿着木剑反施展不开,干脆也把剑丢到了一边,腾出来的手刚好可以捉住阮灵萱准备作乱的手。
两人左手扭右手,右手抓左手,像是两株树藤缠在一起。
萧闻璟从不让人碰他头上的压魂,犹如那是他的逆鳞之处,就连阮灵萱都没捞着过。
不过这倒是一个能激起萧闻璟认真的东西,阮灵萱想要去抢,萧闻璟要防,两人近身拳脚相对。
慎行从屋顶落了下来,站在了谨言身边,和他一起引颈看两人来回过招。
谨言佩服道:“阮小姐可真厉害,都能和殿下对上这么久!”
虽然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招式,但是谨言还是可以瞧出阮灵萱那出拳伸腿时的自信满满,可见对上比她已经高上一个头的萧闻璟她也并不怯弱。
“这小丫头拳脚猛,像团烫人的火,我见殿下都不太敢挨着她。”慎行“啧”了声,用习武人特有的观察力,挖掘出两人僵持这么久的原因。
“若殿下刚刚那一出手不是抵她的肩膀而是掐住她的脖子,再将她的手折到身后,或用肘关节用力后击她的腹……”慎行眯着眼,盘算着自己出手的方式,可招招狠厉且歹毒。
慎言顿时两眼惊恐地扭头看慎行。
“……那可是阮小姐,不是旁人!你也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殿下输定了。”慎行耸了耸肩膀。
对上阮灵萱,殿下根本下不了手,这不输才怪了。
“你别胡说!我们殿下怎么会连个姑娘都打不过……”
谨言不信,才转回头,就发觉前面的战况确实不对。
阮灵萱手掌已经抵住萧闻璟胸膛往前推,腿却勾住他的小腿往绊,眼见萧闻璟就要下盘不稳,倒了下去。
萧闻璟心念转至,出手勾住对方的腰,脚后跟往后一撑作为支点,想要在半空逆转两人的上下。
“哎!别摸我腰!”阮灵萱叫了一声。
她怕痒,一被碰到腰就要笑不停。
萧闻璟手指僵了下,指.尖似是触到一块柔滑之处。
很明显,这样温热细腻的触感不会是她身上的练武服。
就这刹那的失神,让他失了扭转乾坤的机会,被阮灵萱成功压制在了身.下。
砰的一声,上下地位奠定了双方成败。
阮灵萱本人也大感意外,居然就定胜负了?
她低眼一看。
萧闻璟仰颈后倒,面色如冷月照玉,眸深如深潭无澜,几捋碎发凌乱遮在额头,翡翠石半藏半露,有一种玉碎于眼前的破碎感。
阮灵萱弯唇灿笑,又用两指充当剑尖,虚点在萧闻璟脖颈上。
“我赢啦!”
“嗯。”萧闻璟咽了下,喉结一滚,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少女白细的指头,他又微微一怔。
好在阮灵萱并没有察觉异样,反而握住小拳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萧闻璟用手肘后撑起上身,阮灵萱还纹丝不动地坐在他身上平缓呼吸,胸腔起伏,那丰盈之处分外惹眼。
也难怪阮灵萱总说自己胖了,若是单看这处她的确算得上丰腴了……
“快起来。”
“干嘛,输给我就害羞吗?”阮灵萱非但不起来,还弯腰倾近他,指戳着他的肩,得意道:“我赢了,再坐一会又怎么了?”
她肩头上的发辫一股脑砸了下来,撞入他的胸膛上,既软又沉。
萧闻璟轻轻抽了口气,突然间就有些后悔了。
有些书的确不该乱看。
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阮灵萱揣着满足出了宫,又骑马绕去朱雀街,准备给自己买点糖庆祝。
小时候丹阳郡主管着,怕她吃多糖坏牙齿,可现在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小钱库,就很难再被人看管住了。
路上行人议论,阮灵萱边等着称糖,边听了几句。
发觉是在讲谢家和与宁王府,
喔豁,两家的家丁护卫刚才都险些在这里打起来了呢!
谢家是皇太后的母族,宁王是贤德皇太后的亲儿,都背靠大树不好惹,所以互相不服,实属正常。
“从前宁王府的人可不会这样高调,最近已经和谢家、唐家起了三次冲突了,你们还记得之前那座山水园之争吗?还有上次玄武街抢道……”
“记得记得,不过宁王府和谢家不对付,和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唐家啊和宁王府走得近,宁王妃和唐家夫人还是闺中好友。”
“一介商贾之辈,能做到这样风生水起还真是厉害!”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前朝前代还出现过严禁商人穿丝戴金,坐马车、住深宅大院的时候,只是从顺天帝有意开通与周边商贸,商人的地位这才逐步高升。
“今不如昔啊!你没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这唐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看看这三十年里,中了进士的穷举子,有多少个是这唐家资助的,远的不提,就说咱们现在的户部尚书不也是这么从贫瘠的乡县被唐家扶上来的,最后还和唐家结为姻亲。”
都说唐家命好,但是这背后,人家也是真金白银地付出过,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大家也羡慕不来。
“说到唐家,这唐月楼的铁马冰河真是香飘十里,光是个味就值五金!”一中年人抹了把嘴,赞不绝口道:“十年窖藏,名不虚传。”
“可惜那酒贵得很,一坛百金,你我都无福消受。”
几个看热闹的人摇着头离开。
一坛百金,那还真是贵得咋舌。
阮灵萱递给伙计二十文钱,提走了小半袋的雪花糖,脑子里还在换算百金可以买多少车雪花糖。
“阮六姑娘。”
阮灵萱抬起头,谢观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微笑。
阮灵萱皱起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