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琢磨,边目光怀疑地扫向霍大嫂,嘴皮一撇,有恃无恐道:“我知道,然后呢?”
“又不是拿了不还。”
“等签完合同,其他投资方的资金入袋,挪用的自然就还回来了。”
她觉得霍大嫂小题大做:“顶多两三个月的事,也值得着急忙慌兴师问罪?还是大嫂担心我连累家里?”
“那你把心搁回肚子里,中禾是有政策扶持的公司。”
“何况,创新自来就比监管早走半步,法无禁止皆自由。”
见她油盐不进,且理直气壮。
便是养气功夫到位的霍大嫂也不免动了气:“是呀,我不如小妹你情商高。你的意思我听懂了,掐准监管空白,以公家肥个人腰包嘛,什么创新第一步的话话出去跟外人说去,在家里搞这套冠冕堂皇的话术有什么用?”
霍北晶:“大嫂——”
霍大嫂冷脸打断她:“赵望旌昨天被控制起来了。”
霍北晶:“……”
霍大嫂:“。”
霍北晶:“……????”
霍大嫂:“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小赵挪用公款被人举报,已经立案,调查组也介入了,你哥说最好你没沾手,如果有,与其等他把你咬出来,不如主动坦白。”
霍北晶:“!!!”
第一反应竟是:“谁举报的,查清底细了吗,看我不弄死他。”
霍大嫂眼皮跳了跳。
手指往门外一指,音量跟着拔高:“…………你弄,你去弄,你前脚出这个门,后脚我就打电话到调查组。”
“你们挪了六十亿,不是六十万。天都被捅破了,不赶紧想想怎么把自己摘干净,还有空发大小姐脾气?”
中禾前不久才出过破产清算换东家的事,才过去多久,又来?
简直是顶风作案。
霍北晶被骂得眸光心虚,暗恨赵望旌做事不干不净。
可要说害怕,却不至于。
“好好好,这次是我想得太简单。嫂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有空接我的电话吗?”
“别给你大哥打电话,他要避嫌。”
“避嫌?”
霍北晶皱眉,不悦质问:“所以,家里是要跟我割席的意思?”
霍大嫂听见这话,面上逐渐浮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上个月银监会才发布了针对银行、信托等金融机构跨市场、跨行业交叉性业务中存在的杠杆高,嵌套多,套利多等问题的整治方案。指导意见刚出,中禾就被抓到大问题,家里能如何插手?”
“昨日一得到消息我就跟各大媒体打过招呼,严控舆论扩散。”
“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你参与得深不深。”
霍北晶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不跟狄承望打招呼,让他帮忙遮一遮,拖一拖。”狄承望在经审部,他有干预的权力。
“好歹拖到我回来处理掉尾巴再查。”
这话说得实在气人。
至少,霍大嫂听得一肚子鬼火冒了:“你让人拖,人就拖?你当狄承望是什么人?”
霍北晶道:“咱爸跟宴伯伯是一个战壕出来的老战友,爸就算去世了,两家还走动着,难道他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霍大嫂:“你去,你行你就去。”
人走茶凉。
就算自家老一辈还活着,狄承望也未必肯的。
至于宴老爷子——
那是个最嫉恶如仇的老革命,他的位置那么重要,还不是说退就退了。
人家首都都不呆,直接回茗城养老。
再看宴家的后辈,不是没有体制里的,可位置都不高。要说能力不够拔尖才升不上去确有几分道理。可多少家族为了阶层不滑落,烂泥都要强行糊上墙呢。
远的不说,就说自家小姑子。
就那没法见人的成绩,不还弯弯绕绕、出海搞了一张亮眼文凭才塞到第一出版社,有了现在说一不二的霍社长吗?
所以不是后代太不争气扶不上去,是人家急流勇退,压根没扶持。
尤其,最小的外孙少时还曾被夸‘机巧忽若神’,若要来一次权力的任性,大可让小的走仕途。
可如今?
安安分分在大学教书呢。
接手宴家资源的反倒是狄承望。
偏狄承望是宴老爷子教养大的,做人做事的理念几乎一脉相承。若北晶无辜,被做局冤枉,看在两家老一辈的交情上他肯定会搭把手,可她显然不是。
霍大嫂现在只庆幸小姑子过去强势,不愿家里小辈渗透进她的产业。
否则——
她此刻没法安之若素了。
“不要做多余的事,争取坦白从宽。”见小姑子被镇住不语,霍大嫂深呼吸,好言劝她。
但凡事情没凿得太实,存在含糊空间,家里豁出脸面都会保住小姑子,霍家又不是只有宴家一门交好。
可这次不一样。
幕后之人盯很久了,有跟霍家交好的知情人泄露过只言片语,说背后是赵家人。
对方打的就是赵望旌,小姑子是附带的。
谁让她出钱出力支持赵望旌抢夺六安呢,跳太高才被赵汪两家做局收拾。现在赵望伋方提供的举报材料非常齐全,证据链完备清晰,操作空间几乎不存在。
非要插一杠子,就不仅是直接对上赵汪两家,还是跟国家法律法规对着干……
可惜,她的种种考量没能感染霍北晶。
霍北晶不服气。
她怎么可能愿意束手待毙呢?
一旦被定性为挪用公款的同党,哪怕存在自首情节,也逃不掉坐牢的命运。自个儿不到五十岁,还有大好时光等着享受。
余生怎么能在牢里度过?
不行,绝对不行。
霍北晶阴着脸。
一声不吭,抓起身旁的包冲了出去。
高跟鞋用力踩在地板上,急促又吵闹的‘嗒嗒’声,一如摔门而出时的心跳。
霍大嫂:…………
等人影彻底消失,方才还淡定自若的霍大嫂表情一秒凝重,累倦。
忽地。
似想到了什么,她匆忙起身回楼上卧室,步入衣帽间,柔和的灯光下,精美的珠宝散发着绝美迷人的光晕。
与此同时,霍北晶出门后坐车里冷静了一会儿。
一想往日嫂子和侄子没少收自己送的礼物,一家人不说受贿,但他们不可能想不到那些东西多贵,现在却舍不下面子帮自个儿转圜一二。
既然自己过不好,那大家都别想好。
可再一想,就算交代一部分不当收入的去处。
大哥大嫂也很好脱身。
只要咬定不清楚珠宝、字画是真的,以为不过几万块的东西,愿意退还回来抵账也就过去了。或许可能断送大哥的政治生命,但不会有牢狱之灾。
如此,反倒把家里彻底得罪了,以后更没指望。
纠结良久。
她放弃找狄承望打关系牌的想法,而是找稍微沾得上边的老同学探下口风。
“……北晶,我是听到了一点风声……“
“具体的不太清楚……”
“或许你可以问问魏清,她老公的哪个亲戚好像是检察院的……”
“……”
一连打了三通电话,没一个人说的话是她爱听的。
显然情况不妙。
霍北晶左思右想,决定先让人烧掉账本、毁了原始资料,又让助理变更股东名单,尽量把自己摘出来。
除此以外,还特地联系了赵冬檬。
让她旗下的明珠互娱这段时间有节奏地放一波“新”闻,把握好舆论风向,别让中禾信托爆雷的消息出现在大众眼里。
这样做也是为了亲侄子——赵望旌好。
赵冬檬听霍北晶冷然的腔调,以为她有解套的办法,爽快答应了。
次日。
一段狗仔卧底酒店帮忙抓奸,雇主的渣老公没抓到,却阴差阳错抓到当地教育局领导□□的视频迅速登上热1,红遍全网。
热1之下,还有——
#小学女老师被男家长性骚扰,威胁掉工作#
#老戏骨塌房潜规则#
#文曜眼里没光了#
……
社会矛盾,男女对立,教育腐败,明星塌房……
热搜上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保管能把网上冲浪的人一网打尽。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依然无事发生。
……
就在霍北晶积极奔走,以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时,在连续三天明星塌房的热搜轰炸后,第四天,终于迎来了另一只靴子。
#中禾 63亿#
#私生子挪用公款数十亿#
两条热搜以火箭般速度攀爬。
钟元点开其他资讯平台,大同小异的内容。唯有云世界有独家视频,麻振团队拍到了赵望旌被控制的画面。
配上老早前蹲到的霍赵二人亲密相拥的一段视频,便是所有新媒体账号默契地隐去了霍北晶的名字,吃瓜网友依然嗅到了某种气息。
【我就说娱乐圈一塌房,必有大瓜】
【连塌三天,地基都塌了,原来是为了掩盖民生相关】
【…………】
赵望旌不提。
从前就蹦跶得老高了,跟钟元的几次较量闹出过圈;
霍北晶年轻时其实也没低调到哪儿去。
红二出身,老公是香江名门,九十年代在媒体上很活跃,每每露面脖子上、手腕上,必戴着一汪汪不同的绿。
离婚也离得轰轰烈烈,分得天价赡养费。
这代网民对她不熟悉。
但一有人说起香江陈家离婚的大儿媳,越来越多人想起她是谁了。想起来后不免感到诧异,毕竟赵望旌跟她在大众印象里似乎是两辈人。
光提姐弟恋挺时髦的。
可一旦牵涉到信托公司的钱被挪用,吸老百姓血汗钱,什么光环都没了,立刻群情激愤。
尤其近几年各省的投资公司频频爆雷。
每次必定伴随着普通人的家破人亡,俩人过往越显得光鲜,此刻就越让人痛恨。
【多少,63亿?】
【怀念九族消消乐、凌迟处死了】
【六安老董私生子,好耳熟啊,总觉得看过他的瓜。】
【网友的记忆果然只有几天,其实也就前几年的事,游戏公司间搞商业竞争爆出床照瓜,闹得很大,床照另一方还进局子了,好像牵扯到DP。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次轮到他进局子了。】
【女的背景深,怕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历史就是个轮回,阶级矛盾从未消失,世家从未消失,不过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人类逐利的本质就注定了道路。】
【牛马月薪三千,有的人却能套利几十个亿,这群蠹虫,……这国家,灰心丧气】
【看不惯一有事就丧的人,敢爆出来反而说明上面会处理,热搜不还没撤吗?】
【有人知道怎么举报维权吗?我爸买了这家的投资项目,刚刚打电话要撤回本金,工作人员一直含糊其辞,问牛答马】
…………
舆情高涨,不到半小时,词条爬到热1热2,全网都是对特权的反对,对投资公司规则的担忧和质疑。
就在民众低沉情绪被一些媒体利用,迅速进展到定体问、反思国爱不爱我时,至美及时引导到相关部门提前介入,正严厉调查上面。
明珠互娱发现热门账号从自家变成了至美的,提前准备用来搅混水的词条热度一直在降。
想固热就得花钱。
越前排就越贵,词条固在第几位需要老板发话。
赵冬檬一瞧这阵仗,银牙都快咬碎了。
至美,又是至美,到底要咬自己到什么时候?还有望伋,已经成了最后的赢家,为什么非把亲兄弟逼到绝境。
是想逼死望旌吗?
赵冬檬心里恨恨,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赵家是嫂子和另一个侄儿的天下,若明面上闹翻,自己的损失也会非常惨重,加上,至美背后也有人撑腰……
想护侄子却护不住,让她内心反复被愧疚鞭打。
等等,霍家不是跟宴家往来多吗?
至美既是那家的保护范围,霍北晶直接越过对方,跟顶头当家人沟通不就解决了?
赵冬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彷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联系霍北晶。霍北晶听闻里头有钟元的事,当场勃然大怒,破了大防。
宴伯伯大寿,她忙里偷闲,特地拜访。
自问很给没进门的小媳妇脸面,没想到人家却在背后捅刀子。
此时此刻。
霍北晶显然忘了之前为帮未婚夫出气,要在游戏版号上卡钟元的事。因没成,心中便觉不作数。
满脑子都是钟元作为小辈,竟敢欺到她头上。
原不敢跟宴老爷子求情,这会儿被“以下犯上”的愤怒迷了眼,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老爷子那儿。
软话,硬话,人情往来都说了。
控诉了足足大半个钟头。
哪想到,反被宴外公疾言斥责。
问她吸血老百姓的事情到底做没做,媒体是不是有公开事实的义务,内容有无造假……
一通诘问,当真半点情面没留。
犹如冰水浇头。
霍北晶被问得一激灵,猛地意识到自己路子走窄了,脸色欻一下,惨白可怜。
她知道,真的坏了。
原本还能找其他人打打补丁,现在一时冲动闹到宴家世伯眼前,他肯定要跟他那群老伙计点评一二。
这一点评——
处于中立位置,可拉拢可收买的人就不敢明目张胆帮她兜底了。
事情发展确实如她所想。
不管怎么撒钱、怎么跟人谈往日情谊,关于中禾的调查都在快速推进。
到六月中旬,中禾挪用案尘埃落定。
赵望旌挪用数额巨大,且进行营利活动超三个月未还,一审被判无期,他不服,正在准备上诉。
而作为最大的支持者霍北晶同样被控制。
在与家人见过两面后终于不再沉默,选择归还非法盈利所得,但依然不承认是主谋,只道给赵望旌开了方便之门。
酌情处罚后判了十五年。
整条线上帮忙运作所牵扯到的另外几十号人,相关部门受贿的干部,或多或少都判了十年不等。
至于被套走的63亿,则原渠道追回。
中禾信托改由六安集团兜底接管,保证原来的客户利益得到保障。
收到消息,钟元当场开了瓶酒庆祝。
“总算把人摁死了,我不爽他已经很多年了。”她下巴骄傲抬起,眼神飘向宴修元,示意他拿杯子。
自己抱着酒走在前面。
语气愤慨又带着一丝小得意:“那家伙跟毒蛇没两样,冷血狠辣,随时准备从犄角旮旯的草丛里钻出来咬人。”
“也是搞笑了,当年明明是他先出手整我,居然好意思记仇。”
“你说他一个前科满满的不苟着点猥琐发育,还耀武扬威四处搞事,莫非嗑药把脑子嗑空了?”
钟元每每得意时话就忍不住变密,跟对外的成熟冷静全然不同。
宴修元哂笑几声。
眼角嘴角都忍不住翘起微微弧度,一本正经跟着一道蛐蛐:“沾过毒后神经受损会很严重,脑子确实容易不好使。”
“就是就是,有的人吧,投胎起点比别人高,正正经经做点事多好,非不当人,还沾那——呀——”
某人得意忘形,扭身说话时脚踢到台阶上。
整个人惯性往前一扑。
还好宴修元只慢一个台阶,反应更是快得出奇,空着的左胳膊赶忙往前一揽,纤纤细腰立时被箍得紧紧的,前扑态势才得以止住。
钟元拍了拍心口,酒抱在胸前。
惊呼好险。
差点就在自个儿家里摔个狗吃屎了。
“嘿嘿。”
她轻讪一声,“谢啦~~~~”
“看~~~~路!”
“……哦,哦,我刚说哪了?说不当人,天呐,查欣欣最近要进的组黄了,你猜为什么?”
她话密起来其实不需要对方回答,“原本签了意向约的男主聚众吸粉,被助理举报了。”
“这事没曝光,导演对外说的是档期不合适要换人。这男主也真是的,只给三个月拍摄期,片酬却有八千万,一年无缝就3个亿,比多少中小企业盈利了。”
宴修元笑。
酸味儿蹿到他鼻子里咯。
“缺钱花了?”
钟元目光幽幽,斩钉截铁:“缺!!”
能不缺?
深蓝目前只能保证不特别亏,几年内都要保持这样的状态,服装厂呢,每年纯利润大概千万出头。
逐光和踏浪倒是赚的。
可这边赚了,回头就得往研发部砸,接下来万新……不,玉山科技也得大投入,动辄数十亿、百亿。
去年财报漂亮,集团盈利,但她的个人账户认真讲,其实比不得娱乐圈一些一线明星丰盈。
她当然缺咯。
不仅缺,还羡慕得流哈喇子了。
宴修元唇角笑意分明。
捏着钟元柔软的后颈,噫了声:“卡在卧室蓝色钱包里,先花着。”
“全部?”
“大方得过分唷。”
钟元回身抱住他的胳膊,嘻嘻哈哈道:“真是太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所有身家都是我的。”
“……”
“那——”
“亲爱的钟元小姐,什么时候给我发零花钱呢?”
钟元眨眨眼。
大手一挥,下意识就要说:给,必须给。
话音刚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方才那道略显性感的声音有些低沉,透出不平静,甚至带了一些轻颤的期待。
钟元隐约听懂了。
比大脑先意识到的是心,她的心脏不受控制般猛地跳动起来:“嗯……嗯?”
酒还没开,她却有点迷糊了,开始怀疑他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我在求婚。”
“元元,我们结婚吧。”
这次听得很真切了,不是猜的。
“啊,哈?”
宴修元眼中炽热的情意未减分毫,他软下声音:“暂时不想也没关系,我等——”
倒也并非特别排斥,只是总觉得还早。
“感觉还没谈够恋爱呢。”
钟元侧脸贴在肩头,避开男人灼热的目光。
宴修元肩膀微耸。
钟元察觉他没有特别失落,还在笑,舒了口气,隔着衬衫一口咬在他肩上:“笑什么?”
“不许笑。”
“这个月的零花钱没收了。”
“好,不笑。”
宴修元的嘴角压都压不住,“给你没收。”
都掌管他的零花钱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默许呢?!
窗外丝丝凉风,窗内,年轻男女看着对方傻笑,金色越过窗沿洒进过道,落在他们的小腿处,时光都彷佛柔软了。
“酒好重呀~~~”
“给我吧。”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