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命如线(十) 波本家今天的饭
萩原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 “……波本是谁?”
[什么,宿主不知道?!]电子音听起来比他还惊讶,[您同期在组织里的代号啊, 本系统竟然从来没有提过吗?]
“哦?哦, ”半长发青年有点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 感慨道, “真是没想到,小诸伏的进度竟然这么快!他果然很适合这行啊!”
系统:[……是您儿子——是降谷先生的代号!不过诸伏警官也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代号就是了,是苏格兰, 还挺不错的吧?]
萩原的筷子停住了。他夹着的醋饭啪一下砸在酱油碟里, 酱料溅得到处都是;而他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抓起纸巾来擦脸,而是坐在原地, 有些放空地看向了天花板。
“小诸伏那边的情况研二酱也不敢多问,但是三个月前,”他又重复了一遍, “仅仅三个月前,研二酱用降谷先生的身份和小降谷联系的时候——当然,用词比较隐晦啦!不过那时候小降谷暗示的还是, 他才刚接触到组织比较核心的人员……”
这一瞬间, 萩原甚至诡异地理解了他自己的父亲——修理厂前持有者萩原先生——带他出门的心情:一路上, 身边蹦蹦跳跳的儿子仰着脸向日葵一样对着各种他不认识的男女老少原地开花,而他只能尴尬微笑。相信那时候,萩原先生的心情恐怕也是……
——儿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好可怕的人脉网攀升速度啊!
“好悲伤,”萩原终于拿起纸巾, 却没去擦溅出来的酱油点,而是开始擦眼睛,“研二酱真的觉得好悲伤。”
[怎么了, ]系统已经看破了宿主的表演意味,毫无感情地捧哏,[感觉孩子大了,老父亲很欣慰?]
“我们最有希望升职成为警视总监的同期,”萩原沉痛地回,“竟然正在反方向、在黑暗的那一侧一路飙升啊!多么悲伤的一件事!”
[没事,您可以取绝对值计算他和警视总监之间的距离,]电子音平静道,[而且在组织升职绝对值。]
萩原:“……”
“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把小降谷吓一跳吧?”半长发青年将食盒整理好,这下终于关照到了自己的脸,认真擦过后站起身来,“突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熟人什么的……干脆研二酱想个办法主动把他带进房间来,解释清楚只是巧合好了。”
[这也不太能算是巧合,最多算是比较生硬的巧遇,一种生巧,]系统停顿片刻,干巴巴道,[一句话,小遥的病房就在宿主您的楼下。]
“小遥——嗯,对,按就近救护原则确实有可能被送到这里,而且这所医院处理起外伤来确实比较有经验,”萩原再度双眼放空,“他们的骨科是优势科室……真是巧了……”
[啊,那怪不得诸星大和——呃宿主本系统什么都没有说。]
萩原没理会它的胡言乱语,默默推开门。
“系统亲,处理一下监控。”
[明白!]
走廊里的灯突然电压不稳般地一闪。借着这一下,萩原立刻出手,按着系统播报的方位飞快把躲在盆栽后的降谷零扯住。
他打量了一下同期的站位,闪电般想好了说辞,“先生,就是你负责医院里的植物吗?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花盆,里面好像有虫卵要孵出来了!能不能浇它一下——”
“我……”降谷零看着同期的眼睛,还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萩原把门严严实实关好、确定病房里的窗帘也拉着后,降谷才皱着眉,不太确定情况地开口,“……你要我浇什么?”
“浇这个!”半长发青年迅速接收到了同期的不安,眉眼弯弯地举起手中的餐盒,“和研二酱一起来吃班长做的盖浇饭吧!”
降谷零:“……”-
“萩原?!”确定自己能放心称呼后,降谷零带着一副活见鬼般的,让萩原甚至怀疑了一秒钟自己所在的时间线,“你怎么……”
半长发青年竖起食指比在他唇前,语气轻快地开口,“好久不见啦小降谷!研二酱只是在附近溜达的时候突然有点头晕,被班长送过来住院观察——话说回来,这种事你也可以查得到吧?总之,是完全的偶发事件哦,不用担心!”
他一口气说完,收回手来,明知故问,“所以小降谷在医院的任务要紧吗?如果很着急的话现在离开就好,研二酱也只是在病房里碰巧发现被你看到了,担心你多想,才赶紧来帮你排除错误选项。”
“不急……”降谷零下意识回答。
早有准备的萩原立刻拉住他的手腕——特地避开了现在可能已经有超厚枪茧的手掌,以防两个人各自尴尬,这也是交际天才的小心机——把降谷带到他的病床前坐下来,“那小降谷要不要尝尝班长的手艺?是班长特地送过来的饭呢!”
顺便,也聊聊最近的事嘛。反正小降谷的任务正是要去探望病人,研二酱现在也算是病人嘛!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想。
[呃,宿主,]系统插嘴,[其实如果您现在放降谷先生去探望病人,他探望的病人不还是您吗……]
萩原:“……那不一样!”
“班长的手艺?”降谷零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这绝对不是班长的手艺。”
半长发青年愣了一秒钟,随即笑得更幸福了,“果然,娜塔莉小姐只是说了气话!其实还是她给研二酱做的病号饭对吧——”
“抱歉要让你失望了,萩原。”
说实话,降谷零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一分钟之前他还在外面做波本、一分钟以后就跑到这里来给同期拆台,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拆台速率,“这份病号饭,至少你面前的这份生姜烧盖浇饭,也不可能是娜塔莉小姐做的。”
“为什么?”萩原这下是真的被震惊到了,“难道小降谷你竟然吃过娜塔莉小姐做的饭吗!”
降谷零露出一个很含蓄的微笑,“因为这份饭是我做的。把秋葵切成五角星形用蛋白贴在生姜烧上的做法,是我在这家餐厅的独创。”
“哦……啊?!”萩原目瞪口呆,简直恨不得抓着降谷零的领子摇晃两下,“小降谷你会做饭——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你在餐厅搞独创菜单?!什么啊!”
一朵樱花五片花瓣当然可以,一片秋葵横切面有五片花瓣那种事情不要啊?!
“这么惊讶?”降谷零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显然心情很好,“餐厅本来就是一个挺不错的观测点,自带临街、宽敞、视线好的配置,更别提能直观地看到目标人物的社交情况、听到相关人员用餐期间的闲聊,动点手脚也非常方便。”
萩原:……小降谷说“动点手脚非常方便”的时候看了一眼研二酱的食盒吧?绝对有在看吧?!
“好,”萩原虚弱地举起一只手,“必须得说,味道不错……算了,反正都是班长保护过的混血儿做的爱心病号餐,研二酱也不是不可以凑合一下啦。”
降谷零没好气地瞪他,“以为我还会被你糊弄过去吗,萩原?你手背上贴了医用胶布吧——所以你刚才说头晕,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不好,研二酱也在怀疑,”萩原一本正经地捏着肩颈回答,“可能是长期在什么临街、宽敞、视线好的地方观察别人,肩颈肌肉僵化导致的头晕吧。”
降谷零:“……”
虽然不太想承认,现在他的紧张心情早像是被摇了一下的味增汤那样,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但并不让人烦闷。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站起身来,“好了。既然你没事……那萩原,我要走了哦?”
半长发青年并起两指,潇洒地在额前一挥,“好哦!再见,小降谷!”
降谷零向病房门走去。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
“说起来,萩原——”
“话说,小降谷啊——”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后,萩原双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零号选手先说!”
“没什么,就是想再问一次,”降谷零只是笑,“你真的没事吧?”
萩原干脆地摇头,“没事!小降谷,研二酱是想问……”
“如果哪天路过你在的餐馆,”他托着脸,“研二酱可以进去吃顿饭吗?”
降谷零睁大了眼睛。似乎萩原说出了他没有想过的场景。而想象那样的场景让他想要微笑。
“好啊,”降谷零说,“不过,萩原你可别把约会对象带过来哦?”
“——喂!别对研二酱有刻板印象啊!”
降谷零推开了病房门-
波本走进了病房门。
床上坐着的少女抬头看他。她的额头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头顶的卷发极其别扭地左冲右突,看起来简直像棵顶着石砾钻出岩缝的蘑菇。
蘑菇的右手边还有闪亮亮的包装纸,仔细一看,是被薄荷绿包装纸裹成花束的四只皮卡丘:大概是因为暴力运输的关系,皮卡丘们都毛绒绒地挤在一起,看着简直有点愁眉苦脸。
[哎呀,真是四皮赖脸,]系统感慨,[宿主,快和你的好同期说句话吧!]
于是那棵蘑菇动了。她用还扎着留置针的手慢慢地抱住身旁的花束,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进门的人。
降谷零:……这张脸看起来好欠揍。
无论如何,公安警察降谷零的思绪都不可能表现在波本的脸上。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着少女露出了甜腻腻的笑容,开口却是冲着站在房间角落的那对小情侣讲话。他的语气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在向少女暗示我与他们不是一边的,你可以倒向我——
“怎么送了这种东西?虽然很精致……”他挺可惜似的摇了摇头,“但小遥小姐现在最需要的是补充营养吧——抱歉,我擅自看了你床头的就诊卡。”
诸星大一挑眉毛。倒是明美很好脾气地回应了他,“刚地震过,水果和花束都不太方便买……玩偶花束是我自己扎好的,可能有点粗糙。”
面对明美的时候,波本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他微微欠身致意,而打工皇帝降谷零在内心感叹:卖水果的商家真是不勤劳啊!就算是地震了,我所在的餐厅也仍然在按时出餐!-
饱餐了一顿混血厨师爱心病号饭的萩原先生轻手轻脚地从消防通道溜出住院楼,今天第三次拉开驾驶位的门。
[宿主,]系统挺不赞同地问,[您又要逃出医院了?到时候伊达警官那边——]
“没办法呀,”萩原挺轻快地笑,“小降谷都到医院里了,万一发生什么事、再有什么组织成员过来,研二酱一直待在那里也不好。就算是意识转移,也是要到家里面去做才方便嘛。我们回家!”
而且,待在家里面总归会睡得更好呀。家是复活点、是出生点,是让人最安心的地方。如果可以选的话,谁会待在外面、不回家睡呢?萩原简直想不出来呢。就算工作再忙,他和小阵平也总是赶着回家。这基本上算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于是系统也就没有再出声-
萩原将车在楼下停稳,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灯光——没有亮着,小阵平大概已经回屋休息了。这不奇怪,他的作息还能算是比较规律。
“研二酱也是刚刚才发现,”萩原对着系统道,“所以之前回家的时候,在楼下便利店就看到楼上的灯光——小阵平当时是接到班长的电话,连灯都没来得及关就跑出来了吧?又让他们担心了……”
系统没有答话。半长发青年也就走进电梯,干脆利落地按下按钮。他闭着眼都能找到家所在的楼层按钮。
开门,落锁。萩原站在玄关换下鞋子时,感觉屋内有些凉飕飕的。
“没关窗吗——”他略略抬高声音,“小阵平,你在房间了吗?”
这样说着,他向着客厅走去,惊讶地发现幼驯染竟然还坐在沙发上。坦白来说,在开灯之前,他并不能看清幼驯染的脸:只有那一头标志性的卷发,被月光投出素描般的光影。有点苍白的用色。
“小阵平?”
萩原皱起眉。他按开灯,看到松田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看不清神色。
半长发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揽住对方的肩;然而,对方的身体随着他靠坐下去的力度,向着右侧慢慢软倒下去。
“——松田?!”
第82章 命如线(十一) 吸烟有害健康……
对于萩原来说——或者可以尽情扩大范围, 对于每一位接受过哪怕是最基础培训的警察来说(为了严谨我们暂且从中排除掉山村操)——现在的情况都很易于判断。很轻易就可以下出结论。
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是那种应该现在就退出去、用警戒线围起来的案发现场。无论是从打开的窗子、反常的情况来看,还是从……已经安静下来的受害者来看。
当然已经确认过了,扑上去后的第一时间就确认过了。此时、此刻、此地, 除夜风之外没有任何翕动着的呼吸, 除他正激烈鼓胀着的心脏之外没有任何跳动着的脉搏。
搭上朋友手腕时生命消逝的冰冷触感是如此清晰, 一瞬间夺走了他的全部呼吸。当萩原意识到自己口鼻间的呼吸反射已经作罢的时候,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跪倒在地。于是他在感受到案发现场、感受到停跳的心脏后又在自己的家中感受到了第三种东西。
墓碑。地板冷得像块放在墓园里,不会动、不会笑、只会映出朋友的脸却无法真的看见、只会反射他人声音却无法真的听见的石碑。
这并不奇怪,萩原可以想见、从系统先前说过的话中也可以推断, 在原本的时间线, 他死去后他们的家也差不多就像个冷冰冰的墓园,或者说得温情点, 是保存过去时光的博物馆。一直在原地保存到它的另一个主人也无法回还。
但这不该发生在今天,不该发生在这个夜晚。
……天啊,他只是出门去了一趟医院。
“系统, ”萩原缓缓站起身来,“解释。”
他听到电子音响起来。不是熟悉的音源,不是那个他已经听了两年多的声音:仅仅是最基础的、最可怖的单调女声在他脑海里发出混响, 就像是被墓碑反射回来的回声。
[因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危机, 已启动预案。]
[重复一遍:因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危机, 现已启动系统先前设置的预案。]
[系统所有权已经临时移交于该重要人物:松田阵平,避免其具备自身死亡的记忆;但移交时间有限——]
[您还有十分钟时间。您必须找出死因、系统才能做出对应修正以避免重要人物死亡,否则重要人物的死亡将注定到来。]
[在死亡来临前,您还有十分钟时间。]
又是十分钟。怎么总是十分钟。
萩原几乎要冷笑出声了。但他没有那样做:此地没有可以接收他笑声的生者。
真有意思。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 如果朋友不在,好像连笑的必要都没有了。
……研二酱曾让他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绝对不能再过上那样的生活!怎么可以迎来那种过分的结局!
十分钟吗?足够了。
拆解炸弹,拆解谜题, 拆解纠缠在一起的、既定的悲剧命运……只要十分钟,就已经完全够了。
萩原研二,剥离开来,清醒过来。这里不再是家,这里是案发现场。你面前的不是小阵平,只是一具尸体。你不是谁的幼驯染,你只是一名侦探。
世界在萩原眼中片片崩解,碎块像是塌陷的山石那样纷纷而落。而他没有再徒劳地用眼泪弥合眼中世界的裂痕,而是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线索。这一切只是线索。只是需要拆解的引线、只是需要掐灭的炸弹。你要站在月亮背面去看。别做坐在沙发上的主人,做藏在沙发下的凶手。那不是你们一起买来、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影子很像奥特曼的花瓶,那是一只可能砸破后脑的凶器。就像这样去思考。
侦探踏上了第一枚碎块。
萩原警官从房间里站起身来。
[计时开始。]-
小遥坐在床头,眼神是货真价实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的茫然——真可谓是表里如一。
[宿主,]系统挺积极地喊他,[宿主?您可以试着和我沟通,只要在心里想就好,本系统可以听到。]
“……什么?”松田眨眨眼睛,“我怎么会在这……不对,应该说,降谷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电子音里浸满了悲凉,[总之现在呢,松田警官,你不是你,你同期也不是你同期。]
松田:“……”
“使用人类语言这点很好,”他平静地在心底道,系统也不明白区区心声为什么竟然也能让一个可怜无助的人工智能品出威慑的意味来,“你的发言可以也姑且符合一下人类逻辑吗?”
[呃,宿主,就是——]系统想了想,[你还记得小遥吧?你现在是她,你正在控制她的身体。然后她是你同期同事的俘虏。你同期是被犯罪组织的高级成员拜托过来报销小遥的住院费、顺便监视加威胁小遥的。然后你面前的另两个人呢,是来自犯罪组织的一对情侣,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您一定理解了吧?]
系统自觉自己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入情入理、深入浅出,最快地概括了现场情况的同时还点出了小遥此刻的处境,让宿主能暂且忘记探究自己身上的问题,做得好,小初!
“你平时对萩也这样避重就轻吗?”
[什么?]系统完全呆住了,[本系统不明白您的意思……]
松田却像是已经确定了答案,“还真是避重就轻啊。所以你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对吗?”
[……没错。]
“那好,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松田问,“这些人,都是以犯罪分子的立场出现在这里的,对吗?”
[对——宿主!]
波本正看着床上的少女。她的左腿上缠着密密匝匝的绷带,额头也被纱布压着;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一具被缠了一半供人参观的木乃伊、插了标本针钉死在展板上的蝴蝶。
当然,事无绝对。钉到十字架上也有三天后下架的案例,但那是属于神明的特权;至于普通人,被组织关在病房里、绑到病床上,自然是逃无可逃。更别说面前的只是一个胆怯的少女,一条受伤的小腿和一个需要静养的理由就足以让她待在原地。
——所以当她从床上跳起来、一拳砸向波本面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宿主!怎么回事,宿主!]系统被吓得连连大叫,[您就算是把他们都打倒,也不可能从这个病房里——]
它的声音停住了。并不是松田制止了它,他正用小遥的身体打得起兴,平时实践不了、只能脑内预演的轻量级搏斗技巧还没用完,他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不会想着去说服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只是自己从数据库里调出了相似度很高的一段来做对比。
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萩原第一次从降谷先生的身体里醒来。也是在病房里,也是陌生的身体,也是被犯罪分子包围。那时候的萩原,它唯一的朋友,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来着?
他说他要跑。他说他会跑。意识恢复的时候,他确认了周围的情况,然后他选择了立刻逃跑。
曾经的萩原,现在的松田,选择的都是主动出击、踩下油门。
[朋友之间……]系统默念,[是会做出相似的选择的吗?]
它突然就不再担心了。即使是看着小遥拖着伤腿对波本不断出拳、看着莱伊冲过来试图制止她的攻击、看着宫野明美小姐上来阻拦——呃,明美小姐好像不是来阻拦的,她只是来保护皮卡丘花束,真是个妙人啊——系统也不再感到恐慌。
宿主。就算是没有本系统帮忙,你也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吧?
啊,不,现在暂时不能叫宿主。
那么……本系统的朋友。你一定能救回你的朋友,对吧?-
这里是一间双人公寓的客厅。客厅很宽敞,当你从玄关走进来时,你会首先关注——
“不正常的冷空气与打开的窗户。”
萩原幽幽开口,他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如电子音般没有任何起伏,“窗框上有任何异常指纹吗?请告诉我分析结果。”
[没有。没有暴力撬窗的痕迹,指纹显示死者自己主动打开了窗户。]
谁是死者?心底有个声音在怒骂,在惨叫:这里没有死者!
——不会有人死的!不是说好了么?
但萩原警官把它按了下去。他继续分析,用着一种死者本人亲自念诵自己尸检报告般的语气,“在夜晚开窗不符合当事人的一贯习惯。他开窗必然有一定的目的,比如说他想听清窗外的声音——房间内有异常的电子物品吗?”
[没有。]
“那基本上可以排除声音。受害者……当事人停在沙发前,这里并不是观测窗外的最佳角度,因此他开窗不是为了接收窗外的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排除房屋内的什么东西——”
萩原深吸一口气,“气味!是烟味吗?”
[是。]
“果然,吸烟有害健康,”侦探在这种时候甚至顾得上开个放松气氛的小玩笑,真像是书页里走出来的那种侦探角色,完全剥离了个人感情、走进书本走进剧本走进海龟汤一样的侦探角色,“所以他招待了什么人,不想让合居者知道。他明明知道清除痕迹会比较麻烦,但还是允许对方在这里抽了一支烟,处理干净了烟灰,甚至还开窗散掉烟味——”
萩原从侦探的身份中舒出一口气,“他们谈了很重要的事,让当事人觉得抽一根烟是应该被允许的,如果不这样舒缓神经,接下来的对话就无法继续进行。又或者,当事人是熟人,因此就算是他们的会面不想被合居者——被我知道,他也允许对方抽烟。”
“是前者,”萩原宣布,“是前者。他们谈了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排除了后者?]
侦探裂开了。某人的幼驯染从其中探出半张脸,七岁那年泪水斑驳的、惶惑的脸。
“因为小阵平没有任何不能被研二酱见到的熟人,”萩原握住幼驯染冰凉的手掌,握上去,一整个包住,“我们的社交圈是完全重叠的,没有那样的人……没有。是第一种可能性。”
开裂的瞬间很短暂。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萩原警官把那个七岁小孩严丝合缝地关在心底,像合上棺材。
“继续,”他的视线转向垃圾桶,“研二酱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室内垃圾,因为既然这是一次早有准备的他杀,对方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但不如进行一次毒物分析?”
[没有任何存在于毒理学记载中的毒物。]
萩原警官挑起眉。
“你的说法很有意思。不存在毒理学记载中——但这里没有产生外伤的条件,房间里很整齐,外面也没有狙击角度。死因……可能的死因非常有可能是中毒。”
[可以说是中毒。]
“毒物是对方在这次来访中带来的吗?”
[不是。]
不是?!
只在那一瞬间,寒意立刻从萩原的脊背滚过。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
调查方向错了!研二酱一直把视线放在来访者身上,但也许这个来访者根本就不重要!毒物本来就在家里,毒物本来就在房间里!
时间……还有时间吗?如果再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可能只会走入死局。
可是现在站在棋盘上的是不能被吃掉的棋子。
小阵平……研二酱该怎么做?现在是能踩下油门的时候吗?就算是踩下油门,研二酱的车头有在朝向正确的方向吗?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冷静下来。如果是小阵平,小阵平会怎么做……
在普拉米亚的直升机上,小阵平是怎么做的?
拆解到一半就停下来。先让那对母子下去。先保存生命。面对真相的事情就交给警察。
——现在不需要解开全部的谜题!找死因——找死因就够了!
“死因是组织制造的毒物!”萩原感觉自己冷汗直流,但他一直都有握紧幼驯染的手,传递过去的体温现在给了他足够的假性安慰,“这个答案够吗?!”
[还不够。]
“那么!”萩原毫不气馁,“药物的研发者——是我的——降谷先生的同谋!是雪莉!是雪莉在研发的药物,对不对?!”
耳边的声音全都消失了。萩原眼前的世界拼接、重组。他的家又回来了。这里是客厅,不是案发现场;他坐着的是沙发,不是什么会被放上黄色立牌拍照的证物;以及他珍重地握着的——
“萩……”卷发青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怎么不关窗?”-
波本迟疑地将突然瘫软的女孩抬回病床上。诸星大甚至全程都没有插手,他一副专注的样子检查花束,就像要排除女孩突然被四只皮卡丘用四十万伏特电晕的可能性似的。
“宫野小姐,”波本难得发出这么迟疑的声音,“是我的脸打伤了她的拳头吗?她到底是怎么晕倒的?!”
第83章 命如线(十二) 不童老颜
朋友在你眼前经历了一次复活, 你应该做些什么?
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很多,其中还有一部分的答案是“那就再杀一次”,不是很符合我们当下的情境。具体到刚刚卸任侦探身份(十分钟限定)的萩原警官身上, 他的选择会是——
萩原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他向着茶几下伸手, 看也不看就将急救箱捞到了手上;接着, 他掀开最上面一层, 单手捏开塑料盒,摸出来一根压舌板。
“你自己动手,”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地问, “还是我来?”
松田货真价实地呆住了。他看了看幼驯染的脸, 又看了看对方手上的那根压舌板,好半天才皱着眉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啊?”
“你刚才吃了一点有毒有害的东西。”
萩原说得面无表情。他还蹲在地上,没有直起身来的打算;侧身面对着他的松田更是别扭地半躺在沙发上,手腕还被他拉着, 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然而某大型犬一样蹲在地上的一米九男青年毫无这姿势很奇怪的自觉,仍然很平静地在继续,“虽说已经处理过了, 但为了保险——是安全意味上的保险, 不是人身意外保险金的那个保险——还是麻烦小阵平催吐一下?稍后再带你去医院验个血。”
萩不对劲。很不对劲。这是松田的第一感觉。
在更不对劲的情况面前, 他理所应当地忽略了前面那句被轻飘飘说出来的“有毒有害的东西”——嗯,毕竟,那种事也只会危害他自己的健康,但年轻人最先会选择理直气壮挥霍的就是自己的健康。
“就算萩这么说了……”松田还是没提起警觉来, 他感觉自己有点用不上力气,“现在你这样拉着我,我也没地方催吐吧。”
半长发青年的视线下移, 终于从对幼驯染那张脸上投到了被他拉着的手腕上。
松田以为他终于要想起来放手了,而萩原低着头像是反应了片刻,似乎思考出来了结果,又如同被惊醒的游魂一般猛地抬起头,“那,你吐地上?之后再清理,没关系。”
松田:“……”
“萩,”他不得不也反握住对方的手腕,以这种有点别扭的姿势用力看回去,“到底怎么了?”
萩原眨了两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挺好笑:差点被毒死的人问我到底怎么了。看看这双方才瞳孔散大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多清澈,盯得研二酱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似的。
——才不是。才没有那种事。就算是已经得到了很多的好东西、很多次离奇的机会,可是命运待研二酱太轻慢了。怎么就能随随便便发生这种事?就像这扇现在还没人顾得上去关的窗户,好好的家突然就裂开缝隙,让外面的黑暗渗进来。
要是没赶上……要是没能做到……
“萩?”松田皱着眉看他,“和那个系统有关系吗?”
他对朋友的呼唤置若罔闻。萩原终于放开手,他低下头去,用力撑着自己的膝盖。松田看着他的肩膀在发抖,几乎以为他在哭;但半长发青年低着头闷笑两声,挺轻松地站起身,起来关上了窗户。
“小阵平。研二酱没在开玩笑,现在、立刻就去洗手间,”他站在窗口回过头,神态像个刚经历了千里跋涉的旅者,“……等你出来,再仔细和你说。”-
他们并排坐在房间里:萩原的房间。松田本来是回沙发上坐着的,结果他的幼驯染就黑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扯了下去,那样子简直让松田怀疑沙发里装了压力传感器,他坐下去就会爆炸。
“没有炸弹,”萩原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开了口,“小阵平刚才在哪里?”
松田直觉有哪里不对,但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被隐瞒的那个,因此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在父女同心——我在小遥那里。”
“萩你可没说过,那个系统可以把人送到别人身体里!我还看到了降谷,那家伙和另外两个犯罪分子待在一起,系统说他在犯罪组织卧底。然后我就揍了他一拳。”
虽说一开始还是在控诉萩原的隐瞒,但说到后面,松田的语气就带了几分自豪与炫耀的意味了,“那家伙看起来可没想到。据那个系统转述,小遥是他们的俘虏?虽然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总不能放着不管!”
萩原仍然维持着他今日份顽强的面无表情,就像是方才客厅里投下的月光太冷,留了薄薄一层冰在他脸上,唯有升起的太阳才能将其融解。他耐心地听完了幼驯染说的全部话,干巴巴吐出来一个字,“哦。”
松田堪称怀疑地看着他,似乎想上手去扯幼驯染的脸。但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于是最终也只是垂下视线。他的目光钉子一样投在房间门外,像划下一条分界线,把危险与死亡拦在外面,“我说完了。”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尊重你的情绪。不想笑就可以不要笑了。不想说……嗯,之后还是要让你说出来!
“刚才……”
萩原抬起头。他用了好几下力,都没能把“你刚才在我面前死了”这种话说出口,顶得自己胸膛生疼,像是被一把折刀抵着。夏弥对此亦有心得。
说不出口。总感觉就像是把同样的残忍复制一份,一点不少地给别人灌下去。
“刚才你完全没有生命体征,”萩原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医学说法,“然后那个系统提示我,说你接触了会令你自己死亡的危机,所以才会临时把你丢进小遥的身体;它需要我找出你的死因,不然……”
不然你就真的死了。萩原发现,这句话正在他舌尖上滚:不是他自己想要说,而是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胸腔中蔓延,像是会繁殖那样简直把他的心胀满了。
小阵平会死。做不到的话会死。还是会死。他会死。我无法阻拦。我阻拦失败。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明明已经有了这样的机会,却仍然保护不了他。研二酱没有办法保护稳定的生活。研二酱没有办法拥有稳定的生活。别的都无所谓,稳定的生活总要有个锚点。研二酱的锚点会被掀翻会被抹除。
锚点,坐标,一颗表面划着十字像祈祷也像星星的定位钉。怎样深深地锲下去就怎样尖锐地拔出来,而伤口因为已经长出皮肤变成缺口变成拼图的一角,连流血都不会了。只有风迫不及待地灌进裂口发出尖啸声,像嘶吼像嘲笑像毫无节制也无法遏止的尖叫。
“萩?”
萩在害怕。他在后怕,在……在很难看地哭,没有眼泪的那一种。他看起来像一条被眼泪打湿了揉皱了的手帕,还想要顽强伸展着擦掉痕迹、擦掉别人的血。
松田握住他的肩,就像是要把他推远那样抵着他。这个动作让萩原集中起了注意力。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松田的脸。
“我没发现,”松田说,“是谁想要我死?我没发现。所以萩你知道了吗?”
萩原深呼吸了两下,“我……”
“萩,告诉我,”松田在他眼前握起拳头,“我弄死他。”
萩原:“……”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奇奇怪怪地安定了下来。那些疯长的想法就像是被一拳压进真空袋的棉花,原来只要一个角落就能够放得下。毕竟他得到了这样离奇的保证——
也并不离奇。小阵平就是这样,小阵平总是这样。他会把最昂贵最精密的仪器漫不经心又有条不紊地拆解掉,把近似承诺近似赌咒的话随便乱丢又全都做到。就像他丝毫不清楚它们的价值似的。
从小时候起,萩原就觉得,来自小阵平的承诺是全天下最有分量的承诺。
“研二酱只知道,小阵平今天有邀请一个访客进门,”冷静下来的萩原是全天下最好的讲述者,“小阵平不想让研二酱知道他来过。但在那人进门的期间,小阵平有招待他抽一支烟,他的情绪不太冷静——就是在那时候,你接触到了毒物。不过,毒物不是那个访客带来的。你到小遥那里去的时间应该就是……”
萩原说不下去了。不过好消息是,松田也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像受惊的猫那样一把压下门把手,整个人闪电般扑了出去,右手抓住手机,左手把钥匙抛过去,“萩!下楼!”
半长发青年大吃一惊。说实话,他现在还有一点腿软。但他稳稳把汽车钥匙抓在手里,“告诉我情况!我让系统亲帮忙分析!”
“——去班长家!”松田吼了出来,“是班长有危险!”-
萩原和松田已经坐在了车里。驾驶座上的家伙把车开得飞快,而松田毫无阻止的意思,他冷笑着用力按下了挂断键。
“好消息,班长没事,”松田优先宣布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内容,“他还没有吃那些东西,也没有再分给别人。”
萩原终于松下一口气,“那就好……班长有说什么吗?”
“见面再细聊,”松田显见已经忍耐不住了,他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想要给每个人平等地来一拳,“真是嚣张啊。只是看破了他们的一点谋算,就——”
车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无比沉重。而某个办事不力的系统见没有人顾得上骂它,接入了车载音响,试图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宿主……呃,两位宿主,别怕,]它尽力用了那种活泼的声调,不用想也是在试图冲淡方才萩原对那个恐怖单调电子女声的印象,[其实那种毒物也不一定会百分百杀死人的,它还有可能对人无害,只是带来一点毛茸茸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萩原没好气道,“变成绿巨人?”
系统:[……]
[只是变小啦,返老还童,变成小孩子那种,]它用尽全力地开朗,[到时候您的车就会变成宝宝巴士!]
萩原:“……”
所谓幼驯染的心灵相通。松田替当下疯狂违反交规的司机做了他想做的事:伟大的拳击手一拳砸在仪表盘上,没有危机感的系统当即应声闭嘴。
“不过,说起来,班长小时候长什么样?”百忙之中,萩原的思维竟然还真的诡异地奔逸了一下,“大家还真没有分享过童年照片……”
被他这么一说,松田也茫然了片刻,“班长……小过吗?”
系统:[那肯定还是小过吧!总不能出生就是班长,再好的班长也要从幼稚园班长做起——呃,本系统闭嘴。]
“真不好说,”萩原沉重道,“如果是小阵平变成小孩子也就算了,研二酱一定能第一时间把你找到。但是如果是班长……恐怕我们谁都找不到他。”
松田想象着那个画面,头疼地按住了额角,“萩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才不可能会变成小孩子!”
“嗯,对,”萩原彬彬有礼地回答,“小阵平会直接死掉。”
松田:“……”
“所以,”停顿片刻后,已经是大人的卷发青年闷声说,“那萩也不要变成小孩子。”
“好。”
出乎意料地,萩原没有说那种什么“研二酱不是永远十八岁吗——”之类的玩笑话,认真地答应了他。
“也不要死。”
“好。”
车速仍然没有丝毫降低。他们拼命奔驰着,将一间洒满了月光的客厅与滑过那里的死神袍角狠狠甩在身后。
“说起来,今天看到了金发大老师,那家伙完全没怎么变样,”片刻后,仍在回味着今天诡异经历的松田突然语气古怪地开口,“这也可以称作是不老童颜了吧?”
萩原点头,浑然不觉自己对降谷当下外貌的毫不好奇已经暴露了些什么,“没错……”
“那么,”松田继续发出那种拼命压着坏笑的古怪声音,“班长那种是不是可以被叫作——不童老颜?”
萩原:“……”
“小阵平,”默默搓着胳膊上竖起的汗毛,萩原冷幽幽地开口,“研二酱也想回赠你一个冷笑话。”
松田对幼驯染的反击饶有兴趣,“是什么?”
“有个人活得像个笑话——”这种话由半长发青年说出来也毫无讽刺意味,似乎只是纯粹叙述,“然后他死了。于是他变成了冷笑话。”
松田:“……”
好消息:冷笑话是不会扑灭一位拳击手的热血的。于是他举起了拳头。
“——喂喂喂,小阵平?!”萩原惊恐地开口,“这是危险驾驶啊——”
随着手机铃声响起,卷发青年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一本正经地接起了电话。
是刚才的访客。他用口型对萩原说。
“——高木警官?”
松田一副可靠的好前辈口吻,让萩原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伊达联系你了?”松田说,“你的感觉没有错。”
“那东西……确实有问题。”
第84章 命如线(十三) 戒碳水
地震前三十分钟。
女明星莎朗·温亚德款款下楼。她行色匆匆, 却仍然不吝于对前台盯着大明星看的宾馆员工慷慨地投来一瞥,附赠一个相当饱满的笑容;当对方受宠若惊地慢慢扬起一个卡顿般的微笑时,她又露出苦恼的神色,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突然错过步子, 交谊舞转身般向前台翩翩折过去。
“女士, 您……”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结巴了,完全忘记了方才那通报警乌龙引发的不愉快,“请、请问您还有什么事——不, 我不是赶您走的意思……”
她只是站在那里皱着眉, 就让人忘掉了一切自己想说的话,转而去发自内心地关心她的诉求——眉心的折痕像是粉红女郎衬衫衣领一道忘记熨平的褶皱, 叫人心里发痒,总是想用指腹去熨平它。这不是该在社交距离内产生的想法,但莎朗身周总围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酒气, 让人晕头转向不知该去往何方,而她会笑吟吟割掉凡夫俗子因她美貌而生的胆量。
“我只是想向那位警官道谢,”她从手包中摸出纸袋装着的糖果, 伸出食指来点在大理石的台面上, 有一下没一下慢慢地磨, “让他白跑一趟……可是我马上就要赶去片场,恐怕来不及亲自把礼物给他。把助理留在这里专程等他又太刻意了,恐怕不符合东京人的社交习惯。”
工作人员想也没想地就点头,甚至自己先赌咒发誓起来, “您不用担心!我一定帮您转交到那位伊达警官手上,绝对不会私藏!”
“那就太感谢您了,”女明星才刚展颜, 又自顾自陷入愁绪,“但是会不会有点麻烦?您也是知道的,像我这样的身份……总是会带来问题。我只想留下一些单纯的谢意。”
示弱能让人膨胀。对方更十倍百倍地热切起来,像要迅速把对方退缩出的空间挤满,“没关系!只是糖果,就由我来对伊达警官说——”
“只是宾馆前台赠送的小礼物?”
他以拳击掌,两眼发亮,“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对他说!”
女明星满意地一点头。她留下了那包亮闪闪的糖,提起指尖时,丝绸手套微微滑脱,被她不留痕迹地拉回原位。
药品已投放。无指纹痕迹。对话无人旁观。监控已处理。
贝尔摩德,收工。女明星莎朗,赶赴片场-
地震结束后十分钟。
伊达航背着萩原匆匆下楼。那名工作人员见他就要离开,像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抬手拦住这位大步流星的警官,“这是宾馆的一点伴手礼!请您务必收下,算是我们对警察的敬意——”
他皱起眉。挺凶的样子,吓得前台后退半步。伊达航认出了他的脸,这人就是主动报过警的工作人员。他见对方满脸忐忑,大约是担心警察扑了个空,后续投诉他害他丢工作;无论如何,东京市民对身边的危机警醒些是好事,他也不希望对方此后不敢面对刑警。
于是他拿过袋子。伊达航还留了个心眼,将纸袋里的内容物与宾馆前台处托盘中的免费糖果做了个对比,看起来确实是同一品类。这东西应该确实是他从前台当场包装起来的,纸袋不算精致。
“谢谢,”伊达航将那东西随手放进衣袋,“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我们的工作。”-
地震结束后三十分钟。
松田赶到病房门口,与他的班长面面相觑。挺熟悉的相顾无语。
“萩原到底是什么情况?”即使是伊达航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这样很危险的!这次是我碰巧在宾馆、建筑也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以后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的卷发青年不算很紧张,他倒担心班长真的在萩原醒过来后第一时间严刑逼供:虽说他对此不排斥甚至也很想看一看,但他这次打算挤占严刑逼供的绝对优先权。
因此,松田只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也不会总有这么严重的地震。”
“就算不地震,那东京的建筑难道就很安全吗!”伊达航脱口而出,“萩原他甚至敢选铃木财团注资的宾馆入住!”
松田:“……”
因为是与外国友人相关事件的正经出勤,此时此刻还穿着全套警服、一身正气地端着警帽的伊达航也沉默了。他颇有些心虚地四处看看,确定了没人在拍视频,等下也不会在社交网站上刷到“东京警察怒斥城市安全系数,铃木财团疑似再陷爆炸阴谋”之类内容,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其实我刚才有一瞬间在想,”伊达航突然压低声音说,“这话可不能让……那家伙听到。说东京不安全什么的,他那会儿就听不得这种话。”
松田下意识就先是摇头,“他都好久没出现过了,不会听到的。”
“所以我才会想起来啊。”
“……嗯。”
“那么,”伊达航看着他,“萩原是真的没事?没有瞒着我?”
松田摇了摇头,又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但恐怕……按萩现在的行动轨迹,之后也只能瞒着你。
伊达航气得一笑。
“行,那我换个问法,”他说,“真没有要我帮忙的?”
“暂时没有,”松田实话实说,“不过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鬼冢班的班长一仰头。
“行吧,那我有件事要让你帮忙,”他把手伸进衣袋,摸了一把糖,“帮我解决一点这个。”
于是爆/炸/物处理班的王牌就像小学生一样,伸出手来乖乖地等着。把糖放进松田掌心里的时候,伊达航说,“开心点。”-
地震结束后四小时。
萩原赶回病房去应付班长和娜塔莉小姐的查岗,而松田坐在家里,挺无聊地在翻看自己的手机。他被一条新消息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他没有存储过的号码。
简讯内容有些语焉不详,能看得出是因为紧张。松田想了想,回拨过去。对方几乎是一秒接通,估计发出简讯后就一直握着手机不放。
“高木警官?”松田问,“我收到你的简讯了。”
对方的声音发紧,“松田警官抱抱抱抱歉!我、我是那个,搜查一课的新人巡查员高木涉——”
“不用报职级,”松田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那东西不值得在意。你是伊达的朋友,对吧?”
松田警官没有说下级、后辈。他说的是朋友。伊达大哥……他对他的朋友介绍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吗?
想到这里,高木涉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背脊。他像似乎突然顺过一口气,连口齿也跟着变得清晰,“是的!松田警官,我怀疑——”
他有些犹豫,但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发言继续下去,“我怀疑,有人在监听我的另一台手机!”
“把它关机,取出电池带过来,”松田干脆利落地报上公寓地址,“我在这里等你。”
高木警官下意识点头,用力点了下去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赶紧答应,“好,松田警官——”
“让我看见实物。”
松田像是有读心术那样,截断了高木对“你为什么不怀疑我看错、为什么不向我确认更多、如果是个乌龙怎么办”之类的展开。他挺没礼貌地放重语气,音节一个一个像是子弹一样打在通话另一头的家伙耳膜上。
“你知道我,我是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察,”松田说,“让我看到实物。我们一直都像这样处理报警,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如果换上一个人,也许会在内心生气同行竟然不相信自己作为搜查一课警官的判断力。但对高木涉来说,这话毫无疑问是卸下他负担的钥匙。松田警官稳准狠地放下拆弹钳,剪断了他脑中那根绷紧的引线。
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可以放心把一切全都交给他。一瞬间,仿佛连恐惧都消失了。
高木警官是个足够温柔的人。他一直在担心,因自己不够小心被窃听、导致警视厅机密泄露的话,大家该怎么办?但他从没有担心过这件事影响他自己的饭碗,默默瞒下这次危机什么的,他想都没有想过。
“好,”高木涉说,“我马上就过来。”-
地震结束后五小时。
高木涉缩手缩脚地坐在沙发上,挺大一个人无所适从地坐成一团。他是个敏/感的人,此刻他的手机被掀开主板摊开原件放在茶几前,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把他自己按在解剖台上,掀开腹膜挨个摆弄他的内脏。他还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这台是我的工作机,大学毕业之后在进入警校前我换了个号码——”
“嗯,你给软银集团多制造了一份套餐收益。”松田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元件,看不出喜怒地接了一句。
这话让人怎么接啊!高木警官酷似对面卷发青年的下半张脸悲伤地绷紧了,不那么像的上半张脸也因为即将炸毛快速向对方靠拢,“呃……唉!总之,总之我今天总感觉我的手机耗电不太正常,然后通话也总有杂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地震的关系,但后来想了想,我的手机信号明明非常坚强,上次从雪崩中扒出来的时候、上上次从爆炸的餐厅里逃出来的时候都——”
松田:“……”
他拆解手机的动作里多出了几分敬意。片刻后,松田换过一只闪着银光的镊子,像个牙医一样把那东西举在高木警官面前,吓得后者浑身一颤。
“看这个。”
卷发青年手上夹着晶片,那东西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高木警官吓得倒吸一口气,又怕大喘气把那晶片吹飞了,硬是心平气和地用鼻子呼了出去才敢说话,把松田看得眉毛直跳,“……这就是窃听器?”
“这是你手机被炸裂了的主板碎片,”松田面无表情地说,“它应该撑不了多久了。记得准备预算。”
高木:“……”
他还没来得及悲伤,就看松田又抿了下唇,从那碎片下又取出什么元件来。
“这是——”高木涉在即将斥巨资换新机的混乱中一时之间没刹住车,“我的主板被你弄碎了?”
[你当爆处警察是鉴宝的?]系统跳出来显摆存在感,[鉴定完你这是山寨机就一锤子敲碎是吧?]
松田没理会就差把弹幕打在他眼前“我知道监听设备在哪,快问我快问我”的系统,平静道,“耗电量高是因为你手机的主板碎了,但这里确实有点问题。我会把这个元件留下来再仔细看看。”
高木瞪大了眼睛。片刻后,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不知是挫败还是自嘲的咕哝声,双手捂住脸,“我还是……”
卷发青年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幼驯染的房间:关着灯,那里显然没人会走出来,替他承担面前的社交重任。他为此叹了一口气,被善良的高木警官当作是感同身受,求救般地抬起头看他。松田被那看救世主一样的目光看得掌心发痒,很想把他的手机拆成一堆零件来缓解一下——
[其实,被当成救世主的话,掌心发痒也是很正常的啦,]电子音在他的脑海里碎碎念,魔音贯耳,更烦人了,[——松田警官觉得很烦吗?这仍然很正常,因为本系统现在说的可以被看做是一种,钉钉提示音!]
松田:“……”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将高木警官的手机装好后,他将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把糖和一支烟来。想起伊达航说过那个高木老弟总是劝他少抽烟,松田想了想,把糖果递过去,“伊达给的。”
高木涉抬起头。不知道他下定了什么决心,没有接过糖,反而是把烟拿了过去,“……我要这个。可以吗?松田警官。”
最近确实答应了萩要少吸一点烟。虽说也不是不能解释今天的情况,但松田更希望把它瞒过去——这元件的原理有些眼熟,很像是之前炸弹犯事件过后,从软银集团打印机里发现的那种短期接通电路、长期储存信息的泄密装置。出于某种直觉,他不是很想让萩接触那方面的事。
于是松田起身打开窗,散掉烟味、迎接月光。
在安抚过高木涉、好好地送对方离开后,他坐回茶几前,好好地收起那枚原件。
……有点烦。萩不在的时候,有一点烦。
松田把那颗没能送给高木涉的糖果剥开-
地震后六个小时。伊达航家。
[嗯,这次是一颗糖引发的血案,]看着三人终于理顺了时间线,系统也慢悠悠地确认了他们的答案,[宿主啊,本系统建议你们,不光要戒烟,最好也顺便把碳水给戒了。看看,多危险。]
“可是我不明白,”伊达航皱着眉头说,“我只是说破了那位女明星在宾馆的操作……那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我也不确定她想要交易的东西。按你们说的,她在糖果里下了毒想要杀我……可是,为什么?高木的手机被监听也是她做的?”
萩原懒洋洋地一笑。他想起小遥,想起那个一睁开眼就被三个组织成员围绕着的女孩。
“谁知道呢?”半长发青年慢慢地说,“可能,是万圣节要到了吧。Trick or treat?”
[太好了,我已经理解一切,明白了宇宙的真相,]电子音漠然道,[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这波啊,这一波是真正的糖糖,十字架,升天,十字架。]
“现在该怎么办?”伊达航看向松田,“那枚元件的来源不好追溯,你们又说糖果已经被毁了,化验不出来——”
松田一耸肩。
“很简单,”他说,“那就再造一颗糖。”
第85章 命如线(十四) 东京巨蛋,但八个……
三个人坐在一起、在纸上写写画画地拼命理清时间线后, 松田发出了相当一本正经的宣言,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意思?”伊达航挺直白地问,“解释一下。”
松田难得有点茫然地抬起头。说实话, 他板着脸瞪大眼睛的样子其实能算得上凶, 但是在熟人面前威慑度为零, 现在坐对面的两位都能看得出来, 他只是纯粹地茫然,“班长,解释……什么?”
“你刚才的话呀, ”萩原笑眯眯地举起一只手来, “研二酱也想听小阵平详细说一下你的伟大计划。”
[怎么感觉氛围不太对,]连人工智能都开始害怕了, [宿主,请给一个第一顺位,你们打起来的话本系统应该帮谁?]
“帮——”萩原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彬彬有礼地回答,“嗯,帮忙叫辆救护车?”
系统:[帮110叫119吗?也不错, 配送费9元, 和肯德基一个价。]
真是浪费时间。萩原默默对系统进行了一个无视, 转头和班长一起向幼驯染投去不赞同的眼神。
然而,会怕那就不是松田了。卷发青年泰然地沐浴着同期们的目光,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放得更大了一些,“有这么便捷的杀人手法, 她总不会忍得住不用吧?而且既然这种事就能构成杀人动机,那么——”
“驳回。”
出声的是伊达航。他站起身来,收卷一样把这两个不省心同期面前的笔和纸都拿走了, “这是搜查一课的工作。”
“班长?”萩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先就坐直了,双手往膝盖上一放,态度相当良好地乖巧道,“我们可以帮忙嘛。”
伊达航摇头,“你们会让我去帮忙拆弹吗?”
松田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那又不一样。”
“都一样。”
伊达航把那两张纸捏在手里,并齐,撕成两半。他挺耐心地重复了这一套动作,全过程中都面无表情。爆处的两张王牌就像扑克牌里的两张大小王一样堪称惊恐地靠在一起,看着他们的老好人班长把他们的笔记变成一小撮纸屑;做完这些之后,他看起来也像一小撮苍白失温的烟灰余烬。
[好屑啊。]系统看着被撕成碎片的“莎朗·温亚德”英文字,感慨。
“你们是不是觉得,”伊达航特别和气地问,“我不会生气啊?”
他警服都还没顾上脱,把警帽掀下来往自己家茶几上一摔,“这里有一个犯罪分子给我的后辈手机里装窃听设备,差点通过我的手给我同期下毒,然后差点就被毒死的家伙来对我说,他想引诱犯罪分子再下一次毒?”
松田和萩原面面相觑。片刻后,松田有点尴尬地动了动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有点别扭地开口,“抱歉。”
萩原试图打圆场,“那个,班长!只是小阵平对吧,起码研二酱也没有——”
“一天里在病房门口闪现了两次的人没资格说话,”伊达航特别和蔼地问,语气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哦对,萩原,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呀?你不是该在病房里吗?娜塔莉和我点的外卖好吃吗?”
交际天才,萩原研二,败北!
——但是班长你之前还说那饭是你自己做的!结果害研二酱被小降谷嘲笑!
[拼好犯嘛,]系统泰然插话,[能吃到打工皇帝做的御膳也不容易,打工太上皇。]
“不要试图插手,”伊达航终于流露出来一点被掩饰得很好的疲惫,“这是我的工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哪里接触到了这么多危险的东西……”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屏保是他和娜塔莉的合影,但这时候没人有闲心调侃这个。
“看,”伊达航说,“前两天去正装店的时候顺便拍的。”
萩原接过手机。即使是他,一时之间也没太能明白班长的用意:他看着照片里那身深蓝色的西装,有点疑惑地把手机递给幼驯染。而松田的反应就直接多了,“班长,你想cos成步堂?糸锯警官比较适合你吧?”
伊达:“……”
“是给你们两个的伴郎服!”他愤怒地把纸屑往垃圾桶里一抛,“都给我好好活着,娜塔莉想请的伴娘有两个,你们这边也别让我找不到人!”
班长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再要在明面上插手关于莎朗的后续调查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是没有背地里的渠道——萩原这么想着,和松田对视一眼,后者立刻默契地转开话题,“伴郎只有两个?高木那家伙会难过的吧?”
“我怎么总感觉你们两个还有事瞒着我……”伊达航嘀咕一句,又再次强调,“总之你们不许再插手这件事了!都是什么运气啊,一个和犯罪分子住同一家宾馆,另一个随便吃一颗糖就能精准选中有毒的……”
萩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班长你这种随便点个外卖就能点到犯罪分子亲自接单的类型,倒也没资格嘲笑小阵平。
不过他只是笑,对准班长很尴尬地笑。没关系,班长是不可能拉黑萩原的,这连严重警告都不是!果然,伊达航自己沉默半晌,又开始思考起了松田方才的话,“不过确实,高木应该挺想参与的,他总是很想帮忙。”
[那让他做花童呗,]电子音幽幽道,[年龄不合适没关系,宿主你们去找贝尔摩德自刀骗药,然后给他一颗糖,把他变成小朋友。如果担心暴露的话呢,就让他把头发烫卷,在被上级佐藤警官问到身份的时候,情急之下戴上墨镜,化名为松田阵平。]
萩原:“……”
“班长,研二酱倒有个主意,”半长发青年建议,“不如就让那位高木警官去做迎宾的工作?礼金登记肯定需要人,能表现你对他的信任,而且他也有机会接触更多警视厅的同僚们,这样对他有一些好处。”
伊达航仔细想了想,果然可行,也跟着点头,“不愧是萩原啊!但是,高木的个性,恐怕做那种工作会很紧张吧?倒是萩原你——”
“想都不要想,”萩原立刻摇头,“研二酱坚决不会让出自己的位置!”-
不会让出自己驾驶位的萩原握住了方向盘。
他是真的喜欢飙车。这很刺激、很放松,很能让一个爱好机械的人与机械亲密接触,更重要的是,这很简单:人有悲欢离合,而汽车只有离合。开车的时候,虽然行走在人世间的道路上,却感觉自己已经飞离了地表,人世间的悲欢此时此刻与自己无关。
[宿主,]倾听着萩原危险心理活动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这种时候真想让另一位萩原警官来拦您一下,马上人世间的悲欢就和您有关了。]
萩原:“……”
“说实在的,”他在心底问,“研二酱的状态有差得这么明显吗,连系统亲都想来安慰我?”
[怎么说呢,您这车开上路以后,]系统审慎地回答,[像是想要送贝尔摩德上路。]
半长发青年杀气腾腾地一笑。
[要不本系统还是不劝了,看起来感觉要发动战争了……]电子音战战兢兢地说,[您这是什么司机,泽○斯基?]
萩原默默地看向正在副驾驶上满脸黑线地回高木简讯的松田,“小阵平。你现在能听到系统亲说话吗?”
“它没让我听到,”松田回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萩的要求呢。”
半长发青年赶紧表决心,“研二酱完全不介意!小阵平都可以听——不过那个系统确实很吵啦,你可能会觉得烦哦。”
“还好,”松田平静道,“毕竟我刚从长眠般的安静中恢复过来,很想听一听各种声音。”
萩原:“……”
“小阵平——”他拖长声音,“研二酱可没有把这种事挂在嘴边过!”
松田就笑。
“提醒你一下啊,”他说得一派理所应当,好像互相提醒死亡经历真是什么幼驯染必备礼仪似的,“我也算死过一次——所以我们扯平了吧?”
他说,“所以别再瞒着我了。”
萩原没办法似的握紧了方向盘。他发现他还是没什么办法:无论是在面对小阵平请求的时候,还是面临各种突发危机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办法。
这能称之为是命运的安排吗?还真是过分的捉弄。
“好吧,”萩原语气挺轻快地让了个步,“等回家,研二酱就把小遥那边的情况向小阵平汇报清楚。系统亲,你也可以发言哦?”
[乐意效劳!]初音未来开朗地回-
这次还是在房间谈。看萩原的架势,仿佛明天就要叫搬家公司来把沙发打包拖走。
松田挺震撼地敲了敲桌面,“试镜现场?”
“没错,虽然不知道贝尔摩德的动机是什么,但根据系统亲窃听到的危险发言,小遥明显是被她选中了,”萩原无奈地点头,“没准小阵平到时候还能看到属于小遥的演唱会呢。”
[从红白药丸到红白歌会,太好了,]系统幽幽道,[本系统也为您骄傲。]
“你可以骄傲,系统亲,”萩原宽容地允许了,“你也算是小遥酱出生的重要一环,如果用克隆行为来类比,你相当于那只苏格兰黑面母绵羊。”
苏格兰黑面母绵羊:[……]
“地下组织培养地下偶像,”松田伸手去摸下巴,“萩你这么一说,我感觉金发大老师也挺适合这方面工作的。我们会不会在东京巨蛋看到他?”
[想都别想,]系统率先拆台,[以你们的平均运气水平以及大型建筑在东京的危险程度,如果真的有那种事,肯定是东京巨蛋从一个蛋加上七个蛋,变成八个蛋,然后演出大爆,粉丝和偶像一起飞升。]
松田:“……”
“好像确实挺吵的,”他带点新奇地说,“萩,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萩原面带微笑,原话奉还,“因为研二酱长眠过一次,所以比较珍惜人世间的声音。”
“……不说这个,”松田用力翻他白眼,随后大声宣布,“小遥那边的事情,之后我也要参与。萩你把人物设定详细一点告诉我。”
萩原怀疑地看他,“认真的吗?虽说研二酱盼望很久了——小阵平真的愿意扮演女高中生?”
松田果然微妙地哽住了。然而,片刻之后,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攫住了他。他昂首挺胸,“萩可以,我也可以!”
[本系统支持,]小初立刻跟票,[而且,宿主你——]
萩原没让它把“忙不过来”四个字说出口。他挺顺从地接话,“没问题,小阵平,研二酱一定全力支持你。让研二酱想一想,小遥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性格……”
人狠。话不多。面对霸凌行为会直接出手教训。被陌生人包围时会直接动手攻击。又很热心,愿意保护别人。
“……没事了,”萩原淡淡道,“小阵平就做自己吧。”
松田:“嗯?!”-
第二天是假期,而萩原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配合。他完全顺从了幼驯染想要完成意识转换的打算,看着对方躺回房间床上,甚至还提醒了松田盖好被子防止着凉、连空调温度都帮忙调整过。
[宿主,本系统能理解您的选择,]小初自从那次十分钟暂停之后就总有点战战兢兢,好好一个人工智能都快被自己的宿主训练成讨好型人格了,[毕竟如果松田警官愿意进行意识转移,您就可以趁这个阶段转移到降谷先生那里去,降低被发现的概率……但是,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
“怎么会呢,”半长发青年帮幼驯染掖好被角,眉眼弯弯地一偏头,“小遥酱的本名、全名、设定、年龄,那个组织的相关情况,小降谷和小诸伏在那里卧底的时长,他们想要小遥做的事——研二酱不是全都说了吗?”
[您没说降谷警官的假名啊!]电子音大叫,[松田警官还不知道,小遥她和安室透用同一个姓——]
“没关系呀,”萩原露出彬彬有礼的恶魔微笑,“系统亲会全程替研二酱记录这个令人兴奋的时刻,对不对?”
[乐意效劳!]-
安室遥——自己不知道自己姓安室的那个版本——缓缓睁开了眼睛。
坐在她面前的是陌生人。宫野明美正垂着头在床边调蜂蜜水,见床上的女孩醒来,挺惊喜地按下了呼叫铃。
“你醒了,安室小姐!”明美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关切与喜悦,“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遥用她绿色的眼睛猎豹一样环视了一圈病房,最后定格在这名大姐姐脸上。
真奇怪。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像一个犯罪组织的成员。
“刚才那个金色头发的人呢?”小遥问,“被我揍了一拳的那个。他在哪?”
宫野明美完全没被这个特殊的定语影响,仍然笑得很开朗,“你说安室先生吗?他就在外面!”
安室遥:“嗯……嗯?!”
第86章 命如线(十五) 多洗碟
被叫到名字之前, 波本正忙着在外面核对行动计划:严格来说,他只是在又一次向真正要动手的那个家伙确认需要自己协助的部分。
接下来需要进行的是暗杀行动,他们本来应该在清清静静地收拾装备、策划撤退, 然而贝尔摩德突然一个心血来潮, 两名代号成员就只能站在医院走廊里开着窗可怜巴巴受着苦雨淋冷风刮, 压低声音讨论暗杀计划。
……这里是医院。刚经历过地震的医院。走廊里多少患者家属祈求着、医护人员奔跑着想要把生命留下的地方。而他们在这里讨论如何夺走他人的生命。
嗯, 做如此造孽的事,波本/莱伊这种犯罪分子一定会下地狱的!FBI王牌探员赤井秀一/日本公安降谷零充满正义感地这样想。
“真是的,”波本用力抱怨:他的指尖正在被雨水打得冰凉的玻璃上划开水汽画路线图, 不紧不慢的, 像摩西在分海,人类的体温从迷雾中开出一条清晰的道路, 却是要夺走他人的温度,“我们连个能复核路线图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