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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沙 松月弥山 18194 字 1天前

第61章 Chapter 61 傅修辞,你疯了吗

对于傅修辞今天会过来的事, 不仅是宁书禾意外,其他人也一概不知。

男人含着笑意的话音落下,房间里所有人都倏然一愣, 目光聚集在门外一处,还是许明哲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打了声招呼, 其他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感觉好些日子没见大哥了。”傅修辞似乎并没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像往常一样, 笑得滴水不漏, “大哥最近可还好?”

招呼的话客套又空洞,傅云霆此时此刻就算再咬牙切齿,也不得不简单回应几句:“我好得很!托你的福, 我现在在家里清闲的很。”

听到他这么说, 傅修辞几分畅然地笑了下:“大哥高兴就好,我怎么样都行。”

傅云霆恼怒地拿起水壶,又重重放下。

话音落毕,傅修辞的目光扫过包厢内, 接下来就一反常态,对其他虚头巴脑的事情不管不顾, 面对宁钰和周颖的招呼, 毫无礼节地谁都没理, 进门以后, 目标极为明确, 旁若无人似的径直朝着宁书禾身边的位置走过去。

他身上穿件深色的大衣, 方才他站在门外, 宁书禾看不太清, 现下在屋内暖光的映衬下, 宁书禾才发现那极重的墨色里好似衍了一点蓝,衬得他的轮廓清晰,存在感十足。

愣神许久,才意识到他的脚步在自己面前停下,宁书禾几分诧异地抬头,即便是意料之中会与他对视,却还是下意识一顿,只能任由本能匆忙移开视线。

后知后觉这样的反应太过不自然,但这种情况下,她实在做不到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称呼他一声“三叔”。

但最主要的原因,只是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更是在这天过去很久之后,依旧不能区分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究竟是在惊讶他的突然到访,还是讶于此时此刻傅修辞正没半点遮掩地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俯身对着傅祈年问:“祈年,让个位置。”

傅祈年的反应只会比宁书禾更甚,他好似懵了一下:“啊?”

傅修辞依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尽是长辈一样的包容和耐心:“我有几句话要和宁小姐说。”

此话一出,宁书禾心口骤然一紧,根本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其他人也是嘴角僵住,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三叔还是坐上座吧。”宁书禾觉得自己笑得僵硬。

傅修辞垂眸,目光轻扫过她的脸,直接问道:“宁小姐是不想和我坐一起?”

“怎么会呢……”宁书禾轻咬下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心底只期盼傅祈年能有点儿——

傅祈年先是没反应过来了愣怔一下,然后就很干脆利落地起身,礼貌地把刚刚他坐的那把椅子向外一拉,手掌翻起向上:“好,三叔您坐。”

宁书禾:“……”

宁书禾尚还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已经快要气笑了,她现在肚子里窝着一大堆疑问,却又不能立刻明目张胆地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傅修辞面上带笑,毫不客气地于她身旁坐下,靠近时他能清楚嗅闻到她身上荔枝的清新,是在圣彼得堡时他送给她的那瓶作为圣诞礼物的香水。

傅祈年似乎没觉出什么,等傅修辞坐下,他也就自顾自地走到对面,也就是傅云霆和周颖所在的位置,坐在他们身旁。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朝外伸出腿,试图连人带椅子朝着离傅修辞更远的地方挪。

就在她脚下用力的一瞬间,傅修辞忽然手心向下,在桌布的遮挡下掌住了她的大腿,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掌心滚烫,宁书禾在一瞬间肢体僵硬,第一反应是害怕在她左侧位置的许明哲会发现,她余光瞥见许鸣哲正侧目和傅云霆说话,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傅修辞,他神态自若地正和周颖打着马哈,开玩笑地改口说想逃了方才所说,自罚的三杯酒。

宁书禾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平复呼吸,却依旧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的体温很高,且傅修辞太过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寸敏感之处,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能感受到他中指第一节指节侧面因为长期握笔而留下的一小片薄茧。

宁书禾忍耐许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下意识伸手抓紧他的手腕,想推开他,但他仍然纹丝不动。

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只要稍稍张嘴就会直接跳出来,但傅修辞的神情却十分自在,还有心情说笑。

宁书禾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却恰巧撞进傅祈年的视线。

他正打量着她。

宁书禾倏然一怔。

傅祈年却先她一步错开了视线。

因为紧张和害怕,宁书禾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否神色如常,但她察觉自己的额角起了一层薄汗,她用力将傅修辞的手臂往外一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只能硬着头皮,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并不算漂亮的客套笑容,看向身边的男人:“方才三叔说了要自罚三杯,这会又耍赖。”

傅修辞觉得她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却又意外她一反常态地当众揶揄,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暗自挑了下眉,总算松开手。

可宁书禾刚有机会松一口气,下一秒就瞧见傅修辞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起她面前的那只小酒杯,极其自然地举杯。

礼数可堪周全。

不过……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的杯子——”

傅修辞垂眸看她一眼,却是笑了,一句话没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凑近一些,嗓音沉沉地轻声问她:“怎么了?又不是没用过你的。”

宁书禾被他这个举动震在原地,甚至没心思去观察席面上其他人的反应,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阻止他,最终却还是生生地顿在了空中。

傅修辞将酒杯重新放回桌子上,听到身旁的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傅修辞,你疯了吗?”

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回答,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笑的嘴角拉平,三分正经的语气:“嗯,差不多。”

察觉到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傅修辞微微的偏头,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正大光明地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眼底满是惊悚,目光一沉,却是笑了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他合手搭在膝盖上。

宁书禾感受到桌上的其他人正看着自己,逼迫自己牵起嘴角,手背到身后,撑了撑椅子,成功离他远了些,咬咬牙不再看他。

即便旁人没听见他们之间在讨论什么,却也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清楚傅修辞多半是在为难她,还是傅云霆第一个开口,语气十分强硬地质问:“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还不快出去。”

“没什么意思。”傅修辞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说话的人,笑意早已淡去,声音冷硬得与方才同宁书禾说话时判若两人,“就是担心我的人,万一被人欺负了、吃了亏、受了委屈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过来看看更合适。”

宁书禾瞳孔缩放。

一旁的傅祈年却是因为这话当即愣住,就算他再迟钝,也会知道三叔口中所谓“我的人”绝不会是傅家的任何一位,刚才傅修辞进门后发生的种种,此时此刻在他脑中串联成线,傅祈年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瞬间停滞,目光不自觉地定格在宁书禾身上,心中铮然。

他宁愿自己是多想。

宁愿是自己的思想过于龌龊。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多半是事实。

傅祈年难受极了,胃部猛然痉挛起来,他当即就想冲上前,质问三叔,验证自己的猜想,可他做不到,不过,他至少能冲出这个房间,逃离这里……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依旧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傅祈年微微弯腰低头,以掩藏自己的心情,希望不被任何人发现。

但傅修辞的视线却依旧落在他身上,并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微妙的反应。

而傅云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反应,被傅修辞这么当众一呛,一时神情有些错愕,却并没往其他方向想,即便还不清楚傅修辞这话意欲何为,他也能意识到傅修辞今天来这一趟是为了砸场子。

傅云霆思虑再三,到底没表现出什么,第一时间先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许鸣哲,对面显然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沉默着。

可这桌子上能和傅修辞拍拍板的,也就许鸣哲一个,傅云霆看不惯傅修辞这般猖狂,还是警告道:“老三,身为长辈,你觉得你说这话合适吗?”

“长辈?”傅修辞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个人,最终落定在身旁的人身上,“在这张桌子上,我好像只是祈年的长辈。”

一直沉默着的周颖皱了皱眉:“老三,你怕不是吃醉酒了吧?书禾就快要嫁进我们傅家,也得叫你一声三叔,你自然也是她的长辈,好好的一个席面,你这时候说这种话,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好像把书禾当外人似的。”

闻言,傅修辞倏然笑了声:“把她当外人?”

周颖一顿。

傅修辞再开口:“我有没有把她当外人,不如让书禾自己来说?”

第62章 Chapter 62 一时兴起

包厢里霎时沉默, 仿佛冻结。

傅祈年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说出半个字。

宁书禾心中轰然,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傅修辞。

与开始的猜想完全相反,她这才明白他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她努力吊着一口气, 再没办法保持最基本的理智, 出声时连嗓音都在颤抖, 她低声质问:“傅修辞,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傅修辞垂眸,与她无声对视。

好玩儿吗?

一点也不好玩儿。

本没必要走到如今这地步的, 宁书禾不该这么做, 他同样也错得离谱。

本打算问她,是不是真的甘心变成今天桌上的一道主菜,但觉得没必要问,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可她今天还是来了。

更何况,还是背着他, 瞒着他, 防范着他, 主动攒了这么个局, 违背自己的本心, 把自己置于席面上供人消遣把玩, 也不愿低头看看他。

傅修辞有些愠怒, 却没回答她, 径直看向傅云霆的位置, 谈起:“我在外头听了好半天,觉得大哥一直没讲到重点,公司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您处理,祈年又不能在北城久留,一时没忍住,进来推个进度。”

傅云霆的脸霎时便黑了下去。

傅修辞则继续:“不如祈年先说?”

傅祈年还没说话,傅云霆就先站了出来,打断了这场对话:“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说说,他觉得这婚还能结吗?”傅修辞的语气淡淡的。

傅祈年没敢说话,宁书禾也是眼皮一动。

可眼下的傅修辞耐心早已到达临界值,便干脆直接替他说:“既然早就分手了,就该告诉家里人,书禾不愿让你为难,你也不该一直拖着,让大嫂忙前忙后这么久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耽误人家书禾开始新生活。”

周颖和傅云霆二人一怔,许鸣哲和宁钰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傅云霆拧眉:“有这回事?”

“分手?”周颖同样讶道,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原来外头说的都是真的?”

宁书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周颖明明早就知道了。

假的很。

她甚至不用再看下去,也能猜到接下来要演什么戏码,多半是谈笑间就把责任推拖到她的身上。

她并不因此紧张,只不过,宁书禾没太明白,周颖方才说的所谓“外头说的”究竟所指为何,有什么传言是她目前还不知道的吗?

没等她细想,就听见傅祈年这才回答:“是,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傅云霆严肃道:“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因?”

傅祈年面对傅云霆的压力,多少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他思虑良久才微微张口,挑了个中规中矩的理由:“就是……我们之间不太合适,所以还是分开的好。”

“不太合适是什么意思?都到结婚的时候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不能忍一忍?”傅云霆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眼瞧着从傅祈年嘴里问不出什么,又转向了宁书禾的方向,很快速地看了眼她身旁的许鸣哲,最终目光还是定格在宁书禾身上,神色凝重。

傅云霆正要开口,傅修辞却先他一步直接出声按下了他的话:“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大哥何必非要刨根问底?”

傅云霆积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干脆转头瞪一眼傅祈年作罢。

眼下的状况,傅祈年根本注意不到傅云霆的表情,他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两个位置,看到傅修辞的反应,不自觉地咬紧牙关,几乎是又一次确定了方才自己的想法,别过了目光。

宁书禾选低头抿一小口茶,一时间没选择回答,而是以余光观察着傅修辞,方才松手之后,他并没再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没听清周颖仿佛说了句说什么,桌上的人一瞬间都转头看她。

凝滞似的一瞬。

被宁书禾的一声叹息打破。

“要不各位长辈想问什么就一并都问了吧,也用不着这么辛苦表演,左右今儿凑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个?”

宁书禾的语气比她的表情更加柔和,她无奈扯了扯嘴角身体往后一靠,仿佛无悲亦无喜,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她难受极了,半点都装不下去。

只是这下反而没人开口质问了。

宁书禾语气稍顿,先是看向周颖和傅云霆:“我和傅祈年的确早就分手了,大概是半年前?记不太清了,婚期第一次延后是我们分手的缘故,至于第二次,是因为……”

宁书禾没把话说满,视线落在周颖身上,气氛依旧安静着。

周颖咬咬牙,准备开口时,宁书禾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就再次出声:

“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今天来这儿,各位恐怕和我一样,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劳什子婚礼,大家都知道早就没有婚礼了,来之前我就已经和傅祈年在电话里商量过,本想由他来起头,但三叔说得对,进度实在太慢了,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分钟的价值都难以估量,既然已经占用了大家这么久的时间,傅祈年没有开口的意思,为了不耽误各位接下来的安排,还是我来说吧,我有点累,顾不得弯弯绕绕的了。”

“这婚,我不打算结。”

“和傅祈年分手时就作的打算,现在也不会改。”

“你们想的、还有我曾经畏首畏尾不断逃避的那些——”

“现在我都不在乎了,下个月的婚礼取消与否,请柬是否已经发出,这些都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毕竟这件事你们本该预料的到,如果你们坚持办婚礼,我不会再像往常一样委屈自己顾全各位的脸面,所以你们记得提前准备一个没有新娘出席的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话没说完,傅云霆一拍桌子打断他:“你说的轻巧,我们傅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这婚说不结就不结,其中的损失你来负责吗?”

“我说过的话不会后悔,伯父,损失仍可以由我个人——”

没等宁书禾把话说完,一直持旁观态度的傅修辞却是忽然开口,他的语气凉薄,针对的是对面的人:

“大哥这话就说错了,您和大嫂想要祈年和书禾结婚,不也是为了傅家着想?联姻不过是一场没落定的合作而已,换种方式也能让两家双赢,更何况这事儿被搞砸,祈年难辞其咎,大哥何必急着把祸都栽到小姑娘头上,闹得都不愉快,您吃酒吃糊涂了。”

傅云霆听到这话直接撂了茶杯:“傅修辞,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我瞧急着栽祸的应当是你才对,一直向着宁家、向着宁书禾到底有什么目——”

“和气生财,各位,消消气。”眼瞧着话题越拐越歪,再这样下去今儿恐怕谁也别想笑着脸回去,许明哲及时出声打断了他,转去搭傅修辞的话,“傅总既然说,换种方式也能两赢,我虽不是宁家人,但我到底是书禾的家人,若是真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两家也愿意配合。”

等到周围安静,傅修辞才开口:“您有什么想法?”

许明哲不紧不慢地笑说:“不过是些愚见罢了,归根结底还得看书禾愿不愿意。”

宁书禾听到这里,恍惚间骤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傅修辞,再转头看了眼许明哲,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心沉到了底,原本今天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但自从傅修辞出现开始,一切都开始偏离预想的轨道,她根本没敢确定傅修辞真的会想这么做。

宁书禾平复心绪,直接打断了许明哲即将要唱的双簧,语气十分利落平静:“不必那么麻烦,该我负责的部分我都会承担,后续我会找个合适的中间人商谈补偿的方案,但这婚我无论如果都不会结,以后也不想再和傅家有任何瓜葛……”

最后这句话,她刻意说给傅修辞听,她垂眸,视线落在傅修辞搭在桌面上的手:“至于三叔说傅祈年隐瞒我们分手的事是在耽误我开始新生活,是觉得我交了新的男朋友吗?”

宁书禾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人,他正看着她。

傅修辞微微偏头,仿佛在问:不是吗?

她再出声时嗓音虽然微微发颤,吐字语气却十分清晰,她一字一顿地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完全没有的事,三叔是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蜚语?”

“只是流言蜚语?”傅修辞睨她一眼,紧蹙眉心,语气也明显不悦。

宁书禾很清楚,他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但她依旧毫无破绽地笑着说:“当然,难道我那所谓的新男友,三叔见过?”

傅修辞始终不经意的神色终于布上一层偏执的戾气:“宁书禾。”

语气已经近乎警告了。

可宁书禾与他对视着,毫不畏惧:“见过也无妨,因为的确有这么个人。但……就像三叔您刚刚说的,我和傅祈年分手也挺久了,开始新生活也是理所应当,一时兴起找个炮.友而已,三叔若非要说是新男友……思想也太老顽固了。”

第63章 Chapter 63 笼子

最终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虽然宁书禾本就没想维持体面, 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堪,席面上的人各怀鬼胎,她本以为许明哲就是起个凑人数的作用, 但他显然和傅修辞之间达成过什么,而宁钰始终做事留一线的做事原则,注定她不会在今天的局里多说半句, 至于傅云霆和周颖,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明里暗里都在推卸责任, 妄图占个理,要个人情,傅祈年就更别说了, 每次在他爸妈面前就和哑巴没什么区别。

这些都无所谓, 她来之前都有心理准备。

她此刻怒从心起的原因是傅修辞。

虽然她担心的傅修辞可能会在所有人面前摆明他们的关系这件事并没发生,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场的但凡还留有理智的人,都能发觉傅修辞和她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席上傅修辞说了一句:

[婚姻的本质是契约, 如果有了契约之实,书禾和祈年之间这场形式上的婚姻也就不再重要。]

左右傅家想要的是宁家的资本和许明哲的暗中提携, 而非宁书禾这个人。她认同, 她同样也这样想, 但整张桌子上的所有人里, 只有她没权利主动提这话, 好在也因为傅修辞这话, 傅云霆像是忽然间醍醐灌顶, 也没那么执着于联姻的事。

但傅家的想法是傅家的想法, 把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婚事解决是一回事, 傅修辞究竟什么打算又是另一回事。

宁书禾在席面上打断傅修辞,也是迫于无奈。

她现在心底实在骇然,几乎确定心中所想即为事实。

她以为那天两个人在车里,关于她工作室的闲聊,仅仅止步于闲聊。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天她对他说,工作室的一切事宜她都可以全权作主,所以傅修辞今天提出的所谓“意见”是真的打算,将她同他绑定,并在她还未察觉时早已付诸实践。

从两人在西城见面,她帮他寻了一件古董,傅修辞当时的说辞是去西城作项目考察,其实是专程去见她,后来宁文琮出事,宁钰三番五次墙头草似的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由宁书禾出面,走傅修辞这条关系,再有,在俄罗斯时,他刻意在鲍里斯面前露面,让鲍里斯以为他就是和她订婚的那位“傅先生”。

包括今天,宁钰的表现。

原本宁书禾也只是心里存着个疑影,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把饭局提前到今天,可经此一遭,如果现在傅修辞对她说,他和宁钰两个人没有私下见过面,宁书禾绝不会信他半句话。

甚至是……许明哲为什么忽然回国。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太蠢,竟直到今天才对此后知后觉,她把傅修辞想得太简单了,他对她的围猎并没有在宁文琮的事情解决后就结束,而是一直在持续,直至现在仍未告一段落。

傅修辞想做什么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想让这场婚礼如期举办,除了要更改请柬上其中一个名字外,其他一切照旧。

她从前感到困惑,为什么傅修辞不肯帮她取消和傅家的联姻,为什么傅修辞总是对此闭口不谈,为什么傅修辞不希望她闹个鱼死网破,这些现在全部都有了答案。

现如今,即便她和他明天就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也不会有人怀疑曾和宁家订亲的人究竟是不是傅修辞。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人的记忆是可随时转变的。

傅修辞算得明白,且势在必得。

当时她因为在意流言和舆论,担心会影响到宁家,选择暂时将和傅祈年分手的事瞒下来,如今也就不得不接受许明哲的提议,或许与之相比,用借许明哲的口说出的傅修辞的打算来形容更合适,除非她不在乎宁家几十来口人的活路,除非她不在乎自己的前途,甚至要从零开始,打破重来,又或者……她愿意让父母生前留下的一切落败……

她不可能不在乎。

没得选。

这让宁书禾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在傅修辞面前简直就像个笑话。

察觉到这点之后,宁书禾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随便扯了个理由从酒桌上脱身,她也没心思去思考这理由是否合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步从院子里跑出来,往停车场的方向赶。

分明一口酒都没喝,她的胃里却翻腾不止。

到了停车场,她脚步停下,几分急躁地按钥匙找车,等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的一瞬间,宁书禾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状态好转,几分轻颤地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摸出一烟盒,里头却是空空如也,她有些颓然地用力,将其捏瘪。

车内的空间好似因为这个被捏瘪的烟盒而变得异常沉闷,宁书禾觉得自己眼前变得模糊,远处零零落落的灯光发散,光晕的边缘渐渐重合,丢失视野。

整个停车场空荡而阒静。

她弯腰趴到方向盘上,试图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重新收回。

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副驾驶的门忽然向外被拉开,宁书禾吓了一跳,神经紧绷地转头看过去,傅修辞对上她的目光,二话没说就直接坐了进来,把车门一合。

宁书禾愣看着他。

副驾座位的空间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局促,傅修辞正微微蹙眉,把座椅往后调。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唇,她以为自己的语气控制得足够平静,可开口时还是难免带着情绪:“三叔要搭车至少要提前打声招呼吧?”

傅修辞把座椅调到适合他的位置,这才懒懒散散地歪头看她一眼:“宁小姐把我当炮.友的时候,好像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宁书禾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上来,实在懒得和他争执,她累得很,干脆不接他的话茬,只保持沉默。

傅修辞偏头打量她,察觉她在刻意回避自己,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我喝了酒,不能开车,麻烦宁小姐送送我?”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顺路。”宁书禾没好气地回答一句,在中控把他那边的门打开,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麻烦三叔去找个代驾吧,或者把司机叫过来,不过您的司机应该就在这儿吧。”

傅修辞语气淡淡的:“不顺路?”

“是,不顺路。”

“可我还没说我要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都不顺路。”

傅修辞笑她幼稚:“那你准备去哪儿?我按你的路程挑个顺路的地方,或者直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宁书禾讶于他的死皮赖脸,倏然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傅修辞你要点脸行不行!”

“不行。”

“……”

好无耻……

傅修辞沉默一霎,再次开口,却是要笑不笑的,“怎么?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炮.友,宁小姐就这么绝情,送送都不肯?”

“不好意思,我没有送炮.友回家的习惯。”宁书禾完全没有被他这阴阳怪气激到,话里话外没半点商量的余地:“你下车,我要回家了。”

“一起回家。”

“那是我家。”

闻言,傅修辞先是一顿,而后脊背放松靠在椅背上,直接把安全带拉好,抱臂看着她,一言不发,好像一定要和她杠上:“我们的家。”

宁书禾盯他半晌,最终还是被他这幅轻描淡写的样子成功惹得炸了毛,她干脆把车熄火,车厢里的灯光暗下来,她却反而觉得他的轮廓更加清晰。

“傅修辞。”宁书禾尽力沉下一口气,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的很多。”玻璃窗外不远处,有灯光飞驰而过,车里的光线一时明一时暗,傅修辞凝望着她略带愠怒的脸,“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不知道?”宁书禾忍不住反问。

“知道,但不完全知道。”傅修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心平气和,他的确快要疯了。

宁书禾没说话,拧眉看着他。

“你不必和祈年结婚。”傅修辞说,“而且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这不好吗?”

觉得这话太过荒谬,宁书禾很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事怎么看都只对你有好处吧?”

“对你不好么?你想要的也马上都能实现。”

宁书禾没回应。

“婚约作废,宁钰承诺不再干涉你的任何事,之后你想做什么都有华尚支持,我全权负责,而我的一切都有一半属于你,这是你作为我妻子应得的部分。”

听到这里,宁书禾苦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傅修辞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当然是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哪怕你想跑到天涯海角,也不用再拿类似出差的什么劳什子借口,我们结了婚,就是合法夫妻,不必再躲躲藏藏瞒着谁,也不必整日整夜地为了个‘偷’字消磨心神,这不好么?”

“不好。”宁书禾的目光清澈而无由几份坚定,“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有什么区别?无非你的笼子更大一些。”

傅修辞听得明白,直截了当地问:“我对你来说也是笼子?”

“原本不是。”宁书禾不退不惧地与他四目相对,“但从刚才开始,是。”

傅修辞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车里的氛围随着他的无声变得沉重,宁书禾不由得稍稍屏住呼吸,她试图和他沟通:“傅修辞,如果你真的为我好,真的想要实现我的愿望,想让我开心,就不该瞒着我做这种事。”

傅修辞哑然:“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有能力自己解决,你所谓最好的办法不过是让我从受宁家钳制转变成了受你钳制,傅修辞,你不信任我,你这是在强迫我。”

宁书禾说完这话,车里再次变得寂静,无声的环境让她变得焦虑。

长久的沉默。

她的视线定在远处,懵然有种傅修辞似乎已不在她身边的错觉,宁书禾心里的不安愈演愈深,再侧目时,却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傅修辞与她对视,嗓音发哑:“那你呢?你有信任我么?”

宁书禾倏然一怔:“……什么?”

“没什么。”傅修辞的语气十足的平静,目光却比墨色更深,“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只打算短暂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直做着随时抽身的准备。”

他用了更委婉的说法,不知是否有希望能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第64章 Chapter 64 我爱你

宁书禾静了几秒。

她的第一反应, 是无话可说。

她的确曾这么想。

不过……也只是很久之前的曾经……

但宁书禾避开了他的目光,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只简单回复了一个字:“是。”

确定的答案, 傅修辞自嘲地一笑。

他并没多难受,因为不论是她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以及她表现出的沉默, 他都早有预料。

但说实话, 傅修辞不可能不失落。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的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宁书禾昨晚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现在又用一个字将这希望摔下深渊。

他也没那么愿意看见她陷入这般难过的境地。

只是相较之下,他更不愿让她离开。

傅修辞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理由, 急于出声打破这凝滞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或许是不想让宁书禾循着这个话题给他迎头一击,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看到了她脸上隐隐藏着复杂情绪的冷静神情。

“书禾,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代价太大且效率不高, 鱼死网破并非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傅修辞喉咙发紧。

“和你结婚就是最好的吗?”宁书禾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

“从理性的角度, 是。”

傅修辞的语气冷淡极了, 胸口却在灼烧。

“理性……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理性的吗?”宁书禾看向他, 语气里是少见的薄怒, “傅修辞, 从我们之间的感情来说, 这也是最好的吗?”

傅修辞本想说些什么, 但几次都没能开口。

“怎么不说话?”宁书禾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笑意里带着几分苦涩,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从感情的角度,即使我不愿意,你也要强迫我和你结婚,让我恨你,是最好的结果吗?”

从前面对傅祈年时,她总自诩理性,把理智凌驾在感情之上,她如今才想明白,只是因为不够爱而已。

她爱傅修辞。

是此时此刻才得以确认的事。

宁书禾现在完全做不到冷静下来将所有的事条分缕析,再细细琢磨解决方法。

她只想发泄情绪,控诉傅修辞的所作所为。

思绪飘散,不过片刻,宁书禾倏然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了悟道:“所以,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同意,才干脆瞒着我,我生日那天,你送我戒指,也是在试探我在和你结婚这件事上的态度,对吗?”

那天那枚戒指,不是像往常一般带着“标记”和“礼物”的意味,而是试探,她小心翼翼地贪恋那一瞬间的妄求,生怕自己多戴半秒钟就重新陷回不切实际的迷瘾,可对傅修辞来说,只是一个目的明确的试探,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她的感受,不是真的希望她感动,抑或是忐忑,而是只需要一个实验结果。

意识到这点,她的心在一瞬间跌入谷底,宁书禾笑得难堪:“因为那天我没戴上那枚戒指,你知道这意味着我不愿意和你结婚,你确认了你所认定的事实,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剑走偏峰,把我拉进你的算计里。”

傅修辞薄唇微抿,一时未作声。

宁书禾只默不作声地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傅修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困惑极了:“昨晚你说,你喜欢我。”

宁书禾很难受,她以为昨晚的话是告别,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未来留有遗憾,但傅修辞似乎并不这么想:“我是喜欢你,甚至……我爱你,所以呢?”

如果她不爱这个人,他做的这些事,她一秒钟也忍不下去,在他上车的瞬间她就会弃车离开。

而不是在这里发泄情绪,甚至试图让他理解。

说这话时,她歪头看着他,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哭过的原因,她的鼻头微微泛红,眼神却亮得清明,傅修辞的心口骤然一紧。

方才,她说,我爱你。

如同昨晚那句,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形容不出的感受。

更甚于震荡难安的某种心绪,却是从飘然的幸福到灰飞烟灭的痛楚。

宁书禾余光看见,有人自车前的不远处走过,出声打破这凝滞的氛围:“已经不重要了。”

傅修辞心底有些隐约的失重:“这怎么会不重要。”

“这重要吗?”宁书禾反问他,“如果我早点说,我爱你,你会收手吗?”

傅修辞沉默一瞬,语气柔软几分:“书禾。”

宁书禾知道,答案是不会。

她很清楚,傅修辞没有直接给予这个问题一个否定的结果,仅仅是因为不忍心。

多可笑。

他不忍心在她这般难堪的表白之后否定她的期望,却忍心亲手造一牢笼将她围困,哪怕她很痛苦。

傅修辞几分犹豫地抬手,擦拭她眼角快要干涸的泪,宁书禾并没有躲,他有些意外地一顿,当指腹触碰到她脸颊时,他感受到她的皮肤因眼泪蒸发而微微紧绷。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从前不爱的时候两个人都能相安无事,相爱后反而要分开。

“傅修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宁书禾缓缓出声,“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个能为了爱就放弃一切的人。”

傅修辞眉目沉郁,凛然的神色,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宁书禾短促的叹一声气,实在有一种无力感:“更何况,我再也不想和你继续从前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我现在需要对我们之间做一个明确的界定。”

从前的他们,是纯粹又世俗的肉.体关系,所以她能理解傅修辞的所想所为,也能充分接受,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们之间又远远不够。

宁书禾没法撒谎,没法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傅修辞长久下去,等她意识到自己一边在筹谋计划着如何离开,又一边在这段本该短暂到朝生暮死的关系里奢求永恒时,只觉得徒劳如海浪般淹没她的理智。

傅修辞不在乎她的想法,只想要裹挟她,将她锁在身边,却又别扭地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而非被胁迫。

他们两个人都怪异极了。

同样的言行不一,同样的口是心非。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我继续和你上床,继续和你厮混,我可以妥协,明天我就可以和你领证,我们结婚,之后甚至可以将这件事写进日程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甚至是固定的次数和时长?”宁书禾有些徒然地辩驳,“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身份,是你的爱人,而非情人。”宁书禾看着他,“你想要的明明也是这个,不是吗?”

傅修辞不自觉地碰碰她的脸:“书禾,所以我才不明白……”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你不懂为什么我爱你,却还是选择离开你。”宁书禾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将他的手放回,“傅修辞,我的确爱你,但比起爱你,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想对不起我的爱,更不想为了爱你委屈我自己,没人规定相爱就必须在一起。”

傅修辞有些无力地微微捏紧手指,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些许来自她的体温。

“你说我不信任你,说我从没想过真真正正和你在一起,那你呢?你织了一个天大的网来围猎我,一开始是因为算计接近我,现在依旧没变,你有把我当成你的爱人去对待吗?”

分明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宁书禾真的说出这些话时,她的心脏还是不由得失去了支撑,任由地心引力作用,惨烈地摔垂直掉落,留下一片狼藉:

“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新奇的玩具,或者……用一门生意来形容恐怕更合适,你只是想赢我,你花了这么多时间,费了这么大功夫,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就是在害怕我脱离你的掌控。”

傅修辞缓缓呼吸,他无法反驳。

“傅修辞。”宁书禾的嗓音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清晰表达:“虽然你从没说过,但我就自作多情一次,我想问你,你真的觉得自己爱我吗?”

傅修辞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实在沙哑不过:

“……书禾。

我爱你。”

“……”宁书禾挺想强撑着继续找一下的,可她听到这个答案时,她实在有点笑不出来了,

明明是最该高兴的答案,她却没有因此感到半点安慰,反而呼吸变得更加艰涩,肋骨似乎也因肺部的压力隐隐作痛。

这种时候,傅修辞没有哄她高兴的必要,但……

宁书禾不由得放缓呼吸,低声问道:“可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傅修辞忽然沉默下去,无声地凝视她。

宁书禾并没错过他眼底罕见的怔忡,即便那近乎迷茫的眼神只持续了一瞬间。

漫长的寂静。

久到腕表指针划过每一个最小刻度时都显得格外迟钝。

宁书禾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继续飘飘忽忽地往下坠,她本以为早已经摔落在地。

傅修辞垂眸,不再与她对视,他胸口里有许多郁积的情绪和繁杂的思绪,但他好像没办法缕出条理,他甚至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至少从宁书禾的反应来看,他从前对“爱”的所谓认知都是错误的,那他不论回答什么,都只会让她更加失望。

寒风刮过来,灯火遥远地像在彼岸。

傅修辞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抱歉,我的确不清楚什么是爱,或者说某种关于爱的具体概念。”

宁书禾一顿。

傅修辞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我现在很清楚,我绝不能失去你,绝不能。”

为了避免现实走向最糟糕的结局,他会做任何事。

宁书禾脱口而出:“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胁迫我?”

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

车前有灯光扫过,于车内短暂的明亮中,宁书禾看得清楚,那副金属镜框后有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她早该知道,傅修辞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手。

“……傅修辞,你下车。”

宁书禾的语气近乎恳求,有些茫然,只能凭着挣扎的本能催促他离开。

她的声音发苦,像生咽了一把粗粝的沙,

跟一个执拗的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说什么都是徒劳。

只是,没等傅修辞回应。

驾驶位一侧的玻璃陡然被谁敲响,“叩叩叩”规律的三声响动不急不缓,傅修辞极为不悦地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过去,与下意识转头的宁书禾的视线聚焦于同一处。

是个想不到的人。

傅祈年正拧着眉往里张望,神色担忧。

第65章 Chapter 65 他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

宁书禾顿了一下, 按下车窗。

去除了遮挡视线的窗膜,傅祈年总算看清她的脸,眉心舒展:“书禾。”

话音未落, 他余光瞥见副驾上的人,一时嘴角僵在原处,待他反应过来, 便微微弯腰问好:“……三叔。”

宁书禾发现外头站着的是傅祈年时, 她的第一反应是赶忙拉开车门下车, 脱离了封闭空间, 与新鲜空气相对应的,寒风陡然刮过来,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膛而入, 她不由得拢紧敞开的外套:“你怎么过来了?”

她怕他们两个起冲突。

毕竟傅修辞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而傅祈年的运气向来不好,次次都能撞枪口上。

“我看到你刚刚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本来想追出来但是一时没能脱身。”说这话时,傅祈年有些犹豫, 不由得朝她身后的位置看去,副驾上的人也已经俯身下车, 他抬手拍了拍宁书禾的肩膀, “那边刚结束, 我出来看见你的车停在这儿, 没想到你还没走。”

宁书禾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马上就准备走了。”

傅祈年微微弯腰看着她, 几分关切的表情, 因她脸上的情绪淡得仿佛风吹就散:“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宁书禾回答时的语气并没那么自然, 因为傅修辞已经走到她身旁, 正极其自然地圈紧手臂, 搂着她的腰,他扣在她腰侧的手掌有种嵌入骨髓的决然。

宁书禾不着痕迹地挣扎无果,索性放弃。

傅修辞沉默无言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并没打算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在旁观。

傅祈年对眼前的情形并没多意外,但亲眼确认了心中猜想,他还是不由得捏紧拳,好似经过了无数次纠结,他最终还是抿抿唇,当即以很快的语速问道:

“三叔,我也有话想和书禾说,要不您先去忙?”

宁书禾眼皮一跳,她不由得闭了闭眼。

傅祈年的语气近乎挑衅了,傅修辞也有些意外,先是微微睨一下眸子,而后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低头看眼腕表才回答:

“我好像没什么要忙的,有什么事直接说,时间不早了,我和书禾要回家。”

傅祈年咬牙说:“我想和她单独说。”

傅修辞的表情仿佛随他怎样,反正话撂这儿了:“恐怕不行。”

傅祈年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宁书禾便开口打断:“傅修辞,你先上车吧。”

闻言,傅修辞眉心微蹙,低头确认她的想法,宁书禾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幅度很小地朝着车的方向歪了下头,他掌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行。

他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

意料之中的结果,宁书禾并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只能抬起头说:“傅祈年,我记得你今天没喝酒,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傅祈年有些诧异地一愣。

傅修辞听到这话却是意外地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想到她会这么做了。

他这般的游刃有余,宁书禾深吸一口气,尽力语气轻松地重复一遍:“送送我吧,麻烦你了。”

傅祈年虽然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嗯。”

宁书禾轻轻吸了吸鼻子,脸上挂笑:“你的车在哪儿?”

“就在后面。”

“那走吧。”宁书禾侧身看向身边的人,说话时难免带些脾气,“我要回家了,如果你实在喜欢我这辆车,不愿意走的话就帮我开回工作室。”

闻言,傅修辞微微斜过目光,静静地看她一会儿,随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缓缓开口:“行,到家给我打电话。”

他的嗓音有种薄霜似的冷意,说完后便松了手。

宁书禾实实在在地一怔,她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傅修辞的反应好像是在脑子里过了几万个应对方法似的,他甚至没有抓紧她的手阻拦她离开。

但……他松了口,不论如何,也算是件好事。

宁书禾默默跟在傅祈年身后,却还是能感受到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仍未离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找到眼熟的那辆车,便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她发誓自己绝非故意,在正要关门时才看到傅祈年想为她拉开车门的手正僵持在空中,歉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儿。”傅祈年抬起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替她合上车门。

宁书禾紧紧攥住了搭在腿上的手,一言未发,目光投向正前方的远处,听着身旁的人拉开车门,迈进驾驶位,好似微微怔住一下,这才轻轻关上了车门。

傅祈年提醒她:“三叔好像还没走。”

“……嗯。”宁书禾刻意克制自己不去看,所以也不清楚车外不远处的傅修辞是否已经离开,撑了片刻,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地低下头去,无声地啜泣。

傅祈年听到类似哽咽的细小声响,忍不住转头看身侧的人,却只看到她侧身背对着他,微卷的长发垂落,挡住了她的脸。

他不知道宁书禾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敢随意打探,只能语气干瘪地重复方才的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宁书禾再次回答,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她稍稍一顿,回头看向他,几分诚恳地致谢,“谢谢你。”

“不用谢,只是——”傅祈年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个话题。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宁书禾看出他的窘迫。

傅祈年抿了抿唇,这才开口:“你和三叔……”

不等他说完,宁书禾肯定道:“嗯。”

傅祈年一愣,接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宁书禾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微微歪头打量他,试图猜测他的意图。

傅祈年捕捉到空气里的一瞬尴尬,赶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宁书禾眨了眨眼,“你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但我确实没有出轨的癖好,我是在和你分手之后才和他在一起的。”

傅祈年无言片刻,总觉得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是错,只好补一句:“抱歉。”

宁书禾没明白这段对话里哪里是需要他道歉的,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今天太累了,把头往座椅靠背上一躺,歪头看向窗外。

萧条景色飞速后退,宁书禾放空了视线。

眼瞧着气氛再次沉默,傅祈年深深地呼吸,问出了那个从方才开始就想问,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暗自憋在心里的问题:

“书禾,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偏偏是三叔?”

宁书禾没动,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谓命运阴差阳错,她只能随波逐流,无处可逃罢了。

哪儿有什么偏偏。

“我也不清楚。”宁书禾垂下眼,目光浅浅放在了自己的指尖,心底有种细碎的、微末不绝的痛楚,“就是,自然而然的走到今天了……”

“那,你们是准备结婚了吗?”傅祈年轻声问。

宁书禾不说话。

傅祈年解释:“你别误会,我是看到刚刚在桌上三叔说的那番话,像是你们要结婚了的意思。”

宁书禾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傅祈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却还是故作释然地笑了下:“三叔挺好的,比我好。”

眼下这种情况,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提起任何话题。

傅祈年被这寂静熬得窒息,正准备再次开口找些话题,突然,一道刺目的强光从驾驶位一方的反光镜袭来,下一秒伴随着“砰”的一声撞击,车身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侧滑至路边。

/

夜里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看着宁书禾上了傅祈年的车,那辆车闪了几下转向灯,便毫无留恋地汇入万千灯火里,傅修辞这才收回神,有些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口袋,摸放在那里的烟盒,抖一支烟,低头衔进嘴里,才想起打火机还放在车里,更是焦躁,将那支烟折断,丢进灭烟垃圾桶里。

他一边沿着露天停车场的边沿往外走,一面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短暂的一顿后,还是粗略地打了几个字发送出去,而后放缓脚步,直到他常开的那辆库里南缓速出现在身后,孟洵自驾驶座的方向绕过来,替他拉开后排车门。

孟洵察觉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问他要去哪儿。

傅修辞往方才下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思考太久,便直接吩咐:“从后面绕一圈,跟上他们。”

孟洵一愣,还是照做。

两辆车一前一后,保持着稍远的距离,是经过了几个路口,傅修辞确定这是她去她工作室的方向,而非回家。

车流多朝着开往市内的高架上去,宁书禾的工作室在远离市区的另一个方向,傅修辞的车慢慢跟了过去,始终隔了两车的间距,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前车的位置,直到红灯亮起,两辆车无阻隔地一前一后停下。

红色的倒计时渐渐归零,位于前方的车启动直行。

傅修辞目光更沉,缓缓开口:

“踩油门。”

“从侧面朝驾驶座往前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