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第41章 四十一、下榻 蜗牛也是你们PLAY的……

众人顺着白翎的视线, 皆看向裴响。

毫无意外的,裴响被冲击到失魂的脸上,迅速泛起了绯色。他下意识后退, 不慎碰掉了勤勤恳恳爬墙的蜗牛, 虽然眼疾手快、一转身将其接住, 但维持着低头面壁的姿势, 半晌没转回来。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被林暗教育过后, 不敢再嘴上没把门儿的。不过裴响背对着大家, 小辈们挤眉弄眼、脸上五官乱飞, 显然没憋什么好屁。

“散了,散了。”白翎挥手作驱赶状, 笑嘻嘻地说, “我师弟脸皮薄,大家给个面子。让我跟他聊两句啦。”

林暗眼风一扫,师弟师妹们老老实实跟她去巷子另一端,抽查背诵心法。一片哀声中, 白翎背着手凑到裴响近前。

裴响把脸转到左边,白翎也转到左边;裴响把脸转到右边,白翎也转到右边。

白翎依然不讲话,等着师弟张嘴。终于, 裴响第三次重复幼稚的逃避行为时, 白翎把他的蜗牛拈走了。

蜗牛早已经吓得缩进壳中, 被白翎放在墙根的青苔上,半晌不肯探头。

白翎轻飘飘地叹道:“好可怜的阿响,还不如一只蜗牛。蜗牛能躲在壳里,你能怎么办?”

裴响耳根烧红,要不是因为洁癖, 估计已经将额头贴在墙上了。

白翎两只手扶着幕篱的帽檐,好与师弟挨得更近。他坏心眼地问:“我不好看吗?你要是不回答,我问师兄去。”

白翎说罢,作势要捏腰间的铃铛。顷刻间,眼前一花,裴响已攥住他的手腕。

少年喃喃道:“荒唐!”

白翎笑嘻嘻地说:“哎呀,谁叫你不夸我嘛。阿响夸我一句好看,我就不去烦别人了。”

裴响却顾左右而言他:“诸葛师兄正在会谈,众目睽睽之下,你、你岂能在此时打扰他?”

白翎道:“你不夸我我才打扰他的,都怪你。”

裴响:“……”

裴响将眼一闭,内心天人交战。他几度张口,半天没挤出一个字,白翎寻思要给师弟下一剂猛药,佯装对着铃铛喊:“师兄啊,你能看见我们吧?你……”

“好看!”裴响倏地睁眼,语无伦次道,“是我见过的最……最美丽的……”

白翎追问道:“最美丽的什么?”

“……景象。”

裴响抬起眼,睫羽下似藏着两汪黑沉沉的潭水,映着满池繁星。再艰难的话语,只消说出口,便不再重若千钧了。

不自然的人忽然变成了白翎。他就爱看师弟被逼得无处可去、又只能面对他的样子,也没指望裴响真的会赞扬他女装,没想到裴响不仅夸了,还……

还见鬼的挺真诚。

裴响盯着白翎,一眼不错,自然也发现了白翎的变化。他冷冷道:“师兄可满意了?”

“……啊?满意?当、当然满意啦!看不出来嘛,阿响还挺会甜言蜜语的……哈哈哈哈。”白翎与他拉开距离,幕篱也不抬了,老老实实戴好,还使劲整理垂纱,把自个儿挡得严实。

裴响疑惑道:“甜言蜜语?”

白翎维持着微笑,说:“我们是不是该去客栈了呀。”

裴响:“……”

裴响凉凉地扫他一眼,白翎拔腿就走。可是他没跑掉,师弟握住他手腕,问:“你确定要以如此姿态,去魔修聚居之所?”

白翎奇道:“我又没涂脂抹粉,衣服也不夸张吧?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裴响很生硬地否认,抿了抿唇,终是不太愉快地放开手。白翎立即如活鱼一般溜走了,被他放在墙角的蜗牛则探头探脑,又开始努力地爬上墙。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正在背书,被林暗点到的人或垂头丧气,或抓耳挠腮,若刚好问到了熟知的要诀,则容光焕发;若不巧问到了记诵的漏洞,则大放悲声。

白翎负着手溜达过来,装模作样地点着头,不管听不听得懂,一概评价“不错”、“说得好啊”、“驾鹤一脉振兴有望呐”。

小辈们憋笑,又寄希望于被他解救,频频觑他。

林暗亦瞥向白翎,问:“玩够了?”

“玩?岂有此理。我明明在培养师弟的审美。”白翎轻咳一声,看尹真倚在墙上、快睡着了,忙道,“尹兄,醒醒,要去住店啦。”

尹真恍然一晃,清醒过来。

他审视众人,见白翎、裴响、林暗只是改换了发色,不大满意;但目光落在小辈们身上,好一片姹紫嫣红。其中以绿油油的徐师弟最为夺目,饶是真魔修来了也要甘拜下风,向他求教染发之道。

更别提小辈们的眼睛了,没一颗眼珠子是黑的。田师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两只瞳仁一只红、一只蓝,看得尹真眉毛狂跳。师弟们尤其钟爱花臂,纷纷亮出胳膊,互相攀比谁的“魔纹”更张狂。

不过,尹真的视线往小辈们绕了一圈,又转回白翎身上。

他嘴角抽动,道:“你……”

白翎坦然地摊开双手,接受评价。裴响却说:“黑市不是今夜开场么?我们已耽搁许久了。”

一句话打断了尹真的观察,众人走出巷子。他们正处在蜃楼边缘,街上行人来往,尚窥不得飞宫全貌。

直到沿街而行半刻钟后,景色豁然开朗。在白翎看来,飞宫整体像一座斗兽场,外沿最高,层层如梯田般下降。他们走的街道,其实是低一排楼房的屋顶,不过偶有打破地势规律的建筑,比如尹真带他们来到的目的地。

云顶城池之上,竟然挂着广阔飞瀑。其顶端是一片深紫湖泊,被三轮银月照得发白,倾泻而下的湖水泛着红色,一级级跌落飞溅。

白翎隐约瞧见,紫湖中央坐落着巍峨殿宇。他道:“那是黑市主人的住处吧?”

尹真说:“嗯,一个老魔头,年纪大了不喜欢掺和事,才整出黑市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瀑布顶端的泄口十分壮丽,越往下走,被分割得越细,渐渐揉碎作一片蒸腾紫雾。

而分割飞瀑的,是一座座亭台楼阁。徐师弟兴奋地叫道:“咱们到地方了吗?我、我看见客栈招牌了!”

亭台楼阁的中心,有一片偌大的广场,令瀑布二度汇聚,再次飞跃。广场上的大楼金碧辉煌,与霁青商行、全性塔都不一样,完全不在乎美感与优雅,所有设计和装饰只凸显一点:

贵!非常贵!

白翎沉默片刻,果断捏铃铛呼叫诸葛悟。不为别的,就为喊师兄来掏钱。

几人踏上街边的法阵,平底起风,将他们传送到了大楼的正厅。尹真去柜台办理下榻,白翎听见铃铛里传来动静,仿佛是诸葛悟暂离了会谈,到外间问:“何事?”

白翎说:“喂师兄,我们要住店了,给你订间房吧?你还要多久到,这家客栈叫‘湖下山庄’。”

诸葛悟压低声音说:“我尚有要务在身,你们先听林道长的。若看中了什么东西,请她买下,待我回来结清。”

铃音停息,白翎回头,却见裴响已经取出票折。

霁青商行不愧是天下第一商行,在魔域也可通行,金丝楠木票折引得柜台掌事霍然起立,有求必应。裴响并未多言,将众人的费用全结了。

林暗问:“师弟何故如此客气?”

裴响低声道:“祖训有及时报恩之说。既然是因我与师兄的缘故,诸位才来此下榻,自然由我付账。”

白翎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自家不止一个大款。不过,作为师兄吃师弟的软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挪到裴响身侧,笑道:“师弟与我住一间?”

裴响一怔,没好气地说:“不然你想和谁住。”

“哦——”白翎拉长声音,言有尽而意无穷,立即招致了师弟批判的眼神。

白翎乐不可支,鱼妖侍从前来引路,目光在他二人间来回,不敢贸然称呼,只点头哈腰地请众人再度踏上法阵。

他们被传送至几间相邻的悬空楼阁,站在门前的观景露台上。此地视野甚佳,两侧飞珠溅玉,水声潺湲,不失野趣。

白翎不是什么风雅之士,跟驾鹤一脉的师弟师妹们一样,甫一站稳,立即推门进房,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声。

入目的客房足有十人之高,穹顶倒挂烛台,数百根鲛脂烛灯火通明。烛光如清润的茶油淋下四壁,映出满屋陈设。

华美的地毯踩之如履云间,整套红木家具无不铺着缂丝锦垫。屋里屋外,如出一辙的豪奢靡丽,而最吸引白翎的,自然是中央的红帐拔步床。

他利索地蹬掉长靴,直扑床上。当柔软的床垫将他弹起来时,这场危机丛生的秘境之行,仿佛变成了一次春游。

白翎好奇地扒拉床垫,发现并非他用数千根白鹭绒毛自制的那般,而是堆叠了十余层厚实的褥子。虽不及他,也不遑多让。

在外赏景的裴响从露台进来,一眼看见四仰八叉的白翎。

小师弟见他脱了鞋履,神色一松;又见他没解外衫就往床上滚,眉梢轻跳;再看到他随手甩出去、此刻恰好挂在花瓶上晃悠的幕篱,深吸一口气。

裴响先解救了无辜受困的鲜花,施术清洗幕篱,再瞥着撒欢的白翎,半晌后终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白翎支起满头蓬乱粉毛的脑袋,问:“什么时候了?我们要不要去黑市啦。”

“开市的时辰是双月晦,现在刚过三月明。”裴响答完,见白翎歪起头不太明白的样子,又道,“总之还有一下午的闲暇。”

白翎再度欢呼,结果蹦起来的力度太大,倒栽葱摔在地毯上。

裴响本在沏茶,见状面色微变,过去扶他。门铃忽然响了,鱼妖侍从带着一大串蝌蚪精黑脸小童,头顶十余盘美味佳肴,候在门外。

原来是客栈提供的午膳,全部是魔域特色美食。看来道场一行人的伪装不错,真被山庄的伙计们当成魔修了。

不过,这也是黑市正邪两道混杂的缘故。店家皆不在意来客身份,并不会认真核查。

白翎见到好吃的,双眼放光。即便有不少食材令人望之牙酸,他也跃跃欲试,毕竟好不容易来魔域一趟“旅行”,自当吃个够本。

他揎拳掳袖,夹了满满一筷子酥香嫩肉。肉是蓝色的,入口即化,简直让白翎热泪盈眶。

裴响向来细嚼慢咽,比起自己动口,大部分时间是在看着白翎吃。白翎则胡吃海塞,两颊鼓得滚圆,对上师弟视线,霎时两眼弯弯,不过唇齿正忙,没空与他打诨。

一刻钟后,裴响搁下筷子,用方巾沾了沾唇。他的嘴刚碰上方巾,不知想起什么,凝滞片刻,又将其放下了。

白翎“呼噜噜”豪饮鲜鱼汤,直喝得浑身发热、手足俱暖,终于舒爽畅快。

他朝裴响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离黑市开场还有这么久,阿响要不要与我出去逛逛?”

第42章 四十二、约会 小情侣(待定)的午后休……

白翎是很会逛街, 裴响却从未有过。

午休之后,白翎拉着师弟出门,与林暗打了声招呼, 才知徐师弟几个早就溜出去玩了。为免意外, 林暗给白翎、裴响画了护身符, 能挡元婴期修士一击, 也算不错的保障。

时值魔域午后, 三月清辉正盛, 如同晴夜。

居民皆等着晚间开市, 街上无人,一排排铺面静悄悄的。老板们躺在八仙椅上打瞌睡, 白翎也不管人家做不做生意, 什么店都左看看、右瞧瞧,欢喜得不得了。

裴响默默跟着,听他自言自语、叽喳个不停,偶尔被点名, 才淡淡地应一声。

有个老板午睡刚醒,顶着惺忪睡眼瞧他们,只当是某位魔修公子,与他跳脱的道侣, 恭维道:“两位可有相中的玩意儿?夫人好眼力, 你手里拿的是本店镇店之宝, 沉音公主戴过的珠钗。”

裴响听他唤白翎“夫人”,显然误会了二人的关系,面色微僵。白翎却因变装成功而得意,不仅不介意,还闷笑了一声。

裴响试图辩解:“我们……并非道侣。”

老板了然道:“这样啊, 没关系嘛,迟早的事。公子你一表人才,将公主珠钗买回去充入聘礼,很长面子的。那颗珠子可不是凡品,是大姑河河主的灵丹,能打开护体结界的!”

裴响:“……”

裴响面无表情地转开脸,放弃了反抗。白翎忍笑忍得肩膀直抖,放轻嗓子说:“多谢老板,珠钗我们要了。”

大姑河河主,想必是他们会晤过的蚌精。寻常妖物没了灵丹是死路一条,跟修士碎了金丹一样,不过蚌精本就有育珠之能,许是因此特性,逃过一劫。

老板听他们要买,连忙去找适配的宝椟了。

裴响问白翎:“你喜欢?”

白翎将珠钗放在月光下细看,珠心彩晕如虹,确实漂亮。他道:“有保护功能的,说不定你以后能吸收呢?”

“……”裴响的视线拂过他背影,汇聚在白翎轻拈珠钗的手上,片刻后道,“你戴吧。”

白翎觉得自己的装束配一点首饰也行,但他没扎过头发,更不会用簪子发钗之类的东西,于是把珠钗塞到裴响手里,说:“你帮我戴。”

他说罢便取下幕篱,背对裴响。裴响被他的淡粉色头发晃了眼,无措片刻,不得不替他挽起发丝,低声训道:“不成体统。”

白翎问:“又怎么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让他人随意触碰。”裴响嘴上这么说着,却担心老板一会儿出来、瞧见他在做的事,所以手上又快又好,把白翎上半脑袋的头发挽髻,横插珠钗。

白翎没想到师弟做了个简单的造型,惊讶地摸摸钗子,找店里的铜镜一照,立时展颜。他夸道:“阿响手艺不错嘛!”

裴响将幕篱往他头上罩,仍板着脸:“即便悬赏画像不符实际,也不该掉以轻心,轻易以面目示人。”

白翎问:“那你怎么不戴?”

裴响专心把他的发髻放进幕篱顶端预留的圆洞里,道:“因为你更显眼。”

白翎笑眯眯地追问:“我什么显眼?”

“你……”裴响意识到中了他的圈套,恼道,“你连束发都不会!”

白翎正想反驳,店老板出来了,无意间暂停了他们的斗嘴。

白翎立即掩好垂纱,变回了一名“窈窕淑女”。裴响亦闪电般收回双手,转向旁边,唯有泛红的耳廓昭示着异常。

老板见珠钗已经戴在白翎头上,大加恭维。裴响始终脸朝着街道,一言不发,不过反手放下一沓厚厚的银票。

老板奉上宝椟,笑得见牙不见眼:“两位感情甚笃,真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啊!小的在此恭祝两位大人,早日修成正果、百年好合!”

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

白翎怕师弟羞得背过去,忙接过话头:“谢谢老板好意,我们会的……一定会的哈哈哈。阿响你偷偷掐我干嘛?嗯,老板,我想问问,有没有专门卖丹药的铺子?”

即便白翎不希望裴响再靠自戕暴涨功力了,也必须给他备好大量仙丹,以待不时之需。

老板听他说了长句,终于发觉他声线不对劲,挠头道:“再往前过两个路口,是附近最大的炼丹坊,一群医修搭伙开的。咱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都去那儿瞧,您二位要买更宝贝的货,也可以去逛逛……”

白翎道了谢,拽着裴响离开。老板看他不同寻常女修一样、挽着男伴的臂弯,更加纳闷儿,摸着锃光瓦亮的脑门回了店里。

依照老板指的路,白翎与裴响果真寻到一座炼丹坊门前。

出乎白翎意料的是,老板口中的“一群医修搭伙开的”、好像江湖郎中们报团取暖的穷酸药房,竟然有两排街道之高。赤铜丹炉坐落正中,匾额上书“老君鼎”,还挂着阔气横幅:“三百名金丹期丹士携手悬壶!二十位元婴期医修联袂济世!四大药王坐镇,包您药到病除!”

两只小妖手持扩音法器,在门前喋喋不休地叫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送药上门妙手回春,今天黄道吉日,不要九九九、不要八八八,只要几两碎银,救命良方带回家!”

白翎听着耳熟,原来不论在哪个世界,销售的话术都是这么一套。

路过的魔修看他俩年轻,冲上蹿下跳的小妖们远远啐了一口,回头提醒道:“你俩外地人吧?别信它们吹的。天天黄道吉日,天天贵得要死。”

白翎拱手致谢,但还是带裴响走进了“老君鼎”。

小妖立即围上来,卖力推销:“客官好啊!你们是来看病的?诊脉的?抓药的?”

“说什么瞎话,没见这两位精气神足得很啊?去去去。客官您听我说,咱们老君鼎近日推出新活动,买一瓶丹,送一瓶丹……”

“滚开!”刚被它踹飞的小妖挤回来,一拳把同事夯下去,顶着脸上的脚印,绽开大大笑容,“客官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小的!到底是看病诊脉还是抓药?”

白翎边走边看,闻言笑道:“你们不用着急,都不是。”

“哦……”两个抢业务的小妖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左边小妖“唰”地拉开衣襟,露出挂在外衫内侧的一排排小瓶子,说:“回春伟力散!鹿血壮阳丹!虎鞭益肾丸——夫人要买多少?要多少有多少,保证您夫君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白翎喷笑,裴响则变了脸色,斥道:“没人要买这种东西!你们、你们到底是不是正规的药房?”

“绝对正规,假一赔十!”右边小妖掏出一卷丹方,十指作莲花状“呼啦呼啦”地捻着,神神秘秘道,“看来您二位需要这个。本店药王出品,专治不孕不育,一剂三年抱俩,两剂四世同堂——”

裴响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白翎忙拉住他,小妖们也吓得邦邦磕头,直呼客官留步。

裴响没想到它们为了业绩,小妖膝下无黄金。他一时停住,白翎早已笑得肚子痛,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是来买普通丹药的!固本培元、益气补血的就行,但是品质要好,你们有货吗?”

小妖一溜烟滚起来,满口“有的有的”,冲进大厅。白翎随它们踏入,只见三面墙壁、嵌满一格格橱柜,贴着标签,存放了上千种药材和灵丹。

此时没有别的客户,在柜台后面休息的小妖也被提溜起来,一同取货。白翎和裴响被迎到雅座上等候,一个格外矮小的小妖用壶嘴比它还长的茶壶,斟上两碗热茶。

白翎心生好奇,端起茶盏闻了闻,嗅到一股不知名草药的辛香。

茶水是浓褐色的,他对上倒茶小妖殷切的眼神,不想拂了人家好意,遂撩起垂纱,浅浅抿了一口。

裴响手扶茶杯不动,面上犹有愠色。他是挑剔得很,轻易不喝外面的茶。见白翎喝了,他蹙眉道:“此地古怪,你……”

话音未落,白翎一把抓住他道:“唔唔唔!”

裴响的脸霎时冷了,冲倒茶小妖道:“怎么回事?”

小妖吓得把茶壶一扔,逃到顶梁柱后面。白翎却从抓着师弟的小臂,一路摸索到他肩头,试图用肢体语言安抚他。

白翎向裴响张开嘴,示意他看自己的舌头,含混不清地说:“烧起来了——”

裴响一时关切,双手拨开垂纱,捧住师兄的脸,紧盯他唇齿间。白翎受了辛辣刺激,双眸潋滟,舌根发木。

他的唇素来红润,妙语连珠时,似不断翻飞的桃花瓣。然而此刻,白翎被师弟的手掌包裹面颊,舌尖探出洁白的齿列,是比嘴唇更秾丽的艳色,噙着薄薄水光,时不时一闪。

裴响情急之下,离他太近,没注意两人的气息交错。直到白翎的舌心泛起甜水,方知药茶回甘,握住裴响双腕,嘶声道:“好了好了好了,没那么辣了……好神奇的茶水!阿响你快尝尝。”

白翎收回舌头,咂摸出奇异的香甜。裴响眉峰未解,后知后觉地放开他,倏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白翎却冲他吐气,跟登徒子吹烟圈调戏人似的,不过呵气如兰,想来是药茶的功效。

温暖的芬芳拂面,裴响眼神闪烁,片刻才道:“真的无碍?”

“完全没事啊。刚喝的时候特别辣,很快就酥酥麻麻的,还发烫。不过等烫完了,就有种很暖和的甜味,嘴里清清爽爽的。”

白翎把茶盏端到裴响唇边,迫使他也沾了沾杯。少年人品味片刻,猛一皱眉,眼里泛起水光,良久之后,才哑声评价:“尚可。”

白翎道:“是吧!”

他朝顶梁柱吹口哨。柱子后面探出一双扑棱的大耳朵,少顷,跑掉的倒茶小妖探出头,见裴响面色缓和,蹑手蹑脚地回来捡起茶壶,打扫倒出来的茶水。

两只推销的小妖头顶三个比它们高的盒子,在白翎和裴响面前一字排开。白翎小口小口地饮着药茶,喝多之后竟有几分上瘾,唇舌间麻辣辣、暖融融的。

他读的书多,什么丹方药谱,看了不知凡几。因此,小妖们呈上来的丹药,他扫一眼便知品质如何;再瞧瞧具体成分,对其功效也心里有数。

至于小妖们的溢美之词,不论讲得多天花乱坠,他都只是笑笑,偶尔应和两句,倒是反过来把小妖们哄得心花怒放,更加卖力地介绍。

看上眼的丹药,白翎皆拿到面前,渐渐摞了半人高。裴响起初还对小妖们抱有戒心,虽然直接把票折给白翎了,但仍有意提醒他,别落入小妖们花言巧语的陷阱。

不过,眼看白翎寥寥数语,要么说得小妖额头冒汗、眼神乱瞟,要么引得小妖赞叹不已、直呼内行,裴响便闭口不言,神色亦趋于平常了。

时辰似道卷翻过一页页,转眼将呈上来的丹药检阅将尽。

卖货的俩小妖口干舌燥,一个跑去喊同僚帮忙、快点拿更多货来,另一个哑着嗓子跟白翎磋商,手舞足蹈。

倒茶小妖见上司口渴,给它斟茶。然而药茶进嘴时燥烈,说个不停的小妖才喝一口就喷了,一巴掌将下属扇飞。

白翎不知这是否属于它们企业的“狼性文化”,制止不及,幸好看倒茶小妖飞快地爬起来,估计是个抗揍的种族。

不过他动了动喉咙,也觉出渴了。

倒茶小妖被上司殴打后,抱着茶壶跑没了影儿,其背影充斥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正当白翎犹豫时,另一尊茶盏被推到他手边。

裴响道:“我只抿了一点。若你不介意……别喝到黑蛟那边。”

白翎讶然,见茶杯上描画着黑蛟吞日的釉彩,心下了然,笑道:“谢谢你咯,师兄会注意的。”

新的货物迅速补上,去补货的小妖跑回来接班,把呼哧喘气的这个换下去。白翎捧起裴响的茶杯喝,听身边人问:“不休息一会儿么?”

“它们的噱头多,但是丹药挺好的,我多挑些。”白翎顺手拍拍师弟的膝盖,以为他坐得倦了,道,“你可以自己出去转转,玩够了再回来。听说好玩的地方很多,和我们那边是不同的风味,别迷路就行。”

他说罢继续观察丹药,不过等了一会儿,身边人纹丝未动。

白翎侧头道:“怎么了阿响,不想去?很好玩的,徐师弟他们肯定去了。”

裴响道:“……以后再去。”

“你说不定能碰上他们呢,也有个伴。”

“我不想和他们一起。”

“好吧。”白翎以为他的孤僻性子犯了,闻言笑道,“那你只能待在这陪我咯,什么都干不了。说真的,你又不懂丹药,不觉得无聊吗?”

裴响问:“你觉得有趣么?”

“啊?谁会觉得这些东西有意思啊,我都快看花眼了……”白翎拈起一枚灵丹细看,又放回去,连盒子一同拿到手边,小妖立即帮他摞到准备买走的那一堆顶上。

裴响沉默良久,垂眸说:“我不觉得无聊。”

第43章 四十三、办卡 666、冲浪、下午茶。……

少年人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回答白翎,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柜台上放着三枚月亮摆件,大概是魔域的更漏。此时已有一枚月亮闭上眼, 待两枚阖目, 黑市便要开场了。

白翎集中精神, 继续审阅灵丹。

“老君鼎”的高端存货全被他拣了一遍, 手边的盒子已经堆得有小山之高。

两个推销小妖早就累得现了原型, 竟然是两只松鼠, 瘫在地上抽搐。其他小妖们也顾不得维系人形了, 忙着忙着、身子越缩越小,耳朵尾巴冒出来, 最后“砰”地变成兔子、麻雀、甚至跳来跳去的青蛙。

此时已到了生意的决胜关头, 双方议价。白翎把瑶池鼎取出来,诸葛悟跟器灵打过招呼,请它照看两位师弟。

议价成功的丹药,便由器灵吞云吐雾、纳入腹内;议价不成的, 白翎从不讨价还价,直接换下一颗。如此一来,不成的也多半成了,只是拨算盘的小妖冷汗涔涔, 几欲昏厥。

终于, 摞起来的小山即将清空。所有的打杂小妖都被喊来了大厅, 一个个头顶抹布,腰系围裙,吹哨的吹哨,敲锣的敲锣,还有爬到柜台上挥舞小旗子助兴的。

待最后一瓶灵丹被瑶池鼎吞进肚子, 全场小妖把手里东西一扔,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白翎被它们洋洋的喜气感染,为表庆祝,将剩下的药茶一饮而尽。不过,他时不时把茶盏放下又拿起,不知不觉间,已令其囫囵转了半圈。

最后举杯的时候,裴响眼看他对着黑蛟花纹,双目一睁。

然而不等裴响出言提醒,白翎的唇已经结结实实地印了上去。

裴响:“……”

白翎起身抻了个懒腰,见旁边的师弟不知为何,两眼紧闭,以为他在闭目养神,道:“阿响?走啦。”

裴响浅浅吐出一口气,扫他一眼站起身。白翎敏锐地察觉,师弟的眼神微含怨念,但不是冲着他的,而是冲着桌上的茶杯的。

茶杯有什么问题?

白翎拿起来看,倏地想起什么,“哎呀”一声。

裴响垂下眼,仿佛在说现在想起来也晚了。不过他明白,白翎一直脑袋灵光,肯定是因为选了一下午丹药,才致昏头。

因此,裴响开口道:“无妨……”

“这是什么茶啊?你们有卖吗?”白翎向小妖们举起茶杯,好奇地问。

裴响立即死死地抿住了嘴巴。

瘫倒在地的松鼠们听见他还要买东西,一跃而起,去柜台后拖出一袋沉甸甸的草药,叫道:“铁齿铜牙啊客官!三寸不烂之舌!您是头一个喜欢咱们茶水的,蕃荷菜泡茶谁喝谁知道!咱们采的蕃荷菜长在海市水下,天天挨雷劈,别有一番风味。您是大客户,这些都送您啦!”

白翎捏起草药一看,原来是薄荷,经历过雷电的淬炼,每片叶子上都生长着淡红色的雷纹,和人触电后的伤痕一般。

他笑道:“谢咯。”

白翎打开芥子袋,眼角余光扫过师弟。不知为何,裴响脸冷冷的,好像白翎刚犯了天条。

白翎眨眨眼,问:“阿响不喜欢?”

世家公子看不上路边店的怪味药茶,也正常。

裴响却一字一顿地说:“喜欢得很。”

“哦……”白翎摸不着头脑,但小师弟既然喜欢,他就笑纳这满满一袋子雷劈蕃荷菜了。

见客人们即将离开,两只松鼠赶忙道:“客官还会在秘境待一阵子不?不如试试咱们老君鼎新推出的‘药房票折’,优惠很大哦!”

白翎道:“说来听听?”

小妖立即介绍:“是方便客官及时用药的东西啦。只要存一点点钱,不论您在秘境的何地何时、想要什么功效的仙丹,咱们都能为您私人定制,送货到手哒!”

白翎一边拉上师弟的袖口往外走,一边问:“那一点点钱是多少?”

“嘿嘿……这个数。”两只小妖都向他张开双手,展示五指。

白翎扬眉道:“五百两?”

小妖说:“四个五加起来,是二十喔!”

白翎:“二十两啊?”

“当然不是!客官好坏!要二千两啦——”

白翎摆手便走,大步流星。小妖们慌了,追着他降价:“您买了太多丹药,可能用不上票折,一千八也行的!”

白翎哼道:“说五百就是五百。”

“五百会死的呀,一千五还差不多——”

“你们降价痛快,看来放水空间很大嘛。我宠你们一下好了,五百五不能更多了哟。”白翎两眼弯弯,已经快走出门了。

小妖们急得蹬腿,说:“一千,一千真的是底价了……”

白翎顺口画饼:“我吃完手头的灵丹再来开卡,拜拜拜拜。”

小妖大叫一声:“八百!”

白翎终于回身,温柔地说:“一口价,六百六十六。六六六是个吉利数字,我喜欢。”

小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过银钱,奉上刻有“老君鼎”篆字的铭牌。

饶是它们演技精良,依然被白翎发现了破绽:两只小妖屁股后面的尾巴没收好,摇得快上天。

看来最后还是被宰了一把。据推销小妖所说,白翎需要丹药时,对着票折发号施令即可,它们有专门收听顾客需求的同僚。但白翎今日选购的灵丹,足有上千枚之多,裴响猴年马月才能吃完?

思及此,白翎双手抱头,当街发出“啊啊啊”的大叫。

裴响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道:“权当给你买茶了。”

两人已踏上归途,街上行人渐多。白翎闻言说:“真的假的?六百六十六两耶,买茶也好亏!”

“吃进去的总要吐出来,没有人只进不出。买其余丹药时,你议的价很好。”裴响声音淡淡的,少顷又问,“为何是六百六十六两?取六六大顺的意思么。”

“这个嘛……哎呀,在我老家那边,‘六’的意思是很强,很帅,‘六六六’就是太强了太帅了。”白翎略一思索,道,“比如徐师弟御剑冲浪,我会说‘六’,但他要是掀起潮头把林真人从头淋到脚,我只能说‘六六六’,敬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裴响蹙眉道:“所以是带有取笑意味的自叹不如?”

“对!”白翎的心情忽然好转了。他以前也常说“怪话”,但诸葛悟太过于随他性子,从不问他是什么意思。

裴响是第一个追根溯源的人。白翎笑盈盈地问:“阿响还想知道什么?”

裴响迟疑道:“冲浪?”

“啊,字面意思就是踩着海浪前进嘛。这事儿很危险,不过能御剑冲浪的话,简直是剑修的人生巅峰时刻啊。”白翎心下怅然——其实冲浪还有一重引申义,可惜在没有互联网的修真界,他告诉裴响也没用。

然而小师弟被他口中的极限运动引起了兴趣,道:“有空试试。”

白翎忙说:“别!千万别,这个整不好要出大事,你想干也别说是我教你干的。我可不想你变成海底妖兽的美味下午茶。”

裴响举一反三,道:“下午茶,是专门在午后进用的茶点?”

“没错!嘶,今天下午聊那么久,居然忘了买东西吃。”白翎说着便开始左看右瞧,相中了一家路边摊。铁板上烤着五花八门的食材,滋滋冒油,摊主洒下一把辣子,辛香扑鼻。

白翎立即转身,双手握在胸前,从下往上望着裴响,双眼亮晶晶的。

裴响被他盯得一愣,道:“反、反正票折已经给你了,你想买什么,自己买便是!何必一副求我的样子。”

他话音未落,白翎已经满心欢喜地扑到路边摊跟前,点了好几样儿。摊主头回见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女修”光临,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给他烤得色香味俱全。

不料,正当白翎与摊主笑哈哈的时候,远处突然一声爆响。

“轰隆”剧震,整条街的路面都抖了一抖。摊主连忙稳住灶台,白翎则面色微凝,看向他们刚刚离开的“老君鼎”。

坐镇药房的丹炉不知怎的,向左侧倾斜,仿佛被削断了一条支架。旋即有剑气破空声爆发,浓烟滚滚,药炉的顶部冒起了黑烟。

摊主嘀咕道:“奇了怪了,小妖鼎的炉子炸了?”

“小妖鼎?”白翎疑惑地回头。

摊主笑着说:“客官莫非信了它们的幌子,真以为是丹士医修开的店啊?不不不,抓药炼丹的是群妖精。什么药王之类的,根本不存在,每天在店门口咋咋呼呼的俩家伙,就是它家老板。咱们做邻居的才晓得内情,看在丹药不错的份上,不与它们计较罢了。”

白翎与裴响对视一眼,当即返回。

摊主懵了,举起烤到一半的河鲜道:“客官?客官!”

空中飞来一物,恰好让摊主接住。是那名黑衣的魔修公子掷来的,沉甸甸颇有分量。

摊主打开掌心一看,居然是数两碎银,大喜过望,立即擦了擦手、熄灭灶火,招呼左邻右舍去看热闹。

刚回到“老君鼎”门前,白翎便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

他连打了几个喷嚏,掩着口鼻往里走。激昂的呵斥声从后院传来,是药炉坍塌的方向。

忽然,白翎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一杆细长的茶壶嘴。

门廊的柱子后面,露出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白翎松了口气,道:“是你?怎么躲在这儿。”

跑掉的倒茶小妖看见他们,眼泪汪汪地牵住白翎衣角。原来它并非一去不回,而是藏在门廊下,等着老板们消气之后,过来找它。

白翎莫名想起了以前裴响赌气的做法,和小妖如出一辙。他蹲下身问:“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人进去过?”

倒茶小妖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没学会人话。但是看它的脸色和比划的手势,似乎有极厉害的人,正在找老板的麻烦。

白翎替小妖抹了一把眼泪,径直走向大厅。只见喝茶的雅座被掀翻,墙上的橱柜也乱七八糟,掉出好些药草。几个身上挂彩的小妖趴在地上,心疼地收拾残局。

通往后院的门虚掩着,一道刻薄的嗓音正在叫骂:“昨日刚花三千两买的票折,今日便用不了了!我师兄身负重伤,急需用药,药呢?!要我们买票折时说得好听,什么灵丹妙药应有尽有,现在说全卖完了——糊弄谁啊!还有你们那茶水我都不想说,喝一口简直折寿,却连茶也不倒了!……你说什么?茶叶全送了别人?骗鬼吧死妖精,魔域果然是烂透的地方,尽养着你们这帮谎话连篇的守财奴!”

叫骂之人说至激动处,挥动仙剑,甩出一道剑意。

白翎及时侧身,仍被削去了一角幕篱的垂纱。

第44章 四十四、驾鹤 妹妹你坐船头呀~哥哥我……

裴响眉峰微蹙, 走到白翎身前,将虚掩的门扉推开。

此时“老君鼎”后院,一片狼藉。巨大的丹炉倒向一侧, 压坏了灶火, 半成品丹药滚落一地, 接触焦炭后, 时不时炸裂, 火星四溅。

两个道修堵在丹炉前方, 手持出鞘的仙剑。刚才大声叱骂的是一名仙姑, 面上法令纹极深。跟着她的男修虎背熊腰,一脸阴沉。

他们穿着统一纹饰的道服, 胸前一轮银蓝色圆盘, 不像云间月,更像水上镜。两人都来势汹汹,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至于推销小妖——或者说“老君鼎”的两个老板,被吓得抱作一团, 缩在角落。他们身后,还挤着好些伙计,个个像鸵鸟般扎着脑袋。

仙姑瞧见门口来人,话头一顿。

走在前面的黑衣公子貌若画就, 鬓边一缕霜发, 背后仙剑如冰, 衬着他通身清贵之气。另一人自他身后缓缓步出,纤细人影看不真切,只见幕篱垂纱,一袭雪色,隐约含笑而立。

观其外表, 二者皆是年轻魔修。但他们周身的气度不凡,魔气亦高深莫测、无从感应,院内一时安静。

有外人在场,仙姑自持身份,将剑还鞘。

妖怪不论在人界还是魔域,皆是底层生灵,它们绝大多数短命又弱小,只能在夹缝中苟且偷生。因此,不论是道修还是魔修,铲除恶妖便算了,对良妖兵刃相向,总有恃强凌弱之嫌。

仙姑已经大搞一通破坏,出够了气,倒是懂得见好就收。她扯上同行的大个子男修,冲小妖道:“今日算你们走运,黑市快开场了,暂且放你们一马。贤侄,我们走!”

姑侄俩扬长而去,临行前,皆以质疑的眼神审视了白翎裴响一番。仙姑出了后院,唾骂声却一路未绝。

“魔域的奸商,坑蒙拐骗,迟早遭报应!就不该信妖精的话,尽是偷奸耍滑之辈。”

“今日砸了这黑店,免得其他仙友受害。要不是师兄宽宏大度,我是断断容忍不得的!”

“三千两真是喂了狗,若不速速奉上灵丹,以后我见它们一次,打它们一次……”

骂声去到大门口,两名道修撞上看热闹的魔域居民们,迸出一句尖利的喝问:“看什么看!”

居民作鸟兽散。仙姑大概也挂不住脸,御剑飞走。世界终于清静了。

小妖们如蒙大赦,奔到白翎脚边,扒着他不放。白翎感受到它们抖个不停,逐个脑袋揉过去,问:“怎么回事啊,那俩家伙是谁?”

两只松鼠老板的大尾巴耷拉着,其中一个答道:“他们是之前买过票折的客人……客官您把好货买光了,刚巧他们找上门来,问了几种仙丹都一枚不剩,便一口咬定我们是骗子……”

另一个也说:“我们退钱,他们不干,赔钱也不要,非得立刻拿到仙丹。我们起炉烧火、现场开炼,可是他们嫌慢,最后把炉子砸了!唉。”

道修来魔域,常因不信任商家,发生冲突。按理说有辖司主持公道,但那位仙姑显然不喜妖物,只想撒气,又急着赶赴黑市,所以搞完破坏之后,勒令小妖们加班加点、把她所需的丹药炼好,便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毕竟她惹的是一群小妖,即便它们告上辖司,辖司也不会像对待魔修那样关照它们,多半会让“老君鼎”停业整改。

白翎本想问仙姑要什么丹药,他先拿出来让小妖们渡过难关,小妖们事后补给他就行。

没想到,小妖们似乎习惯了被找茬,擦干眼泪之后,立即开始热火朝天地重建丹炉。

老板小妖在发号施令的间隙,甚至向白翎和裴响拍胸脯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击溃“老君鼎”。终有一日,它们一定会成为全修真界最好的药房。

一阵悠长的钟声自飞宫中心传来,仿佛由九天苍雷撞响。

白翎一拍脑袋,连忙拉起师弟,转身往外跑去。

不料,他们刚出大门,迎面碰上了林暗一行人。

徐师弟脱口而出:“白仙长,你们在这!黑市已经开场了,咱们快走吧。我们回山庄发现你们没回,一路问过来的。你们刚才有撞上什么人吗?”

众人汇合,白翎道:“被两个怪人耽搁了。抱歉抱歉,我们边走边说。”

徐师弟问:“那两个怪人,是不是一个嘴巴不饶人的仙姑、和一个人高马大但很呆的男修?”

白翎奇道:“你们认识?”

徐师弟大叫一声:“岂止认识,简直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林暗提醒道:“注意言辞。徐郎,你向两位师弟介绍前情罢。等到了黑市,我们或许还会碰上那两人。”

此时三轮月盘当空,已有两轮寂灭,黯淡作深红色的残影。

街上行人全部朝同一个方向赶,前往飞宫中心,华灯初上的海市。

道场诸人混在人潮里,谈话声被嘈杂掩盖。徐师弟放心大胆地说:“白仙长,你俩听说过问镜一脉吗?”

白翎道:“有点印象,可能嘲讽过我。”

徐师弟:“……”

徐师弟干笑道:“他们家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我们驾鹤一脉的最讨厌他们了。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插在鹤车上的旗子?”

“记得,好像绣了条蛇对吧。”白翎记性好,想起在裴府门外初遇林暗等人时,确实瞧见了他们的旗帜,绣着白花螣蛇。

白翎立即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问:“你们叫驾鹤一脉,衣服上也是鹤,连驾车的都是鹤,为什么旗子上绣的是蛇?”

田师妹答道:“因为我们的师尊驾鹤道君,她的真身正是腾蛇!她爹,也是我们家的祖师爷,同样是一条白花螣蛇。”

白翎问:“那么鹤是……”

“问镜一脉的二代道君!他的真身是仙鹤。那家伙本来拜在我家门下,与咱师尊是师兄妹。孰料他是个不忠不义的,半路出家,跑去了问镜一脉,现在还给他当上掌门了。”田师妹气冲冲地说,“所以我们讨厌问镜一脉,他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白翎眉梢一扬,颇觉好笑地问:“你们师尊取道号叫‘驾鹤’,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徐师弟说:“当然,‘驾鹤’是把她的无耻师兄踩在脚下的意思。”

白翎:“……”

白翎纳闷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提醒过她,‘驾鹤西去’很不吉利吗?”

半晌无人说话,直到林暗轻咳一声,回答:“她取道号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出生。”

白翎问:“她爹总出生了吧!”

林暗皮笑肉不笑,说:“祖师爷认为,师尊的道号非常响亮,很有志气,她一定能干倒叛出师门的忘恩负义之徒。我们本来尊崇祖师爷的道号,该称‘扶山一脉’,但他临终前,令我等为师尊扬名,遂改称‘驾鹤一脉’。”

白翎彻底沉默了。

他的目光在小辈们脸上游走,每看到一个人,被看的家伙便望天望地,不与他视线相接。显然,林暗说的话,他们自己都无法信服。

白翎最后看向裴响,面带忧伤地问:“师弟以后不会也用道号拿我开涮吧?做师兄好危险哦。”

裴响:“……”

裴响毫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仿佛在说,他要是现在能取道号、现在就拿白翎开涮了。

白翎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转了回去:“你们的招式也和仙鹤脱不开干系,莫非都是那位的遗作……”

“‘遗作’这个词,妙啊!”徐师弟长叹一声,道,“总之你们碰上的两人,是问镜一脉的三代弟子。他俩在凡家是姑侄,在仙家是师姐弟,和我们不对付很久了。听说他们大师兄在秘境受伤,急需灵丹妙药治疗,咱在黑市看上什么丹药的话,一定要及时下手,免得被他们截胡。”

白翎点点头,谈话间,几人已来到蜃楼的边缘。再往前,竟然是一片汪洋。所谓“海市”,原来不止取海市蜃楼之意,而是真正的水上市集。

银月悬天,瀑布飞流直下,汇聚在飞宫的内环,形成一望无际的河面。深紫色的河水慢慢上涨,水底藻荇舞动,似鬼魅,也似万千柔荑。

雷光千道,穿过中央的空洞,即刻映亮云潮。不息的闪电与雷鸣造就细雨,年年无休地笼罩着海市,将一切景象打湿到模糊。

裴响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在他和白翎的头顶。

尹真扶了扶斗笠,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林暗则因修为境界,雨水沾衣不湿,如触琉璃。小辈们皆与裴响一样,打起各自的伞来。

白翎斜拉幕篱,如此和师弟靠得近些,两人都不会被淋湿。他们站在烟雨蒙蒙、雷声隐隐的码头,不多时,一叶扁舟自大雾中显形,停靠在他们身前。

没有船夫,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小船。

尹真率先踏了上去,据于船头,其余人鱼贯而上。白翎和裴响在船尾相对而坐,略显拥挤。师弟岔开双腿,白翎不得不并拢双膝,置于他腿间,与他身影交错。

幸好裴响的油纸伞足够宽阔,依然挡着飘飞的雨丝。白翎一动膝盖,便会碰到裴响,距离实在暧昧,他又想笑了,道:“阿响……”

裴响抬起眼睫盯着他,只道:“船翻了一起喂鱼。”

白翎:“哦。”

师弟还是不解风情的师弟,但是会反过来拿话压白翎了,没有之前调戏起来好玩。白翎略一挑眉,双手挑起幕篱的垂纱,静观远处。

凄迷的河面上,浮现一团扑朔的火光。离得远时,如同鬼火,渐渐近了,才显出暖色,透露生机。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无不屏息凝神,不知是何物靠近。

白翎也全神贯注,没留意自己还撩着薄纱。直到裴响将纱尾轻轻一按,掩去他在雨中愈显皎洁的面容。

第45章 四十五、游船 黑市?——免税店!……

雾失楼台, 月迷津渡。

渐近的火光也是行船,船上空无一人,唯有船头点着一盏烛灯。

“嗤”的一声, 尹真擦亮火折子。相同的烛台亮起来了, 无需为其遮风避雨, 柔和的烛光似水蔓延。

白翎心下了然, 两叶相逢的轻舟上, 皆有乘客。只是船身设下迷障, 除了同行之人, 大家谁也看不见。

如此一来,买方与卖方的身份天不知、地不晓, 绝对隐秘。白翎稍微理解了道修们顶着生命危险前来交易的原因, 但内心深处,犹有疑虑。

只是能掩藏身份而已,至于如此冒险吗?

要他细数其中好处,白翎也能说出一长串:散修可以放心地转卖赃物、不怕被报复;世家显贵来买见不得人的东西、不会走漏风声;甚至道统与魔门两边的人互有所需, 在此交易无后顾之忧……

不过白翎心底总有微澜,觉着事情没有表面上简单。

两船相依,短暂地停在水面。

“哗啦啦”响动,对面船上抛下数样法宝。奇异的是, 法宝没有沉入水中, 而是在河面上飘着, 向白翎他们展示。

细雨融入长河,打碎作粼粼波光。冷月寒芒映照,法宝的每一丝裂痕、每一点血迹,纤毫毕现。

白翎瞧见一副耳珰,凑到裴响跟前说小话:“能穿体的法宝诶, 基本都认了主人精血,是有命契的。被拿来卖,估计是杀人夺宝的战利品吧。”

裴响道:“如此岂不是沾染了因果。”

白翎托着下巴说:“是啊,你想买吗?”

修真界的至高存在,是为天道。天谴雷亟,令修士渡劫,此乃天意。

而所受雷劫的道数,与修士命里的因果有关。所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正是指修士们行善积德、作恶造孽,最终应在雷劫上。

因此,修真界才没有走向丛林野兽一般、纯粹弱肉强食的血路。像此时漂在水上的耳珰,染血凶物,背负的因果最重。若非足够命硬、或者爱跟老天叫嚣的恶徒,基本是无人敢于接手的。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怀疑对面船卖的东西都来路不正,没一个掏钱。不料,尹真相中了一枚翡翠珏,将袍袖一挥,撒出叮叮当当的闪光物事。

他也摆出了几件法器,稳稳当当地漂在水上。

霎时间,河面竟开始倾斜。白翎忙扶住船舷,他们所乘的小舟向下沉去,须臾停住,对面的船则稍稍浮起,被涌起的河水托高了些。

双方像坐了跷跷板,确切地说,是摆在了杆秤两边。显然,尹真给出的物资价值更高。

对方爽快地拿起烛台,轻敲一下。尹真亦如此为之,河面恢复平静,双方交换商品。

徐师弟问:“要买就得全买啊?不能单买一样?”

尹真说:“嗯,捆绑着卖,东西流动得快。”

所以他曾在霁青商行大量收购丹药,来者不拒,眼下权当零钱,打包出手。对方没有抛售新的货物,两条船停驻片刻,错身而过。

白翎面露了然,提出另一个问题:“尹兄不怕背负他人的因果吗?你买的东西,好像都不太……嗯,安定。”

尹真勾起嘴角,道:“这就是来黑市的好处了。”

白翎道:“此话怎讲?”

林暗微笑着接过了话头:“你们看见远方的天雷了吧?此间流水,尽被雷霆洗过。雷电是天道意旨,世间唯一能清算因果之物。所以在此交易,不问旧事,宝物到手,前尘皆销。”

驾鹤一脉的师弟师妹们恍然大悟,道:“买什么都不会遭报应吗!”

“这种好地方怎么只有魔域有?”

“祖宗保佑,我要买一把新剑……剑胆也成!”说这话的是徐师弟。在过大姑河的时候,他的仙剑被蚌精嚼个稀巴烂,之后一直缺趁手的武器。

白翎亦扬眉道:“相当于提前应了天劫,把天道糊弄过去?”

林暗说:“大致如此。毕竟世间万物,从无绝对,纵然是天道,亦留有可乘之机。”

这下白翎彻底明白了,为何全修真界对黑市趋之若鹜。能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怪不得道修们冒死深入魔窟。

船只静静飘着,细如愁思的雨幕中,冷紫色的长河弥漫幽蓝水雾,偶有电光扰乱月华,刹那间映亮水下。

不知名的植株在河底生长,浓郁的暗绿色藻叶间,怒放着猩红花簇,像凝固在烟波里一般,仅在雷鸣后短暂地披露真容。

许久没有船来,白翎不知不觉间,伏在船舷上,望着河里时隐时现的花出神。他沉浸在凄艳的奇景里,有幕篱遮挡,淋了点雨,浑然不觉。

上方的油纸伞却稍微倾斜了。

雨声混合着人言,近在耳畔。驾鹤一脉的小辈们起了争执,叽喳个不停。

林暗不知从哪端出了一杯热茶品着,完全没有劝架的意思。至于尹真,正在清点他的芥子袋。

小小一条船上,大伙儿促膝而坐,无人注意船尾,有师兄弟二人鲜见地和平共处。

少顷,又一盏烛火在斜风细雨间靠近。

白翎没忍住手,轻轻碰了下河面,结果被电得一激灵。他倏地坐直身子,微微打摆,裴响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没好气道:“师兄莫不是童心未泯……”

白翎抓住他的手,非得给他也体会一下被电的滋味。

裴响眼睫轻颤,硬是忍住了闷哼,片刻才道:“你幼不幼稚。”

白翎干坏事得逞,怕他把自己推下船,牢牢攥着师弟的手腕,道:“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阿响!抓住机会预习渡劫的感觉啊。来来来,你们几个,都试试水!”

白翎笑眯眯的,招呼驾鹤一脉的小辈们。

他们不疑白翎,听见什么“渡劫的感觉”,纷纷伸手去摸河面,下一刻被电得小船乱晃,五个年轻人东倒西歪。

尹真正在跟对面船的讲价,差点被颠进水里,转头斥道:“干什么呢!”

林暗无奈地说:“身在魔域,能不能保留一点道修的尊严……”

白翎问:“林真人头回来的时候,没摸过水?”

林暗不说话了,优雅地抿了口茶。

然而小辈们被电了一次,还跃跃欲试,尤其在发现自己刚触电后、立即摸身边人的话,可以把电导过去,马上开始为刚才的争执快意恩仇。

不一会儿,“看电!”“接招”之声此起彼伏。有两个师弟口吐白沫,屡败屡战,愈战愈勇。

白翎笑得直不起腰,幕篱的边沿磕到了裴响下颔。他连忙退后,同时松开了裴响的手。

白翎道:“没事吧阿响,弄痛你了么?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记得看着啊。”

裴响默然不语,只是把手收回了身侧,片刻后,蜷起五指。

白翎则掏出了一样很久没用过的法宝——益善盂,是他以前拿去接灵泉的家伙事。

益善盂其实有仙级品质,和瑶池鼎类似,专门温养宝物。不过,瑶池鼎只能装有形之物,益善盂只能盛无形之水,两者各有所长。

白翎小心翼翼地端着益善盂,去舀河水。里面的灵泉早就消耗完了,无需白翎费劲,盂口便开始源源不断地牛饮。

小辈们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凑上来问:“白仙长,你在干什么?”

白翎道:“既然洗清因果的,是被雷劈过的水,我当然能带多少、带多少,装回道场赚大钱咯。”

小辈们目瞪口呆,连尹真都沉默片刻,由衷赞道:“好思路!”

他二话不说,赶走还在讨价还价的对面小船,翻出容纳奇物的法宝,也盛起河水来。

修真界无数洞天福地,鬼斧神工造就,引得修士们前赴后继。不过,大家多半只想着“我去就山”,极少人像白翎一样,偏要“山来就我”。

这地方好?挖一块“这地方”走!

白翎倚在船尾,用两根指头勾着益善盂的沿儿,优哉游哉。若有新的小舟停靠,他依然会瞥一眼对方卖的东西,看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能加入师弟的储备粮。

不过,丹药本就是在众人手头流转的玩意儿,因果牵绊不深,很少有人专程带来黑市买卖。他瞧来瞧去,所见之物皆与“老君鼎”出炉的相差无几,还捆绑着其他法器出售,实在麻烦。

众人在河上漂流,唯有尹真忙个不停。

林暗相中了一面照妖宝鉴,拿了几则不合适的功法去换。

小辈们亦各有所得,兴奋不已。除了徐师弟,始终没买到合适的剑或剑胆,要么品质不行,要么抬价过高,急得他捶胸顿足。

高空的三轮月盘皆黯淡,若在人界,已是子夜了。

驾鹤一脉对弟子的起居颇有要求,小辈们作息规律,一阵连天的哈欠后,困意弥漫。不消片刻,轻重缓急不一的呼噜声响起,林暗挥手把师弟师妹们收进广袖。

河上的行舟渐少,多数人已满载而归。

尹真看了眼林暗,见女修开始静坐,知道她无意继续游船。尹真便将视线越过林暗,投在船尾。

黯淡的月影下,黑衣的少年仍背影笔直,一手撑伞。

不过他的师兄与之恰恰相反,此时睡没睡相,整个人窝在了船尾的地上,双臂搭在师弟膝头,侧着脑袋枕在上面,好梦正酣。

白翎的幕篱早就掉了,被裴响捡起来,盖住他的肩背。这位入门不久的小师弟大概是忘了,筑基期修士再埋汰,也不至于风吹雨淋便着凉。

尹真看在眼里,摇了摇头。

他呼出一口气,吹灭了船头烛火。小船融入夜色,载着满船清梦,缓缓地漂回岸边。

第46章 四十六、绮梦 标题色色但其实是恐怖片……

翌日晌午, 白翎在客栈的拔步床上醒来。

他一夜沉眠,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不过拉起衣襟闻了闻, 嗅到熟悉的暗香, 看来是被师弟弄回来的无疑了。

白翎抻着懒腰下地, 没看见裴响。

木架上搁着铜盆, 盆上贴了符箓, 里面清水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