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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在我这里 雾椋 20894 字 1天前

第41章

附中宣布分班结果的时间很早, 这跟中原中也了解的不一样。

横滨那边的学校也会每学年重新分班,不过都是在开学当天才会知道结果。中也觉得像附中这样安排挺不错,能让学生有个心理缓冲期。

但很快他就拿到了自愿补课申请书, 明白了这种安排其实是为了假期补课方便。

……也行吧。

中原中也已经被弄得没脾气了,说自愿那就自愿好了。

趁着还有时间,他抓紧往下看名单,但一直读到最后也没有杜争玄的名字。

……?

中原中也有刹那的困惑,他来回把物化地重点班名单看了好几遍,又去确认杜争玄的期末成绩确实还是年级第一。

那为什么没有?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中原中也又去翻了其他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名单,杜争玄都不在。

难道是编排的时候把她给落下了吗?

中原中也从看分班结果的人群中挤出来,想找杜争玄问问她究竟分去哪里了,但回去就发现杜争玄的座位是空的,人也不在教室。

……

杜争玄正在办公室里。

在正式分科前,高一年级就事先进行了好几次意愿调查。这几次事先调查、包括最终填表定科,杜争玄都是写的物化地。

按她的成绩,本来会毫无悬念地进入物化地重点班,现在之所以没出现在分班名单上,是因为她的名字被截下来了。

班主任不太赞同她的选择,希望她改选大理(物化生)。从第一次选科调查后, 就把她叫到办公室来谈心了好几次。

这回也是一样。

班主任把桌上的申请表重看一遍,叹口气,还是很郑重地说:“争玄啊,老师再三考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跟你父母仔细商量一下。”

杜争玄乖乖站着,眼睛看着地板:“老师,我已经跟父母商量过了,他们说尊重我的个人意愿。”

她的语气很平静,班主任看她这样,忍不住再次叹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苦口婆心道:

“争玄啊,这个事老师是为了你好。你各科成绩都很棒,咱们没必要非死磕物化地啊?你现在高一不觉得,等以后学深了就知道,地理分不是那么好拿的。”

大理和物化地的区别在于,用生物代替了偏文科的地理。

地理出题灵活,得分的不确定性非常高,就算擅长地理的学生也没把握次次90以上。

但生物就不一样了,题目大多都有标准答案,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杜争玄如果选生物,那她理科三门的得分就能稳住。

本来一些选择物化地的学生,是考虑到有太多成绩好的学生选大理组合,强中更有强中手,如果不是非常擅长这三科的话,赋分上就不占优。权衡之下舍弃生物选择地理,拿高分的可能还大点。

可是对杜争玄来说,这个问题完全不存在啊?

她的成绩就算拆去大理,也仍然能保持很大的优势。

而且分班是只参考所选六门科目的成绩,有些人为了尽可能分去重点班,期末考试时已经针对性地放弃了三科。

而杜争玄的九门还维持着差不多的高分,这回期末考比年级第二高了不少分。

班主任完全能想象到,等分完科之后,杜争玄的总成绩还会升。

她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

当然,这跟她就是教生物的确实也有关系。如果杜争玄改选大理,她就还能当杜争玄的班主任。

但她也有信心,只要接下来两年里不出什么意外,稍微使劲培养一下,杜争玄很有希望考进国内顶尖大学。

可是不管怎么劝,杜争玄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班主任很久前就联系过她父母,希望家长能到学校来面谈一下。

结果头一天还说的好好的,第二天杜争玄的父母再打电话回来就换了口吻,说支持女儿的选择,尽量不多加干涉,相信她心里有数云云……

班主任就没见过这样的。

不是,那可是国内顶尖大学啊?哪个学生家长一听不是两眼放光。家长也别太相信了,还是抓紧干预一下比较好吧?

而且打电话的时候她才知道,杜争玄原来还是留守儿童,自己一个人住。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

班主任真是干着急。她只见过家长为了照顾学生辞职的,高中走读还留守的真没见过多少。

这要是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家长再回来照顾照顾,时间上抓紧一下,那分科后杜争玄能考多少她都不敢想。

大胆点的话……那考个省第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彻底刹不住了,班主任甚至都想到了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七月夏日蝉鸣,她穿着短袖在树荫底下,记者让她讲讲自己的教学经验,她胸有成竹的场面。

哎呀,太美了。

光幻想一下那场景,班主任脸上就收不住笑。弄的办公室对面的人老问她呲个大白牙干嘛、是不是学校发补贴了。

补贴当然是没有的,但是有未来的省状元可以和她互相成就。

班主任给自己加完油,然后就开始使劲。

杜争玄的父母远在外地回不来,她就先联络着对方,同时做杜争玄的思想工作,顺便排查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干扰因素。

比如说个人情感方面,她看这学期转来的中原中也就很可疑。

杜争玄的性格有些孤僻。

她一直是自己坐靠门的最后一排,大部分时间没同桌。

虽然她学习好,但位置实在太靠后了。对想上进的学生来说,最后一排离讲台最远,听课效果上要打折扣,看黑板还费劲。

所以即使杜争玄次次班里第一,也几乎没人特地把座位选在她旁边。

一半以上的时间她自己坐,偶尔有排名在后面、没得选的学生会跟她坐一起。

但就算她跟成绩不好的同学同桌,也没发生任何化学反应。双方成绩都很稳定,没人退步也没人进步,无事发生。

这种不为外界所动的品质是很让老师放心的,但这也意味着,外部环境很难对她造成影响。

这一现象在中原中也转来后被打破了,中原转来近五个月,就跟她坐了四个月同桌。

中原的成绩差不多在中游偏上,进步之后偶尔能考进十几名,每回都把座位选在杜争玄旁边。

班主任有时候课间过去,还能看见他们在聊天。中日英混杂着说,连说带比划的,俩人聊得还挺起劲儿。

班主任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要不是都是她的学生,她说不准也觉得这画面挺可爱的。

她也听过学校里传的风言风语,说两个人谈上了之类的,听到的老师、包括她在内都没怎么当回事。

经验之谈,那种真在早恋的,双方基本都很有做偷事的自觉,知道避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也完全是另一个画风。

再说两个人成绩都没受影响,中原中也甚至还能进步,更让人意想不到了。

只要不影响到成绩,班主任对这件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涉及到省状元,那就另当别论了。

中原中也的物化地在后半学期起势特别明显,知道杜争玄决定也选这科时,班主任有段时间怀疑过她是不是受了同桌的影响。

班主任真的很担心学生头脑发热拎不清,影响了学生自己的前途。毕竟那种分数本来能上本科、偏偏为爱上大专的例子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啊。

某次班主任还借机会把中原中也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结果一问之下发现,的确有人头脑发热拎不清、追着别人选的科。

——那个人就是选了地理(均分惨不忍睹)的中原中也。

“……”

班主任沉默半晌,最后尴尬一笑,说,“没事,老师就是随口一问,你回教室学习吧。”

第42章

其实对中原中也这个学生, 班主任稍微有点怵头。

她也说不上来因为什么,中原其实比绝大多数学生还要讲礼貌。偶尔在路上碰见,他打招呼时还会点头致意。

但班主任就是觉得, 中原中也和正常学生不太一样。他的那种尊重,就像教师节大会上跟市领导握手的感觉一样,沉甸甸的,让她这个班主任都有受宠若惊之感。

所以在平时接触的时候, 她情不自禁会有点对成年人的尊重。

其实她也不赞成中原中也选物化地,地理偏文科, 外国人学起来天然会更吃力。让她来说, 中原中也也来选大理是最好的了。

本着一名教师的职业操守,她在预选科后也找中原谈过两次心,甚至也找魏老师私下沟通过。

但是情况跟杜争玄那边如出一辙。

魏老师说他支持弟弟, 不管中原选哪个组合他都不会干涉。而中原中也则死不松口, 好像铁了心就要学地理。

那也行吧。

班主任看他真的挺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尊重个人意愿,没再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而且到了后半学期,中原中也的地理成绩能算得上是突飞猛进,有次小测甚至考到了八十,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班主任当时就想, 也许他是真的对地理有热爱呢?

后来发现热爱的并非地理哈。

不过人家成绩确实提升了。虽说不是完全靠自己考进了重点班吧,起码最后考出来的分数放在那么多尖子生里也算看得过去。

班主任是真没多少精力再强扭一个瓜了。

而且她还抱着点微妙的期望:万一杜争玄松口之后、中原中也猛然擦亮双眼,看清自己还是比较适合理科三门,然后跟着转班呢?

班主任找年级主任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是把杜争玄的名字截下来了。

八月才开始正式补课,只要杜争玄想通了,到时候直接跟着理科重点班上就行。

所以才有了放假前最后的这一次谈话。

班主任自觉是把好赖话都说尽了,临放假前办公室没开空调,说得是口干舌燥出了一身汗。但杜争玄在这时展露出她的可怕之处,郎心似铁,一点动摇都没有。

说什么她就点头嗯是,一问就是我要选物化地。

班主任把前男友捉奸在床时都没这么绝望过。只能自我安慰说杜争玄不让人操心地考了那么久第一,这会儿就当把以前攒的精力花了。

“争玄啊,老师是真的为你好。这样,暑假里你自己认真想想,想转科的话什么时候跟老师说都行,好不好?”

杜争玄听话点头,班主任看她这样,已经连说话的心力也没有了,只能让她回班去。

“老师再见。”

走廊上,杜争玄对办公室内点头,然后把门关上了。

她从二教回17班所在的教学楼,下楼梯时长长吐了一口气。

第二教学楼很安静,只有主科教学组办公室和高二高三的尖子班在这栋楼里。高三的已经高考结束走了,而高二的尖子班一点动静也没有,静得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今天放假。

杜争玄下到一楼,她神使鬼差地靠到楼梯护栏那一侧,仰着头往上看。

楼梯上只有她自己,这样朝上看,只能看到螺旋上升的白色楼梯和木质扶手,层层环绕着,像一条盘踞起来的大型蜈蚣。

杜争玄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回教室搬书。这次跟放寒假那会儿还不一样,高二重新分班以后要换教室,需要把所有的书都搬回去。

这是个浩大工程,杜争玄从一周前开始就每天往家带两本,拉长线作战。奈何再怎么提前打算,最后也得留下九门的复习资料,今天大概还要再搬两趟。

她回教室的时候没剩几个人了,很多住校的都回宿舍了。他们几乎都是父母来接,书跟生活用品一起拉回去,东西更多。

杜争玄一看龙婉还在,就有点意外。

龙婉是专门在等她,张口就拦下要说话的中原中也:“让我先说让我先说啊,你们等回家再聊。宝宝,你先跟我来一下。”

杜争玄还没搞清状况,就被龙婉挽着半拉出了教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问:

“班主任找你还是选科的事吗?”

杜争玄点头:“说纯理科好,让我再想想。”

“哦,”龙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明显是转移话题地问,“……那你暑假还回老家吗?”

杜争玄老家在乡下,离市区大概一个多小时车程。龙婉家和她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要串门的话也不算很远。以前龙婉就半开玩笑说过,说要是杜争玄回老家就去找她玩。

杜争玄想了想,不太确定:“可能回吧,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等八月底和我爸妈一起去。”

大人又没暑假,杜争玄的父母七八月份不回来,杜争玄一个人在家宅着,基本跟平时周末没区别。

“那也行,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咱俩去赶集吃好吃的。”

杜争玄应了,两人又沉默一会儿,龙婉才终于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那个,之前我爸说的那些话你别介意、”

“啊?什么话?”

杜争玄猜到龙婉是有事想说,但她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龙婉的爸爸说过什么。

她跟龙婉的父母都见过面,就寒假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杜争玄的父母临时赶不回来,龙婉的家长又来了两个,当时就有一个坐在杜争玄座位上了。

家长会结束后倒是聊了几句,但就是跟同学家长之间的客套话,说的什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就我爸说,要是分科的时候咱俩选一个就好了……”龙婉的声音有点低,“我爸就是比较拎不清,你别理他。”

她这么一说,杜争玄隐隐约约回忆起来了。

当时龙婉的爸爸看了两个人的成绩单,然后就很关心杜争玄的选科,话里话外是希望两个人选同样的组合,这样杜争玄也能带带自己女儿。

当然,龙婉爸爸面上的话说得比这漂亮,但仍然就是这个意思。话说的半真半假的。

杜争玄没当回事,一笑就过去了。

其实龙婉是文科成绩好点,但是考虑到文科专业以后的就业问题,最终凑吧凑吧选了物化地,刚好跟杜争玄一样。

现在这么一提示,杜争玄就明白了龙婉想多了。

她有点哭笑不得,摸了摸对方的头说:“不是这回事,那事早过了,当时你不就跟我说对不起了吗。而且我爸的话我都不听、我去听你爸的?”

后半句一下把龙婉给逗乐了,神色终于轻松起来。

不过她临走前还是劝杜争玄说:“其实我也觉得你选纯理好。高考是一辈子的事,你再仔细想想,别被一些别的因素干扰了。那我先走了,补课的时候见!”

龙婉挥挥手,匆匆背着包走了。

杜争玄还想她怎么撤退的这么快,转头就看见有人补位上来了。

……她这里又不是服务大厅办事窗口。

杜争玄看着中原中也,说:“您好中原先生,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中原中也没理解她的意思,但也没过多纠结,很开门见山地问,“你不在分班名单上。”

怎么又是这事。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杜争玄很熟练地回答:“班主任想让我选物化生,让我再考虑一个月,所以分班名单上没我的名字……”

她犹豫要不要再说点「谢谢关心」啊之类的客套话,因为她看见中原中也的哥哥正从后方接近,手上还拎着个蛋糕盒子。

杜争玄还没考虑好,视线移回来的时候就先看见了中原中也完全僵硬的表情。

“什么?”他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似乎是完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じゃ、俺が勉强した地理学はどのようなもの(那我学的那些地理算什么)……?”

杜争玄听懂了,她觉得很一头雾水。

不是,干嘛啊?又不是给她学的?

杜争玄莫名其妙。而且眼看魏尔伦就要过来了,她不太想跟两个太帅的人同时站一块,马上快速道别:“中原桑你欧尼酱来接你了,我就先走了哈。”

她说完转头就跑,回教室快速把东西一收。

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占大头的书她早就整理好了。这回因为重新分班,暑期作业统共只发了一个紫皮合订本。

杜争玄潜力大爆发,本来计划两趟搬完的东西,她包里提着、书包背着、手里抱着,一趟成功全装到她那辆小电驴上。

到了家之后,杜争玄在群里看好补课开始的时间地点,又骑车去超市采购了一趟,再次回到家,她的暑假就开始了。

她其实也不干什么,只是终日玩手机玩电脑打游戏、吃饭睡觉尔。

昼夜颠倒了几天,她拿出紫皮打算写作业。结果快速翻了一下发现,大多数是复习已经学过的基础知识,而且里面还是九科合订,最后面带了答案。

现在都3+3分完班了,这不妥妥开学不收吗。

杜争玄纠结了不到半分钟就决定不写了,她继续娱乐,只是为了身体健康增添了室外活动环节,偶尔会骑车去城郊的绿化公园溜达一圈。

有那么 一两次,她在楼梯上碰见了中原中也的那个叔叔,手里拿着生物课本,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她。

杜争玄打招呼,他倒是也和蔼可亲地应,但杜争总觉得这人的视线带有一种打量,莫名有点叫人不舒服。

于是之后再碰见打招呼时,她就眼睛一眨不眨直视那个叔叔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轻多了。

她这么在家里开开心心混了十来天,接到姐姐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回老家去吃席。

杜争玄问是什么席。

杜惊巧说:“白事的,咱姥姥的二哥哥的老婆的大伯死了,这一两天的要在村里开流水席。”

杜争玄问:“谁死了?”

杜惊巧:“就是你二舅姥爷的老婆的大伯。”

“……谁?”

“太舅姥爷的哥哥……算了,你也别管谁死了,反正有席你吃不吃?”

不是,她们跟那家人真的认识吗?

杜争玄感觉有点不正常,问杜惊巧:“你随份子了?”

杜惊巧说:“你先别管我随没随,你就说去吃不去吃吧?”

“去,我当然去,”杜争玄说,“但是你到底随份子了没有啊?”

“ok我知道了,到时候我把具体时间发你,”杜惊巧避而不谈,交代她,“你有朋友也可以带上,记得自带筷子,去了报我名字直接吃就行了。我挂了。”

杜争玄来不及多问一句,杜惊巧就挂了。

杜惊巧是杜争玄的姐姐,比杜争玄大五岁多点,是老家村里一霸,目前在外省学种地。

她之前就打电话说暑假不回来,说种的小麦倒伏了。杜争玄问她「你不是种的小白菜吗」,杜惊巧让她少多管闲事。

既然杜惊巧人不回来,又没随份子,还特意让叫上朋友、自带筷子去吃席。

杜争玄一下就明白,杜惊巧这是让她当代理人回村、替独自住在乡下的留守老人姥姥重树。

因为杜争玄基本没有朋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龙婉,打电话问她过几天有没有空去吃席。

龙婉的回答痛彻心扉:

“我也想去啊老大,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爹嘴上说不指望我进重点班、正常发挥就行。”

“结果上周我喝饮料,我爹问塑封上的明星是谁。我一看那不小吸血吗,我就告诉他了,然后我爹说「怪不得成绩一般,天天光看明星了」、我去。 ”

“然后我想着大热天的也不容易,让让他算了,这两天就在屋里写那个紫皮,结果他路过突然就说「出来玩呗,反正学也学不好,干脆别学了,去我厂子里打工算了」。吃个饭也能零帧起手,冷不丁就说「考这么点分还吃什么啊」、我真服了! ”

“……啊,这,确实有点、”

杜争玄一时语塞。

“先不聊了宝宝,手机太烫了,”那边龙婉压低声快速道,“我爹昨天说只有学习的时候能开空调,但我坚持不学习。我俩现在正式进入对抗状态,目前家里跟蒸笼一样,手机掉电超快。我得省点电等他中暑了好打120 ,就这样先挂了,回头我打给你——”

和杜惊巧一样,龙婉的电话也挂得非常迅速,杜争玄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忙音了。

杜争玄:“……”

她看看天气预报,上面显示今日最高温38度。

就,希望龙婉她妈妈赶快回家开空调吧。

杜争玄在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上继续翻,发现最近聊天人大多数都是二次元同好,现实里认识的聊天对象除了龙婉、就是去年毕业时加的初中同学。

杜争玄把两个社交平台账号翻了个底朝天,期间又在朋友圈刷到了班主任转发的《选科不对,努力白费……》《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太重要了……》。

杜争玄一条没点赞,默默切出朋友圈。

她想了想,把跟中原中也的对话框拉出来了,结果发现对方已经很久不在线了。因为平时在校相处时间长,反而网上聊天很少。

杜争玄稍微收拾了下外形,把睡衣换成出门穿的短袖和宽松五分短裤,穿上运动鞋出门了。

她没下楼,在对门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按了门铃。

门开的很快,出现在面前的中原中也穿着短袖衬衫,斜扎的小辫看起来有些凌乱,右手还拿着笔,可能是正在学习。

他眉眼间原本有些烦躁,紧皱着眉,但在看见杜争玄之后,表情慢慢平和了下来。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中原中也先开口问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是,”因为十多天没看见这张脸,杜争玄发现自己的免疫力有点降低的趋势,她脱口而出,“我二舅姥爷的哥哥死了,你跟我一起去吃席吗?”

……完了说错了。

杜争玄心里暗叫不好,脑子赶快想办法要纠正,下一秒就看见中原又皱起了眉,艰难地问:

“谁死了?”

杜争玄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忘了他听不懂了。

第43章

“没谁, 没谁。”

杜争玄其实对老家亲戚也理不清,全靠临时抱佛脚。她赶紧含糊过去,“就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葬礼,说可以带朋友去,你要一起吗?”

她这么问,其实心里有点希望被拒绝。

然而事与愿违,中原中也甚至没多考虑, 问清了葬礼举行的时间地点后就点了点头,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可以, 我那天没别的事情……在哪集合?”

杜争玄问:“到时候我敲门来找你吧,方便吗?”

中原中也当然说可以。

他答应得太快也太自然,让杜争玄的心忍不住沉了沉,但她脸上还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高高兴兴地和中原中也约好了当天的事情,然后说了再见。

杜争玄她们村的是从中午开始摆的流水席。

因为不好意思说让中原自带筷子,杜争玄出门的时候带了两双。

市里有直通她老家的公交,从最早班一直发到最晚班。杜争玄估摸着时间,早晨先去快递站拿了道具砖。

九点半的时候,她准时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好像人就在门口玩手机等她似的。

“好了吗?”

杜争玄问。

对方点点头, 同样很简短地回应:“还要带点别的吗?”

“不用,直接走就行,”杜争玄看看他手里那个大果篮和把手都占满了的礼品:“……你拿的那些也都放下,提那么多东西不觉得勒手吗?”

中原中也说不勒,紧接着又解释说:“毕竟是初次上门拜访,我想——”

“不不不,杜争玄打断他,斟字酌句地说,“虽然确实是第一次去,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上门拜访」……也怪我没提前说,你这衣服最好也换换,到时候再给你弄脏了。 ”

杜争玄自己就还是短裤短袖运动鞋,戴了顶棒球帽,而中原中也很正式地穿了身黑西装。

……杜争玄都不敢带他坐公交车了,担心路上太阳把他晒晕。

不过他穿黑西装为什么就不像卖保险的?

杜争玄想了想,觉得脸是一方面,中原中也不走寻常路的头发跟那些小配饰也功不可没。当然,最大的原因应该是那身西装一看就很贵,上档次得让人难以忽视。

总之,杜争玄是不可能允许他穿这么好去吃席的,因为真的会有熊孩子拿他袖子擦鼻涕。

两个人在家门口一顿拉扯。

杜争玄的生活经验和外语储备、尚不能支撑她给中原解释清「吃席」这个概念,而且她还不是单纯回去吃饭的。

双方一番激烈交涉,中原中也坚持不能空手,最后还是要抱他果篮里的那个哈密瓜去。

杜争玄随他了,心里想等送中原回来的时候再悄悄给他提回来。

开玩笑,他在那桌席上都不一定能抢到东西吃,要是再赔这么大一个蜜瓜,短时间内绝对会在十里八乡成为笑料。

还好中原答应把衣服换了。虽然还是精致得跟她们那的乡村风格不太匹配吧,但毕竟好点了。

“这样是……就好了吗?”

杜争玄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等门再打开,她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中原,沉默了一下,问,“那个帽子……不然放家里吧?”

上次开运动会她就想说了,那顶黑色呢料帽子帅归帅,但真的很吸热啊。

而且这种礼帽又不能两边加绳、像草帽一样系在头上,真的很可能会丢。等再找回来,帽子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平时杜争玄提出点什么建议,不太过分的中原中也基本都会听,但这次却婉言谢绝了,说自己习惯随身带着这顶帽子。

杜争玄:“……”

这么宝贝,岂不是更不能带回去了?

甚至别说帽子,现在连中原中也本人她都不想带了。

大不了回去被蛐蛐几句杜家二妮没朋友啊、就跟他们家那大妮儿一样不受人待见啊,应该也比这样带着一个帅小伙出街强。

杜争玄后悔了。

但看着手提蜜瓜、整装待发的中原中也,又不好意思说「算了你别去了」。最后她摘掉棒球帽,回家拿了把遮阳伞,还是和中原中也一起出门了。

小区出去就有公交车站,步行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杜争玄跟中原中也一起过去,一路上越走越后悔。

周围看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平时在学校还好,身边老师同学基本都是固定的人,现在走到大街上才发现,中原中也根本回头率百分之二百——平均每人回头看两次。

杜争玄觉得不应该。放假这都十多天了,正常作息的话、小区里的人怎么也得见过几次中原吧。

她忍不住问:“你一直没出门吗?”

中原中也的回答十分含糊:“嗯……我在家有点事、”

杜争玄:“……”

杜争玄:“在家学生物?”

“!”

中原中也没说是不是,但他猛然转头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你叔叔每次都拿着生物书来,”杜争玄解释了一下,又问,“你不是选了物化地吗,怎么还在学生物?”

“稍微有点别的原因……”

中原中也回答的还是很含糊,杜争玄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话题就算揭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同桌坐久的后遗症,杜争玄其实有点习惯中原中也的存在了,甚至有时候会出现东西混用的情况。

之前讲题错她错拿了中原的笔,中原中也不吱声,杜争玄也一直没发现。好几天之后发现拿错了,问中原怎么不提醒一下,他说以为杜争玄就是想用。

杜争玄:“……”

杜争玄:“哥,我又不是强盗,想要什么直接上手就拿。”

中原中也:“……”

或许是想到自己到这来的目的,当时他沉默了一下。

这次也一样,放假在家偷学生物的事被揭穿后,中原中也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到公交车站,杜争玄教了他怎么坐公交,教的时候有点心虚。

看中原中也穿的那么讲究,即将被她带着坐公交拉到村里去,杜争玄感觉像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下。

还好,魏尔伦没有追来。

上车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因为这趟公交一路的站点基本上都是各个村,坐车的乘客除了年轻的会穿时髦点,正常情况下着装都比较朴素。

而中原中也,像一名要去漫展的coser误入了回村的公交。

起初考虑到他深色系的衣服吸热,杜争玄自己靠窗坐,让中原中也坐靠近走廊的那一侧。

但后来他俩就发现,这不太妥。

公交车的乘客流动性太强,经常有乘客上下车。通常他们上车时会看中原一眼,倒吸一口气;然后下车前再看一眼。

杜争玄他们要下的站比较靠后,这么坐了一段路后觉得他们很像巡游马戏团,光给人参观了。

“你坐我这吧,咱俩换换位置。”

又一站停靠的时候,杜争玄说。

此时她后悔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

“嗯。”中原中也默默点头,收拾东西坐到靠里的座位上了。

这招算是有效,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减少了很多。两人一瓜艰难地坐到要下车的站点,终于顶着全车人的视线下车了。

公交开走,看到熟悉的乡村小路后,杜争玄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早上九点多出发的,这会儿快十点半,日头逐渐强烈起来。

杜争玄犹豫犹豫,还是狠狠心咬咬牙,打开了遮阳伞。

其实,遮阳伞是给中原打的。

这伞购入于杜惊巧高考后的暑假,她当时看了一堆暑假变身攻略,毫不考虑实际情况地买了蕾丝裙、遮阳伞和全套化妆品等物资,大一寒假回家又全带回来了。

杜争玄见识过她画歪的眼线和撇到太阳xue的眉毛,于是只问她伞怎么也不要了。

杜惊巧说:“你是说一边下地一边打遮阳伞?这招我不会,要不你教教我?”

杜争玄遂闭嘴。

虽然伞留在了家里,但高中日常里也没什么能悠闲打伞步行的场合,这把伞在家里吃灰了好几年,终于迎来了它的适用场景,那就是给中原中也用。

杜争玄对中原的脸很有一种爱护之心。

平时大部分时间在教室还不显,像今天这种炎炎夏日,她一想到中原要毫无防护地在室外活动就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她当然也不会说直接给中原用,而是两个人并排走的时候关注着对方动向,保证遮阳伞的影子能遮住他。

在城里打伞还好,回村还这么干,是要被村口的军情六处蛐蛐的。

杜争玄一边悄无声息地给帅哥打伞,一边在心里质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舔了。

……算了算了,反正也就这一次。

中原中也不知道杜争玄的心理活动。

他出生以来还没怎么见过乡村,此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时至七月中旬,麦子已经收了在晒,地里种的是大片大片的夏玉米,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绿。

没有了钢筋水泥的遮挡,视野骤然开阔。夏日微风拂动,玉米顶上的金穗如浪花层叠起伏,从远处蔓延到跟前,像从世界另一端吹来的风。

中也望着这陌生的景色,转头有点想跟杜争玄说点什么。

但马上他就发现,杜争玄也变得让他陌生了。

杜争玄像个进村的恶霸。

穿过一大片农田,正式进村之后。她领着中也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某辆车前面停下了。

那就是辆很普通的黑色私家车,杜争玄盯着打量了一会儿。因为她看得很认真,中也于是也跟着看了一下。但那就是普通的一辆车,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硬说的话,顶多是车停的位置不太好,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把人家大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

杜争玄盯着那辆车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几根牙签,她蹲到车跟前,动作很熟练地给轮胎放气,四个轮胎气全放了。

她动作利落地干完这个,又往四周张望,叫中原中也在这里等她一下。

中原中也此时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杜争玄说完就离开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跟了上去。

结果发现,在那户门被堵住的人家旁边有面正在建的墙,好像是有人打算在这里盖什么东西。

墙看上去垒了没多久,水泥还没太干。

杜争玄就是去找这面墙的。她同样绕着墙看了几圈,似乎是又比对了一下砌墙的位置,最终确认了什么。中原中也眼看着她把书包摘下来放到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提肩,抬腿,一个回旋踢就把墙踹塌了。

中原中也:“……?”

啊?

第44章

如果只是拆墙, 还不足以让中原中也震惊——

别说区区一面墙,他在横滨的时候连大楼都拆过。

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拆墙的人是杜争玄。

十六岁的女生, 一脚踢倒一面墙是正常的吗?

中原中也不知道。

如果是别人拆杜争玄家的墙,他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阻止。但这会儿干坏事的人是杜争玄。他就犹豫了,茫然了。

杜争玄不知道有人在后面看着,墙踢倒了之后,她从书包里取出道具砖来,三两下都掰断了,混进地上的砖块里,然后又把包装纸塞回书包里背上,就像那几块碎砖头就是墙的一部分一样。

墙倒的声音挺响。

杜争玄前脚刚干完这些,后脚紧接着有人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人是从离得较远的另外一户出来的,是个中年女人,手里还拿着锅铲。

离得老远,还没看见是谁干的,只看见墙塌了之后,女人就变了脸色大声嚷嚷起来,脚底下也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她说的应该是方言,中原中也听不懂, 翻译器也不能用。但通过语气之类的判断,八成是骂人的话。

那女人来势汹汹,看着很像要打架的。

这回中原中也顾不得多想, 他赶快放下瓜, 快步走了过去。

杜争玄看他过来,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反而眉眼弯弯对他笑了一下。那种笑容跟平时都不一样,显得特别乖巧,甜得过分,把中原中也有点看愣了。

然后下一秒,杜争玄就带着这样的笑脸转过去,叫了一声「 niang niang 」。她声音也甜甜的,像咬了一大口沾满蜂蜜的蛋糕。

那声「 niang niang 」好像是称呼那个拿锅铲的女人,对方在看清杜争玄的脸后,周身气势也随之一变,很热情地应了杜争玄一声。

塌倒的墙还在那里,但两个人就好像看不见一样,隔着一堆砖头热情地聊了起来。

中原中也再次看愣了。

他不是没见过生意场上的人虚与委蛇,但转变如此极端的还是第一回见。

女人跟杜争玄用方言聊了好大一会儿,她们语速都很快,翻译机都跟不上、更别说中原中也了。

不过就算听不懂,中也也能感觉到整场谈话的气氛是热烈而欢快的。

热烈欢快得不正常。

杜争玄全场保持着那种笑,锅铲女人的的嘴角也一直没下来过,最后杜争玄回身指了指那辆堵住大门的车,女人又说了两句什么,谈话好像是结束了。

然后杜争玄蹲下捡砖头,看架势是要收拾现场。

中原中也看出来她就是做个姿态,毕竟砖头落了一地呢,谁收拾都得老半天。

锅铲女人绝对也看出来了。她低头一看,正看见那几块砖头碎片,动作僵了一僵,忙不叠地去拦杜争玄。

中原中也同样看见那几块半截地砖头了。他没看见杜争玄之前从包里拿出砖来掰碎的场景、以为是被踢断的。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也从地上捡了块砖、在手里捏成了两半。

因为双手去掰显得太刻意,所以他是单手捏碎的。红砖在他手里像塑料似的,闷声响了一下就咔吧成了两截。

“……”

“……”

听到声音,杜争玄和锅铲女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头看中原中也。

中也:“……?”

不是正常示威吗?怎么了?

中原中也觉得很摸不着头脑。

像被短暂按了下暂停键一样,杜争玄和锅铲女人在看了他一会儿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头互相客套。

大约又说了两句,锅铲女人就离开了。

不过她没回自己家,而是朝反方向走越过那辆车,去离得更远的另外一户门口叫了几声。紧接着,有个嘴里叼烟的中年男人出来了。

男人跟锅铲女人简单对话了一下,锅铲女人就拎着他往中也这边的方向来。

杜争玄也迎了上去,双方最后停在了那辆挡门轿车的前面。

杜争玄还是那副笑脸,指着轮胎说了几句话。然后男人又回家叫出来两个人,三个人没开车,合力把车推开、露出被挡住的门来了。

同时锅铲女人家里也出来了个年轻人,推着空车来捡地上的砖,看着是要把剩下半截墙也拆掉。

到这时,杜争玄才提起哈密瓜,站在刚才被挡的那户人家门前喊中原中也:

“来呀,回去了。”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从红漆门上的小门伸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中原中也还没弄清门到底是怎么打的,眼前就看见了房子和小院,并一条冲过来的黄狗。

那条狗的颜色有点像柴犬,毛色也不是全黄,有块黑色,体型也比柴犬要大,到膝盖的位置。

它先是站在远处叫,在杜争玄进来后呜咽了几声,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围着杜争玄的腿打转悠,晃着毛茸茸的尾巴想用前爪扒拉杜争玄。

杜争玄穿的短裤,露出白皙的小腿。它找不着地方下爪,急得直叫唤。杜争玄也不辜负它,把瓜交给中原中也,蹲下冲着狗脑袋就摸开了。

其实更准确点说,是搓。

她双手齐用,把狗脑袋搓得直炸毛,像只低配版狮子似的,边搓还边说:“让我看看我们二黄长高了没有……呀,非但没长高,还变矮了!”

她这么骗狗,狗又听不懂,还高高兴兴地汪了一声。

中原中也有点喜欢狗。他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勾着嘴角,听到后半句就忍不住去看杜争玄。

杜争玄以为他也想摸,于是往边上挪了挪,说:“没事,你别怕,二黄可乖了never biting human.”

黄狗又汪了一声,好像在附和。

中原中也心动了。

他无意识地看向杜争玄,女孩笑着对他点头,眼睛里满是鼓励。

于是中也摘下一只手套,试探性地伸过手去。他的指尖刚触到一点蒲公英似的软绒毛,下一秒,狗就一探头自动把脑袋送他手里,全自动地在蹭。

中原中也被吓了一跳,狗完全没察觉,还很热情地去蹭他,中也被蹭了两下,觉得心都快被这一大条毛茸茸给蹭化了。

杜争玄看他俩玩得挺好,就直接进屋去找她姥姥。

没想到她前脚刚进屋,后脚二黄就溜溜达达跟着进来,在门口找了个地方趴下了。

中原中也拎着瓜跟在后面,表情有点郁闷。

杜争玄没花几秒就推理出了经过。多半是二黄在她面前逢场作戏,对中原很热情。结果她一走就原形毕露,不让中原摸了。

她看中原那副表情有点想笑,忍住了,先把中原中也介绍给老人家。

杜争玄的姥姥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很和蔼的一个小老太太,就是一开口又全是方言。还跟杜争玄和锅铲女人说的那种不同,是另外一种。

杜争玄当人肉翻译机,普通话方言加日英,四种语言带比划说得她都开始流汗了。

幸好双方也没什么要深入交流的,就是简单的互相介绍和客套话。

老人一个人在家中午不开火,但现在有孩子回来了,不管杜争玄怎么说待会儿要去吃席,她姥姥还是坚持收拾收拾去了厨房。

厨房在另外一个屋里,门大敞着。杜争玄边留意着厨房里的动静、边把地上二黄薅起来营业。

她在的时候,狗果然又变了一副面孔,围着两个人一个劲儿打转,拱拱这个蹭蹭那个的。

中原中也已经看透了它的把戏,强忍着不去摸。但手里仍然拿着摘下来的手套,没有戴上的意思,转头问杜争玄:

“只有这一条吗?”

杜争玄明白他想说什么,「有二黄是不是也有大黄」、她忍着笑回答:

“就这一条,等它再长大点就改名叫大黄了。”

狗的名字是杜争玄给起的。那时候她觉得狗的体格还没长到最大,不能叫大黄。非得用曾用名来记录狗的成长历程。

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逻辑,问:“那么,它小时候的名字叫「三黄」吗? ”

杜争玄的眼睛一直盯着厨房,闻言起身出门端了只碗回来,递给中原中也看,白净的瓷碗里,赫然躺着一只刚打进去的生鸡蛋。

杜争玄说:“都不,叫鸡蛋黄。”

“……”

中原中也被安置在堂屋的一只小板凳上,坐得比较拘谨。这会他抬头看杜争玄,有点无奈。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的长相是有些相似的,眉眼深刻,唇线清晰,是那种锐利的俊美。不过中原毕竟年纪小,还没长开,湛蓝的眼睛因为视角显得柔和不少。

“……”

杜争玄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俩本来离得很近,这样一来拉开了距离,正好姥姥从厨房过来,把杜争玄手里的鸡蛋碗拿走了。

她还说了杜争玄两句什么,中也没听懂。

杜争玄被说了显得不太乐意,把客人抛下,追着姥姥去了厨房,黄狗也爬起来跟着杜争玄走了。

被留下的中原中也看看茶几上放着的蜜瓜,有点犹豫要不要抱着瓜也去厨房。

不过很快,两人一狗的火车就又开回来了。

这次是杜争玄的姥姥在最前面,还端着刚才那只鸡蛋碗,笑吟吟地递给中也,说了句什么。

碗里的鸡蛋已经用滚沸的水冲开了,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闻起来甜丝丝的,可能是加了糖。要不是中也戴了手套,几乎都有些端不住。

杜争玄这回没给翻译,她直接对着中原一伸手:

“给我。”

“啊?好。”

中原中也还没搞清什么意思,杜争玄已经伸手把碗接了过来,一口气全喝了。

两个人都没来得及阻止。杜争玄喝完,被烫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缓了半天才开口,对着她姥姥说的:

“弗是说过只是同学?倷帮帮忙……”

她姥姥出去给她接凉水,把水杯子塞她手里就往外走。杜争玄追上去,两个人一块儿去了厨房。

中原中也被独自留在堂屋,他客人的身份好像只象征性地存在了那么一会儿。现在谁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他站起来,犹豫着要不要避嫌出去。腿上传来暖烘烘的触感,是二黄转悠转悠,走到他脚跟前趴下了,眯着眼看着像已经睡着了。

虽然是夏天,但堂屋里还是有几分凉意在,被这么一趴倒也不觉得很热。

中原中也看看趴他脚上睡得安生的小狗,犹豫犹豫,又坐下了。

他虽然是黑手党,但也确实是心性好。别人礼礼貌貌地对他,没什么原则性问题,他也就特别好说话。

在他看来,其实杜争玄拆个墙、给轮胎放个气什么的都是小事。现在没人理他,好吧,那他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等杜争玄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中原中也头靠着墙睡着的样子,手里还牢牢拿着他那顶礼帽。

好吧,看来是真的挺宝贝的。

第45章

杜争玄没把中原中也叫醒,而是出去找了台旧电扇回来。

堂屋里的插座线太短,她把位置挪了又娜、最后还是从其他地方拆了插排接上,才能让风扇对着一人一狗吹。

夏天毕竟还是热的, 中原中也的发型好看是好看,就是在高温天气下显得格外厚重,额发已经有些汗湿了。

杜争玄听着扇叶嗡嗡转起来,中原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微微舒展,她就从堂屋出去了。

出门以后,杜争玄先爬上房顶把辣椒晒了。

然后她又理了理二黄的窝,去厨房把姥姥替下来,对付着做了点好入口的鸡蛋豆腐,把剩的一点挂面下了,翻出来咸菜一起摆上桌,勉强算凑了顿饭。

杜争玄看看时间,流水席摆在另一个村子里,按步行过去的话,现在出门就差不多。

她有那么一点想趁对方睡着了悄悄走,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他叫醒。

主要是担心他吃席时受欺负。

杜争玄老家这边的村子发展得一般。机械化农业还是受气候制约,仍然免不了看天吃饭。

但这也比国外很多地方强多了。纯靠种地虽然不能成为富豪,起码吃喝不愁。要是再开厂或是做点其他谋生, 收入也很可观。

杜争玄和龙婉家就属于后一种。

龙婉家是开的食品加工厂,而杜争玄的妈妈读完书选择去市里工作,结婚后在市里定居,有车有房,算是生活富裕。

不过村里一些人评判他人人生圆满与否、用的是另一套标准。

在这套标准下,杜争玄家已经完全绝后,只剩杜爸爸和二黄、一外姓人和一土狗而已。

当初杜争玄的姥姥就是外地嫁过来,只生了杜妈妈一个孩子。

杜妈妈性格沉静内敛,工作地点又离家远。

杜姥爷在世时还好。他去世后,老家只剩杜姥姥和还上小学的杜争玄,村里有些人就开始明里暗里占便宜。

当时杜妈妈想把人都接去城里,杜姥姥不愿意。

一是杜姥爷去世时、杜争玄在村里上小学,她姐姐在城里读中学。

要搬去城里,给杜争玄办转学就挺麻烦,还有小孩子重新适应环境的问题。

而杜惊巧当时在城里也算半个留守儿童,父母都上班,她本来就要自己照顾自己。要是姥姥和妹妹再住过去,学习生活不可能不受影响。

第二点则是杜争玄猜的。她觉得姥姥是不舍得离开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小院。毕竟过去的时光与回忆都在这里,怎么舍得一走了之?

杜姥姥坚持,而杜争玄的妈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只能先同意了。

后面那一两个月杜争玄不太记得了,她就记得之后放暑假,杜惊巧从城里杀回来了。

杜惊巧回来衣服都没换,就开始打小孩。

她按年龄开始揍,揍完小学的又去揍初中的。男生发育普遍比女生晚,杜惊巧又学过武术,杜争玄觉得她打高中生说不定也打得过。

不过村里没有高中,所以杜惊巧只打到初三的学生,然后就把目标转到大人身上。

等杜惊巧回城里补课的时候,村头大白鹅看见她都缩脖子绕着走。

临走时,姐妹俩在村头依依惜别。杜惊巧打量了一下妹妹的小身板,客观评价:

“感觉我走了之后你要挨揍。”

小学生杜争玄怀抱着鸡蛋黄,很傻地歪头问:“为什么?”

处在换牙期的杜争玄缺了个门牙,说话直漏风。

“……”杜惊巧捂住妹妹的嘴,等看不见那个黑缺了之后,才继 续说:“不为什么。要不你也去学武术吧……记住上牙掉了埋土里,下牙掉了扔房顶。”

杜争玄说不出来话,就猛点头。

她小时候很听姐姐的话,马上把兴趣班从跳舞改成了武术。

村里送孩子学特长,都是去镇上的文化宫。

小镇师资条件就那样,跳舞跟武术都在一个活动厅里,左半边随着音乐压腿下腰,右半边猛猛侧踢腿后空翻,总之都在硬水泥地上铺个软垫就开干。

而杜争玄从左半边挪到了右半边。

后来她真挨了几回揍。在熊孩子的铁拳并文化宫水泥地的作用下,杜争玄换牙的速度飞快。等她乳牙全换完的时候,村头大白鹅也开始敬她三分。

在这个过程中,杜争玄无师自通了一件事:很多人不是因为你讲道理就讲道理,他们是害怕你动拳头才讲道理的。

而如果你一边讲道理、一边动拳头,那基本无敌于天下了。

而杜争玄,在被弄去寄宿学校接受文明洗礼的狂风暴雨前,她在村里无敌了好几年。

尤其在吃席这件事上。

杜争玄老家这片每逢吃流水席,那场面就跟打仗一样。

倒不是说真贪那点东西,主要是周围十里八乡都是熟人,平时难免有摩擦。吃席的时候有人吃得凶了点,就有人会觉得都是交一样的钱、在同一张桌上,别人多抢了、自己不就吃亏了?

也不知道是谁兴起的,场面是一年比一年凶。

血脉觉醒后的杜争玄最凶。

她也反思过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但转念又一想,不行,她不能露怯。她是家里的门面。

之所以最开始先邀龙婉,也是因为两个人乡里乡亲、都知道这场面该怎么做,不至于开席目瞪口呆。

当时去邀请中原中也时,杜争玄心情就很矛盾:既不太想被拒绝,又不不太希望对方同意。

结果现在拉拉扯扯真来了,她又开始后悔,担心中原中也受欺负。

杜争玄到处走来走去,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龙婉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一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杜争玄精神一振,立马按了接通:

“怎么样?能来了?”

“没问题,”龙婉在电话那头给她打包票,信誓旦旦,“告诉我地址在哪儿,保证半小时内赶到。”

杜争玄很高兴,开口想报地址的时候,忽然在龙婉那边的背景音里听到一段很熟悉的话: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太重要了,这是整个高中的分水岭,非常关键……】

杜争玄:“……你现在在哪儿呢?”

龙婉啧了一声,说:“你先别管我在哪儿,你就告诉我流水席在哪里摆的,我三十分钟内必到,去了保证让你如虎添翼,把小孩那桌的饮料都提走,倍有面好吧?!

她越说越慷慨激昂,在嘈杂的背景音里都有一股遮不住的热情。杜争玄不知道龙婉那边的人是怎么感觉的,反正她是在大夏天听出来一身汗。

杜争玄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还没想好怎么回,先听见对面有人大声喊:

“3床,你让1床外放视频的时候声音小点,隔壁提意见说太吵了。”

杜争玄:“……?”

杜争玄听见龙婉的声音说「哎好好好」,接着又凑到话筒边上说:“玄玄你等我一下啊。”

然后又是龙婉扯着嗓子喊:

“爸你刷小视频声音能不能小点?隔壁人都说你吵了!”

杜争玄:“……”

“哎我回来了玄玄,咱刚刚说到哪了,”龙婉兴冲冲地问,“对,你说的那个流水席在哪儿开呢?我半小时包到的。”

杜争玄:“……心意我领了,你千万别来,算我求你了。”

她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龙婉给回绝了。回头一看,带回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中原中也站在门边上,快到正午的日头照了他大半身,黑色choker上的金属泛出极亮的一点,带出锋锐之意。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还有人要来吗?”

杜争玄:“……没,就咱俩去吧。”

她真担心龙婉硬要来的话会嘎在半路。

“是吗,那我准备一下。”中原中也略一点头,那点夺目的金属色泽在他动作间又隐去不见了。

从见第一面开始,杜争玄就觉得,中原中也除了五官之外,还有种难以描述的气质。

那种从头到脚浑然一体、无可挑剔的感觉,让他很不像现实里会出现的人物,而像是从哪个世界剪贴过来的一影。

再加上刚来时不熟悉当地风土人情、闹出的种种事情,龙婉曾背地里锐评他是「天上飘着的仙女」。

天聊到这里,杜争玄当即制止,说泥塑达咩。龙婉说达咩就达咩,她将回去泥塑吸血鬼伯爵。

杜争玄:……

这茬到现在又让杜争玄想起来了,她决定稍微利用一下。

在中原出门前要回去拿哈密瓜的时候,杜争玄骗他说姥姥想吃这个瓜,问能不能留在家里,他们去的路上再买点别的带去。

中原中也当然说可以,他只是有一点担心:“去的路上再买,来得及吗?”

和刚才电话里的龙婉一样,杜争玄很从容地说绝对赶得上,绝对有。

实际一路上别说超市了,连个小卖部都没有。

中原中也问她就说再走一段,问就说再走一段,然后走着走着就到流水席现场了。

中原中也:“……”

趁中原沉默之际,杜争玄赶快把随身带的一次性筷子塞了一双给他,快速打量了一下现场情况,然后带他去了其中一桌落座。

这桌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人,是杜争玄靠多年经验选的最佳吃菜吃饭桌。

虽然很多人都说「做小孩那桌」,实际上小孩坐的桌才是战况最激烈的。

年龄小,牙口好胃口也好,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盘菜端上去刚放下就被夹没了,饮料更是一杯接一杯。

而杜争玄为中原选择的这桌,全是上了年纪牙口一般的,而且大多数喜欢在桌上喝酒聊天,说半天才抿一口酒、夹一口菜。盘子端上去好久也空不了,碳酸饮料更是无人问津,在这样的桌上何愁吃不到东西?

当然了,也有一个弊端就是容易被教育,但管他呢,反正本地方言中原中也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那群老登又不会说普通话,到时候笑笑算了。

至于礼金和礼物,杜争玄压根就没打算给。

真论起血缘关系来,其实杜争玄的姥姥跟这家八竿子打不着。

只是当年杜姥姥从外地嫁过来,想着有什么事好互相照应,才在周围找了一个姓氏的人认了同宗,然后就多了一堆亲戚。

称呼上叫得挺亲近,其实关系很远。

最后也没「互相照应」过一次,借着名头来占便宜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的。

杜争玄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无语,她干脆不想了,拿出自己的那双筷子另找了张桌子落座。

……

中原中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刚落座就发现了,自己跟这座上的其他人好像不是一个画风的。

虽然在港口mafia聚餐的时候,也有很多年龄比他要大的成员。但像这样、所有人的年纪都眼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而且……

借着玻璃杯的反光,中也审视了下自己的穿着,因为杜争玄的强烈要求,他从黑色西装换成铁灰色外套搭一件V领短袖衬衫。在家看的时候觉得已经很休闲很不正式了、现在看来……

中原中也默默把外套脱了,身上就剩一件短袖衬衫。

虽然他极力让动作显得自然,但在被全桌人注视的情况下,要做到这点还是有些困难的。

就在中也刚把外套叠好收起来时,他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突然跟他搭话了。

“锟斤拷,锟斤拷耍,”男人说,“锟矫猴拷学习锟捻辨湀瑕佸?”

中原中也耐着性子问:“……您说什么?”

男人皱了皱眉,开始加上手比划,指了指中也说:“扂夔迒,狟鎴戣兘钖炰。产薛奥祥?”

中原中也:“……”

意识到不管是他、还是配备的翻译器暂时都不可能破解这一语言后。中原中也也换上一副凝重神情,他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点了点头。

果然,男人以为他听懂了,神情有所变化,紧接着又是一通叽里咕噜。

中原中也又点了点头,实际脑子里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不远处桌上,将这一互动尽收眼底的杜争玄终于放心了。

对学生来说,边听别人说话边走神简直就说「基本功」。

第46章

事实上,杜争玄老家的人大多还是注意礼貌的,夹到碗里的菜都没人去抢。

不过保险起见,开席上菜前还是有人用喇叭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 说大家不要抢得太难看、平时又不是吃不上饭。这里还有外国友人在,要注意国际形象。

最后一句用本村方言说的,杜争玄听完直想笑。

她转头去看自己安置中原中也的那桌,发现对方仍然一脸严肃,目光好像真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很多人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连跟杜争玄同一桌的几个也迟疑着要不要继续。

干得好, 中也。

趁这功夫,杜争玄用自带筷子的另一头把桌上的烟全夹走了。

她边夹边想,其实中原中也跟普通学生的气势也很不一样,平时看不出什么,但他神色一正经就莫名让人感到紧张,不管是同龄人还是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