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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春 张爱玲 23 字 2024-03-01 11:38:16

他居然还又跟那人客套了两句,才挂上电话。然后就到柜台上去再买了一只打电话的银角子,再打一个电话到曼桢家里去。当然那人所说的话绝对不会是假的,可是他总有点不能相信。铃声响了又响,响了又响,显然是在一所空屋里面。当然是搬走了。世钧就像一个人才离开家不到两个钟头,打电话回去,倒说是已经搬走了。使人觉得震恐而又迷茫。简直好像遇见了鬼一样。

他挂上电话,又在电话机旁边站了半天。走出这家店铺,在马路上茫然地走着,淡淡的斜阳照在地上,他觉得世界之大,他竟没有一个地方可去似的。

当然还是应当到她从前住的地方去问问,看弄堂的也许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他们楼下还有一家三房客,想必也已经迁出了,如果有地址留下来,从那里也许可以打听到一些什么。曼桢的家离这里很远,他坐黄包车去,在路上忽然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不是叫她搬家吗?或者她这次搬走,还是因为听从他的主张?搬是搬了,因为负气的缘故,却迟迟的没有写信给他,是不是有这可能?也许他离开南京这两天,她的信早已寄到了。还有一个可能,也许她早就写信来了,被他母亲藏了起来,没有交给他。——但是她突然辞了职却又是为什么呢?这就把以上的假定完全推翻了。

黄包车在弄口停下。这地方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但是这一次来,一走进弄堂就感到一种异样的生疏,也许因为他晓得已经人去楼空了,马上这里的房屋就显得湫隘破败灰暗,好像连上面的天也低了许多。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曼桢的家始终带一点神秘性,所以踏进这弄堂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包包自危的感觉,当然也不是没有喜悦的成分在内。在那种心情下,看见一些女佣大姐在公共的自来水龙头下淘米洗衣裳,也觉得是一个新鲜明快的画面。而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弄堂里没有什么人。弄口有一个小木栅,看弄堂人就住在那里,却有一个女佣立在他的窗外和他谈心。她一身棉袄裤,裤腰部分特别臃肿,把肚子顶得高高的,把她的白围裙支出去老远。她伏在窗口和里面的人脸对脸谈着。世钧见这情形,就没有和看弄堂的人说话。先走进去看看再说。

但是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是门窗紧闭的一幢空屋,玻璃窗上罩着昏雾似的灰尘。世钧在门外站了一会,又慢慢地向弄口走了出来。这次那看弄堂的却看见了他,就从小屋里迎了出来,向世钧点点头笑笑。世钧从前常常给他钱的,因为常常在顾家谈到很晚才走,弄堂口的铁门已经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