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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塔 张爱玲 16 字 2024-03-01 13:08:30

有天她母亲父亲却在午餐时吵了起来。两人一天中只有这个时候会碰面。

“我是回来帮你管家的,不是帮你还债的。”

“这笔钱我不付。”

“我不会再帮你垫钱了。”

“看看这个。又没人生病,还会有医院的账单。”

“谁像你?医生说你打的吗啡够毒死一匹马了,要你上医院还得找人来押着去。”

“这笔钱我不付。看看这些账单,一个人又不是衣服架子。”

“你就会留着钱塞狗洞,从来就不花在正途上。”

“我没钱。你要付,自己付。”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榨干她,没有钱看她还能上哪。”

何干一听拉高了嗓门,早把孩子们带到法式落地窗外。琵琶不愿走。餐桌是个狡猾的机器,突然不动了,前一向一直好好的,修理起来当然不用一分钟。珊瑚姑姑不就还默默吃她的饭,佟干也一样立在她背后摇着蒲扇?她习惯了父亲母亲总是唱反调。记忆里总是只有在吵架的时候才看见他们两个一块。珊瑚跟陵、她自己也知道是当他们的缓冲器,她也喜欢那样。两人仍是高声。也许是没什么,他们只是见面就吵。洋台上明亮而热。红砖柱之间垂着绿漆竹帘子,阳光筛下来,蝉噪声也筛了进来。

“在这儿玩。”何干低声道,靠着阑干看着他们骑上三轮脚踏车。

两人绕着圈慢慢骑着。洋台不够大,姐弟俩一会儿擦身而过,看也不看一眼。屋里的声音还是很大,露像留声机,冷淡的重叠着榆溪的暴吼拍桌,可是琵琶听不出他们在吵什么。恐怖之中地板下突然空了,踏板一往下落,就软软的往下陷。她又经过弟弟一次,也不看他。两人都知道新房子完了。始终都知道不会持久。

“你姑姑跟我要搬走了。”一个星期之后露向琵琶说。她拿着一根橙色棍子擦指甲油,坐在小黄檀木梳妆台前面,镜子可以摺叠放平,也是她的嫁妆。“我们要搬进公寓,你可以来看我们。你父亲跟我要离婚了。”

离婚对琵琶是个新玩意。初始的畏惧褪去后,她立刻就接受了。家里有人离婚,跟家里有汽车或出了个科学家一样现代化。

“几年以前想离婚根本不可能,”她母亲在说,“可是时代变了。将来我会告诉你你父亲跟我的事,等你能懂得的时候。我们小时候亲事就说定了,我不愿意,可是你外婆对我哭,说不嫁的话坏了家里的名声。你舅舅已经让她失望了,说我总要给她争口气,我不忍心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