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第2/4 页)

诉了我这一点。他喜爱俄国巡回画派的每一位画家,喜欢列宾、列维坦;喜欢希什金、苏里柯夫;更喜欢他们的名画《意外归来》、《伏尔加纤夫》、《金色的秋天》、《晚钟》、《黑麦》、《广阔的森林》、《女贵族莫罗佐娃》,呵,这些名字我都记不得,但是大舅却记得。可是大舅去世了。亲人总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刻去世。多年来,我和大舅只是偶尔写写信,或通通电话,不怎么来往。因为我有我的家了,每天我都要回我的家与我的爱人和孩子在一起。虽然与大舅来往不密,但他的去世仍让我心里难过。

此刻我坐在窗前回想最后一次见大舅是在一个秋天,那是我生下一个孩子之后的第二年,大舅突然跑到我的新居,要看看我的儿子和我的新居。大舅的到来使我知道了我的母系家族的种植历史,使我知道并一再想象着那一片生长着美丽果树的热带果园,以及对我从未见过面的外祖母梁氏——一个勤劳美丽的热带种植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但是大舅去世了。他的去世使我有一种来自家族血缘的个人历史被中断的疼痛感觉。

在另一个比较炎热的日子里我又想起了大舅,我使劲地回想着他的形象,他的脸上的每一道纹路和眉宇之间的结构以及声音的深度和厚度,他的身高以及他坐下和站起时的动作。但这一切都开始变得遥远了,从母亲告诉我大舅去世的那一时刻开始。现在,我用我的感觉去接近当年的大舅,但是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不细致,越来越不具体,以致于变得粗糙。

我很害怕粗糙,从语词到生命。在海琳达·克蓓尔,这位德国女摄影家的《时光之旅》中我看到了来自岁月的堆积的另一种粗糙,生命的粗糙。我很震惊,我为照片中的老女人震惊。这位俄罗斯贵族之家的千金小姐,风姿绰约,光彩照人,但现在却很老了,老得像一张被揉得皱之又皱的纸,她的躯体是那样地苍老,她的乳房是那样地干瘪,她的肚皮是那样地下垂,但她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老态而感到羞愧,她异常地平静,这样巨大的平静所伴随的力量让我嗅到了一种曾经被热烈地抚摸过的生命之香。呵,还有什么能使她怯懦?还有什么能把她打倒?没有什么比这样一幅身体更强大的了。但我仍然不忍目睹她裸露的身体,更不敢想象她是否还有情欲。但海琳达·克蓓尔要强迫我们接受这样一幅粗糙的生命躯干,“最后的抚摸不是朝向她自己,而是朝向我们的眼帘。”我很害怕粗糙,我想我到老的时候我或许没有这样巨大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自己的身体。

肖斯塔科维奇的时代是一个粗糙的时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