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思果(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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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沙田诸友在灯下清谈,话题转到美国,思果忽然叹口气说:「美国的风景也有很壮观的,只是登临之际,总似乎少了一座庙。」

谁要是编当代的《世说新语》,这句话不能不收进去。当时大家笑了一阵,也就忘了。我却觉得思果这句话,无理而有趣。思果是一位认真的天主教徒,但是到了登高临远,神举形遗的境地,他所需要的,不是教堂,却是庙。这就是中国人,无论被西风吹到天涯海角,那一片华山夏水永远在心中,梦中。美国的许多所谓「古蹟」,陈而不古,虽然也一一立碑设馆,备足了文献,总觉得火候不够,早熟了一点。哪像中国的名剎古寺,可以喫斋喝茶,观联听经,如果僧房一宿,更可领略「木鱼呼粥亮且清,不闻人声闻履声」的静趣。

儘管如此,思果在中文大学四年期满,却将于九月中旬「回去」美国──去那一片无庙无僧、无仙无侠的冥山顽水。那一片寂天寞地,十年前,我也曾万里高速,风入四轮,作过少年游,逍遥游,游子之游,虽然也践了溪山之盟,餍了烟霞之癖,而面对印地安人的名胜,南北战争的古蹟,总也是惘惘若失,似乎欠缺了一点什么。有时候,觉得是缺了一座亭。有时候,觉得是少了一声钟。钢铁的栏杆,即使发神经一样地拍遍了,又谁能会得登临意?清风来时,松涛满山,又觉得少了几只猴子,一张棋案。也曾在落矶山影裏俯仰过两年;那是美国西部最显贵的岩石集团,峰岭世家,海拔远在泰山、华山之上。但那毕竟是不着边际的荒野,怎比得上中国的山水那么有情?

思果「回去」美国,将长居北卡罗莱纳州马修城的晓雾裏。那一带的青山我不曾见过,但想必也是妩媚的,至于青山见他是否也用青眼,则我所难料。苏东坡〈游金山寺〉的末四句说:「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金山寺在镇江,正是思果的故乡。东坡登金山而西望故乡的眉山,思果登阿帕拉千山想必也要西望,西望更远更远的金山。也许思果所说,在美国游山玩水缺少的那一座庙,正是东坡诗裏的金山寺吧。然则思果去美国,是愈走愈远了,不能算是归田,因为他的田远在镇江。

东坡游金山时还正年轻,已然乡愁不胜,却料不到,老了,还要流放到更远的海南孤岛。其实他在诗中虽然经常「不乐思蜀」,后半生却注定宦游他乡,不能再入峡了。

不过东坡的半生流浪,是被放。今日中国读书人在海外的花果飘零,大半却由于自放。即使是嚷嚷「回归」的学人,也只敢在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