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蛙记(第2/5 页)

枕边祟人。有时那声音一呼一应,节拍紧凑,又像是有两条牛在对吟,益增疑惧。

这么过了几夜,其声忽歇,天地清静。日子一久,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牛魔王也好,鬼推磨也好,随它去吧,只要我一枕酣然,不知东方之既白。直到有一晚,其声无缘无故,忽焉又起。我们照例散步上山,一路狐疑不解,但其声远在谷底,我们无法求证,也莫可奈何。就在这时,迎面来了光生伉俪,四人停下来聊天。提起怪声,我不免徵询他们的意见,不料光生立刻答道:

「那是牛蛙。」

「什么?是牛蛙?」我们大吃一惊。

「对呀,就在楼下的阴沟裏。」

「这么近!怪不得──」

「吵死人了,」轮到光生的太太开口,「整夜在我们楼下吼叫,真受不了。有一次我们烧了两大锅开水,端到阴沟的铁格子盖上,兜头兜脑浇了下去──」

「后来呢?」我存紧张地追问。

「就没有声音了。」

「真是──好肉麻。」

说到这裏,四个人都笑了。但是在哞哞的牛蛙声中回到家裏,我的内心却不轻鬆。模糊的猜疑一下子揭晓,变成明确的威胁──远虑原来竟是近忧!就在楼下的阴沟裏!怪不得那么震人耳鼓,扰人心神!那笨重而鲁钝的次男低音,有了新的意义。几星期来游移不定的想像,忽然有了依附的物件。原来是牛蛙,怪不得声蛮如牛。《伊索寓言》有一则说蛙鼓足了气,要跟牛比大;使我想起,牛蛙的体格虽不如牛,气魄却不多让,那么有限的肺活量,怎能蕴含那么超人,不,「超蛙」的音量。如果它真的体大如牛,那么一匹长舌巨瞳的墨绿色两栖妖兽,伏地一吼,哮声之深邃沉洪,不知该怎样加倍骇人。我立刻去翻词典,词典说牛蛙又名喧蛙,雌蛙体长二十厘米,雄蛙十八厘米,为世上最大之蛙,又说其鼓膜之大,为眼径四分之三。喧蛙之名果不虚传,也难怪听了聒耳惊心,令人蠢蠢不安。

知道了那是什么之后,侧耳再听,果然远在天边,近在跟前,觉得那阴郁的低调,锲而不捨,久而不衰,在你的耳神经上像一把包了皮的钝锯子拉来拉去,真是不留伤痕的暗刑。那哮声在小怪物的丹田裏发动,在它体内已着魔似地共鸣一次,到了它蹲伏的阴沟之中,变本加厉,又再共鸣一次,愈显得夸大吓人。为它取一个绰号,叫「阴沟裏的地雷」,谁曰不宜?不用多说,那一夜我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含糊入梦。

扰攘数夜之后,其声息又止息。未几夏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