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暴雨 “如果说,我可能知道他们……
林疏没怎么爬过山, 他不喜欢需要肌肉持续发力的运动。登山这种一个人一条拐杖,一节节台阶往上爬的活动,在他眼里与在教学楼攀爬别无二致。沿途的风景是没有功夫欣赏的, 光稳住酸痛发抖的小腿肚就已经很难了。
还有就是会出一身汗, 单是这一条就足以让林疏把这项活动永久拉黑。
老头话里话外暗示他,说屏保里的地方不好走,都不在正道上,叫他们明天做好准备。因此他回到凉爽舒适的酒店大床上时,理所当然地失眠了。不想打扰已经睡下的龙奇邃, 他翻来覆去地捧着手机搜“如何轻松省力地爬山”。
他那时候是怎么爬上去的,总不能是骑着沈缚,人力拉车吧?林疏自认为还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确实搜出来不少有关新手爬山的小贴士, 但林疏点进去仔细看了,那都是针对国内一些知名高海拔山峰的,用到征服雪山上完全是大炮打蚊子。
他又专心致志地搜索“登山感觉非常累该怎么办”“如何增强新手爬山的自信心”等等, 还在不少人下面留了评论。
很快弹出来一条回复:朋友,你要去什么山?新手不建议一上来就挑战高难度的。
林疏觉得回复“雪山”应该没人知道, 也有点丢人, 于是暗搓搓地运用语言的艺术, 虚心求教:横断山。我平常不怎么参加考验体力的运动,应朋友的邀请明天就得去了,物品上可能来不及准备什么, 想问问其他方面有没有注意事项。
热心网友很热心:哦,你是女生吗?
林疏打了个微笑的表情:是男生。
热心网友:呃?(问号脸)
热心网友:那不至于吧兄弟, 横断山的海拔撑死了算个中等偏下的,你要是真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自信,选个矮一点的不就行了。
有乱入的网民旁观了他们你来我往的回复, 回复林疏道:都朋友了有话直说呗,你说你有困难,他要还拉着你去你就让他驮着你。
热心网友2:支持楼上。或者你半路把你朋友甩下,等他登顶了拍个照,再把你P上去。
热心网友3:哇塞……感觉在好几个帖子底下见过你了,竟然是个男生吗?哥们有点脆皮了吧,爬个山吓成这样。
林疏:“……”
热心网友1号一锤定音:你要不去睡吧,别吓自己了,到时候两眼一睁就是爬。熬夜小心明天半路上让120抬下来。
林疏抿着唇把自己的回复都删了,然后扔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两个人整装待发,事实证明龙奇邃这个“朋友”还是很靠谱的,比林疏先一步想到了登山的需求,行李箱里专程塞了方便活动的运动裤,裤腿宽松,裤脚有伸缩绳,倘若有需要可以收紧防止因动作幅度大而滑动。
至于龙奇邃本人,出于实用而非出于求偶目的做出的穿搭,终于让林疏深刻体会到了老头的意思。难怪一开始会被误会……
林疏别过头去,嘴角抽搐,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上山的路有很多条,只有老头口中那唯一一条通往山中寺庙的人造路有一个勉强正儿八经的门脸,上边写着两个掉漆的大字“入口”。
入口底下是最为常见不过的收费亭,应该是没费可收,里边空无一人,若不是背后层峦叠嶂的山峰,真的很有种鬼片拍摄地的感觉。
老头大方地表示,可以给他们的前半段领路:“你就看我给你标的地方吧,还有标志物,切记千万别走错,一定要按我说的该拐弯就拐弯,该停就停,小心到了那没信号的地方,给你们绕晕头了。”
老头想了想,可能觉得这话有点恐吓的意思,又补充道:“不过迷路也没事,这不冷不热的温度不至于有个好歹,要是真晕头了,你们就一直往地势低的地方走就好。”
林疏把老头在手机地图上圈起来的点认真看了又看,慎重道:“好。”
“你们上山就为了找你跟你前夫去的那个地方吗?”老头努了努嘴,“来都来了,不顺便去一趟寺庙?”
雪山顶上有一座供奉山神的寺庙——一个洞穴里头摆了一尊像,不知怎得被传成了可以求姻缘的山神,就这样隔三岔五地受了祭拜,供了香火。幸好这么些年来没供出什么岔子来,不然老夫妻俩这生意保准干不下去。
林疏当然想过,沈缚在南城生活过几年,肯定是奔着这个传说带他来的,那座寺庙他们绝对去过。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比起一个固定的打卡点,显然屏保中这个特别的拍摄地更值得一探究竟。
林疏摇头:“不……起码今天先不去了。”
“挺好的,我劝你别去。”林疏一愣,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
“一见面不就说了,我们这的山神比较专情,一副面孔不能跟不同的人出现,容易被天谴。”老头高深莫测地说,“当然,当然,别激动,我不是说你,说的是你那个孔雀朋友,搞不好晴天下雨,一道雷劫就劈他身上了。”
林疏:“……”
他自认很有幽默细胞,道:“不会的,他今天没开屏。”
老头的确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腿脚利索,给两个腿长的年轻人领路竟然走在前面,负手在身后,几段路下来气定神闲。
“这座山明明不算陡,台阶居然修成这样。”龙奇邃缓下脚步,跟在林疏身后,方便时刻关注他的状态,忍不住吐槽道。
崎岖不平的阶梯是硬生生在山体上开凿的,修筑人的意思大概是“游客有个落脚点就行”,每一节的大小各不相同就算了,同一节的两侧之间甚至都能差出一个珠穆朗玛峰来。行走在上面的人为了不崴脚,不得不全神贯注走好脚下每一步。
很难想象,这已经是唯一一条“商业化”道路了。
老头走在前面,凛然道:“小伙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通往爱情的道路哪有一番风顺的,不经历坎坷,哪能修成正果呢。你觉得路越不平,就说明你的姻缘面临的阻力越大,这就是山神的考验啊!”
龙奇邃:“……”
他咬咬牙,似乎是被映射了,还有苦说不出,沉默了下去。
而另一边,林疏早就缄口不言。他倒是想说话,然而甫一上路,每一步的大跨度连带着脚下神奇的沙砾感就让他紧急刹车,明智地开始保存体力。这样的路明显不是网友口中“闭着眼往上爬”就能挺过去的。
早知道就只说是南城内的那一截野山了。林疏后知后觉,或许闻名遐迩的横断山本体都比雪山好爬,好歹是完全商业化的山,起码道路会更通人性一点。
弯弯曲曲地绕下来,林疏已然有些气喘,紧紧闭合的齿关微微张开,胸腔急促起伏。老头瞥他一眼,叹息道:“小同志,你这身体素质可不太行啊,还没怎么样呢瞧你累的。”
“还行吧,喝点水,咱们坐下休息一会儿。”龙奇邃先一步关注到了林疏步履的凝滞,立刻从背包中抽出水杯,里面是出发前灌满的温水。
林疏依言停了停,接过瓶盖小口抿着喝,无奈道:“谢谢……我以前还没有这么容易累。”
“正常,”老头道,“毕竟你心理上还停留在好几年前呢,实际上身体早被工作拖垮了。”
林疏仰首将瓶底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地抹了把唇边的水渍,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认同。他已经逐渐察觉到,身体的异常有悖于自然的新陈代谢、年龄更替,但具体什么原因还有待进一步解释。
上山如同难度递增的小游戏,越往上越不容易。所幸在林疏第二次停下来歇息之前,老头终于开口道:“到了。”
林疏跟龙奇邃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道路另一侧茂密的灌木丛:“?”
老头走过去,没伸手,用脚拨了拨草丛根部,从两簇并蒂同生的灌木中压出一个明显的印记。他解释道:“树林子在山坡的另一面,你们从这里平移过去,一直走,差不多就能找到地方。”
语毕,老头也不禁啧声道:“要不是你问,估计我那口子都不知道你们还跑到那边去了。年轻人好奇心真重,也不怕遇到动物。”
林疏原本探头探脑的,闻言顿时后撤一步:“这山上还有野生动物?”
“当然没有,要有咋可能还随便让游客上。”老头道。
从岔开的灌木丛中遥遥望去,地面满是肆意生长的杂草,偶尔突出地面的石块,还有散漫生长的树,干枯的枝桠上刚挤出些碧绿的新叶,最粗的能有两人合抱之宽。根本没有“路”一说,每一步都是在开拓。
老头看出他们的为难,但无能为力:“你们的时间选得不对,要还是冬天,这乱七八糟的植株能少一大半,你们还好走路。”他估摸着两年前那小两口能到这么偏的地方去,也是多亏了天降大雪。
龙奇邃眉头紧皱,呈眺望状评估了一下他们预计要走的路,悄悄拉了下林疏的衣角,问他的意见:“别逞强,实在不行咱们先去寺庙看看,等回去再准备准备。”
“我不想拖了,”林疏沉静道,“夜长梦多。”他没好意思把“待久了沈缚可能会找上门”那么直白地说出口。
林疏还有心思开玩笑,活学活用:“大不了骑你身上,你驮着我。”
“……啊?啊……”
龙奇邃怔住了,面色诡异的一红,提了提后背上的旅行包,结合实际给出方案:“背着包应该没法儿背你了。”
林疏跟着愣了愣,旋即无语道:“我是——”
“但是你可以骑在我肩上,就像这样,”龙奇邃拍了拍脖颈两侧,意思是可以贡献出来放置林疏的膝盖弯,“也可以的。”
被迫旁听的老头:“……差不多得了。”
此次出行的决策者是林疏,既然他打定主意要去,旁人便没有反对的余地。长筒靴碾过一丛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林疏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薄汗,眯眼望向蜿蜒向上的山路。夏日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龙奇邃给他准备的长裤充分发挥了保护身体的作用,脚踝处接二连三地被不明种类的植株划过,倘若没有布料保护直接接触皮肤,恐怕那一块早就红肿起来。
“小心这里的碎石。”龙奇邃侧身让过一块松动的岩石,靴底踩在裸露的树根上借力。确认土块的坚实后,再反身将林疏拉上来。
这条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南城的雨季正待进行中,到了山坡的阴面,松软的腐殖土吸足了水分,每一步都会陷进去半寸深。林疏的靴筒边缘沾满了泥浆,每次抬腿都像拖着两个铅块。有段斜坡布满了风化的页岩碎片,棱角分明的石片在阳光下闪着青灰色的光,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这段路他们得相互扶持着,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龙奇邃站在斜侧,给林疏当能借力的拐杖。当着当着,龙奇邃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把林疏搞得不敢动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龙奇邃道:“你说这雪山的传言会不会就是这么来的——一对上山的情侣都必须挺过这一难关,翻山越岭下来什么造型都没了,人也累得腾不出精力说情话,狼狈之中还容易发生矛盾。最后能坚持下来的说明情比金坚,等出去了肯定能走到最后,坚持不下来的,就说明山神不灵了。”
“……”林疏喘了口气,淡红的嘴唇充着血,格外醒目。他晃了晃他们攥在一块的手,哼笑道,“那咱们也算是友情比金坚了。”
龙奇邃:“……”
“我就是怀疑啊,”龙奇邃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接着一步一个脚印地探路,把沈缚拎出来开涮,“他带你来这得受了多少罪,冬天虽然说没有这么多路障,但是冷啊,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龙奇邃言语犀利:“你们这算是通过考验了吗?”
林疏顿了顿,眉尖弯着,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失忆可能就是山神看不下去了吧。”
所以给他一个能够从当事人的身份拘泥中脱壳,站在第三人的角度上旁观发生的一切,这算……机会?一个清醒的机会,还是一个反悔的机会?
越是靠近真相,林疏越是觉得不安,仿佛黑暗洞窟中摸索着墙壁前行的人,比起无法脱身的焦急,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他是否正前行在正确的道路上?
老头笼统地指挥他们平行移动即可,但设身处地,根本不可能一路直行,面前随时会出现歪倒的树木、冒着尖刺的草丛、嶙峋的石头群。他们绕路几次后,再想按照原来的路线走难如登天,这也是很多探险家迷失野外的主要原因。
而绕路也会无形之中增加大量额外的路程。手表上的时针推移两格之后,长袖外套沾了汗,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林疏抖着腿,整个人的大半重量都压在龙奇邃身上,膝盖以下像是被斩断了神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龙奇邃看上去比他强太多,脸不红气不喘地半拖着他,低声道:“要背吗?”
林疏舔了舔递过来的水,用勾出的液体滋润过干裂的嘴唇后才小口喝进肚,闭眼摇头:“我想歇一会……不想走了。”
“这没有能坐的地方,得再坚持一下。”
林疏:“……”
无言过后,林疏接受了这个现实,顺带也提出一个猜测:“我应该是骑着沈缚来的,他当我的四轮车。”
“很合理。”龙奇邃肃然道。
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矫正路线,尽管林疏愈发下降的体力条无形之中进一步降低了效率,但雪山毕竟不是高耸的五岳,统共就那么大点地,难走的是因为它未开发的野蛮。等耳边隐隐传来清水击石的回响时,龙奇邃紧绷的下颌终于稍稍放松:“到了。”
老头说的,听到小溪的声音,说明离树林不远了。
他抬手将汗湿的额发往后一捋,水光在发梢短暂停留后坠入眉骨。这个随意的动作让整张脸突然敞亮起来,像暴雨后掀开湿漉漉的芭蕉叶,露出底下白得晃眼的石阶。
“再不到我就得交代在这了……”林疏喃喃道。
山杏子林果然是黑压压的一片,枯黑的树体上沟壑纵横,因为不科学种植,每棵树几乎都没有留足充分的生长空间,有不少中道崩殂的枯枝败叶,剩下的即便长好了,也是枝叶相抵的拥挤。花倒是开得很粉嫩,点缀在浓黑之中,不失为一片风景。
龙奇邃摸出手机,认认真真拿着那张照片作对比,抬头低头间纳闷道:“你们是在这儿玩的,没错吧?”
林疏自动巡航了一块石头坐下,攥成拳头捶着小腿肚,以缓解肌肉的酸胀,抬手环顾四周:“应该是,在林子的西侧。”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龙奇邃挠了挠头,“还是说必须得冬天来才行?”
他实在没瞧出来这块地方跟他们一路上走过的有什么区别。
林疏也没看出来,但他不气馁,抱着膝盖淡定道:“等我有力气了,我们在周边好好找找。”
他们在周边找了好几圈,还是什么特别之处也没发现。千篇一律的绿植、野草、灌木。
龙奇邃看了眼山杏林,脚下踩了踩松软的泥土,真心实意地发问:“这正好是个坡,你们该不会是从这里滚下来的吧?”
林疏瞥他一眼:“滚完了正好去堆个雪人?”
龙奇邃逻辑自洽:“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享受。”
林疏:“……”
“你闪开点,我研究下这个坡。”林疏道。
从山杏林出来是一块拔地而起的平台,四周有三面是跟下方的水平地面有高低差的。方才为了规避在密不透风的树林中穿梭,他们专程选择了那唯一接地的路,等于是绕过了这片小树林,直接到了它的侧边。
眼下林疏想要再爬上去。
“……行,那我先上,再拉你。”龙奇邃比划了一下,觉得可行,建议道。
“不用,我休息够了。”林疏摆手拒绝,与其说斜坡,其实也不过是坡度稍缓的土崖,他倒不至于连这样的坡度都得让人拉着。由于无人打理,坡上的土质松软,人的手掌压上去甚至能五指深陷。林疏挑眉,干脆直接把土层当成抓手,腹部发力带着全身向上运动。
“还是我拉你吧?”龙奇邃先他一步飞上坡,此时俯身伸出一只手来。
“唔,来。”林疏愣了一下,放弃了原定的下一步动作,转而向龙奇邃所在的地方移动。龙奇邃也迁就着他的高度,整个人俯身的角度更深,踩在边缘的靴底滚出一块块破碎的泥土。林疏正要提醒他注意松动的土层,太阳穴却突然刺痛起来。仿佛有人在他颅骨里钉进一根烧红的铁钉,眼前的景物顿时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那意识迷离的一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疏?”龙奇邃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林疏倏地一哆嗦,像是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下意识去抓身旁的山杏树干,掌心被粗糙的树皮蹭得生疼。耳鸣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右腿抬了起来,长靴卡进土层缝隙——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次,肌肉记忆本该比意识更可靠。但此刻湿透的裤腿突然被什么钩住了,膝盖上方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林疏!!!”
千钧一发之际,龙奇邃一下将大半个身子悬空在外,狠狠拽住他的手腕!然而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土层却如雪崩般瞬间坍陷!
下坠的过程被拉得无限长。他看见龙奇邃惊愕地松开树根向他扑来,看见大面积滑落的土石在空气中荡出昏黄的波浪。后背撞上斜坡的瞬间,尖锐的疼痛从尾椎直窜上天灵盖。他本能地蜷起身子翻滚,裸露的膝盖擦过某块锋利的页岩——那感觉像是被烙铁狠狠刮过,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小腿流进靴筒。
龙奇邃连滚带爬地翻身而下,扑到林疏身边,抖着指尖率先查看他的情况:“林疏?怎么样?哪里痛?”
没有得到回应。他三下五除二将散乱在林疏前额的发丝拨到脸侧,本已经做好了林疏人事不知、暂时失去意识的准备,可等把巴掌大的脸剥出来,龙奇邃却发现林疏正茫然地睁着眼。
他一下不敢大声说话了,凑近道:“……林疏?头晕吗?能看到我吗?”
好半天,晕晕乎乎的人才有气无力道:“能……我就是,好像出现幻觉了。”
“什么幻觉?”
林疏皱起眉,视线恍惚着没有焦距,迷蒙道:“就是……我忘了……没看清。现在头疼,腿也痛。”
裤腿早已被刮破,从小腿一侧斜着延伸到大腿内部全部裸露在外,白润的肌肤上有一道深红色的伤口,正往外点点滴滴地渗着鲜血。伤口本身并不多么严重,仅停留在浅层,但放在这么一双细皮嫩肉的腿上,就是可怖的裂缝了。
龙奇邃不敢擅自移动他,只能试探着从脚踝处一寸寸往上移动:“能动吗?”
林疏缓过劲来了,淡红的唇瓣褪色成了淡粉,额头的晶莹成了刚刚淌出的冷汗,覆盖在冰白色的身体上。睫毛以一种不安的频率颤动着,眉尖微蹙,胸膛起伏着,却是摇了摇头:“骨头没事,就是腿被石头划到了。”
“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龙奇邃快让他这副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了,一刻都不敢耽误。林疏话音未落,他已经撕开急救包,动作快得扯断了固定绷带的橡皮筋。
“包里只有绷带,先止血,等下山再去医院。”
林疏想说他没有那么严重,不用这么紧张,有没有办法控制一下自己的头晕,但他实在是说不出话,眼前天旋地转地冒金星,晕眩的失重感几乎掩盖住了小腿上的刺痛。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正在移动,下巴正贴在一个人的脖颈侧,随着那个人前进的步伐摇摇晃晃。龙奇邃为了以最快的速度下山,把包裹扔在了原地,背着他全速前进。
怕林疏在赶路的过程中昏过去,龙奇邃时不时就要叫他一声:“林疏。”
“……嗯。”
林疏紧闭双眼,放松身体,努力调整呼吸。黑暗中的颠簸愈发明显,就像在大海中翻滚,随着时间流逝,受创的身体逐渐恢复,林疏的头脑也愈发清明,淹没大脑的惊涛骇浪如潮水般褪去,带走了折磨人的眩晕,却也裹挟着那些离奇出现的混乱画面离开了他。容不得丝毫挽留。
“……换个姿势,你后背好硬,我胃痛。”
龙奇邃默不作声,依言将他抱在了前面,步伐尽量放得更加平稳,内心却愈发焦灼。头疼还胃痛,不会是磕到后脑了吧。
可林疏表现出来的状态却越发清醒。他们终于回到出发时的阶梯的时候,他甚至可以面色如常地要求自己下地。
林疏重申道:“就是划到腿了,没必要去医院。”
龙奇邃暂时拗不过他,没接话,抓他抓得更紧了。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敲开了老头的旅店。
“谁——卧槽!”
老头听到动静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被林疏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得一个趔趄,紧接着就看到了他腿上被染红的绷带,一句国粹应声而出。
“这这这,怎么爬个山成这样了?!快进来处理一下,这儿离医院少说也得十里路!”
平常住人的地方应急用的医疗产品自然不会少,碘伏、棉签、绷带一应俱全。老头见多识广,开店数十年也没少见在山上摔跤的游客。把纱布一揭,人反倒冷静下来。
“不严重,没伤到里边。”
龙奇邃却不认同:“还可能有内伤,他碰到脑袋了,一直说胃疼,可能是脑震荡甚至脑出血。”
林疏为自己申辩:“我是被颠得想吐,你换了姿势后就没事了。”
“行了!想不想吐都得去医院再检查。”老头一锤定音,拧开碘伏盖,招呼龙奇邃道,“来小伙子,你按着他,先消个毒,伤口里可能有溅进去的土渣子。”
龙奇邃如善从流地一只手把住林疏的大腿,同时用膝盖顶着他的小腿,当伤口朝上。
“忍着点啊小同志,这么长一道口子,就直接给你泼了。”
林疏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就浑身一颤:“嘶——”
他知道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但对痛感极低的阈值还是让他本能地抽搐着,想要把自己蜷起来,却又被龙奇邃尽职尽责地撑开。
龙奇邃看着脸色快要赶上林疏的,低落道:“都怪我。”
林疏阖上眼不去看自己的伤口,听到他的话复又睁开,忍痛道:“关……关你什么事……嘶——”
“要是我在下面把你托上去,就不会摔了。”
老头抬头看了龙奇邃一眼,从他们的对话中估摸出发生了什么,问道:“你们这是去哪折腾整出来的,找到地方了没有?”
林疏不欲多说:“爬坡的时候走神了。”
他背靠在龙奇邃的怀里,垂眸看着老头利落地用崭新的绷带将伤口包裹,询问道:“您爱人大概住在市区的哪里呢?方便我们上门吗?”
他不甘心费劲心思跑来雪山一趟,只能得到这点信息。
好似明白他的想法,老头直起身,严肃道:“我那口子听说你回来了,还失忆了,二话不说就要赶回来。本来今天早上你们就能见到她,结果临了孙女生病,她就没来成。”
林疏抿了抿唇:“那我去找她。”
老头沉吟片刻,接着道:“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要不我带着你们在医院相见?”
林疏:“……”
最后哪个方案都没落实,因为雨。
下雨了。
南城夏季的雷阵雨说来就来,毫无预兆,顷刻之间泼天的雨水便伴随着雷声从天而降,灌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然而随后,老头就收到了老婆婆的电话。两口子身体一个比一个硬朗——老婆子竟然一个人叫车,从市区直奔山脚下。临到了,正好遇到大雨,需要人去接应。
林疏这个伤患显然是不良于行的,而让另一个老人冒着大雨下去,好像也不太人道。龙奇邃自告奋勇胜任了这一职务。等他们再回来时,雨势已然渐渐变小。
林疏没办法站立,被安放在床边尽量坐直了,迎接他们。
老婆婆看着与老头十分有夫妻相,也十分互补。银色的发丝水滑光亮,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发髻,深刻的皱纹走势清晰,面容温婉。匆匆放下家事踏雨而来,奔波过后裤脚竟然无一丝湿痕。
老婆婆立在门口,大概是因为知道林疏的情况,没有上前,冲他微微一笑:“你好啊,林疏,好久不见。”
她对现在的林疏是个陌生人,林疏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呐呐道:“您好。”
老头贴心地为他们省去了相互熟悉的阶段,拍了拍林疏的肩,跟他说:“机会难得,好不容易见了面就好好聊吧,等雨彻底停了马上去医院。”
说着把龙奇邃吆喝了出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脚步声远去,老婆婆率先开口,关切地问:“方便告诉我,你失忆的原因吗,是……生病?”
林疏没由来的紧张起来:“应该是发高烧导致的,但我也不是很确定。”
老婆婆竟没继续追问“为什么不确定”,只了然地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怜悯:“可怜的孩子。”
她摆出长辈对小辈的熟稔来,林疏反倒手足无措。他支吾着,想要进入正题:“我想——”
“——上一回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呢,你们怎么没一起来?你失忆了,他没有陪着你吗?”老婆婆打断他。
“……没有。”
“你们还在一起吗?”
“……还在。”
老婆婆停了下来,她显然要比另一半更加敏锐,对林疏的了解更多,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你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却舍近求远跑来向只与你有一面之缘的人求助,是发生了矛盾,你跟他无法交流,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你不相信他说的话?”
林疏为她的一针见血叹服,所幸直接道:“我没办法信任他——还有我的亲人。”
他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托盘而出,老婆婆耐心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给予回应。待到林疏将来龙去脉吐露了大概,她看向林疏的眼神已经堪称平和。平和中酝酿着沉思。
她用宽容亲和的口吻,似是开解:“可能是你的记忆中发生过很可怕的东西,他们不想让你面对。”
林疏不是没这么想过,他有自己的看法:“什么都不知道,被亲人朋友蒙在鼓里,被合起伙来欺骗,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才是最可怕的,要远远大于真相本身。”
老婆婆盯了他几秒。
逼仄的空间为之一静,就连窗外的雨声都静止了,唯有飞扬的尘土在杂乱无章地运动。
老婆婆在注视着他,同时也在思索着,安逸的十指叠交。
“如果说,我可能知道他们瞒了你什么呢?”
“你想听吗?”
第42章 真相 林疏面无表情的抛出惊雷。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烈, 去得突然。方才劈天盖地恨不得降下滔滔洪水摧毁世界的气势顿时一收,乌云散去变得云淡风轻。
暴雨初歇,继续上路, 林疏病怏怏的样子一刻也拖不得, 龙奇邃徘徊在门口险些将地面压出脚印,等他们聊完就二话不说拉着人告辞去医院。
林疏的腿还是不太能走,他怕冷,加上受伤后身体处于脆弱的状态,被抱上车时上半身套着龙奇邃的长袖外套, 下半身破损的裤子裹了一个毛绒毯子,是老头拿给他们的,展开能有一个林疏那么长, 很厚实。
从房间出来,再到被龙奇邃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林疏都没有说话,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脸白得吓人, 嘴唇却鲜红着, 黑洞洞的眼珠,如同一副刚烧制好的陶瓷娃娃。
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龙奇邃抱着他的膝弯儿, 感觉怀里的人跟下山时相比,算上毯子的重量依旧轻了不少。
车辆启动, 越野车V8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龙奇邃慎之又慎地降低车速,拐过一个路口, 战战兢兢地说道:“有新线索了吗?”
副驾驶端坐的美人安静无比。龙奇邃等了一会儿,不得不抽空瞥去一眼,以此确定林疏不是昏迷了。
他对待林疏的状态手足无措,双手紧握方向盘,尝试继续道:“是……聊得不好吗?那个老太太为难你了?”
依旧没有回应。
林疏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一切情绪,眉心微微不可察地拧着,很像是在表达抗拒。
大雨后的荒郊野岭无论是人还是车都很难走,龙奇邃将速度一降再降,导航统计的预计用时也在逐步增多。无论龙奇邃说什么,哪怕是完全与之无关的事,林疏都没有反应,静悄悄的,好似暂时丧失了五感,陷入了封闭状态。
终于在一条直行的大路上,缓慢运转的庞然巨物停了下来,轮胎摩擦湿漉漉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刹车声。
龙奇邃没办法继续放任这样的沉默持续下去,他忍无可忍地将车停在一边,极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解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俯身过去从他宽大的外套中拉出来一具软绵绵的人。
“……林疏……睁大眼,看着我,精神一点好不好。”
龙奇邃用双手捧住林疏的脸,拇指放在鼻下感受他很轻很轻的呼吸,生怕面前的人不声不响地濒临死亡。林疏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散乱的,瞳孔收缩,似乎是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可努力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倒映出来。
龙奇邃想帮他,指腹擦过泛着薄红的下眼睑,也不知是控制不住用的力气太大,还是说林疏真的变成了棉花娃娃,在方才的阴云中吸收了太多的雨水,这么一挤压,竟然从眼皮里掉出晶莹的水液,一点点从眼眶滑下。
龙奇邃愣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紧接着两股热流便真真切切地滴落在了指缝间,紧接着滑落到了尖细的下巴上,“啪嗒”滴落在座位,也在他的袖口处印下两枚深色的水印。
登时如遭雷劈,像是被泼了一千度高温的岩浆,龙奇邃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恨不得以头抢地跪下问祖宗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如同按下了开关,将出走的魂魄召回了躯壳,林疏嘴一撇,呜咽起来,本能地抓紧身旁的温暖,像只八爪鱼一般缠了上去,脸埋在颈侧,紧贴的胸腔一抽一抽的,很快衣领便湿了一片。龙奇邃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紧紧抱着他,像哄小孩一样笨拙地轻拍着安抚,同时拼命思索他到底接触到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情绪滑坡并没有持续多久,林疏哆哆嗦嗦地哭够了,脸红得均匀,覆着一层狼狈的水液,鼻音很重:“我,呜,我想喝水,好渴……”
给他喂过水的水杯就在两人座位中间的凹陷处卡着,林疏也不要龙奇邃伺候了,亲力亲为地抽出来,倒了一瓶盖就要喝。
龙奇邃像是被他流出的泪水泡坏了脑子,还没反过来劲,结结巴巴地提醒:“我喝过……”
林疏:“……”
“……那你擦擦。”
擦了,也喝了,干渴的咽喉得到了滋润。林疏好像也冷静下来,除却生理上爆哭后的抽噎,脸颊上的薄红消失,看不出一丝方才的难过。
他缓缓松开抱住龙奇邃脖颈的手,任由自己重新栽倒进副驾驶的软垫上,车内再度陷入无穷无尽的死寂当中。
林疏突然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面无表情地抛出惊雷:
“江临光死了。”
在山上,面沉如水的老人也是像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无比沉重的“真相”说出口,短短几个字,快到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
老人厚重温和的声音徐徐道来:“他已经去世了,是那天夜里,你亲口告诉我的。”
因为暴雪意外被困,他还因过敏无法正常入睡的那个深夜,沈缚坐在椅子上搂着他,老人便也拖着凳子坐过来,用闲聊打发时间。
“你看起来……精力很差,人也比现在要瘦得多,两条胳膊并在一起都抵不过你未婚夫的。”
老人道:“你说,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去世了,太过伤心才会这样,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噩耗,你已经慢慢走出来了。”
“所以,我猜测,这或许就是你的亲人努力遮掩的真相?谁都不希望亲口说出来,让你再一次经受痛苦,索性干脆趁你遗忘了所有,编造一个相对美好的童话?”
听完他的转述,龙奇邃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才道:“那……就是这样吗……?”
费尽周折要寻找的真相,众人闪烁其词的真相,就是这样?他们的旅行可以圆满结束了?
“可是,可是你们为什么能再结婚呢?他是去世了,但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他怎么去世的?”龙奇邃不解。
林疏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也不会跟老婆婆说那么详细。”
他们谁都心知肚明,江临光跟林疏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倘若真的去世,绝对会是意外。
还有林疏创作的画……跟江临光的死有没有联系?充满压抑低沉情绪的画作,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悲痛似乎很有道理。
可林疏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感情甚笃的男朋友意外去世了,值得惋惜,他也的确会难过,会很难过。可是这份悲伤足够发展到“痛苦”的地步吗?能让一个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人抑郁至此?
“啊,对了……”龙奇邃倏地瞪大眼,干巴巴道,“我能看一下你的手,不,你的胳膊吗?”
林疏目露疑惑,但没说什么,顺从地将两条手臂伸了过去,任由龙奇邃握住检查。龙奇邃低下头,眼睛离光洁的手腕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似是没有发现,困惑地“嗯?”了一声。
而后他攥住林疏细瘦的手腕,从肘关节撸下来,一寸寸用力压着皮肉,整个尺骨被检巡了个遍,松开时上面满是红印。
林疏:“……你在干什么?”
龙奇邃蹙眉,喃喃道:“你从坡上摔下去的时候,我就像这样抓住了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他不确定地吐出三个字,“有东西。”
龙奇邃不信邪一般换了只手,又搓了一遍,在经过手腕内侧的皮肉时停了下来,眉头拧得几乎成了死结。
他下了定论:“有疤。”
林疏坐起来看被他遮住的地方,一头雾水:“什么疤?”
“这块皮肤仔细摸,凹凸不平,要比其他的部位更加粗糙。”
林疏眨了下眼,按照龙奇邃的指引将手指贴了上去,的确,在软得不像话的白肉中,一点点不同都能被很清晰地察觉到,青色的血管下方,有几条挨在一起的凸起。
龙奇邃问他:“是横着的,修复得很好所以看不出原貌,平常不这样去摸根本发现不了,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林疏摇头。
那就说明是在他忘掉的那段记忆中发生的了。
“这是……有人砍我吗?”
龙奇邃沉默了下,艰难道:“应该不是。”
林疏:“我知道了。”
除了自伤,好像也没有什么意外能让刀割到手小臂内侧了,从位置上与恢复的程度上看,他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杀,而更像单纯的发泄。
他的心理问题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就是因为男朋友的意外?
“……先去医院吧,我再想想。”
“好。”
龙奇邃的心情比他轻松不到哪去,总是傻里傻气的眉眼难得沉了下来,怀着满腹疑惑,却不知能不能问,怎么问,又要问什么,纷乱的线团缠绕了满手,却揪不出一缕头绪。
只好先处理好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带林疏去医院。
去急诊做了紧急处理,清洗伤口然后上药。林疏没感觉错,他的伤口还是次要的表皮上,看着吓人,实际上都不用缝针,骨头也没有问题,最主要的还是突如其来的头晕。
听完他的陈述,专家号的医生面露难色地建议:“我们这边只能先给你约上核磁,看看脑部状态,可如果你要把头晕跟失忆挂钩,还是建议你回到最开始看病的医院进一步检查。”
林疏什么都没说,低声道谢后就让龙奇邃扶着他离开了。
“我们回去吧,回A市。”
龙奇邃给他当拐杖,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再把林疏抱起来:“回去,然后呢?”
林疏在公共场合被公主抱还是有点羞耻,他把脸埋进衣服,瓷声瓷气道:“去找他。”
去找沈缚。
沈缚……
想到这个名字,林疏就一阵无力感,倘若就这样急吼吼地跑去质问,他会说实话吗?
假如一切都如想象中的那样,沈缚全是为他好,那么他又该怎么去接受这份感情?再想办法发一次烧,把记忆烧回来?
“……”龙奇邃没马上接话,伸手下去轻轻摸了摸林疏那条伤腿,自责道,“我没照顾好你。”
“怎么还在说这种话,”林疏使劲用额头撞他的胸膛,“都说了是我头晕,没抓住才摔下来的。”
龙奇邃提到沈缚的气焰又消失了,很自卑道:“跟他在一块起码你就不会受伤了。”
在电话翘着尾巴说会照顾好的人,还是出了岔子,就算作为朋友来看也是不称职的。
林疏很无语:“怎么不会,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虐待我的……算了,不说这个了。”
回宾馆短暂休整过后,再三确认林疏的身体情况良好,他们自驾回了A市,目的是方便路上随时处理林疏的突发情况。还好两地高速通常,龙奇邃租的那辆越野车性能极佳,车体宽大,马力强劲,坐上去一路稳当得很,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林疏抱着手机都没晕车——龙奇邃推荐的离婚律师半天前就通过了他的好友。
这位经验丰富的女律师莫约四十来岁,姓魏,朋友圈一条条全是各种案例分享,似乎是专门处理涉及大量财产纠纷的离婚诉讼的人,看得林疏眼花缭乱。
龙奇邃很靠谱,给林疏推荐前就先一步介绍过他的基本情况,因此魏律师一上来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道: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清楚,如果您不想走诉讼程序,这边可以初步起草书面离婚协议,您看您方便具体谈谈您的要求吗?
输入框的光标闪烁,映在眼底,林疏手指悬空在屏幕上方停留许久,按下删除键,将“我再想想”,改成了“可以。”
他输入道:但我还需要另外安排时间。
魏律师似是看出他的迟疑,秒回道:好的,您有需要再跟我联系即可。
再见到沈缚之前,他还要跟季刑霄见一面,告诉他这一改变调查方向的重大消息。
难怪之前找人的进度如此缓慢,林疏苦中作乐地笑,原来是找错人了,不该找活人。
活到这念头上失忆,本就是个意外,可显然,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要经历无数次意外,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林疏想过他会跟江临光和平分手,或是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相信过沈缚口中他们事业上的尖锐分歧,也脑补过更加奇葩的狗血剧情。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江临光会死。
意外也好,病故也罢。死亡,如此可怕的负面词汇似乎不该出现在林疏的世界里,至少不会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出现。
他拖着伤腿,到处走动显然是不行了,勒令龙奇邃把他抱回家中后便给季刑霄发消息:
木木:在吗?……:在。
林疏懒得再复述一遍他的受伤经过,翘起腿来拍了张照。明晃晃的白腿上缠着更白的绷带,就那样发了过去,并配文道:受伤了动不了,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有事要说,很着急。
季刑霄一下子不回复了。
过了好久才憋出三个字:马上到。
林疏丢开手机,叫了声龙奇邃的名字,用手指了指厨房门:“你去炒两个菜吧,我约了人上门谈事,顺便把饭吃了。”
他已经把龙奇邃彻底当成了为数不多的“自己人”来看,雇私家侦探帮忙找人的事情也不是秘密,没必要瞒着,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碰个面,后面再发生什么更好沟通。
林疏态度自然,龙奇邃却心里有鬼,瞬间萎靡了不止一倍:“……我要给他也做上吗?他吃的跟我……一样吗?”
林疏:“?”
林疏迷惑地歪着头,没理解他想表达什么:“嗯……为什么不一样?不过你要把他当客人对待的话,也可以额外给他多放点肉。”
龙奇邃:“……”
他持续低迷着,套上新买的围裙,每一步力拔千钧,气势汹汹地推开厨房门往里走。心里有气无处释放,推门的力气大了点,金属门框撞在陶瓷瓷砖上发出的噪音就更大了。
林疏一挑眉,也会错了意:“你不愿意?不愿意就别做了,等他来了让他给我做吧。”
龙奇邃:“……”
“没,没有,我就是没注意,这个惯性……”
季刑霄采用的交通工具脚程相当快,效率相当高,以至于油刚热起来,案板上的菜切了几刀,林疏的手机一震,弹出一条消息:……:到了。
紧接着门就被敲响了。
林疏下意识地撑着桌面起身,那边龙奇邃已然将围裙一解,面色凝重、横眉冷对、视死如归地从厨房平移,一把打开了门。
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比外面的人先一步怼到了他的脸上,袋子上印着绿色的大字:安康药房。
季刑霄:“林——嗯?”
龙奇邃同样“嗯?”了一声,懵圈道:“你是?”
林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请的私家侦探,姓季。刑霄呀,这是我的发小,好朋友,叫龙奇邃,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季刑霄定定地看了面前一身油烟味的男人几秒,忽然微妙地眯了下眼。
龙奇邃肯定不认识他,但他可是认识龙奇邃,无数张偷拍照片中,这个大高个没少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出现,显然是林疏密不可分的挚友之一。
挚友。
那个衷爱拍脸的有钱哥也是挚友,说不定就是龙奇邃呢。一想到这帮人在论坛上肆无忌惮地发言,季刑霄不禁深深皱起眉,隐藏在发丝下的目光越发暗沉。
“你好啊,这是你买的药吗,谢谢你,但是我们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定期换医院开的药就好。”
龙奇邃发现他误会了,但看着这么一堆药膏跟纱布,其实也没完全误会。
虽然但是,不足为惧。
龙奇邃微微一笑,动作丝滑地从季刑霄手中把塑料袋硬扣了下来,拿到一旁,接着让开一条路,示意季刑霄来者是客,请坐吧:“橱柜里有拖鞋。”
林疏毫不留情地催促他:“我们聊,你快去做饭吧,待会儿还得重新烧油。”
“好的,咱们还吃蒜苔炒肉吗?”
“啊?什么时候……都可以,你随便做点吧。”
林疏颇感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吃蒜苔炒肉了,但看龙奇邃一脸认真不容质疑的样子,林疏就随他去了,冲呆站在门口的季刑霄勾勾手:“快来。”
等他走过来的中途不忘客套一句:“谢谢你给我买药——你有忌口吗?”
季刑霄抬眉淡淡看了厨师一眼:“做你爱吃的就行。”
厨房门再一次合上,林疏跟季刑霄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尽管对林疏的伤情很关心,但季刑霄还是很有分寸地先提了工作上的事:“我查到点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前些天就发现了,怕你没办法接受,一直没有跟你说。”
林疏并不惊讶,甚至十分平和:“是关于江临光的吗?”
“是。”
“他已经去世了?”
“……是。”
像是得到了二重印证,林疏背上紧绷的肌肉松了下来,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五味杂陈,轻声道:“原因呢?”
没想到,季刑霄忽然面色诡异起来,指尖相抵,有规律地相互敲击着,那是一副思索的样子。
“我查不到。”
季刑霄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进展有限:“确切来说,是从正规途径查不到,一个堂堂正正、有家人有朋友、还有钱的A国公民去世,无论他的死亡原因,肯定都会被官方登记在册,然而……”
“什么都没有,”季刑霄清晰地吐出这句话,“干净得很离奇,跟他有关的一切都被销毁了。”
方才刚刚有所起色的气氛瞬间跌入谷底,林疏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人为的。”
季刑霄比了个手势,全面道:“或者他的死牵扯良多,导致A国官方无法公开他死亡的前因后果——这种情况一般会发生在别国间谍、□□斗争之中,我认为他不具备这样的身份跟能力。”
“假设是人为,那么能够办到的人,国内应该不超过五个人。”
林疏换了个姿势,紧抿双唇,问了句废话:“他……沈缚是五分之一吗?”
季刑霄点点头。
“再给我点时间吧,小疏,”季刑霄道,“只是最表层的探索遇到了阻碍而已,我有办法解决。”
得到了近乎发誓的保证,林疏却并没有变得有所自在,他凝视着手腕上肉眼无法辨明的疤痕,淡声道:“不用了。”
“既然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问题的症结早已分明。我如果还要继续躲在安全地带逃避,那就是对屋子里的大象视而不见了。”
第43章 爆发 “我们离婚吧,以后也别再见了。……
自从跟龙奇邃那个堪称乌龙的电话后, 莫约知道他们绝不是旅游那么简单,沈缚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节省了林疏很多精力。
但每天的消息是少不了的, 就算得不到回复, 也会按时提醒他吃饭喝水睡觉,都是些很没营养的内容,却发得很坚持,林疏不耐烦地屏蔽了,任由右上角的小红点数字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