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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师尊

第一日,

裴戚晏守了一日,没见到盛昭,剑宗的阵法将盛昭的气息牢牢锁在宗内。

第二日,

裴戚晏换了个地, 隐匿气息藏在剑宗门口,他目视着每一个出宗的弟子, 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生怕错过他要等的那个人。

第三日,

裴戚晏等到了。

剑宗的弟子服都是白衫, 混入了一袭红,太抓人眼, 刺得裴戚晏眼疼。

他像个贼般,跟在盛昭身后。

看盛昭笑吟吟地跟一旁郁安易笑谈。

看盛昭把他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给郁安易吃。

……

裴戚晏看他们游玩了一天, 回去的路上,一同吃着一块桂花糕。

原先他有过的一切, 现在都变成郁安易的了, 裴戚晏气得指尖都在发颤。

魔气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盛昭,下一瞬,郁安易眼前的人乍然消失。

他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脑海中回响起盛昭出宗前跟他说的话——“他按捺不住出手后,你自行回宗。”

他做梦般跟盛昭度过了这一日, 他们亲密得好似不是主仆,而是……情人。

梦醒后,郁安易才后知后觉, 口里的桂花糕甜得让他舌根发涩。

他恍然如梦, 形单影只的, 一人回了宗。

·

盛昭被裴戚晏的魔气裹住, 撕裂了空间,扯入到裴戚晏的领域内,他脚踏在无实质的漆黑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

因为是领域,盛昭还是瞧得清的,他刚反应过来,就听见裴戚晏压抑情绪的一句。

“你不必为了气我,做你不喜欢的事。”

裴戚晏险些要被气疯了,不然也不会做出将盛昭关起来这等出格的举动。

但也因盛昭现在出不去,走不得,他神智才堪堪冷静下来。

盛昭对着裴戚晏,就没了个好脸色,冷嗤:“有用就行。”

对着这样的盛昭,裴戚晏根本毫无办法,他哑声问:“你竟恨我至此……那些日子,你对我就无半分动心?”

盛昭抬指虚虚点了裴戚晏的胸口,“动心?我的心不早就被虫子吃得一干二净了吗?”

他佯作不解,冷笑:“哪来的心给我动?”

裴戚晏一怔,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日在寒潭里疼得打滚的小盛昭,冰水四溅打湿了他的袍角。

他垂下眸,瞧见自己的哥哥哭得近乎哑声,满目苦楚,怔然间,冰水溅到他的胸口。

寒意渗骨,刺进了裴戚晏的心里,冰得他一腔热血都冷了。

裴戚晏颓然,嘶哑道:“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裴戚晏自己听着都够可笑。

盛昭也冷冷一笑,眉眼冷厌:“放我出去。”

“别走。”裴戚晏干涩道,“我把噬心蛊带了出来。”

盛昭瞥了一眼,裴戚晏身前浮现出一团魔气,连着他的心口处,他一步一步向盛昭走去,“你把魔气斩断,它就能种到我心里。”

“只要是哥哥给的,我都甘之如饴。”

盛昭的目光却从裴戚晏身后略过,他定定看着远处透出丁点亮光的地方。

这是魔尊的领域,本该暗无天日,那一丝亮光是因盛昭所起,在裴戚晏心里,他的哥哥等同于光。

这也是他领域中唯一的破绽。

盛昭骤然拔剑,剑指裴戚晏。

裴戚晏苦笑一声,甚至隐隐有些安心,这一步总算到了。

只要盛昭报复回来了,裴戚晏那可怜的愧疚心就会散得一干二净。

盛昭一剑劈下——剑气磅礴,破开了裴戚晏身后那处有光亮之地,霎时,领域被贯穿,天光泄进。

盛昭收剑,“你配让我脏这双手吗?”

裴戚晏脸色骤变,目光一瞬森然,又变为慌乱:“别走!”

盛昭侧身躲过裴戚晏魔气暗中的袭击,方才裴戚晏能好好说话,全然是因他被关进裴戚晏的领域中,完完全全掌控在裴戚晏的手心里。

这种人,只有盛昭给他的安全感足够了,或者他将盛昭牢牢锁进笼子里了,才会露出虚伪至极的爱意来。

道歉是假,弥补是假,把盛昭拐回魔界才是真。

“对不起,哥哥。”裴戚晏痛苦地阖上眸,他动手时却毫不留情,被盛昭一剑撕开的领域又飞速愈合,黑暗渐渐吞噬着光亮。

盛昭的四面八方都是涌过来的一簇簇魔气。

它们带着黏腻阴冷的气息,附骨之疽般,率先缠住了盛昭的脚,偏生他还在往前跨着,一个不稳就向前摔落,那些魔气有意识似的,在盛昭摔到地上的一瞬铺成了一张大网,瞬间将盛昭整个人罩住。

他的鞋都被拽掉了,露出两只清瘦泛粉的玉脚,青紫脉络浮现的脚裸处被黑雾一圈圈绑住。

盛昭挣扎得发带都掉下来了,那些魔气好似察觉不到他的难堪,一缕缕地又侵蚀过来,卷住了盛昭的一双臂。

红衣凌乱不堪,手中剑无力地掉到地上。

盛昭跟裴戚晏的实力差得还是太大了。

在魔尊面前,元婴修士犹如一稚子,手无缚鸡之力。

那些魔气丝丝缕缕地蔓延至盛昭的全身,缠住他盈盈一握的腰肢,卷过他的一双腿,叫他全身动弹不得。

盛昭抬眸就是半跪在他面前,眼神晦涩的裴戚晏,他低声道:“哥哥,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逼我的。”

裴戚晏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擒住盛昭的下颔,让人的视线对准他的身前。

噬心蛊还浮在裴戚晏的心口前,他抬手握住,在盛昭的眼下活生生把蛊虫塞了进去。

心脏被啃噬,疼痛入髓。

裴戚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盛昭的下巴被掐得很紧,他眼睁睁瞧着裴戚晏蛊虫发作的模样,忍耐地青筋暴起,一双眼血红。

裴戚晏跟疯子没差,竟想要盛昭看清楚他是怎么受刑的。

盛昭表情毫无波动,冷冷地看着裴戚晏。

裴戚晏疼了大半日,可悲地发现盛昭是真的对他毫不在乎,他宁愿盛昭此时瞧见他受苦时是高兴的,也不想盛昭对他像对个陌生人。

他口中溢血,忍不住伸手去抚盛昭的左胸腔,指尖发着颤,嗓音也在颤:“哥哥,你当真有心吗?”

“阿晏好疼,好疼好疼。”

“哥哥,你疼疼我,好不好。”

盛昭对着发疯的裴戚晏,神色也依旧冷漠,即使如今处于劣势,他也丝毫不担心。

裴戚晏在剑宗大门前展开领域,真当剑宗是死的了?

果然,在盛昭预感来时的下一瞬,他身上魔气骤然被身后凌然而来的剑光劈散,却未伤盛昭分毫,眼前的黑暗被照耀进来的日光缓缓驱散。

盛昭迅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尤延,也不顾一旁被迫褪下的鞋,赤着脚起身就往外走。

裴戚晏先前本就被邬钰重伤过,如今噬心蛊在他体内,根本拦不住盛昭半步。

他生生呕出一口血,爬了半步,想去攥即将脱离他视线的红衣衣角,虚虚一碰,最终攥到一片虚无。

“哥哥……”

裴戚晏心口剧痛,卧在地上,五指还在可悲地伸向前,眼睁睁瞧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红衣头也不回地往光那边走去。

他是被盛昭舍弃的黑暗。

光那边是……

是……

裴戚晏恍然发觉,那不是郁安易,而是无妄仙尊——邬钰。

盛昭从始至终都对他冷漠的嗓音此刻终于变了,带着诧异与几分主人都未察觉的笑:“师尊。”

蛊虫似乎又吃空了一片。

裴戚晏捂着心口,原来当时盛昭受到的是这种疼。

·

盛昭喊完那一句,立刻察觉出里边的欣喜,他怔了下,又快速地冷下脸:“魔尊身受重伤,你要杀了他吗?”

邬钰收剑,微摇首:“不可,他不能死在修界。”

邬钰若有似无地轻扫了眼盛昭赤着的脚,沉吟道:“先走,再过不久他的领域就支撑不住了。”

盛昭颔首。

裴戚晏的领域立在有无数乱流冲撞的虚空之中,一旦破碎,没有领域的保护,三人都会被乱流冲撞得支离破碎。

除非邬钰能在裴戚晏领域碎掉的一瞬立即展开新的剑域,但风险性还是有的,他不想拿盛昭去冒险。

盛昭牵着邬钰的袖摆,乖乖跟在人身后踏出虚空,下一瞬,他眼前就是天山峰顶、雪压枝头的梅树。

盛昭松开手。

良久。

“我先回房了。”

“我们谈谈。”

他们同时出声。

邬钰:“为什么不回家?”

盛昭沉默。

邬钰:“为什么躲着我?”

他在峰顶等了三日,三日,盛昭都没回来过。

盛昭:“师尊,我已经及冠了。”

及冠了,长大了,可以一个人了。

邬钰向盛昭迈进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停在一个近得让盛昭全身僵住的距离。

“嗯,你及冠了。”

“所以我不是你师尊了?”

盛昭抿紧唇,一言不发。

半响,邬钰轻叹一口气,“好了,先同我去书房。”

盛昭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邬钰俯身抱起,他师尊的怀里是沁人的雪香,但是很暖和。

盛昭全身僵硬,面上硬撑着冷脸,想不通邬钰今日怎么如此反常,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一双腿,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赤脚踩在雪地里,早就被冻得僵直了。

天寒地冻的,许是邬钰看不过去眼,才抱得他。

但为何不直接拿一双新鞋给他穿?

盛昭呼出一口雾,眉眼轻轻垂落。

他被邬钰放到书房的椅上,脚边才被放了双新鞋,“先别穿。”

盛昭俯身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从他的脚裸一直蔓延到小腿上,全是魔气勒得红痕。

盛昭眨了眨眼,邬钰越过他,去他身后的架子上选着药,应当是拿药过来让他上药。

确实是上药。

可不是让盛昭自己上。

邬钰毫无预兆地半蹲在盛昭腿边,握住了盛昭的脚裸。

盛昭霎时抽了抽腿,圆润地脚趾也下意识蜷缩起来,脚背微微弓着。

没能把脚抽出来,反倒被握得更紧了。

邬钰语气淡漠得似乎不知他到底做了多出格的举动:“别动。”

他毫无芥蒂,直接将盛昭的脚搁在自己的膝上。

盛昭眉眼垂下来看邬钰:“你干什么?”

邬钰:“上药。”

盛昭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双手撑在椅凳上,冷着眉眼看邬钰用灵气将红痕上残留的魔气袪除。

盛昭身上的红痕不少,可邬钰不用抬眼看,那灵气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顺着盛昭的裤腿钻了进去,灵气游走在他的身体表面,本是没有触觉的,可盛昭不知怎么,脸上有些发热。

盛昭吸了口气,抿了抿唇。

邬钰的手法很温柔,他没有多碰其他地方,只是把盛昭小腿上的红痕用药膏抹遍。

上药的过程很安静。

盛昭撑在椅子上的如玉手指缓缓收紧,眼尾泅出淡粉,他不知晓,邬钰的耳根烧得更厉害。

邬钰淡声:“魔气祛干净了,过后你记得自己抹药膏。”

盛昭“嗯”了声。

邬钰有些无奈,盛昭这幅冷淡的样子跟那日醉酒时完全不同。

当时他被盛昭指着鼻子骂。

他好声好气地问:“那怎么样你才肯消气?”

盛昭也没说要怎么样才肯消气,只是翻来覆去地骂邬钰:“笨。”

就是笨,才会对盛昭隐瞒一切,什么都不说,又自以为是对他好。

盛昭心底其实是想清楚了的,他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邬钰看见那样的他。

邬钰哄了许久,有效的。

盛昭不再冷着脸,只是对着邬钰就呜咽地哭。

哭得鼻子通红,哽咽着骂邬钰是“骗子”,在邬钰怀里蹭了许久才消停下来。

安静了许久,低低说了两个字——

“师尊。”

邬钰不是什么天上仙,他是人。

他也有私心。

他是不是能将盛昭的意思理解为,他要师尊,且只要师尊,才肯消气。

邬钰抬眸去看此时眉眼恹恹的盛昭,眼里有淡淡的笑。

盛昭可以一直一直躲他。

他会一直一直向盛昭走去。

第102章 雪【一】

仙尊的药膏自然上乘, 不过一夜,盛昭身上的红痕已全然淡去,他有意想避开态度有些反常的邬钰, 直到午时, 才推开门出去。

一抬眸,就瞧见邬钰正在打坐。

盛昭看了许久。

他师尊跟天上飘着的雪一样单调, 常年待在天山,哪也不去,日复一日地在雪中冥想、练剑、看玉简……

或者教盛昭冥想、练剑、看玉简……

邬钰在他面前的情绪至始至终都是克制, 他师尊似乎真的无欲无求。

盛昭静静看了会邬钰在茫茫雪地之中愈发孤寂的背影。

他按了按有些闷的胸口,神色冷恹。

快入冬了, 终年积雪的天山也开始下雪了,不知山下今日会落雪吗?

想着, 盛昭回屋翻了把雪伞出来。

转身时,却看见站在门边的邬钰。

盛昭怔了下, 提着伞, 挑了下眉:“?”

邬钰神色很淡,偏生盛昭等了半会儿,才等来他说话:“很久没同你出门闲逛过了,”他顿了顿,“今日山下落了雪, 一同去赏雪罢。”

简简单单两句话,邬钰费了许久才说完,盛昭都要以为是邬钰踌躇已久, 才下定决心说出的。

盛昭莫名其妙, 犹豫半响, 还是颔首应下, 他看了看手中的雪伞,想了想,又回屋翻了个帷帽出来,递给邬钰,“戴上。”

邬钰的身份太过显眼,得遮。

盛昭把雪伞也塞进邬钰手里,两手空空,一身轻地冷淡道:“走罢。”

邬钰将帷帽戴上,打开伞遮住盛昭。

茫茫大雪中,邬钰一袭鹤氅白裳撑着白伞,墨发长泄,水墨画一般的素简雅致,偏生身侧是一抹浓墨重彩的红,他张扬热烈。

盛昭同这冬格格不入,却是邬钰周遭唯一的颜色。

一眼望去,竟只剩般配二字。

郁安易同这三日一样,在宗门口乖驯地等着盛昭,只是他等到身上落满了雪,冻得全身僵直时,等来他与盛昭的擦肩而过。

他的主人神色是冷的,眼神扫过他时没有半分波动,就好像郁安易是一个陌生人。

郁安易看着盛昭对那人侧着脸淡笑,亲密地问:“我们待会儿去哪赏雪?”

“听你的。”

“城郊有处桃林,挂满了红绸,配着雪一定很好看。”

“那我们就去这罢。”

“赏完我们……”

我们我们,我们!

明明昨日的还是他!!!

郁安易呼出一口冰到他肺腑的寒气,恍惚回首,二人早已走远,突地有片雪掉在他眼上,他还未动,雪水就顺着他眼尾流了下来。

冰凉的水迹划过郁安易脸侧的一瞬,他骤然拔腿朝盛昭跑去,他尽自己全力,用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攥住了盛昭温暖的手。

郁安易指尖在发颤,他对着盛昭看过来的冷漠视线,小心地勾了一个很浅很好看的笑,他轻声问:“昨日不是说好……今日同我一起去看城郊桃林的吗?”

盛昭面无表情:“仙君怕是记错了。”

郁安易胸口莫名疼得厉害,快要喘不过气,“没有记错。”

他固执地重复:“我没有记错。”

“你说过的。”

“我们昨日回宗的路上,一起吃那块桂花糕的时候,你说,今日要同我一起去挂红绸。”

郁安易急急再重复:“你说过的。”

盛昭:“我忘了。”

他硬生生从郁安易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走。

郁安易怔了下,他不服气、不甘心,他冲过去又抓住了盛昭,“那他是谁?!”

这顶帷帽不是凡物,在它遮掩气息之下,郁安易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人的身份。

他指着邬钰,厉声问,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嫉妒。

郁安易快要发狂。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在今日换来在盛昭身旁的地位,这个人又凭什么突然冒出来,轻轻松松就把他挤出来!

郁安易猛地抽剑,剑指邬钰,“你是谁。”

盛昭霎时冷下脸:“郁安易,你干什么?”

邬钰突然抬手按住盛昭的肩,他掀起帷帽,淡淡看向郁安易。

他一个字没说,仅一个眼神,就让郁安易手中的剑握不稳。

无妄仙尊的一眼带着常人无法承受住的威压,郁安易硬生生撑了许久,手中剑还是掉落在地,惊魂未定。

盛昭早就不耐烦了,一字一句:“郁仙君,你现在这般模样,真是丑得令人作呕。”

盛昭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直直插到郁安易心上,他怔了一下。

主人骂小狗是件很正常的事,郁安易想努力平复心绪,但因为仙尊在,郁安易很是难堪,除了难堪之外还有些透不过气的难受。

不是有些,郁安易恍然间对上了盛昭冰冷的漠视,才后知后觉他竟然真的在屏气。

涨得整张脸都红了,唇色却是惨白。

郁安易后知后觉,他身上的心魔动了。

他猛地喘了口气,死死掐住手心,绝对不能在仙尊面前暴露出半分魔气,绝对不能,不然他只有一个死字。

现在能帮他的只有盛昭,只要盛昭碰一碰他,郁安易的心魔就能稳住。

郁安易抬眼,却发现盛昭早就走了。

盛昭没有同从前那般帮他安抚魔气,而是把他抛在原地。

郁安易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重新抬眼时,一双眼血红。

·

等离开郁安易的视线范围,盛昭面上的笑就缓缓匿去,这场戏是演给郁安易看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没必要再跟邬钰笑着张脸。

若是先前他还没发现邬钰已经知晓他上一世的事时,可能还会担心邬钰的看法。

可能还会像以前那般傻傻地问邬钰——“师尊不问点什么吗?”

现下,盛昭神色一冷。

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多余一问了。

他压了压戾气,盛昭揉着眉心,他本来是没打算跟邬钰去城郊桃林的,看见郁安易才想起昨日他随口答应郁安易的那一茬。

算了,他的确很久未同师尊出过门了,盛昭还记得他还未恢复记忆前在人间跟邬钰度过的那段日子。

盛昭当时也担心过邬钰的好心会不会有用完的那一天,所以他一直在克制地跟邬钰相处,不去靠得太近。

但也算是开心的。

毕竟流浪了许久,才等来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好心人。

盛昭想着,冷淡的神色退去许多,他平静道:“在人间时,师尊带我去了许多地方。”

他们见过经历过战火却顽强依旧繁盛的大国、万千家火亮如星辰,也见过悬崖峭壁之上迎风而立的绿松,在一望无际地大漠中寻找难得一见的绿洲……

邬钰带盛昭去看了很多很好看的景色,无妄仙尊需要这些来洗去刚下战场的血气。

他也教会了盛昭,什么叫绝境必逢生。

“我却只带师尊去看一小桃林,”盛昭莫名感概,“师尊可别嫌我。”

暗地里有魔尊虎视眈眈,仙尊身份又实在特殊,即使御剑能一日千里,也无法去太远之地。

邬钰:“同你去,不会无趣。”

盛昭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回:“师尊话说得真好听。”

邬钰默了默,他碾了下指尖,没说话。

盛昭决定今日要好好跟邬钰出一趟门之后就彻底释放了本性,在去城郊的路上,他也不好好走,偏要这走走那看看,巷子尾的石缝里挤出朵花他都能弯下身津津有味地看个半天。

然后很残忍地扯了朵花瓣下来。

一直跟在盛昭身后的邬钰忍不住失笑。

站起身的盛昭听见邬钰在闷笑,他视线里却徒然看见阴影处露出的一角白衣。

跟上来了啊。

盛昭轻轻勾起唇,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盛昭甩了个凌厉的剑花,霎时将被他抛在空中晃悠悠向下飘着的花瓣分成五六块。

他眉眼弯弯地轻轻吹了口气,那些花瓣碎片便通通旋转飞舞着,扑到了邬钰的帷帽垂下来的纱上。

邬钰透过那层纱与纱上飘落的花瓣,朦胧的视线里是盛昭骄矜的笑。

扬着眉眼,很好看。

邬钰抿了下唇,耳根热得近乎发烫。

他呼了口气,像在给自己做着什么心理准备,低声道:“好看。”

盛昭以为邬钰在说他舞的剑花,还得意地挑眉,他这招可练了不少时间。

邬钰又接着道:“多笑笑。”

盛昭一怔,是在说他笑得好看。

盛昭笑容淡下来,冷冷应了声:“哦。”

他跟邬钰还在冷战,他才不笑。

盛昭收剑,转身:“走罢,去桃林。”

盛昭没有冷脸,唇浅浅勾着,时不时跟邬钰说几句打趣的话,雪伞投下的阴翳遮住了他大半神色。

伞下,盛昭面色一路上都很平静,即使他跟邬钰在冷战,这出戏还是要演的。

今日是第四日。

暗地里跟踪盛昭的有两个人,一位是被他伤透了心,心有不甘的郁安易,一位是仍旧不死心的裴戚晏。

方才在宗门前不仅是郁安易震惊,暗地里的裴戚晏也霎时绷紧了神经,原来是无妄。

原来是他。

裴戚晏一开始还以为盛昭玩得是老把戏,只是将郁安易换做了别人,在瞧见无妄时,他安慰自己,无妄是盛昭的师尊,他们一同出宗,一定有要事要办。

直到裴戚晏在无妄的身边看见了他没见过得盛昭,带着少年张扬的气息。

不是照玉,也不是他的哥哥。

这是剑宗,也是邬钰的盛昭。

他看盛昭串进大街小巷,玩得不亦乐乎。

他看盛昭气势凌人地耍着剑花。

他看盛昭捧起花吹向邬钰,相视而笑。

这才是真实的盛昭。

裴戚晏后知后觉,让他心动的一直都是虚假,他反问自己,所以呢,他还喜欢盛昭吗?

深紫的眼眸中倒映中红衣人精致的下颔跟浅勾的唇。

心脏突地疼起来,像要被绞成了一团烂泥般的疼,蛊虫又发作了吗?

裴戚晏按了按心口那块已经硬化的地方。

毫无波动,不是噬心蛊还这么疼,那应该还是喜欢的。

他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裴戚晏嘲讽一笑。

可他甘之如饴。

第103章 入魔【一】

城郊的桃林蔓延千里, 漫天都是粉色的桃花与白色的落雪,最中间是一片不小的冰湖,颇为壮观。

这里的桃林是剑宗在供养, 布了阵法, 用天地灵气温养着,桃花四季都会盛开, 很难想象一心只有练剑的冷冰冰剑修还有这种浪漫的时候。

盛昭双脚微微陷进地上的花层里,挑眉:“谁这么有闲心?”

“这片桃林比我还大,是老祖宗……”邬钰顿了顿, 低声笑:“为他的道侣所建。”

他们已到了桃林深处,雪渐停, 除了他们也再无他人,邬钰早就将帷帽摘下, 雪伞也关上,提在一只手中。

邬钰俯身捡了朵花, 没去摘树上的, 他把花上的雪都扫干净,似是不经意般放进了盛昭的手心里。

盛昭猝不及防握住了一朵湿漉漉的桃花,邬钰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上面的雪水。

他用指尖捏了捏花蕊,“还挺好看。”

邬钰轻声应了:“嗯。”

“喜欢吗?”

盛昭莫名其妙,他看了眼邬钰, 太反常了,这真的是他师尊吗?

他反思了一会儿,是不是因为他跟邬钰冷战刺激到了他师尊。

不可能。

盛昭久久未回答。

邬钰垂眸静静看他。

盛昭本想脱口一个“还行”, 直到他抬眼看到邬钰后方远处那一片诡异的阴翳。

他都快忘了, 还有两个人跟着他们呢。

所以邬钰是在陪他作秀?

以邬钰的实力他不会没有察觉到裴戚晏跟郁安易一直跟着, 但他一直没提出来, 而是隐而不发,一路上还对他态度这么反常。

盛昭想明白后,眼神微冷,可他不需要邬钰这种奉献自己,自以为是的好心。

他闭了闭眸,扬起一个笑:“喜欢。”

盛昭手中转着那朵花,抵在唇上轻轻亲了一口,笑:“师尊送的,我都喜欢。”

那他就陪邬钰演下去,看邬钰的好心能到哪种程度上。

邬钰一怔,指尖僵了僵,他嗓子发紧,低低“嗯”了声,又觉太过冷淡,匆匆笨拙地补了句,“喜欢就好。”

盛昭心底嗤笑,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方才听见邬钰说“喜欢”时心乱的那一瞬。

他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盛昭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地冷。

他脸上笑意盈盈:“去湖那边瞧瞧罢?”

冰湖上凛冽的寒风直呼脸上,盛昭刚蹙眉,肩上就披了件带有余温的鹤氅,温暖一下子包裹住他,挡住冷风。

盛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邬钰就以站在他背后的姿势,伸手到盛昭的脖颈上,系胸前的细带。

他们靠得很近,邬钰呼出的气息洒在盛昭的侧耳边,烫得盛昭忍不住前倾。

邬钰淡漠的嗓音近在咫尺:“别动。”

盛昭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系好后,邬钰原本想要抽回的手被盛昭握住了腕骨,“你什么意思?”

盛昭眉目突地沉静下来,他低声问完,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又不受控制地重重吸了一口的寒气进到肺腑里。

他想不通邬钰为什么在明知道他上一世那些破事后,还会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地对他做出这些事情,如果是为了帮他向那些人复仇……

盛昭在心里说,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无妄仙尊逼迫自己去低下头颅做这些事。

他不需要他师尊用这种古怪的方式来对他好。

怎么他们师徒俩就走到这个地步上了?

盛昭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睛突然有些酸,“别再这样了。”

在邬钰面前,他一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邬钰沉默了很久很久。

盛昭眼很尖,他发现邬钰被他抓着的那只手在轻轻发颤,仅一瞬,又垂下来收回到袖下。

“你很讨厌吗?”话说出了口,盛昭就发现邬钰的嗓音哑了。

盛昭张了张唇,有些犹疑。

他只是讨厌邬钰在逼迫自己这么干。

那如果邬钰是出自本心的呢?

那他是喜欢还是讨厌?

盛昭想不出来,便索性沉默。

这沉默在邬钰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邬钰:“道侣的事,不算数了吗?”

什么道侣?

什么意思?

盛昭瞳孔紧缩,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将所有事都串连了起来,呼吸急促地问:“你知道了?”

邬钰一怔。

盛昭紧接着道:“你发现我知道了?”

邬钰直觉在刚刚那一瞬盛昭的情绪骤然沸了起来,就像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湖面,因为自己投下了一颗小石子,骤然掀起大浪。

他不明白盛昭在说什么,下意识想让盛昭先冷静下来。

邬钰深吸一口气,呼吸有些乱:“我们都先冷静,先把事情说清楚。”

盛昭怒气更大,他冷笑:“说清楚?这事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道侣的事不就是指先前他借着邬钰来刺激江千舟的事,邬钰把此事摊开来,不就是要表明他还能再这么帮他,只是对象换成裴戚晏跟郁安易而已。

坦诚公布,不就是表明邬钰已经知道这几天他们二人冷战的原因,他已经发现自己知道邬钰知道他上一辈的事了。

邬钰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说?看他一个人生闷气很好玩吗?为什么还是要瞒着他?

第二次了,这个骗子第二次骗他了。

甚至现在还想狡辩。

而且,邬钰逼迫自己来帮他,是在弥补欺骗他的事?

盛昭想通一切后,压抑着怒气:“是,你是我师尊。”

盛昭推开邬钰的手,转过身退了两步,声声都是质问,“你救了我。”

“但也不能这样耍我。”

“这样骗我。”

盛昭感到浓浓的厌倦:“你有没有想过,我发现了会……”会有多生气,会有多难过。

后面的话太过矫情,他说不出口,眼尾却在一点点地泛红。

邬钰稍稍冷静下来,盛昭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盛昭误会了什么?他又做过什么?

盛昭不等邬钰说话,他深吸一口气:“还有,没有你我也能让他们跪着求我,我用不着去利用你,你也不用逼自己对我做这些事。”

“骗子”,“跪着求我”,“利用”,“逼自己”……邬钰霎时想清了一切。

盛昭还在低声道:“别再那么干——”

所以……是不讨厌,邬钰倾身垂首。

“——唔!”盛昭黑瞳微微睁大。

怎么就亲上来了?

邬钰按着盛昭的后脖颈,他们的唇贴在了一起,没有上次把舌头都伸进去的激烈,只是静静地耳鬓厮磨。

盛昭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粉,一直蔓延到眼尾处,他霎时往后挣扎,原本就乱套的呼吸更加乱了。

他抬手去推搡着面前的男人,唇与唇稍稍分离不到片刻,又被摁了回去。

这次盛昭还想躲,却被牢牢摁在原地。

邬钰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强势过,这次却是因为……这种事。

他们呼吸交融,唇舌相贴,染上了对方的气味,深入骨髓。

盛昭眼睑不住地轻颤,慢慢地就湿润一片。

好一会儿,邬钰才收手撤回去,他直起身又是一副君子模样,好似方才按着盛昭亲的人不是他,好似现在耳根滚烫得快冒烟的不是他。

邬钰一字一句:“是我在逼你。”

“没有耍你,也没有骗你。”

盛昭晕成一团,红着脸,发着懵,下意识问:“什么?”

邬钰唇启了启,还没出声,就被面红耳赤的盛昭打断:“别说了。”

盛昭的心里跟他的呼吸声一样乱,他甚至处理不了邬钰那三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人都滚烫得不成样。

最后,他最先在邬钰静静的对视中落败。

盛昭:“你让我先冷静一会儿。”

邬钰:“好。”

盛昭颠三倒四地重复:“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邬钰转身就走,步伐竟有些不稳,没走几步又停下,低声说:“我在一旁等你。”

盛昭怎么可能答应:“师……”

他吞下那个“尊”字,刚亲完就说“师尊”两个字,好想有那么点奇怪。

盛昭:“你先回去。”

邬钰在湖的另一边吹了下冷风,见盛昭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才低声笑了下,道:“快些回来。”

盛昭敷衍地应了声,没回头看邬钰一眼,竟有些局促。

·

裴戚晏眼睁睁看着跟他订过婚的心上人跟别的男人亲吻,他瞳孔紧缩,近乎控制不住地想冲出去一拳打在那男人脸上。

在失去理智前,他狠狠扣紧了树干,十指连心,指尖崩裂迸出鲜血时,裴戚晏的心也疼得快碎裂。

哥哥会生气,会讨厌,会恨他。

他不能出去,绝对不能。

不能出去。

裴戚晏退回到阴翳里,自虐般眼都不眨地看着盛昭跟别人吻上的场景。

盛昭是真的喜欢无妄,不然怎么会乖乖地让人亲,他后知后觉,原来这么久了,他还没亲过盛昭,不止是唇,脸上也没有。

裴戚晏嫉妒得快要发狂。

寒意也渐渐如骨。

他输得实在太过彻底,即使倾尽所有也换不来盛昭的一丝真心。

哥哥……裴戚晏阖上眸,好似一瞬就疲惫许多,他认了。

浑浑噩噩间,噬心蛊又动了,裴戚晏心脏猛地剧痛,他唇角溢出暗红色的血。

裴戚晏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喘息出声。

他不想让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暴露在二人面前,不肯示半分弱,打碎牙齿都得混着血吞下肚。

即使这般自虐也挽回不了什么。

裴戚晏只是觉得,他多疼一点,罪就多赎了一点,哥哥就多一点可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只要一眼,就够了。

裴戚晏转过身,一步又一步地往桃林外走,他走的动静毫无掩饰,似乎故意让人听见,只是无人理会他。

盛昭兴许是听见了,但他不想去管。

他披着邬钰的鹤氅,站在湖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脸上的热才微微降下来,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是他师尊主动的……

脸上刚降下来的温度又升了上去。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揉了揉眉心,身后突地传来一道嗓音:“为什么?”

盛昭霎时冷下脸:“什么为什么?”

他转过身,入目是一双血腥黏腻的红瞳。

郁安易死死看着他,神色平静到诡异,“主人为什么让他亲你?”

盛昭反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了?”

郁安易静静地道:“我逾矩了。”

平淡比郁安易发疯更可怕,盛昭微眯了眯眸,他招小狗般唤:“来,你照照这湖。”

郁安易在那层冰里看见入魔的自己,他侧过脸,对身侧的盛昭轻声叹:“实在是脏了主人的眼。”

这句话是在回盛昭那句“丑得令人作呕”。

郁安易掀起袍,跪在地上,“请主人罚我。”

盛昭好整以暇:“为什么罚你?”

郁安易一个一个地数:“我对主人逾矩了太多次,还控制不住心魔,没有主人的允许就入魔了。”

他神色闪过厌恶:“它真是不听话。”

“我知道的,主人心善,一定不忍罚我。”郁安易突然俯下身,额头抵地,姿态卑微,“无碍,我会惩罚自己。”

“主人能不能……别不要我。”

“抬头。”

近在咫尺的声音。

郁安易抬首,盛昭半蹲在了他面前,用帕子扫落他额上沾着的雪泥,面上是温和地笑:“你乖一点,别给我找麻烦,我还是有余力养一只会讨主人开心的小狗的。”

这是盛昭第一次自称主人,郁安易是记过的,盛昭大多时候都是称他为郁仙君,就好像郁安易跟盛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第一次,盛昭承认了。

郁安易还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只是脸上出现了醉酒后兴奋到极致的酡红 ,“我会努力讨主人开心的。”

盛昭轻轻抚上郁安易的侧脸:“真听话,来,先把你的心魔压下去。”

有盛昭的安抚,郁安易的心魔很快收了回去,不是抑制回去,而是藏进了心底。

郁安易到底是入魔了。

在他看见盛昭同无妄仙尊亲吻的那一刻。

血瞳又变回黑眸,一次又一次靠盛昭而来的心魔压制暗地里早已在郁安易身体深处形成一种依赖。

郁安易修道百年,即使没了解过魔修,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选择了放任?不管。

他没了盛昭,已然活不下去了。

第104章 抱我【二】

处理完郁安易后, 盛昭下意识往天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跟邬钰的事还没解决,顿时一阵头疼。

为什么要亲他?

他师尊这种人也会亲人?

直到见到邬钰时, 盛昭还没理清, 他是该跟邬钰谈谈了,他好像……误会了很多事情。

进了书房后, 他将鹤氅褪下挂在一旁,老老实实坐在了邬钰对面。

邬钰沏了壶热茶,“冷吗?”

盛昭静静地摇了摇头。

邬钰手抚过杯口, 茶水降到南。风不烫手温度,正正好可以捧在掌心暖手, 他递给盛昭。

盛昭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就接过。

邬钰:“你听我说。”

盛昭:“嗯。”

他抿了口热茶, 热雾弥漫上他的眼前,模糊了邬钰俊美的面庞。

邬钰淡声道:“五年前你刚入宗时, 正逢藏林秘境开启, 秘境里的镇塔宝乃三生镜。”

“三生镜,观三生,前世、此世与来世皆能在此镜中一观。”

邬钰当年亲身降临秘境,削去塔顶那一角,就是为了观盛昭的过去。

他轻叹一声:“当时你失去记忆, 终日懵懵懂懂……”

多余的话被邬钰咽了回去,这些话说得太多,也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错。

“我观你此世, 三生镜却展现出你遇见我的景象, 你的过去则是一团迷雾……”

“……”

当时邬钰察觉出不对,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来历?或者盛昭的过去怎么可能会被天道以“天机不可泄”之理来掩盖?他犹豫之下, 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邬钰进了三生镜,他做了一个没人能看见的影子,陪盛昭度过了上一世。

邬钰顿住话语,另起一话,“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过去,但我不否认这是我的错,没有同你说明,也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你怨我,是应当的。”

盛昭突地打断,他目光如炬,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戾气:“师尊当时是如何想我的?”

救回来一个废物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我当时在想,忘了也好,你若是一生都记不起来,那些人我自会来帮你料理。”

“这一世,我定会让你一生顺遂。”

透过热雾是邬钰柔和下来的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盛昭的双眼猛地一酸,他嗓音不自觉便哑了:“但是我记起来了。”

“抱歉,在你记起来后还瞒着你。”邬钰轻声说,“是我的错。”

盛昭嗓子像堵了团什么东西,难受得厉害,“你不用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我不想你知道,你才不说的。”

邬钰温声:“你会轻松一点。”

盛昭的眼尾霎时红了,他明白邬钰的意思,他将错全怪在邬钰身上,那他就会轻松很多。

邬钰探身揉了揉盛昭的发,“我的昭昭很厉害,不用师尊帮你,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盛昭低声应了:“嗯。”

他处理得其实很糟糕,盛昭心知肚明,现在他的名声早就败坏了,外界不知把他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邬钰笑了下:“所以不用担心怕被我知道,兵不血刃的复仇,可比我厉害多了。”

“若换成我,”邬钰眼眸微眯,罕见地泄出一丝杀气,转瞬即逝,“会比你更不折手段,比你做得过分很多。”

邬钰突地起身,他手一张,剑鞘里的本命剑霎时飞到他手中,他双指并拢,在剑身上一抹,而后直直插在茶桌之上。

没发出一点动静。

邬钰不想吓到盛昭,只是无妄仙尊的本命剑威压本就过分,扑面而来的血气让盛昭怔了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雪白的剑身上就闪过无数画面。

盛昭匆匆一瞥,入目便是无数人头,密密麻麻挤在细长的剑身上,血气冲天。

“这些都是死在我剑下的人。”

盛昭背后泛起寒意。

他抬眸便是眉眼平静的邬钰,他淡声道:“我这个仙尊称号,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邬钰再一拔剑,剑身上的戾气骤然一散,不出刃时便又是一把君子剑,如他的主人一般,看似湖面微风几许一片平静,实则深不见底。

修界将无妄捧得太高了,他们当他是仙,可邬钰修得不是太上无情,他也曾踏着一路鲜血攀上顶峰,他的道里有“杀”字。

他的心里放着一个人。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也有私欲的凡人。

盛昭眼中是不可遏制的讶异,邬钰从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这么……暴力的一面。

邬钰失笑,“怎么,看呆了?”

盛昭恼道,“谁看呆了?”

邬钰忍俊不禁,心底微叹。

笑了就好,不哭了就好。

邬钰重新坐下,宽袖一挥,有了缺口的茶桌便焕然一新,他重新换了张木桌,桌上的东西却分毫未动。

邬钰淡笑:“能喊师尊一声吗?”

盛昭虽然困惑,但还是很乖地喊:“师尊。”

“对,我是你师尊。”邬钰轻声道,他一字一句:“你是我的弟子,我帮你出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

“能不能试一下……试着来依赖一下我。”

说完,邬钰的耳根又红了,他忐忑地等待着,想着还好,怎么说出来就如此不正经。

盛昭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出声:“要怎么试?像刚才那样试吗?”

邬钰也没能想到盛昭能想到这方面上去,他久久未言,呼出的气息滚烫炙热。

不怪盛昭,现在邬钰能帮的除了刺激刺激他们也没有其他的了,盛昭抿紧唇,他不介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几句口舌,还不至于被她放在心上。

盛昭自己可以随便他们说,可邬钰不行,邬钰是修真界的仙尊,怎么能跟他染上污名?

但换成方才的事,他就能接受了吗?

盛昭扪心自问,可他一想,脑海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跟邬钰亲吻时的感受。

虽然他师尊亲得很规矩,很温柔。

但他师尊的气息可不是这么一回事,霸道得简直不像是邬钰所有,它野蛮地占据了盛昭所有的注意力,侵占了盛昭所有的领地,一刻不停地攻城略池。

盛昭别过脸,声音很轻:“算了。”

“没必要,他们我很快就处理完了。”

邬钰喉结微滚,低声问:“你讨厌吗?”

盛昭一怔,没反应过来,一股冷香就又急又凶地逼近,邬钰克制地停在盛昭的唇前,没有彻底亲上去,他再问,“讨厌吗?”

盛昭忍不住往后仰身,磕磕绊绊,“是,我是不,不讨厌,但非必要的时候,我们不,不能这样。”

“师尊。”

邬钰阖了阖眸,哑声问:“为什么不能,我们之前也试过,而且比这更过分。”

身体的记忆比盛昭自己的更深,邬钰这么一说,盛昭霎时回想起了当时欲罢不能的感觉,的确很舒服。

他的两颊迅速红起来,琉璃瞳染了羞涩的水汽,雾气蒙蒙地看着邬钰,很无措地喊:“师尊。”

邬钰狠狠闭了闭眸,“别这么看我。”

盛昭眨了眨眼,迷茫道,“师尊,你先起来好不好?”

他的弟子被他宠了五年,养出了一副娇气的性子,这点距离也受不了,尚且软着声撒娇。

邬钰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面色如常,他从容地直起身,“只是在他们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盛昭以为邬钰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说不定对红尘那些弯弯绕绕的缠绵之情不太了解,他绞尽脑汁,认真解释:“师尊可能不明白,接吻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只能跟喜欢的人做。”

“……我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这种事我只跟师尊做过。”

邬钰指尖猛地一颤,一字一句地重复:“只跟我做过?”

盛昭点点头。

邬钰静了半会儿,突然退步了:“我知晓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亲你,我便不会亲你。”

他语气正直地就好像没有在哄骗他的小徒弟般。

盛昭跟邬钰对视半响,明悟了邬钰后半句话:“只是抱一下?”

邬钰:“对。”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抱一下也没什么,他跟别人抱得还少了?盛昭垂下眸,只是跟邬钰抱一下,就能将那些人气个半死,何乐而不为?看今天裴戚晏跟郁安易的反应就知道了。

况且,他师尊说得也对,跟邬钰说开之后,盛昭总不能放着邬钰不管,仍旧自顾自地处理自己的事。

而且,他们刚刚冷战完,也的确需要一些事缓和一些关系……

盛昭想了一大堆理由才说服自己,他颔首:“好。”

邬钰一怔,低声应下,顿了会,到底过不去心里那关,补充道:“不止是这件事,遇到难事都可以来寻我。”

邬钰加的这一句,却更让盛昭确定他们二人之间是实实在在的师徒情,没有什么旖旎之情,盛昭松了口气,笑:“好。”

时隔几月,盛昭又跟邬钰回到了虚假的道侣关系上,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盛昭突地起身到邬钰身旁,他蹲下身,张开手抱了一下邬钰,笑着说:“请师尊先提前适应一下。”

很随意地一抱,却让邬钰浑身僵硬,他垂首揉了揉盛昭的发顶,“好。”

盛昭:“不要揉我头发,抱我。”

邬钰失笑,他眉眼都溢出笑意,手缓缓环上了盛昭的腰身,低声喟叹:“抱住了。”

怎么这么招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