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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这已经不是老五第一次说和了。

只是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提得很隐晦。

当时听完倒也没有特别气愤。

陶向荣心想, 老五无非是担心自己和老大闹得太狠到时候不可收拾。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未来恐会后悔。

而且,那时候的他未决定彻底丢下贝弗集团, 跟老大缓和关系有利于在老爷子面前挣印象分。

为什么要争呢?

当然是给老大添堵。

陶向荣的想法简单明了。

——我对家业不感兴趣, 你却总担心我来抢, 为此不惜下作到害死我们夫妇的长女, 那我就要跟你抢到底, 看你一把年纪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凄凉惨状。

后来改变主意是因为意识到陶家的‘竞争机制’出了大问题。

各房子女众多。

各个享受着最好的资源, 物质条件拉满, 教育资源超过全世界99.9%的人,却蠢的蠢、坏的坏。

互拖后腿不说。

成天想着陷害旁的堂姊妹,不把心思放在学习、管理公司上, 而是一个个谄媚阿谀博爷爷的宠爱。

少数几个还算拎得清。

知道继承人跟老爷子的宠爱没太大关系, 也有心在公司里干出成绩。

但还是免不了被‘争宠风气’裹挟, 无法将精力百分百放在正事上。

最可怕的是……

畸形的环境催生造就彼此的仇视, 仇恨全由生活中一点一点的小矛盾累积而成。

——今天你抢了我看中的珠宝, 明天我抢走你点名要的家庭教师,后天她抢了某场晚宴的邀请函……

小到谁的脚先迈进门、谁的座位挨爷爷最近、谁被爷爷多夸了两句,大到公司职位高低、联姻对象归属。

诸如此类!

这么多要计较的点, 有几人能做到不被影响?

也因这种种原因, 陶家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即便是“好”也好得非常有限。

相反, 各个心怀鬼胎。

而陶向荣最看重妻子和一双儿女。

当他发觉一家四口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即便最后把老大拉下来,即便能看到大房落魄号丧, 一家老小痛哭忏悔,陶枞陶奕却很可能成长为其他侄子侄女那般后,几乎没有太多挣扎便做了取舍。

如今他已经远离集团核心。

从陶家继承权的漩涡里爬了出来, 老大一家轻松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突然说把万新智能交给自己?

就为了显示他的兄长风范?

可他难道不担心老爷子万一真的同意,从而请神容易送神难?

要知道陶家规矩——外嫁女不得争产。

有资格争继承权的只有老大、老二、自己、老五、老七。

老大不用说,自忖长子嫡孙;

老二则自知平庸,主管文娱业务,选择依附老大,所有的“争”都是为对方添砖加瓦;

老五主动选了贝弗集团最边缘的零售业务,经营全国范围内的贝鲁啦便利店。看起来并不在乎继承权,平时就在老爷子身边尽孝;

老七则是接手集团旗下的酒店业务,在全球多个城市经营贝诺法酒店。

论实力,陶向荣自认略胜一筹,老七次之,接着是老大。而如今自己已然退出,那么只剩下老七。

老七输在年龄。

他进集团时老大和自己已经站稳脚跟了,不过他也有优势,那就是眼下他亲妈还活着。

可以帮他吹吹枕边风。

所以——

既然是老大和老七的战争,老五为什么这么期待自己回去?到底是为自己鸣不平,还是……

想把快要明朗的局面再次搅浑?

陶向荣不愿这么想。

但不得不这么想,否则很难想通老五的逻辑。

他若是把自己当好哥哥,为自己鸣不平。就更应该明白自己和老大永远不可能和解。

可他却三番四次劝和!

有些事不怀疑还好,不多想也便罢了,一旦认真推敲就很难不疑心生暗鬼。

小时候,二妈照顾过自己几年。

所以她死后他没少照顾老四、老五,若他们也在背后算计自己,那……

陶向荣神情严肃。

双手叉腰。

静静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不知不觉,双眉之间的褶子越聚越多,沟壑渐深,沉沉目光闪过几分深思,以及忽然乍现的精光。

他看着摔出蜘蛛裂纹的手机,目光再缓缓挪到旁边那尊腾飞骏马摆件。

几分钟后。

起身将砸烂的东西捡了起来。

给老婆英盈打电话:“老婆,包令美这两天有同你联系吗?”

英盈刚视察完工厂。

接到丈夫电话怔了怔,“前天找我聊了会儿天,怎么了?”

怎么突然喊起五弟妹大名了?

他从前要么称呼五弟妹,要么说老五媳妇,今天却……

陶向荣沉声:“她找你聊什么?是不是聊奕奕跟老二家的陶茜吵架的事?”

英盈瞪大眼,“对,你怎么知道?”

陶向荣眸光又沉了沉:“那问起咱们隔壁的钟元了?”

英盈下意识点了下头。

随后想起自己在打电话,忙张嘴“嗯”了声:“是问起了。就是随口一提,主要还是关心我们在茗城过得怎么样,让我劝你跟公公服软,带孩子们回首都对她们才更好。”

英盈觉得丈夫今天有些奇怪。

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

陶向荣没瞒老婆:“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五两口子是不是想做鹬蚌相争时的渔翁。”

“!!!”

“这、这不能吧?”

英盈心头一惊。

想说不可能,但丈夫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会这么讲一定是察觉到什么。

陶向荣默了片刻,道:“以后包令美再找你说话你就藏着点,防备些总归没坏处。”

“好,我知道了。”英盈没有质疑。

她爷爷辈就是陶家的佣人。

她爸癌症去世前也是陶家的管家,她从小在陶家长大,对这个家腐朽封建且迷信的一面十分清楚。

本来陶家几个儿媳妇里,就属她家世最差。

是以当年她跟向荣结婚,公爹尤为生气。

妯娌们更是看不上她。

只要需要女眷出席的晚会她们向来都撇开自己,害怕‘佣人之女’的身份拉低她们的档次。

向荣也跟公爹大吵一架并放弃了继承权。

公爹嘴上没说什么。

背地里却把他调去快要倒闭的分公司,摆明要教训他。可大嫂他们不清楚,以为外调是对向荣的看重,是对他的磨炼,便在妯娌姊妹间愈发孤立自己。

所以——

当二侄子陶格主动来牵她,说他给未出生的小妹妹准备了玩具,要带自己去看时,英盈误以为那是妯娌对她的接纳,这才没有防备。

亲嫂子、亲侄子……

一时的信任竟酿成终生苦果。

现在在丈夫怀疑老五夫妇,英盈震惊之余又有一种并不意外的感觉。

或许——

如同向荣说的那样,陶家养不出几个善良人吧。

陶向荣叮嘱完妻子。

随后立刻联系了私家侦探。两口子潜意识里仿佛都患了兄弟情ptsd。

一旦有疑虑就要弄个明白。

谁都不敢再存侥幸心理把大家往“好”的方向想,就怕再出一次事。

实在是伤痛太深、走出来的时间太长。

以至于十多年后夫妻俩仍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钟元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陶向荣就从陶向征一次过界的试探中察觉到了微妙之处。

剪彩仪式结束。

各方继续前往酒店享受美食、酒水,交流一下感情,增进大家的友谊和了解。

钟元是东道主。

全程没闲着,手执酒杯满场转,跟每桌来宾天南海北的唠,她身旁没有跟着挡酒的助理,也没必要。

职场、生意场很现实。

位高权重的人放个屁都是香的。就算快把人臭晕了也会有人主动站出来九十度鞠躬道歉,认领那个屁。

而比她位置高的、譬如副市长这些,大庭广众之下干不出劝酒的事,显得素养不够。

于是,钟元端着半杯酒就敬完了全场。

闫特助知道她要跟陶向荣谈点什么,特地把陶向荣的座位安排在钟建华旁边。

这样她在那一桌停留时间长一些便顺理成章,情有可原。

钟元跟钟建华聊了聊涟城逐光大楼的进度,随即恍若不经意般提起首都之行。

“陶总,不得不说你们家的人是真多,陶茜小姐介绍一轮听得我头晕脑胀,半天没记住都有谁。”

陶向荣微笑。

暂时不明白她的用意,只点头回了一句:“的确如此,我父亲喜欢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

钟元嘴角上扬:“这么多兄弟姊妹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事往一处干,实在叫人羡慕了。”

她说话的语调不高。

话里话外满满的真诚,仿佛真的羡慕得不得了。

一旁的钟建华乐呵呵的。

佯装无意的瞥了女儿一眼,瞅她那‘真挚’的小眼神,就知道她在忽悠人。

就是不知贝蒙地产的陶总有什么值得忽悠的,难道元元打算进军房地产?

这两年房价飞涨的同时地价也在飞涨,依他看,赚钱的风口很快就要过去。

此时往房地产里钻……

别不是49年入国军,搞出一堆堆烂尾楼哦!

他心里嘀咕了几句。

决定散场后再给女儿传授经验,教教她不要光看其他人当下吃肉,得想想这肉能吃多久。

陶向荣没注意到钟建华表情的变化,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钟元身上。

听清她说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话……

似乎意有所指??!

恁谁跟陶家人交谈过。

都不会看不清其中的暗流涌动。

陶茜和陶楷兄妹俩其实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身上的锋芒和臭毛病那是藏不住一点。

能搞出朝元这么大盘子的钟元不可能看不懂。

那她此番话是什么用意?

难道是被陶茜兄妹俩惹怒了,特地来告一状或是阴阳怪气泄泄愤?

陶向荣双目直视。

对方竟没有避开。不仅没避开,还很友善地点点下巴,点完不疾不徐挪开视线。

与坐在他对面那位说话:“贾老板,听说你喜得麟儿,恭喜恭喜。”

“哈哈,谢谢谢谢,也祝钟总一切顺利啊。”

“……”

陶向荣手指不自觉摩挲手机,眼神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陷入沉思。

而钟元已经换桌了。

她本就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下谈陶家的事。

因为她得撒谎呀。

撒谎就要找人少的地方,否则容易被人拆穿。

她说那话只是引起陶向荣注意,届时再约他们上门做客对方才不会拒绝。

实际上——

钟元想让这家人欠自己一个救命之恩。

至于那恩要怎么还……

她觉得万新智能就很不错。

虽说陶茜二人说动大陶总签了几份万新智能的专利许可合同,自己却起了吞掉它的想法似乎不怎么道德。

但万新智能跟深蓝以及逐光附属的两个研发实验组互补性太高了,吞了它就如虎添翼。

她很难不心动。

而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将万新完完整整拿到手,就需要里应外合。最快的办法是查出大房、二房、三房为何形同陌路再加以利用,不,加以交易。

她想——

上辈子陶家几房能对彼此下狠手,其中矛盾定然不小,否则何苦走上你死我活这条路?

可眼下钟元尚未摸清楚其中的关节。

只能想办法撒个谎。

以“无意得知,且必须为告密者保密”的姿态把五房这只隐狼抛出来,至于血案中隐身的大房……

钟元对他们的观感很奇怪。

可惜目前找不到任何证明他们有问题的蛛丝马迹。

没办法。

这陶家尽管看似漏得跟筛子似的,处处都是破绽,然而麻振的人蹲了近一个月全是鸡毛蒜皮的料。

实在不值得一提。

大房已经是排除掉三房后最正常的一房人。

当然。

这个正常不包含私生活。

陶家人的私生活,钟元看得眼睛痛,头也痛。

不愧是革命不彻底的家族。

就算五十年代便回国,后面不知通过什么办法避免被打成□□的下场,但他们的思想那是一点没进步,还跟港湾富豪差不多呢。

加之有添丁给钱的规矩,使得陶家男人更加管不住胯下那二两肉。

除开自由恋爱、坚持跟青梅竹马结婚的陶向荣,其他人均在外包养情人。

且不止一个。

抱私生子女回家给正房养的都是常态,他们的妻子全都知情但选择默许。

就跟古代的当家主母一样。

所以私生活这点不能作为攻讦哪一房的手段,因为大家都差不多。

物质的极度宽裕,道德的极度不受限,一切规矩、公序良俗在他们这儿形同虚设,他们自己就是规矩。

美其名曰……

这就是所谓老钱后代的风格。

便也不意外处于边缘的陶茜都如此自信。人家说不定还在背后骂钟元土冒儿,暴发户呢。

而除开私生活的极度开放,陶家还有一个特点也让钟元印象深刻。

大抵也是受了祖上下南洋、且在那边发家的影响,陶家非常迷信,经常会请‘大师’上门摆阵看风水。

甚至每隔几年还会到南洋或东南亚找大师驱邪避灾。

钟元看这家人的资料时脑门上的问号就没消过。

简直跟上辈子看娱乐圈养小鬼、找某龙王批命改命的八卦一样满脸懵逼。

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看懂。

所以——

她难得陷入了茫然。

竟不知道该让麻振从哪个方向挖了。

这被封建迷信腌大的群体和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脑回路真就两模两样,要揣测他们的作恶动机实在摸不着法门。

她只能先抛个饵。

让同样环境长大的陶向荣去摸,没准他很快能找到突破口。

陶向荣应酬完回家就一直在思考钟元那句话。

当晚——

管家就说收到了C08的周末邀请。

第112章

“这……”

英盈看着手中的邀请函, 有些莫名,刚要问丈夫什么情况,就被放学回家正听个话尾的陶奕惊喜的声音盖过了:“是给我的吗?”

英盈笑着拍开她的爪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陶奕放下书包, 振振有词:“元神……不, 元姐之前说忙完就邀我到她家做客, 当然是给我的咯?”

说完眼睛瞪得溜圆:“难道不是?”

陶向荣失笑。

要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起因的确在奕奕身上。

如果没有她跟个脑残粉似地四处吹捧钟元, 就不至惹得老二家的陶茜不爽, 专程跑到人家面前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也就没有邀请函的事。

不过陶向荣没有跟女儿说太深,而是点头开玩笑:“嘿,这么说爸爸还沾你的光了啊?”

陶奕抬起下巴, 单手托在下颚处。

佯装深沉地同样点头:“可不是嘛。您就管一家公司, 元姐管好多家, 当然是你沾了本宝宝的光啦~~~”

说完嘻嘻哈哈扑到英盈身上。

‘欻’一下拿走邀请函, 随后跟小麻雀似地兴奋跳走, 边跑边大声嚷嚷:“刘叔,有没有塑封纸,我要把它保存起来放进相册。”

英盈看着活泼的女儿, 宠溺地摇摇头:“一回家就吵吵吵, 耳朵没个消停。”

“奕奕, 枞枞呢?”

陶奕:“他跟人打篮球去啦~~”

兄妹俩念的三中国际部。国际部高一高二没早自习也没晚自习, 早晚自习要到高三才安排,但放学不意味着彻底放松, 还有各种各样的课等着呢。

陶奕此刻却完全没有学习的心思。

她托着腮走神,时不时‘咯咯’笑几声。

大脑已经被周末穿什么、送什么小礼物、想跟偶像说什么话给占满了。

而湖一边的钟元回家没一会儿就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她名下兴隆路汇鑫小区那套房子发生了火灾。

找她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钟元一听火灾, 眉心就跳了跳。

火火火。

怎么哪儿都有火?!

她哪清楚那几套房的出租情况。

每年都是秘书去办的,便让孔婕拿着授权委托书到公安局处理。

约莫两个小时后,孔婕从公安局回来了。

“……自然起火还是怎么个情况?”

“有人在301自焚。”

钟元闻言。

眉心登时蹙得紧紧的,她有点想骂人了,但还是按捺住郁闷和不快问孔婕:“人呢,人有没有事?”

孔婕摇摇头:“死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细节,警察那边没有结论,但有一点很明确:“死的不是租户,是来投奔她的朋友。”

“租户趁国庆放假回老家了。公安局通知到位,她在赶回来的路上。”

“据她讲死者是她中学时的朋友,对方最近失恋,心情不好还被工作的咖啡馆开除,感情失意、工作也失意,她担心她出事,便主动邀对方来茗城散心,结果……”

“损失怎么样?”

孔婕:“整栋楼外墙都被熏黑了,楼上楼下也挺严重,房屋整修加烧毁得家具,初步定损大概得大几十万,不包括房价跌的那部分。”

自焚诶。

还是穿了条红裙子。

人被消防弄出来时靠近腰腹的衣料没彻底烧掉,被周威邻居瞧见了,被那么一传,势必影响整栋楼的房价,没准小区也要受影响的。

孔婕被喊过去时,围在公安局外面的住户都唉声叹气,其中不乏有咒骂死者害四单元楼变凶宅的人。

“该赔就赔,该修就赶紧找人修。”

孔婕点头:“但是钟总,租户大概没能力赔。刚刚我看了一遍她跟我们签合同时留的信息,身份证地址是隔壁市的春雨孤儿院。”

没有家庭兜底,又才实习,这么大一笔钱肯定赔不出来,她不敢想那名租户此刻的心情。

钟元沉默很久。

终于没忍住骂了句:“这种人真是可恨得不行。”

死了还要拖累别人!

对自己的生命都不尊重,难道还指望旁人为她惋惜吗?钟元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人,说一万遍‘人死为大’她还是想口吐芬芳。

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要死为什么要死在收留她的朋友的出租屋里,就算要死,不能选择嗑药割腕吗?

为什么要选择自焚?

有没有考虑过楼里的其他住户?万一有小孩老人没能及时跑出去,他们得多冤?

有没有想过会害最后还关心她的朋友也活不下去?

真够无语的。

“让法务部处理,跟楼里住户商量修补外立面和内部重装的事,我们也是受害者,赔钱不考虑,但可以帮忙把受到影响的屋子恢复原样,至于房价下跌,那没办法,大家都倒霉。而租户那边……跟她签一份赔偿合同,确保她的工资在保障日常生活的前提下,让她分期赔偿,至少赔三年,我不允许讨价还价!”

孔婕偷偷瞄了两眼钟总不断释放冷气的黑脸。

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嘴硬心软。

刚毕业除开日常生活所需,每个月能还两千就不错了,赔偿三年拢共不到十万。

不到损失的五分之一。

如果算上“凶宅”名声造成的房价跌幅,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毕竟汇鑫小区老,兴隆路地段却很不错,周边房价不低的。可这事一出,这栋楼几年内估计都要遇冷。

本小区若有谁近几年打算换房,此刻大概鞭尸的心都有。

所以——

老板提出的赔偿金额真的非常少了。

事实上,是钟元不想要对方多赔吗?

想啊,她怎么不想!

她的损失都是实打实的啊,但对方赔不起也是事实。

她当然可以叫法务揪着租户让她赔偿全部损失,可换位思考,刚毕业就背上十多年的债,这债还是被人牵带的,实在太容易击溃一个普通人。

万一那姑娘也想不通,选择自杀怎么办?

到时影响的是自己的名声。

便是占理也要被说一句太计较,又害掉一条鲜活的生命,自己那么有钱却要逼迫孤儿出身的职场新人还债,话题延伸出去很容易搞出负面舆论……

思来想去。

她只能劝自己放宽心,当消财免灾积功德了。

同一时间。

接到110电话的李宁脸色惨白走下大巴。

表情茫然。

她没有打车往公安局赶,而是紧紧拽着背包带子,以龟速在路上步行。

慢一点,再慢一点面对吧。

她害怕。

害怕从警察嘴里听到自己将承担的后果。从接到电话到乘坐大巴,李宁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彻底放空,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路过江边时她更是恍惚。

只觉跨江大桥彷佛充满了魔力,有一道声音不断在脑海回荡:生活好难啊,来啊,来啊,下来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她看着平静的江面,秋日的夜风吹起脸颊碎发,头发丝好似都变得自由了。

李宁忽然不想再挣扎。

手不知不觉摸到冰凉的栏杆上。

“Standing in the hall of fame

~And the worlds gonna know your name

Cause you burn with the brightest flame

……”①

李宁迷茫涣散的眸光渐渐重聚。

她僵立着。

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说:肯定是上司找你临时加班,要么就是前辈又把他该干的活儿推给你,否则还有谁会找你呢?

哦,大概还有10086。

另一道声音说:可能是院长妈妈,也可能是哪个同学知道你倒霉特地来关心你的。

……

这一犹豫,江面的魔力似乎降低了。

生存欲回来了一点点。

李宁死死咬着下唇。

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拿出包里的手机,一看到“房东”两个字,本就凉到极致的心瞬间坠入十八层地狱。

她嘴角溢出一丝苦涩。

她想,房东一定气急了吧,好好的房子那么倒霉租给自己。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该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孔婕见迟迟没接听,刚打算挂断,等过一会儿再打,电话忽然又通了。

“喂,李小姐,我跟你说喔……”

李宁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手脚都在发抖。

等听完她有种死了一遍又重回人间的感觉,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也如决堤般倾泻而出。

李宁胡乱抹掉满脸泪水:“谢谢,谢谢你,孔姐。”

听出对面的泣不成声,孔婕顿了两秒,眼里流露出同情:“不用谢我,我不是屋子的业主,业主是我老板。那就这样,律师后面联络你,跟你签赔偿合同。”

说实话,这事搁谁身上都绷不住。

实在太倒霉了。

好心收留并安慰朋友,结果对方一了百了后却给自己留下巨额债务,怎一个惨字了得!

李宁也觉得自己惨,这会儿却又觉得自己很幸运了。她打小被抛弃,但也被孤儿院收留;九年义务制教育完成,又有好心的叔叔阿姨资助她继续读书;租的房子因自己的责任烧了,房东却很通情达理。

玻璃渣里抠出的这么一点点糖,又给她带来了生的渴望。

原以为要背大半辈子的债,会把她压垮的赔偿,现在只要三年,只要熬一熬,属于她的明天终究还有到来的一日。

她不想轻生了。

而不想轻生的李宁不再龟速,飞速跑起来,晚风吹起她凌乱的头发,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助推她拼命奔向希望的前方。

次日孔婕就带着朝元的龙律师跟李宁碰面。

顺带跟同一栋楼的其他业主确定损失。

一看301的房东效率高,赔偿痛快,来谈判的是秘书和律师,显然不差钱。

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得陇望蜀,想要更多赔偿。

孔婕可不惯着他们。

“各位邻居,谁不接受我方提出的解决方案可以到法院提起诉讼。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确一点,我老板跟各位一样都是受害者,她本来可以不掺和,只要跟你们一起让小李赔就好了,反正她等得起。”

“但大家应该清楚,如果坚持让小李赔,她能赔多少,房子什么时候重新修整好都没有定数,很可能拖好几年,那拖太久受影响最大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我老板出于善意,也是不想把刚毕业的小姑娘逼上绝路才自担这笔损失,可甭误会,就觉得她该!”

孔婕说得非常明白。

企图无理取闹的两家只能偃旗息鼓。毕竟她说的是实话,指望租客赔所有损失是天荒夜谈,把她卖了都未必能赔出来,万一真逼上绝路,岂不是一点损失都挽回不了吗?

现在有人站出来承担修缮就很不错了。

但还是有人不死心地试探:“修整被烧到的屋子,我们就不能住家里了啊,搬出去住一两个月,这房租、生活上的不便……”

孔婕定定看她。

不反驳,也不搭腔。

最后说话的人声音越来越低,慢慢消声。

有专业律师在事情处理得非常快,损失的事一解决,同栋楼的住户可算有心力跟周围邻居抱怨了。

跳两轮广场舞,汇鑫小区有人身穿红衣自焚,一看就要化身怨灵的小道消息迅速上了茗城的本地新闻。

缺德的是记者还专程采访李宁。问她突然背负巨额债务心情怎么样,还能否乐观面对生活。

李宁拒绝讨论。

但她的“同事”、“同学”一个个回答得有鼻子有眼,不到三天,就从一开始估算的几十万债务滚雪球似的,滚到了一百多万……

数额这么大,李宁一看就没钱,于是记者想搞个大的,打算采访业主。

大概是从哪家中介那儿摸到的消息。

毕竟零几年她刚拿到这几处房产时,前两年都托给中介处理,当初钟元出示过房产证、身份证的复印件。

记者发现业主是钟元。

还没采访到本人呢,就开始编新闻了,给她戴高帽,说她这么有钱,肯定不会让人赔。

钟元看了哭笑不得。

好在茗城日报和茗城电视台受众少,这条假新闻对她没造成任何影响,她便没搭理。

但同样看到新闻的陶向荣正想多了解一点钟元的为人,儿子女儿太崇拜她了,他很认可她的能力,但也会担心她对奕奕和枞枞有别的企图。

便找秘书了解了汇鑫小区的后续。

得知她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事情处理妥,解决方案还透着几分人情味,对她的人品确实多了一些信任。

周末。

钟家一早做好了宴客的准备。

为了表示她的重视和欢迎。

今天的餐点没有让蔡阿姨出马,而是特地请了茗城唯一一位摘得米其林三星桂冠的餐厅主厨,对方既擅长粤菜,也擅长北方菜。

整个一楼宴客区域还重新布置了一番。

钟元在楼上挑衣服,既给自己挑也给宴修元挑。衣帽间里三个大衣橱,她占据两个半,宴修元只占半个。

“穿这套,我已经能想象到一会儿有多帅了。”

钟元挑好衣服还不忘提供情绪价值,宴修元长臂一伸,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问出了恋爱脑都爱问的问题:“难道我穿别的就没那么帅?”

钟元眼睫弯弯。

转过身体俏皮地眨了眨眼,吐气如兰:“胡说!不穿的时候最帅。”

宴修元喉结滚动。

修长手指忽然抬起,揉了揉钟元的唇瓣,钟元觑见他眼底的氤氲,赶忙侧过脸颊躲开:“马上客人就来了。”

宴修元眼底闪过淡淡遗憾,指间从唇瓣一路划到鬓边碎发,穿梭到发丝间,恍若不经意般绕到脑后,掌心缓缓收紧。

“不耽误亲亲。”

“喂——唔!”

“……”

C09门口。

‘盛装打扮’的陶奕一只手挎在妈妈臂弯,一只手挽着爸爸,嘴巴不停催促:“快点啊~~~”

“臭丫头,你到底急什么?”英盈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眼神掠过她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时忍不住带出一丝疑惑,“你确定你偶像喜欢缤纷多彩,乱到眼睛快瞎了的风格?”

“那必须的啊!”

陶奕自信抬头:“我是合格的粉丝,了解超深的。”她可是超话十级元气弹,能不知道元神内心很叛逆吗?

现在不穿不代表不喜欢,那是不适合。

对,肯定是不适合呀。

走在更前面的陶枞没搭话,但身上也穿着同款花卫衣,紫的、黄的、橘的……宛若颜料盘打翻了。

陶向荣跟妻子对了个眼神,又好笑又无奈。

得。

他俩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喜好。

C09距离C08看着非常近,但绕着湖走,算下来差不多有一千多米。

钟元透过二楼书房的窗户。

瞥到陶家四口的身影出现时,立刻拖着宴修元到门口迎他们。

“陶奕,又见面了。”

钟元先是跟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打招呼,把陶奕激动得脸颊绯红:“元姐,我来啦~~”

小姑娘说完。

小眼神便得意地冲亲爹抬了抬下巴,好似在说:看,我就说元姐是因为我才邀请你们的。

陶向荣:……

跟陶奕打完招呼,钟元才跟陶向荣夫妇寒暄:“陶总、陶太太还有令郎,请进。”

陶枞发现妹妹能被偶像喊名字。

自己只落得一个‘令郎’,赶忙插话:“元姐,我是陶枞,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

钟元嘴角上扬。

恰如其分地补充了一句:“嗯,我记下你的名字了,陶枞。”

日后的纵火犯,当下的傻白甜小子脸颊上立刻浮出两个小酒窝。

钟元继续介绍宴修元:“陶总、英总,这是我男朋友宴修元。”

陶向荣跟宴修元握手。

“你好。”

“你好。”

陶向荣知道宴修元。从收到邀请函到现在,一个礼拜的时间足够他把钟元的信息查个大概。

宴家那位之前在首都待过多年,快退下来才申请调到茗城,之后退休就一直留在这边。

人不在首都。

首都的很多人却没忘记他。

陶家也记得他。

他们家打从回国就在首都定居了。当初胆战心惊过了好些年,他爷爷、他爸都曾后悔过回得太早,说差点羊入虎口。

回来刚过十年太平日子,就迎来了讲成分的年代。那会儿大家很怕被拎出来啊,低调装穷不说,还专程躲到周边乡下。躲了还要日日防备那些抓特务、抓海外关系的人。宴家那谁自然也在他们的防备之中。

好在前十年陶家也经营出了一些关系,关键时候对方帮忙掩盖了他们的存在……

没想到自己竟然跟那位宴主任的后代坐一块吃饭。不过对方没提,陶向荣便也当不知道。

想到这儿,陶向荣淡然一笑。

不经意扭头,觑见老婆眼睛一亮,握着钟元的手一直没松开,脸上笑容也比之前真实许多。

他微微一怔。

稍稍回忆了一番他跟宴修元握手前发生了什么,两秒后恍然大悟,再看向钟元时他眼神变得更加郑重了。

第113章

钟元表现得十分重视客人。

她谈吐非常松弛, 加上身旁还有一个博学的宴修元,俊男美女一搭配,现场气氛确实营造得非常不错。

陶枞陶奕就不提了。

两人好奇偶像的家是什么样, 压根不需要人招待, 一听钟元说不用拘束, 随便参加, 他俩就转开了。

但兄妹俩也很有分寸。

只在花园和一楼、负一楼参观, 二楼这样的私密空间他们自觉避开了。

陶向荣本来想严肃深沉一点, ‘敌不动我不动’, 等着钟元主动出击,再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再接招。

没想到老婆这个忠实盟友被一声‘英总’破了防线,对着钟元笑得别提多舒心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

叹息完, 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浓浓的警惕。钟元此人年纪轻轻, 却实在太擅长除去她想对话的人心里的藩篱。

很人精。

人精得水到渠成, 仿佛天生一样, 但又很难让人生厌。

譬如一进门。

她没有跟自己和英盈说话,而是先理会相比之下与她更加“亲近”的女儿。果然,傻孩子开心坏了, 当时他的想法是什么?

诧异, 很诧异。

但又因女儿获得强烈的情感满足, 告诉自己不要介意, 甚至还有点微妙的佩服。

等她称呼英盈‘英总’。

看到英盈意外又开心的笑脸,陶向荣第一次意识到老婆其实也希望旁人在工作上能认可自己。

其实第一次钟元喊她陶太太她并无不高兴。

甚至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 ‘陶太太’这个称呼已经替换掉了英盈这个名字,她没觉得不舒服,被那般称呼也是开心的。

但方才她惊喜的表情在告诉他, 非要选一个的话,其实‘英总’这个称呼更合她心意。

如果钟元一开始就喊‘英总’。

陶向荣会觉得她有故意讨好拉拢妻子的嫌疑。他爱重老婆,但不会违心地认为‘英总’这个标签更重。

对外……

妻子身上陶太太的烙印深得太多太多了。

但钟元偏偏两次称呼不一样。

既认可英盈作为妻子的价值,又认可她身为职场女性的成功,哪怕是装的,也装得比很多人有水平。

这些细节都说明她心机深沉,非常擅长发现并挑动别人的情绪。

当然……

也不排除人家本性真诚。

陶向荣一时之间没好下结论。

但钟元才不管他怎么看自己。

笑眯眯地带着英盈参观院子,把陶向荣丢给宴修元招待了。

反正还没到饭点。

她原就打算吃完饭再聊,免得提前谈崩搞到大家食不下咽,场面凝重难看。

她尽量不在青少年面前垮脸。

没想到英盈比陶向荣沉不住气太多,闲聊不到十分钟,忽然就问出口了:“对了钟总,你请我们过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钟元愣了愣。

眨眼功夫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她抬手折下身旁一枝桂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语气无比自然:“确实要事要跟二位聊。”

英盈准备好倾听。

钟元却微微停顿,她从方才夫妻俩的眼神互动看出老婆可以影响老公,二人感情极好。故意踟蹰不定的样子再次进行确认:“现在说?陶总不在,没问题吗?”

男人对逛花园看植物闲聊没兴趣。

宴修元便陪陶向荣在茶室喝茶,宴教授不太喜欢应酬,他俩站在一起面对外人时都是她话多一点。但不代表他不会应酬,反正钟元从不担心他拖自己后腿。

而陶枞陶奕二人到了负一层就没再出现,钟元猜他俩应该在游戏室。对那个年龄段来说,装备齐全的游戏室堪称天堂。

不过由此可见——

两兄妹是真的单纯,她说随意,他们就真随意了。

英盈一听这话当即笑起来。眉眼间酝满对夫妻感情的自信:“没问题,他在不在都不要紧。”

钟元想了想,作出思考的样子。

预先准备的说词是要对陶向荣说的。

对待陶向荣的办法很简单——

上位者疑心重,可以充分利用他的心理,配合似是而非、故作高深的态度,表现出自己手里捏着一对大小鬼的阵仗,让他以为自己查到了什么。

简单说就两个字:装比。

装比第一准则——

凡事不说透,只要架势够唬人,对方自诩运筹帷幄就会自行脑补出完整的逻辑。

只要陶向荣怀疑心被勾起来。

怀疑任何一房且付诸调查行动,那自己能透过他的“调查”,加上辈子已知的一部分经过推导出大概,再调转头让他还恩情。

他还最好。

不认,那她就想别的办法抢。

钟元原本没打算从英盈入手,因为一开始不确定英盈对陶向荣的影响有多大。

哪怕外界一直传两人感情和睦、伉俪情深,但豪门的爱情总是真真假假,雾里看花。

水分太重了。

所以钟元对英盈称呼的转变其实跟陶向荣以为的不一样,不是早就设计好的,而是一时兴起的小小试探。

不过她有心,算对方的无心。说话时就一直注意着陶向荣夫妻俩的微表情,这才敏锐捕捉到了英盈的反应和陶向荣那一瞬间的眼神。

确定两人感情甚笃。

那么——

或许自己可以转变一下思路。

“钟总、钟总……?”英盈看她半天没反应,喊了两声。

钟元回神。

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夫妻一体,说与英总你听也一样。”

霎时——

英盈笑纹又多了一条。

面对明显更好对付的英盈,钟元表情愈发真挚:“上个月我到首都出差,机缘巧合跟您二伯哥家的两个孩子碰了面,当时有点好奇他们找上我做什么,毕竟我这人其实有点胆小,就怕出现什么事情超出掌控,于是查了查,这一查……”

战略性停顿。

英盈已经蹙着眉眼神催促了。

钟元又犹豫了一会儿,一副想说又觉得说出来不太合适的表情。最后一咬牙,还是挣扎着说了:“就发现你们老陶家竟然互相监视呢。”

英盈表情尴尬。

嘴角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直线。

虽然他们一家目前脱离了本家,但内里的龌龊被外人得知还是叫人有些抹不开脸。

尴尬完,就是又惊又怒了。自家都已经远离还要被安排人盯着?

到底是谁这么执着?

钟元没吊胃口。

彷佛没特地针对谁,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大陶总盯所有弟弟,弟弟们盯哥哥,葛太太和五少对您一家子情有独钟……我一看情况太复杂,我这个外人知道得太多怕是不好,原本就不打算说,但咱们两家是邻居,陶奕又对我很崇拜,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这才多嘴一句,你别介意。”

老四丈夫就姓葛。

这还真是亲兄妹了,两人都盯着他们家!

“不介意,我还要多谢你。”

英盈怎么会介意呢,尽管丈夫前几日便已经怀疑老五的居心,但面对钟元的好意提醒,她是领情的。

她没有过多怀疑不是相信钟元,而是相信丈夫,钟元的话只是佐证丈夫的判断没错,因此很顺畅地接受了外人无意间查到的“确定”消息。

若是陶向荣,此刻一定会怀疑钟元的动机,并多番试探她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但英盈缺乏这样的敏锐。

两人看似年龄相距甚远。

实际不能撇开上辈子度过的时光,真算起来钟元比她小不了两岁,而陶家的氛围本身不允许英盈“越界”,出门做事,跑上跑下就是越界。

简单说——

陶家要的儿媳妇是以夫为天、管好家里内务、教养好子女、平衡好私生子女的传统主母。

就算名下有公司也会交给其他人打理,她只要等着季度分红就好。

日常便是太太社交。

她们的属性是某某的太太,专程为丈夫打辅助用的。

英盈因为家世问题,想要在家族里过得顺心,想不牵累一双儿女,只会更守规矩。

她真正参与管理,能自己做决策是在一家人离开首都后,所以单论心眼子,属实不算多。

但这么轻易就相信……

一点儿没往深了问,叫她找不到发挥余地还是太出乎意料了,钟元忍不住意外地挑了下眉。

“您不介意真是太好了。”钟元借着低头看手表的动作跳过这个话题,避免说太多显得目的性太强,而她的目的也不适合跟英盈谈,“陶奕和她哥哥是双胞胎吗,长得很像,喜好竟然也差不多呢。”

大概每个母亲谈到孩子就容易被转移焦点。英盈面上的尴尬缓缓褪去,笑意再次爬上脸庞:“其实是觉得你喜欢才打扮成这样,他俩都很崇拜你。”

钟元讶然,“这样啊,看来是我的小粉丝了。”

“这个年龄还真是可爱呀。”

“……”

她俩聊孩子时,宴修元在招待陶向荣。

他手腕轻压,食指按在盖碗钮上,拇指和中指扣在杯檐,如嫩笋般浅绿的水色缓缓倒入茶壶。

旋即往小巧的竹叶杯里沏上。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敲了下桌面,但只有一下。

陶家守旧。

守旧体现在方方面面,不管出门在外如何表现,回到几家人共同居住的大宅,行起坐卧就必须遵循规矩。

必须处处彰显底蕴。

是以待客礼仪陶向荣这辈人从小学到大。

宴修元动作行云流水却只敲一下,陶向荣便看出他为人矜傲。

他瞥了眼过于可爱的茶宠。

手执茶杯微嗅热气,随口打趣:“看来钟总童心未泯啊。”

“嗯,她向来真诚炽热,心也很软。”宴修元笑眸注视着啃荔枝的小猴子茶宠,接下对方的话。

陶向荣喝茶动作稍顿。

真诚炽热心软这个词……恕他直言,他没看出来。

宴修元表情从容轻啜一口:“陶总不信?”

他眼神并不凌厉。

相反——

双眸平静而深邃,人很年轻但周身气场沉稳内敛,气质斐然。饶是陶向荣见惯大风大浪,也下意识把他放在平等位置看待,而不是像对待晚辈那般。

陶向荣听他语气,便知道正题来了,“怎么说?”

宴修元:“陶总有一对好儿女,元元很喜欢她,她不希望小朋友遭遇不好的事。”

遭遇不好的事……

陶向荣笑容倏地消失,冷眼对视。

宴修元不疾不徐,指间捏着小巧可爱的茶杯转了转,“陶家人太爱窥伺。窥伺自家人就罢了还窥伺到旁人身上,手有点太长了。”

陶向荣本就冰冷的眼神顿时化作利箭,射向宴修元,忽地冷笑一声:“看来,今天还是一场鸿门宴啊。”

宴修元狭长双目微微上挑,眸子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他薄唇微启。

眉毛也随之扬了下,“陶总兄弟情深实在叫人佩服,可惜陶家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元元心善,看在你女儿是她的小迷妹的份上提醒你提防陶向征,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是陶家的内部事务。”

一听老五名字,陶向荣眼中寒意逐渐消融,但更为幽深地打量宴修元。

将信将疑。

他猜钟元的确知道些什么,但宴修元似乎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做手势请他继续饮茶。

陶向荣不敢拿家人赌。

尽管内心不满被两个小辈牵着鼻子走,可想到老爷子年轻时对宴家忌惮的样子,又担心宴家真的查到什么,他想了想,决定试试激将法:“不必把挑拨离间说得那么动听,在我面前玩心眼你们还嫩了点。”

宴修元笑而不语。

不接茬。

陶向荣眸光暗了暗,继续加码:“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别说窥伺之言纯属胡说八道,便是有,也不过是防备我与他们相争,假以时日,只要他们相信我没有争抢之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如果你们俩今天请我们一家做客是为了空口白牙挑事当黄雀,恕不配合了。”

他愤怒站起,抬脚欲走。

宴修元依然不动如山,没留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陶向荣反而犹豫了。

他一犹豫。

宴修元便顺势给他递台阶:“陶总何必恼怒,我所说是真是假你可以吩咐你自己的人去查证。”

“元元邀你们前来一是对陶奕印象很好,二嘛,确实想让陶总欠一个人情。”

说到这儿,宴修元轻哂一声:“陶总是生意人,你跟我们家元元都是成功的商人,想来应该知道微薄的善意和好感不足以支撑她掺和你家的事。”

“呵,你倒是直白。”

陶向荣似笑非笑,重新坐回来。

他发现了这对情侣的共通点,不怕被看穿,甚至乐于主动展现,换个角度看竟也能说一句坦诚。

简直讽刺。

宴修元嘴角微微上扬。

又给他沏了半杯:“坦诚相待是人与人交往的基石。陶总,查查你的那些兄弟,会有惊喜等着你的。”

陶向荣原本就不是真的愤怒。

发现激将法不管用,宴修元根本不打算说出他们查到的具体内容,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沉住气。

自己出来混了二十多年,定力还能比不过眼前的年轻人?

反正找的私家侦探已经盯着老五了。

大不了再多盯几个。

于是,陶向荣也不再谈及此事,更不打算问宴修元想用人情换什么,他要晾着他们。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

很快,气氛就平和到彷佛前一秒没有你来我往一样。

钟元和英盈以及陶奕兄妹俩上楼时,就看到两个男人嘴角含笑,表情轻松,很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跟男朋友眼神交汇两秒,钟元有了一点猜测。

宴修元笑眯眯喊她:“回来得刚刚好,蔡阿姨说可以上菜了。”

“那看来我的肚子饿得很及时嘛。”钟元眼眸含笑,侧身领着母子仨人到餐厅,边走边柔声介绍:“这位主厨的烤鸭一绝,粤菜也很有一手……”

“那我太期待了。”

两位女士和双胞胎均言笑晏晏。

陶向荣见状,没有横生枝节影响妻子和孩子们的心情,也面带笑容起身跟上。

刚落座,餐桌下宴修元便在钟元掌心写了个“不”,钟元心里的猜测成真了。

便没再提任何扫兴的话题。

而是专注招待英盈和双胞胎,双胞胎第一次跟偶像坐同一桌,好奇心和兴奋夹杂在一块,恨不得一直问钟元问题。

比如当年的学习动力是什么、比如喜好、比如爱吃什么……像每一个狂热粉丝一样,发誓要做全世界最了解自家偶像的那个人。

钟元挑拣着回答,七句真话里掺点假。

毕竟像赚钱、赚大钱这种直白俗气的理由是学习动力,说出来难免有点带坏小孩。

于是——

她给了个乍听抽象,但又很符合青春期的答案:“我就是想知道优生和差生除了成绩以外,到底有什么区别,想知道分数高一点别人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陶奕眼睛闪闪发亮:“然后呢,结果呢?”

“然后啊。”钟元朝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就发现成绩好确实很占便宜,比如偶尔想逃一堂课,老师一定不会怀疑我的病假是假的。”

“哈哈哈哈。”

“原来元姐你也逃课啊。”陶枞感到不可思议。

高二后钟元就没逃过了。

唯一一次缺课是真的生病,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逃过,但很少。”

“你们可别跟我学,逃课那天我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今天都上了哪些内容,大家做了几套试卷,其实有产生一点点负罪感。”

“……”

上了饭桌,钟元主要跟双胞胎聊,偶尔跟陶向荣夫妇聊几句,陶向荣一直在等她开口,没想到一家四口肚子用完餐告辞,钟元都没提。

等回到家。

等双胞胎离开视线范围,他才知道对方太狡猾,对他是坦诚加以利相诱,对他老婆则是走的情感路线。

游个花园。

全程不到二十分钟。

英盈就对钟元充满好感,陶向荣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婆,你没发现自己完全跟着她的节奏走吗?她的话挠到了你的痒痒处,让你觉得她可信,所以拿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博得你的好感。”

“她在算计咱们。”

这点英盈能不知道吗?

“可是老公,她提供的方向没错,不是吗?”英盈不认为这是算计,她觉得这是对方谋求合作释放的信号,“如果是算计,她应该先提条件,再提供信息。”

“正因如此,才更要警惕。”

陶向荣想什么做什么从不瞒老婆,他毫不掩饰对钟元的忌惮:“免费的就是最贵的,我看她野心不小,所图甚大。”

“你说的,生意人不图点什么才奇怪。”

英盈笑了笑。

脱下外套,拿起睡衣,边往浴室走边说:“你对人家钟总的意见真的挺大。”

陶向荣:……

能不大吗?

一家就四口,她三言两语俘获三个人的心,双胞胎还能说涉世未深,容易被表象所迷,连他老婆都被迷得够呛,他不警惕才怪。

但他老婆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对方没伤害过她,就很少把人往坏处想。

奕奕枞枞随她,在兄弟姊妹间总是吃亏的那个,关键吃亏后就算起报复的心思,都只会给她的堂姐堂兄P丑图打嘴仗……

陶向荣又不想改变他们。

他在陶家看惯了大家争来抢去,自己也争争抢抢快二十年,只觉得汲汲营营太累,一家人开心就很好,甚至都不强求儿女以后继承自己的事业。

偏偏有人不给他安生日子过,别让自己查出来。

陶向荣眸光黑了黑。

一时间竟说不清更希望私家侦探查出点什么,还是一点儿也查不到!

然而结果叫他心情复杂。

“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松口气,冯秘书究竟说什么了?”

英盈问。

陶向荣表情更加奇怪,沉默片刻,说:“万际那边查到了老五的消息,他确实收买人盯着咱们。”

英盈错愕:“谁?”

“方姨。”

英盈蹭地站起身,感到不可置信:“方姨?怎么会是她?”

方姨在陶家干了二十多年。是她第一次流产时来的陶家,随后就一直照顾他们三房。

因为陶家各房有各房的帮佣。

所以他们搬来茗城时,平时照顾他们的管家、方姨、司机都跟着来了。

“是她。”陶向荣表情也很复杂,“这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万际发现了老五的秘密,他很可能不是陶家人。”

“!!!”

英盈目瞪口呆。

瞬间没心思再纠结方姨的事了:“……怎、怎么会?这是真的吗?”

陶向荣从牛皮袋里抽出一叠照片。

照片里,陶向征多次跟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会面,录音笔还录到他喊对方爸爸。

英盈没见过这个男人。

陶向荣见过。

因为男人辨识度很高,他脸上有两道疤,一道从鼻梁处划到下颚,一道在额头,便是老了相貌有所变化他也认得出来。

陶向荣小时候是二妈带大的。

这个男人当时以二妈表弟的名义来投奔二妈,那会儿是七零年还是六九年。

老爷子有天不小心露富,被镇里革委会的人盯上了,寻了借口把他弄到隔壁农场教育了三个月。

他怕自己若是找人捞,更容易暴露海外资本家身份,便老老实实被关了一阵子。

刀疤男就是那会儿来的。

二妈说那是她的表弟。

对方担心孤儿寡母受欺负才专程跑来一趟,介绍信怎么搞定的陶向荣不清楚,他那会儿太小了。

刀疤脸待了一个下午,就离开了。

他离开的第二天,二妈揣了点钱到革委会,没过两天老爷子被放回来,次年老五出生。

而再次见到刀疤男是八五年。

彼时陶家的钱财终于能重见天日,贝弗公司成立,他们搬进了四进大宅。

刀疤男到陶家做司机。

不到半年时间,二妈去世,他就又走了,当时清点遗物时二妈房中老式妆匣里的几万块钱不见了。

老爷子还报了警。

只是没找到刀疤脸的踪影。

谁能想到三十年过去这个人竟又出现了。穿着唐装拄着拐杖,拐杖上镶金挂玉,一副发家了的样子。

陶向荣盯着他的脸,忽地恍然大悟。

“不好。”

“……怎么了?”英盈被老公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陶向荣眸光明明灭灭,咬牙切齿道:“前年陶佳恶作剧让奕奕人前丢脸,奕奕哭着跑出去,咱俩去找她,我无意间瞟到老五在对面的宴客厅跟人说话,当时只看到对方的侧脸,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人就是他。”

那年老七有了第一个儿子。

老爷子为庆祝最小的孙子,便吩咐年会和家宴一块办。

老五家的陶佳顽劣。

故意在女儿椅子上涂红色颜料。当天女儿穿粉色毛衣,白色裤子,冬天又冷,便是宴会厅里暖和,英盈也逼着她穿了秋裤。

结果坐一屁股颜料一点感觉没有。

就那样在宴会厅里走了几圈,先被兄弟姊妹们嘲笑,又在集团员工面前丢脸,女儿气哭跑了出去。

这事正是陶向荣决定带妻儿离开首都的导火索。

“在陶家,我是唯一一个小时候见过刀疤脸的人。”陶向荣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但去年那无意的一眼……

确实很有可能让老五和刀疤脸感到威胁。

“那时候我三、四岁。大哥二哥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儿,成天不是往山里跑,就是打砸学校批斗人,很多时候都不在家。”

“而老四比我小两岁,还在睡摇篮。”

“刀疤脸一定记得我。”

英盈到抽一口凉气。

想了想,轻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老五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陶向荣:“可能性很高。”

英盈瞬间明白老公为何说‘不好’了,既然老五疑神疑鬼,就不可能只让芳姐一个人盯着。

难怪一直劝他们回首都。

难怪他和包令美每个礼拜都会找他们聊天,时不时来茗城吃个饭,打打球。

往远点讲。

难怪陶佳作弄完奕奕,包令美忽然就认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没教育好孩子了,还拉着陶佳给奕奕道歉。

最后跟自己也越走越近。

她还以为包令美是真的感到抱歉呢。

原来——

不过是怀疑向荣看清了刀疤脸的脸,怀疑他会想起什么,这才一改往日不屑搭理的态度。

他们一家搬来茗城后老五夫妇还时不时演兄弟情深的戏码,竟是为了亲自确认她和向荣的态度有没有发生变化??

只要想到有人一直藏在暗中盯着自家,英盈背脊便冷汗直流,掌心亦不知不觉浮出薄汗。

她眉心紧蹙。

忍不住伸手抓住陶向荣的袖子,眼神担忧不已:“老公,那钟元……”

陶向荣把妻子揽进怀里,安抚地拍拍她后背:“别怕,我会保护好你、奕奕、枞枞。”

陶向荣让冯秘书联系万际。

让他们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刀疤脸的底细全挖出来。

同时,他亲自给钟元打去电话:“钟总,我想请你到家里吃顿便饭,当然,还有你的男朋友,不知二位是否方便?”

第114章

钟元设想过无数种五房要对三房下死手的原因, 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可认真一琢磨。

对五房来说这个理由也的确很充分。

一旦陶向荣记起刀疤脸,他们就面临扫地出门的局面,不说竞争贝弗集团, 就连现在拥有的零售线也要被收回去。

暂且不提刀疤脸的发家究竟到何种地步, 有没有别的子女, 陶向征绝对不是有了别的老豆, 陶家这份丢了就无所谓的人, 他只会全都要。

所以——

陶向荣这个潜在的‘目击者’就成了绊脚石。

哪怕试探无数次他都不可能放心的, 偏偏他小动作越多, 越容易招致陶向荣转过头思考他的行为……

无解。

钟元不确定这是不是唯一的原因,但不妨碍她将自己知道的大概透露出去。

陶向荣将信将疑。

毕竟钟元不给证据,只是突然旁敲侧击式讲起一个富豪子女被绑票、全家不得善终的故事。

但她太镇定。

故事彷佛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陶向荣不得不怀疑上回她的首都之行无意间撞破了什么, 就像自己无意间撞到老五和刀疤脸会面却不自知一样。

只不过因其他缘故不方便拿出来, 这才轻描淡写点自己。

人的心态就是这样, 偶尔会奇怪。

什么证据都给齐了反而会不停怀疑对方做局;钟元随便一说, 陶向荣却主动给她补圆逻辑。

“这份情,我们夫妇二人领了。”

尽管知道得不到答案,陶向荣最后还是忍不住又试探了一次:“钟总的消息渠道是宴……?”

钟元微微一愣。

眼睛眨了眨, 没想到他会脑补到宴家, 不过她没反驳。笑而不语的表现落在陶向荣眼中就成了默认。

他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钟总对本地的保全公司了解深吗?”

他的保镖全是首都带来的。

发生了方姨被收买的事后, 陶向荣对管家、司机、保镖难免多了一丝不信任感。

思来想去,决定除了首都带来的四名保镖, 还得再请几个本地的暗中保护陶奕和陶枞。

但临时去查很容易查出面上光,内里却未必。老话讲一事不劳二主,既然欠了情, 不如再麻烦钟元一次。

钟元理解他此刻草木皆兵的心态。陶家这种混乱的养蛊场,是敌是友确实很难分辨。

思索片刻。

钟元道:“卫华保全还是很不错的。”

陶向荣连连感谢。

等送客后英盈才问他:“她男朋友那么厉害?”

陶向荣摇头:“不是他厉害,是……”

当年躲到乡下隐姓埋名时,他们最怕宴家那样的家庭,战战兢兢的……哪怕贝弗集团壮大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自己亦跟许多高级官员来往,对由“暗”转明的这类家庭的敬畏依然存在。

一旦脑子里锁定宴家,陶向荣觉得对方查到的细节比自己多一瞬间就有了说服力。

毕竟当年那么多跟陶家成分差不多的,藏得也算隐蔽的都被揪了出来。若不是他爸当机立断,舍重金打通了能打通的所有关系,抹掉一家人的痕迹,陶家有没有今天还难说呢。

“老婆,方姐……”

听到方姐英盈就忍不住皱眉:“真要把她继续留在家里?”

陶向荣按在她肩膀上:“忍一忍,等解决掉老五再辞退她,免得打草惊蛇。”

英盈心情很坏:“我知道了。”

陶向荣:“这段时间先把工作交给底下的人,暂时别出差了,我怕老四老五狗急跳墙。”

英盈倏地回头。

神色忧虑:“你要把事捅出去?”

“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不是陶向荣想捅出去,现在也不是捅不捅的问题,而是就算自己装不知道老五也不会信。

最重要的一点——

老五处心积虑盯着自己说明他对财产看得非常重,并不像他往日跟自己说的那样淡泊名利,完完全全不在乎家业,否则岂会害怕身世爆出来?

说句最糟糕的。

都不惑之年了,就算要离开陶家,一家人的日子也并不会难过,他何必这么紧张?

反向一推,说明……

他过去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必须打个问号。

陶向荣安慰妻子:“总不能让咱们一家被他们监视一辈子。”

英盈张张嘴。

半晌,忍不住抱怨:“……这都叫什么事?”

****

万新智能的事钟元暂且没提,太着急显得吃相不好看,怎么着都得陶向荣一家脱离“危险”再谈。

她相信陶向荣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当然——

如果他敢过河拆桥,她也有别的办法找回来。只要陶家人不死绝,有的是工具人,收报酬是迟早的事。

陶奕绑票这件事得到了预防,赵望伋那边却不怎么顺利,“……有霍北晶拽着绳,让他上钩有点难。”

钟元嗤笑:“说明你找的人演得不够好或是选的壳子不适合,说服力不够。”

这么说也绝对了点。

她停顿几秒,建议赵望伋:“国内的容易被摸底,不如换成国外的?”

电话那头似是在认真思考。

钟元没催。

赵家给的好处她已经收了,目前跟电信合作顺畅,什么时候把赵望旌引上钩那是赵望伋该急的事,左右她只答应帮他处理偏心眼姑姑的明珠互娱。

说来也很有趣。

两个侄子,赵冬檬偏心得明明白白。

据说……

她年轻时跟赵望旌的亲妈关系还不错,她小他俩好几岁,亲眼见证过哥哥和邻居姐姐孟荷的爱情。

那会儿又正是新旧观念交替的时候,压抑思想长大的一批人终于迎来了‘自由恋爱、爱情至上’的浪潮,孟荷为爱痴狂、为爱委屈、拼死也要给爱人留下血脉的所作所为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情节。

对十几岁的赵冬檬冲击很大。

她自认为看懂了亲哥一生的遗憾。加之赵望伋有太多人疼,对她这个姑姑的态度很寻常,于是更疼嘴甜的赵望旌。

一旦赵望旌挪用公款的事爆出来,明珠互娱一定会拼命为他转移话题加洗白三连,甚至很可能冲到赵董面前替赵望旌诉苦说情。

万一真的把人刺激得留下遗嘱……

加上之前明珠互娱没少跟至美对着干,尤其是在前大舅妈的事上,钟元也想收拾她,才答应得如此痛快。

她对明珠互娱不爽很久了。

但她对赵董的身体状况实在好奇,十月份就在说要不行了,这都快过年了竟还没传出去世的消息,总不能是夸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