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内有人在大声喧哗, 机器和指挥的声音刺耳,重机械在地板上发出摩擦声,擂台在装修, 室内布局在整改, 一片的热闹。
虞贞一手握住香烟盒,一手握住火机, 他迟疑地仿佛在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什么时候?”
周道森推高了窗户,烟雾喷在窗口, 搏击馆的后面是又一条街道, 行人匆匆,他尽收眼底:“不知道, 你和陆平威吃饭的那个晚上,你看了我日记的那天,昨晚, 或许别的什么时候。”
你问他具体是哪一天, 他给不出答案, 他没再把虞贞当朋友,他们只有恋人的关系能够定义, 荒唐的事太多。
虞贞的大脑宕机了小会, 仔仔细细地搜捕着自己忽视的细节, 哪一刻是他们关系的转变, 哪一刻是周道森选定他,确认了这份关系的关键,他努力在脑海里过着往昔画面,每一刻都有可能, 每一刻也都能被否定。
周道森惯会隐藏情绪,这张脸总是冷淡, 不容侵犯,虽被逼出过几次真情,但事后周道森并未提出与他建立关系,他们暧昧,他们又相安无事,虞贞在这其中的分寸早已乱了,他很认真地去观察周道森,去确定他现在是绝对清醒。
窗边落了烟灰,周道森抬手抚去,他那只戴着编织绳的手腕被迷惘的目光注视着,周道森无需扭头,也察觉出了几分热烈,他误会了意思,问道:“你不同意?”
虞贞握住自己的手腕,反应迟钝,但本能回应:“……当然不是。”
周道森低头,拎着香烟,许久没有再动作:“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要说确认关系的话,我认为我们的行为已经不需要那么去说了,如果我的认知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会重新还你一个仪式,不过你要等我策划两天。”
表白这种事都要策划吗?这不是随口说出来的吗?大多数的关系都是对方直接问能不能做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之类的,虞贞也已经这么默认了。
周道森行事与别人不同,他太过正经了,正经到这种事都需要两天时间来策划,虞贞说不出当下是高兴还是苦恼,苦恼周道森太过实诚。
“不用,不用,”虞贞心跳砰砰,人为力量不可催化的冰山被他给击破了,那种成就感与兴奋带来的冲击让他的大脑被多巴胺和内啡肽同时侵占,就差手舞足蹈起来,“……不用的。”
周道森抬头看过去,虞贞眨了眨眼睛,很不自在,或者说很不舒服似的,手脚忙乱不知该放在哪里,似那程序混乱的机器人。
“确定吗?”周道森询问。
“嗯,”虞贞肯定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要走那样的形式,我不需要的,周道森。”他如此的通情达理,又如此温柔地告诉对方,不用花这许多的心思,他不需要这些。
周道森从小就在埋头读书,他不爱看电视剧,也不太关注身边人的情感发展,陆平威追求人的方式他没有参与过,每每只是听说他看上了谁,而后就收到他和谁确定了关系的消息,对其中的过程周道森丝毫不感兴趣,这导致他认为这个过程是自然而然的,无需你说一句愿意,我再说一句同意才算确定关系。
他与虞贞亲热过的几回便已默认为是恋人行为了,归纳在这个关系之中,他自然而然承担这个行为后的关系,虞贞看起来比他懂得更多,周道森今天才知道,虞贞好像还在迟钝着。
“那……”虞贞走上前,有些激动,尽量小心翼翼地向周道森确定,“你算是我男朋友了,对吗?”
周道森蹙起眉头:“还能是别的吗?”
虞贞不太敢直视周道森的眼睛,因为当下里他已经快要被激动冲击到站不稳脚跟了,他明明在时尚圈沉浸了这么多年,跟那样多的男人拉扯过,怎得还会为了一段关系感到极度的兴奋?他无法解释,他只觉得自己的情绪消化不掉,高兴得脚软。
抬头看见周道森的目光光明正大,虞贞喘了一口气,他当下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心情上的阴霾瞬间被扫平,他再也记不得别的,眼里只有周道森了。
“周哥,”这时,搏击馆里一个拳击手寻了过来,说道:“段老板找你。”
周道森看过去,对那人点了点头,对方离开后,周道森将香烟灭了,丢进垃圾桶,对虞贞说:“我先过去?”
虞贞的脸红扑扑的,他喝酒上脸,其他情绪也容易外泄,面颊绯红地点头,连舌头都在打颤。
周道森迈步离开,虞贞追随着他的身影看过去,舌头无端发麻,在他正要好好自省一下的时候,周道森站住了脚步,忽又走了回来。
周道森来到他面前,抬手落在红扑扑的脸颊,那温度不大正常,周道森温声说:“如果不忙的话,下了班等我一起走,可以吗?”
虞贞愣了愣,点头说:“嗯。”
他当然愿意,无论周道森向他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同意,他这一刻的大脑不受自己的控制,周道森给他的多巴胺和内啡肽推到了高潮。
周道森看了看他,没再多说,抬步离开了。
虞贞望着男人的背影,抚上自己的脸颊,他亲吻过周道森,抚摸过他,哪一种行为都应该比现在更激动,可这些年来,虞贞从未高兴得如此忘乎所以。
他和周道森谈恋爱了。
他和周道森真的谈恋爱了?
反复确定并自省这件事,虞贞仿若情窦初开一般,因为那个人是周道森,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一切,都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惊心动魄。
回到工作区的时候,难免一心都是周道森,学员未曾发现异样,钦点虞贞当陪玩,虞贞心不在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只剩下了灵魂。
他期待着下班,期待着和周道森一起回去,他无所谓的工作变得有了意义。
凡事有了期待就有了意义。
虞贞数着秒表,时不时看看时间,看看外面的天,怎么还没黑呀,他迫切而又频繁地张望,被人瞧了去,有人问他是不是有急事。
“没,”虞贞顿了顿说,“是开心的事。”
段晨自从开始改革搏击馆,周道森就忙碌了起来,这些天馆内的工作人员都在忙,擂台也在装修,还敲了一面墙扩大范围,段晨亲力亲为,指挥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拎着小物件走来走去。
“别放那儿!左边,挨着椅子放。”段晨将手上空了的花瓶随手摆在桌子上,对身侧的人说:“待会把这儿收拾了。”
“好的老板。”
段晨越进观众席指挥,这周的擂台赛停了,工期结束之前不能开放擂台赛,擂台赛是馆内收益的大头,段晨急着,凡事都格外上心,只为加快动作。
“19号之前必须开擂台赛,我吩咐下去的事每个人都给我往急里赶,预留时间都是够的,到时候哪方面没跟上别怪我翻脸。”段晨态度明确,手底下的人不敢马虎,纷纷应声。
周道森站在角落里等着,段晨忙完后爬上来,周道森劝他:“急不来的事。”
段晨说:“知道,但我平时对他们太好了,不严厉点都忘了上下了。”
周道森了然,问道:“找我什么事?”
段晨拿了财务单给他:“这个月的分成。”他们每个月都会清算,周道森不具体看,只看最终所得结果。
周道森接过来大致扫过:“我这个月只打了两场,哪来这么多?”
段晨说:“看盘有多大,买你的多分成就多,何况你不是马上要去上海了?你不花家里的钱,我知道,到新地方到处都要用钱,多划了一点给你,走我私账。”
周道森把单子还给他:“没有必要,我到新的地方仍然可以打擂台赚钱,这些年的积蓄也足以保障我的日常生活,按原来的分。”
“周哥,”段晨叫了一声,“你仗义,我也仗义,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这馆子能起来你功不可没,我知道你不缺这点东西,那是我的情意,别争了,这个月就这么分,没给你多少,当送别礼。”
段晨的态度已经不容商议。
周道森也不再废话,他们分得清楚,为了好做生意,多年来没有争执,他拿过钱帮段晨开搏击馆,也替段晨打过无数没有收益的擂台赛,在搏击馆没有稳定下来以前,周道森没有索要过比赛费用,段晨是个记恩的人,有来有往,周道森也没有太过推拒。
见他不再有异议,段晨高兴了,问他去上海的事:“你定时间了吗?”
周道森说:“还没。”
段晨说:“家里能等?”
周道森的父母都要催死了,他毕业后无所事事,一直在玩家里最不许的事,肌肉越练越大,正事一件没干,段晨接触过周道森的父母,光是想想都知道二老得多心急。
周道森说:“等不了也要等。”
段晨和周道森认识多年,说不上百分之百的了解,也有个百分之七十,周道森很少违抗父母的命令,他比较有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是个逆反的人,对父母十分尊重,双方产生意见和分歧时,周道森会和父母沟通说服他们,而不是一刀切自己做决定,他很会为人处世,像这样强硬的态度都是少有的。
忽然听他这样说,段晨还蛮意外:“还有没处理好的事?”
周道森丢下两个字:“不是。”
他只是单纯不想那么着急而已。
没有其他的解释,段晨点点头,也没问了,说道:“你自己安排,你这一去上海,估计没那么肆意了,平威也步入正轨了,很久没来馆里了,回家开飞机去了。”
“他是自家经营的企业,随时都能上任,我和他不同。”周道森说。
“你们家也有啊,但你一心想去恒泰,我也支持,”段晨说:“交过的许多朋友里,唯有你是让我觉得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不是恭维,段晨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周道森这个人肯下功夫,且有悟性,专注力和普通人差了好几个级别,无论私下里约去喝酒还是玩玩赛车之类的,周道森都有着钻研弄明白的态度,哪怕是酒精也会研究它们的分解过程,别人没兴趣的事,他会在意,这就导致他的视野不会居在表面。
周道森没应他,暗自思忖着什么。
“也好,毕竟不可能一辈子打擂台,你去上海,开始新的生活和工作,谈个恋爱,找个合适的,你看得上的,给生活来点添加剂,”段晨自顾自地说:“周哥,别怪我说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正了,真的,谈谈恋爱吧,大好年华,别白白辜负了。”
周道森问他:“几点了?”
段晨看了眼时间,“快五点了。”
周道森忽然问:“今天能让虞贞早点下班吗?”
段晨眨了眨眼睛,没太反应过来:“啊?”
周道森自说自话似的:“算了,别搞什么特殊了,我等他吧。”
台球教练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到六点半,分为两个不同的方式,一个是全职,那就是要到深夜九点的,有早晚班,一个是兼职,只下午来做就可以了。这个兼职是段晨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设立的,不过现在稳定了,他已经不需要兼职的教练来带学员,虞贞是特殊留下的,因为周道森,也因为虞贞较为受欢迎,段晨给他开了绿灯。
他倒是想把虞贞变成全职教练,可跟他提过这件事,对方似乎并不希望那样,段晨偶尔透露过想法,没得到同意后就没再提过,虞贞在他馆内就是什么也不干,站在桌球边就有人搭讪,段晨宁可把他当个花瓶白养在馆内。
段晨这些心思虞贞都是知道的。
虞贞不想变成全职教练,他分得清正业和主业,在搏击馆把手捣酸了也比不上他的平面模特一半的收益,要是举行销售模式或许可以相较,可要是真的推销什么开卡服务,虞贞恐怕就要厌恶这份工作了。
他为着周道森才在这里逗留,做了一段日子倒也适应。
就这么熬着,天色总算暗了些,虞贞看到时间到了以后,搁下球杆,交了班就走了。
偏偏这时候学员来拦他,问他些有的没的,虞贞马马虎虎地回答,就寻着擂台的方向去了。
不凑巧,周道森不在擂台,虞贞一问才知道周道森已经走了,他想着周道森不会把他给忘了吧,从擂台离开,走廊里一回头,恰看到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