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挤压的空隙中, 桌子上摆着水杯。
周道森面无表情地拆弄从医院里带回来的退烧药,赤着膀子,冷空气扑在身上, 对冲着他高热的体温, 黎明之际,他又发烧了。
因不想再昏倒给人造成困扰, 他被迫退出来,出院不代表痊愈, 是他不乐意在医院里消磨时光, 吊完盐水就回来了,实际上他的身体没有好转, 回来后该躺着休息,但他偏不,高烧退了之后又烧了起来, 他在头昏脑涨时被迫退出来, 下来喝药。
医院开了两种不同的退烧药, 药效上没有大的区别,这不能怪药, 怪他自己, 不听从医生的嘱咐, 不好好休息, 高烧反复合情合理。
周道森太久没有生过病了,落地上海后被忙碌的工作挤压生活空间,经常夜半甚至通宵忙案件,身体原本就在高压状态下, 心理又遭遇巨大的冲击,精神可谓是一下子就垮了, 人的潜能无限,但精神撑不住了,身体就要告急了。
他喝的水快要凉了,浑身都在热,冒着细密的汗珠,喝不进去热水,掺了冷水,周道森才吃了药,心理上稍有些安慰,就将杯子里的水蓄满,提着杯子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猫儿趴着,一动不动,默默地掉着小珍珠,肩膀微微颤抖着,美背上全是痕迹,谈恋爱之后,他们没有生过气,吵过架,像今天这种是第一回,虞贞会狠狠记住。
周道森揽住虞贞的脖颈,让他俯趴着,只把他的脑袋揽过来,喂他喝水,虞贞口干舌燥,对着水杯张开嘴,喝了大半杯下去。
喝完水,他拉住周道森的手,周道森的手臂都是烫的,他抬眼去看他,暖光灯下的男人眉眼柔情了不少,但眼底的冷意并没有全部退去,虞贞说:“你还在生气?”
周道森把水杯搁在一边,就要把人放下,虞贞拽住他,不让他走,不满道:“周道森,你都干我了,你还要生气?”
虞贞没有和周道森生过气,吵过架,虽说常吵架的情侣不易散,可周道森也太能恼了,他在虞贞的心里是话说开了,理由充分就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人,怎得都这样了他还在恼?
虞贞抱住他脖颈,牵动了身子,呜咽了一声,“你都把我弄成这样了,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嘛周哥?”
他能理解周道森为什么生气,虞贞低估了周道森对这份感情的认真,对自己的情意,什么露水之缘,他爱死自己了,一场爱下来,他对周道森的感情理解有了新的认知。
“你跟我撒什么娇?”周道森冷冷地看他,虞贞会撒娇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这只猫的骄矜他深有体会,他顶不住那样的卖弄,但只要看见这张脸,他就会想到他剜心的话和思想,跟他分手这件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周道森都感到无法接受。
在谈恋爱之前,他完全不是这种思想,他认为感情这种东西就是没来由的,爱的时候恨不得为对方赴汤蹈火,不爱了连看一眼都是厌弃,分手这件事太正常不过了,情侣之间会因为不同的矛盾分道扬镳,无需太过深究。
道理周道森都懂,可他就是感到无比的火大和难以接受,他现在只要看到虞贞对他卖乖,就会联想起他的话,眼里表现得如何爱他,丝毫不会影响他要跟他分手的想法,周道森已无法直视虞贞的卖弄,太过可恶了。
虞贞对周道森的火大是能够理解的,但他不会想到周道森心里的恨有多深,爱之深恨之切,他不知自己在周道森心里的分量,便不知那种恨有多咬牙切齿。
他以为撒撒娇卖点乖就过去了,周道森应该是很好哄的,不料自己把身子都献出去了,周道森在他身上表现得如此热情,下了床就一副冷脸了,虞贞心里有落差,抱着周道森的手臂不肯撒手。
他靠在周道森的臂弯里,他一个大男人,娇都撒了,也不顶用,虞贞束手无策,他妄图用苦肉计来使自己的恋人怜惜他,周道森是怜惜他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不肯跟他像以前那样好。
“睡觉吧。”周道森把他放下去,虞贞纠缠无用,一时不知怎么办了,他身子也难受,只好乖乖趴在床上养着。
周道森把他带来主卧,又不跟他一起睡,他在桌子前坐着,点着小灯继续工作。
带病也要工作,看来他的工作确实不轻松,虞贞来到这里后还没机会了解周道森的工作情况,两个月来,周道森打视频给他也是报喜不报忧,只报他升职了,却没有报过他升职背后付出的努力。
他好拼。
为什么这样拼?身体都不要了吗?
虞贞看着周道森,心疼,也愧疚。
他拿周道森的脾气没办法,这次他只记住了一个教训,永远永远不能让周道森知道要跟他分手,或许连念头都不能再拥有,这男人不好追,也不好甩,虞贞算是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大佛,再也不敢生那别离的心思了。
就在这样的注视里,虞贞看着周道森,把他忙碌的样子刻进心里,他在注视恋人的过程中渐渐昏睡过去。
周道森的高烧反复不停,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他再次去医院里走了一趟,确定是感染,他被迫停下一些工作,适当的休息,才逐渐有好转的迹象。
这期间他刻意地避着虞贞,好在虞贞免疫力不错,没有被感染,这也是周道森提前喂给他药物的功劳,他做了手预防,虞贞又没做什么体力活,只在床上休养着,什么事也没有。
他的心理也好多了,只要待在周道森的身边,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李佑为他做了几次话疗,没有周道森一个吻一个拥抱来得有效,虞贞又恢复了往时的活力,他安安分分地在周道森这儿躺了两天。
他把所有东西都遗漏在公寓里了,来得匆忙,在周道森这里也两天没有触碰电子设备,对自己公寓的事全然不知,倒是周道森为他做了扫尾工作,打电话给段晨去派人收拾虞贞的公寓,东西全部打包,虞贞来时发疯砸坏的物件全部原价赔偿。
这其中管理员是否就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周道森都没有计较,他全部按照管理员给出的赔偿账单结算,段晨只负责盯梢,帮虞贞解决一些合同问题,和盯着搬家公司的手脚进程,其他的都是专业人员来做的。
快递寄过来最短需要两天,周道森留了搬家公司的号码,和段晨也保持着联系,进度盯得紧。
这天虞贞起来,看见周道森在客厅里摆弄什么,是一部新手机,他在给手机装卡,虞贞了然于心,自觉地问:“给我的吗?”
周道森说:“号码还是原来的号码,新手机什么也没设置,你的使用习惯自己调。”
虞贞走过去,隔着一张桌子,周道森将取卡针拔下来,新卡装了进去。
想起来什么,虞贞恍惚道:“我来时砸坏了公寓的东西,那儿……”
“收拾好了,”周道森说:“你的东西下午会寄过来,在家里等着,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搬过来不要动,等我晚上回来收拾。”
虞贞意外:“下午就都寄过来?”
他意外周道森的速度。
周道森说:“你来的时候我就知会过了,不收拾等着公寓的人报警吗?”
虞贞语塞,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周道森都替他打量好了,扫尾工作他打算抽个时间回朝海慢慢搞的。
“那我的公寓,退掉了吗?”虞贞又问。
“差你签个字,合同还没到期,如果你打算回去,就继续续着,”周道森抬眸:“你要回去吗?”
虞贞摇摇头:“不,我就这里,反正我也没有正经的工作,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经过此次教训,他不愿意再制造距离来产生没必要的矛盾了,或许他回到朝海可以好好地生活了,但他更想跟周道森在一起。
“公寓合同的事自己联系吧,”周道森把手机装好了,打开后检查了一遍,递给他,再次强调,“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你的东西大概下午就能寄来,先放着,等我回来收拾。”
虞贞接过手机,环顾了一眼客厅,他现在觉得周道森真是有先见之明,房子如果不够大,他那些东西没地方堆。
“好。”虞贞双手捧过手机,周道森从桌子前绕了出去,虞贞追问,“你去哪儿啊?”
周道森打开冰箱,拎出一瓶冰水:“我只请了一周的假,现在时间到了,我下午要出去跑案子。”
虞贞哦了一声,他对周道森的工作不大了解,不过律师这个行业他也是大致有数的。
周道森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上下扫视了一眼,忽然问:“还难受吗?”
虞贞眨眨眼睛,迅速反应过来,说道:“还有一点肿。”
“我回来给你再上一遍药。”周道森说:“完全养好之前不要动了,我房间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密码你都知道,自己打发时间。”
虞贞点点头:“嗯。”
周道森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虞贞一个人吃了午餐,落寞地望着客厅,他长了一个好大的记性,再也不会有分手的想法了。
吃过午餐之后,虞贞在柜子里找到了适合他身材的睡衣,他不打算出门,就换上了,选择做一只乖顺的猫儿,不再闹出什么事来,换衣服的时候,虞贞背过身去,掰开看了看,镜子里的脊背流畅,两个月他瘦了好多,周道森虽也有所克制,但吃不下就是吃不下,他受伤了。
养了两天,名贵的药也用着,才能下床活动。
虞贞早就知道会受伤的,周道森是玩拳击的,体格上那么强壮魁梧,他这种小野模讲究个纤细,哪里能吃得下?何况那都顶他脚掌的尺寸了。
虞贞郁闷地想着,他想让周道森尽兴,那么他就得让自己受伤,两个人是一定要伤一个的,周道森不是没分寸的人,要不他今天还得老实趴着。
怎么办呀,床上不和谐可是个大的隐患,虞贞苦思冥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周道森说,他的东西下午就寄到了,虞贞不清楚周道森收拾了他多少东西,于是在家里好好守着,没有外出。
他把新手机用上之后,登录上自己的账号,房东问了他合同的事,那个公寓被清空了,现在的难题是他要就此结算还是等合同到期,虞贞不打算再回去了,他在上海还是朝海没有什么区别,他是自由工作者,只是那个公寓他付出了很多心思装修,住了几年有了家的感觉,一时间难以抉择。
他和周道森是否能够稳定是未知数,这个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等合同到期再说,房租还是继续付着,房东肯定是没意见的,虞贞又问那些损坏的东西,从房东的嘴里,得知已有人为他善后了。
房子的事情搞定之后,就是工作的事情,他这些天没拿到手机,耽误了许多事,从他状态出问题开始,工作就没有办法正常进行了,他主动解了几个约,赔了些钱,来到上海是突兀的决定,对陈清怀等人也没个交代,这时一一去联系。
陈清怀对他的决定感到意外,问他是不是想好了,陈清怀知道他和周道森的事,不会以为虞贞去上海有别的原因,自然而然地联想在一起。
虞贞:[嗯,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我大概就待在这里了。]
陈清怀:[可你从前不就是在上海?不是说过不会去了吗?]
虞贞:[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想陪着他。]
陈清怀没有再回复。
虞贞:[陈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来上海这个决定是突然的,没有跟你说,我们的合作就到这里了,祝你往后一切顺意。]
陈清怀:[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只是听你的口吻好像永远不会回来了。]
虞贞:[来上海这件事我长教训了,不敢随便承诺什么了,宝书下个月要结婚,我可能还会回去一趟,但如果没有意外,我会一直陪他在上海。]
陈清怀能够理解他的决定,他们聊了些知心的,虞贞翻开账号来,段晨这些人义务性地向他发来关心的消息,有的是好几天之前的了,他客套地回复过去,就丢开了手机。
虞贞坐在周道森摆满书籍和文件的书桌前,他挑了一本书,翻开来看了看,中英文混着,好多的法律相关术语,他找了个律师男朋友,这件事始料不及。
夹杂的书本里还有一份文件袋,虞贞的心陡然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袋拿出来,拆开,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前他是有所准备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看到之后的大脑被冲击了一下,他对文件袋里的资料再清楚不过了。
全是他十年前的风花雪月。
周道森不是说笑的,周道森真地调查他了,侥幸也没能逃脱,虞贞迅速看了两眼,就把文件袋塞回去,怕被发现似的,他出神地凝视那扎眼的文件袋,想把它丢进垃圾桶里去,好多事他自己都快模糊了,资料里却那么清楚。
周道森都知道了啊。
虞贞手上的戒指意义非凡,他头脑风暴着,周道森是在知道后给他戴上这枚戒指,他说跟他玩闪婚,可这两天他在恼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动,虞贞不确定周道森是不是跟他开玩笑的,是来吓他的吗?但周道森这个人,也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
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态给他套上戒指的?真的完全不介意他的过去吗?
虞贞闭了闭眼睛,他趴下来,胳膊枕在那些文件上,脑海里全是不堪的过往,和他恋人的面庞。
四点钟的时候,搬家公司把他的东西送来了。
虞贞签署上自己的名字,目测是所有东西都拿来了,他指导搬家公司的人将箱子挪在客厅里,这其中不乏一些箱子的体积无法挪进客厅,虞贞就让他们堆在门边,他待会自己收拾。
他留了一个人的方式,问道:“走平台结账吗?”
“这账单结过了。”小哥说:“结了才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