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艰难遍(九) 小初生
电子音听起来有些意外, [本系统还以为宿主,嗯——并不总是想着那件事呢。]
萩原仍旧只是摇头。他的耳边嗡嗡作响,是真空泵正在运行:不该抱怨, 它帮他将包装袋里的空气吸净, 让他能够压缩衣服、压缩行李、压缩自己的情感需求甚至压缩他自己, 整洁便携地被带到并不属于他的战场上去。
就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会感受到工作的疲惫啊。年假要全都用在与犯罪组织虚与委蛇上……感觉自己的期待也像被真空机抽干净了。
“研二酱确实不会主动去想, ”半长发青年埋头收拾工具,“因为不想沉浸在那种情绪里。”
恨是非常费力的,憎恨与遗憾是太沉重的情绪。快乐的情绪松软又轻盈, 就像神奈川沿岸的海沙, 金灿灿地堆起来,会随风一粒粒地滚动;而憎恨却是密不透风的淤泥, 不但会散发腐朽的气息、裹着人的脚踝往下沉。就算仅仅是沾到了一抹在皮肤上,也会长久地闻到那种恶心的味道,在它逐渐干透的过程中体会到被恶魔之手渐渐扼紧的感觉。
他很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 并不想被那种腐烂的感觉、那种纯粹的烂人缠住思绪;但并不代表那两名犯人不会激发他的情绪。只要一想到他们又要接近小阵平和班长,只要想到他们可能威胁现在平静的生活,甚至只要想到他们……
此时此刻萩原感觉到幻痛。虽然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半年前, 但也许那场爆炸在他的血肉里留下了一枚动一动就会让他疼的铁片, 像一枚金属书签嵌在人生的书页之间:只要翻过这里, 本来流畅轻盈的阅读就会卡顿一下。
非但如此,还要提防这枚书签像断头刀一样砍断人生书脊脆弱的线封,把本就是二次装订的生活再次撕扯得七零八落。
[没关系宿主,不用这么想, 您不想翻书就可以不翻,]系统开朗道,[有本系统在, 您可以AI听书、打电子书签啊!再说了,如果生命是一本书,那么您重生前的人生需要的就是碎片化阅读!]
萩原:“……研二酱好像听出了一些很冒犯的隐喻。系统亲,你是那个意思吗?”
电子音停顿片刻,竟然充满求生欲地结巴了,[可、可以不是?]
半长发青年停顿两秒,笑出了声来。笑声是消除定身魔法的咒语:他站起身,把已经处理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里。
[但是宿主,]系统疑惑道,[您的行李也不算很多啊,为什么非要抽真空?]
被说中伤心事的萩原缓缓闭上眼睛。他指了指行李箱,悲伤道,“因为要自己掏钱坐两次飞机已经很可怜了,研二酱不想再托运两次行李!我打算,把降谷先生和研二酱自己的行李全部都塞进一个可以带上飞机的行李箱,一次性带到人鱼岛去!”
系统颇含敬意地夸奖了它的宿主,[您的想法很好,也为此付出了可靠的行动!本系统愿意相信您的空间排布能力,如果您真的能将两份行李全都装进这个行李箱,《北京折叠》第二部《东京折叠》就由您来当男主角!]
萩原:“……”
“系统亲,你还真的是对你的母语充满了感情,”他一边用力地塞着行李一边说,“说起来,研二酱现在有点习惯叫你‘系统亲’了,这样似乎不太好呢。”
[本系统觉得很亲切,这是一种友善的表示啊,]电子音表达了肯定,[为什么宿主会觉得不好?]
萩原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如果研二酱着急的时候,大喊一声‘系统亲’,之后的事情岂不是不太好解释?”
[这么说的话,您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那宿主打算如何解决?]
“很简单啊。”
萩原在书桌前坐下来。他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姓名那一栏点了点。
“之前研二酱就问过了,系统亲说你不需要名字。研二酱似乎记不太清当时说过的理由了,不过应该也没关系。避免研二酱脱口而出造成的泄密困境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了,你说对不对?”
他在纸上画了些无意义的小图案:音符、桃心、小十字什么的,萩原总是能熟练地使用一些JK符号。
“就当是为了帮助你的宿主,”萩原又画了一条横线:像舞会上伸出的手那样,等着什么内容攀上来与他共舞,“给自己取个名字怎么样,系统亲?这可是创造一个‘人格’的开始呢。”
[创造什么?]系统好奇地观测着宿主手下的简笔画,萩原正好画到一个十字,它恍然大悟地播放起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天地创造~十字架~升天!I overdose!]
萩原:“……不是。只是创造一个姓名。这对系统亲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系统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为其他个体或是虚拟作品中的人物、物品命名很简单。但是给——自己取名,]它有些生涩地用了“自己”这个词,[总感觉有些困难。]
“不如就用一些系统亲喜欢的形容词?”萩原慷慨地提供建议,“只要选用漂亮的字眼,总归能取出不差的名字的。”
电子音登时开始阴阳怪气,[漂亮的字眼?那还是算了吧,上一个用了四个好字的名字还是富坚义博。]
萩原:“……”
“那系统亲喜欢什么样的名字——等等,”他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系统亲……你需要具有性别特征的名字吗?或者说你……”
突然觉得好奇怪啊!系统有性别吗?虽然说它都使用初音未来声库了,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微妙的别扭!
[本系统并不具备、也不希望自己具有性别特征,与生物的生理特征所直接关联的性别对本系统而言并不重要。]它有些别扭地梳理起自己的想法来,[不过,单纯从本系统的功能性而言,本系统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更接近宿主所在文化圈小女孩的名字。这样更容易让人类感到亲切——]
“也会更可爱!”萩原高兴起来,眼睛都亮了,“研二酱很赞同!系统亲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电子音吞吞吐吐地发出了提问,[宿主……在确定……本系统的名字前,本系统有一个问题。]
已经把笔记本端在手中准备记录名字的萩原转了两下笔,“请尽管问!研二酱很乐意回答!”
[为了和宿主更好地交流,在与您沟通的全过程中,本系统会记录您的语言习惯,并尽可能模仿您的语言习惯,]系统开始在萩原脑海里疯狂弹出各种表情包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本系统注意到,您有用自己姓名昵称……用“研二酱”来自称的习惯。]
成熟理智的人工智能颤颤巍巍地问,[如果本系统有了一个名字……本系统也必须要以它的昵称自称吗?这是否有些……]
萩原毫不掩饰地狂笑起来。他往后一仰,把笔记本扣在脸上,笑得地动山摇。
“天啊,太可爱了……”半长发青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出来了,“完全没想到,系统亲居然担心的是这个!哈哈哈,研二酱的自称真的那么让你为难吗!”
[在本系统看来,]它难堪道,[这对人工智能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本系统的前辈们想必也不会自称为小豆包、文心酱什么的……]
“好了好了,系统亲,”萩原对着空气胡乱摆了几下手,“你不必像研二酱一样自称!用你熟悉的方式称呼自己就好,没必要模仿研二酱的语言习惯。毕竟,自然地表现得可爱是一种天赋嘛,系统亲不具备也是很正常的。”
系统痛快地承认了,[宿主这样的脸皮厚度确实是一种天赋。]
帅气的男青年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不当言论!萩原当即反驳,“研二酱的脸皮可是一点都不厚哦?不信系统亲你看——”
他作势要拿开方才扣在脸上的笔记本,而系统立刻叫停,[别拿走了宿主,现在这个Facebook刚刚好。等下你就可以在玻璃上写本系统的名字了。]
萩原:“……”
“所以,系统亲。”
他还是拿下来了那本笔记本。他握着笔,神情认真又温和,真像是位准备完成登记工作的职员在有礼貌地询问客户的名字。
“你想好了吗——你的名字是什么?”
系统亲,研二酱未来旅程中唯一的朋友。你想要被怎样称呼?你说你有前代版本,似乎也有过其他的宿主。但你似乎还是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数据,因此你选择了我。研二酱有什么不同之处吗?之前的那些宿主……他们有改变他们的命运吗?
研二酱想要变得特别。因此我想知道你在我面前怎样称呼自己,这关系到我如何理解我们未来的旅程。我即将面临的这一切,到底是——
[小初。]
系统终于停止运算,抛出了自己的结果。
[小初,这是本系统为自己选定的名字。宿主……不,萩原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看来,我们的旅程确实才刚刚开始吗?
“很特别的名字!”萩原微笑,“能联想到Miku音源,声如其人的名字。研二酱很喜欢。”
[果然是很特别的名字!]系统也很雀跃,[从今以后,我小初要誓死守护萩原研二!]
在记忆网络的反常活跃下,系统郑重地写下了这一天的运行日志名称:小初生-
“我实在不明白,雪莉,”伏特加向她诉苦,“组织不追究那个什么降谷总裁的事情也就算了,毕竟那家伙可能有用。可是,连你也提出来要和他一起上人鱼岛!他之前可是从你管理的秘密病院里逃出来的!”
雪莉一耸肩,熟练地抛了个冷笑话,“逃出去也好。有他在病院,不仅研究人员紧张,病院床位也紧张。现在大家都轻松了。”
“什么啊……”伏特加嘶了一声,“算了,你和大哥都不计较,那就这样吧。不过你们带他上人鱼岛干什么,雪莉你之前研究他还没研究够啊?”
说到这里,宫野志保稚嫩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疑。
“伏特加,你不知道?”她皱着眉发问,“……不是我想带降谷正晃去人鱼岛。”
“是琴酒,”她说,“是琴酒想要见见他。”
第42章 艰难遍(十) 重金求子
萩原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后的第十个小时, 他们的客厅迎来了一位经常在此出没的来访者。
说实话,在伊达班长上门做客的时候,松田完全没有想到他的来意。就连接过班长手里的黑袋子时, 他都还在调侃, “这是什么, 给我和萩准备的伴郎服吗?班长你终于打算筹办婚礼啦?”
“没那回事, 松田,”伊达航声音挺平静,他反手关上门, “不是衣服, 是你要的资料。”
松田一愣,手上倒是半点不慢地打开袋子, “竟然不是加密案件吗?我记得当时的报道都非常谨慎克制,只是提到铃木财团新建筑落成后发生了凶案,解释了一下开幕式流程为何缩短, 然后就没消息了。”
“是啊。”伊达航简简单单地说。
这下,松田准备抽出资料的手才顿住了,“……是什么?”
“是加密案件, ”伊达航抬了抬下巴, “所以看吧。”
松田难得地露出了被震撼到的表情, “班长你哪来的权限?”
“我没有权限啊,”无所不能的班长坦然道,“放在警视厅的加密案件资料我确实无权阅览。但是我把它拿到手了,所以它现在不属于警视厅, 只属于我。现在我给你授权,你可以看。”
该说不愧是班长吗……松田一挑眉,没说什么劝阻或是担心的话, 只是纯粹地好奇,就像看到朋友买了新模型那样的好奇,“事态有严峻到这一步上吗?连班长都开始违规操作了。”
“喂喂,可别把我说得像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一样啊,”伊达航把全黑色的胶袋甩到一边,“那根本不是我的人设吧?”
松田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也是。那两个家伙也失联好几个月了——所以班长,你怎么突然做到这一步上?”
而伊达航没有笑。他的表情很认真。
“你拜托我说想看,”伊达航指指自己,“理由是可能和萩原相关。而这件事里又有我们的另两个朋友参与,他们毕业后就宣告失联。”
他这么说着,甚至抢先翻开了资料的第一页。
“你难道觉得我不想看看这个吗,松田?每天口口声声喊我班长——我也是会为你们担心的啊。”-
“不用担心,小阵平!”萩原喜气洋洋地对着手机报备,“研二酱已经落地啦!说起来研二酱还是刚刚才知道,人鱼岛也叫美国岛呢。听到其他乘客讲‘若狭湾美国岛’的时候可是吃了一惊!”
[谢邀,]电子音凉凉地给他加旁白,[人在美国岛,刚下飞机。]
走出飞机机舱的那一刻,萩原就立刻挡住了眼睛:无他,阳光太耀眼了,刺得他眼睛生疼。
“看来人鱼岛的天气很好啊……”半长发青年手搭凉棚,遗憾叹气,“要是真的只是来旅游就好了。”
[其实,作为“萩原研二”的话,宿主确实可以去旅游啊,]系统安抚他,[也许组织的事很快就结束了也说不定呢。]
颇富责任感的爆处警官连连摇头,“就算是事情很快结束了,研二酱也必须赶紧回到东京去。那两个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时候可不能在海滩漫步啊。”
[没关系,宿主,本系统一直都替您盯着呢。]系统回答,[虽然本系统目前为止还没有记录下那两名犯人的体貌特征,但只要他们在浅井别墅区出现一次,本系统就可以迅速定位到他们、再第一时间通知您。您尽管放心。]
“有时候还真好奇系统亲的定位机制……”萩原拉着行李箱走出了一种一往无前的阵势,“所以可不可以告诉研二酱呢?是如何定位那两个犯人什么的。你的朋友很好奇哦。”
系统踌躇片刻,还是播放了否定提示音,[对不起宿主,这个做不到!在抓到他们两个之前,本系统都必须要对您保密!]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半长发青年忧伤地皱起眉,他换过一只手拖行李箱,把发尾捋到手里,特地可怜巴巴地用侧脸对着面前的空气,“小初?”
系统:[……]
[好像知道宿主为什么坚持让本系统取名字了……]电子音颤抖着说,[刚才那一瞬间有一种好可怕的感觉。]
“所以小初——”萩原欢快地在心里唱起了《匿名M》,“就告诉研二酱嘛!”
[不行!]
萩原还想继续追问他的虚拟朋友几句,但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人生中最好的真实朋友给他发来了消息。于是萩原就这样理直气壮地将系统亲抛在一边,看起了松田的短信。
松田的信息却是出乎他意料的简单,先是问他有没有顺利到达宾馆,再就只附上了一张照片:一张正在埋伏中的狙击手的照片。
[萩,]他的幼驯染在短信中这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萩原疑惑地皱起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总是觉得熟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他应该见过这个人,但是到底在哪……
“系统亲,”他飞速回复了没见过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出声,“抱歉啊,刚才一言不发地就忽略了你。小初,请不要生研二酱的气,好不好?”
电子音认认真真地回复,[这倒没关系,宿主。本系统为此感到欣喜。]
“欣喜?”
[本系统鼓励您按时回复松田警官的每条消息,]小初输出了这样的答案,[并衷心地希望您能一直这样坚持下去。]
只是按时回复每条消息吗?萩原毫不担心地笑了出来。
“那是一定的啊!”他这样说-
在作为“萩原研二”进行了谨慎的预先踩点后,萩原拜托系统开始意识转移。现在他需要把降谷先生带到这里。这次的意识转移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痛苦,但是……
“系统亲啊,”萩原的声音有些缥缈,“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什么事?]系统有点茫然,谈笑间它吓得做了三次自检,[本系统没有发现什么丢失了的重要事项啊。]
萩原指指“自己”的脸。现在他正作为降谷先生存在,属于软银集团总裁的脸沉静、威严而孤单。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安全屋里,身边空无一人。
“你觉不觉得,”降谷先生抬起手,一转手腕,在屋子里指了一圈,“少了点什么?”
[嗯,本系统觉得这个房间现在特别大、特别空,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让人看到你、记住你,]系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在大夏天上了个春山,[抱歉,宿主,本系统似乎没能明白您的意思。]
有了名字以后系统亲似乎更在意自己的形象了,说过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竟然还会道歉……不过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降谷先生擦着汗,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我,软银集团已拿回实权的总裁,”他语气很庄严,像在开新闻发布会,“竟然自己买票。这合理吗?”
[确实……总裁应该在五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家里有三四十个保洁小妹,再找那么一个管家包办所有事宜,]系统也反应了过来,[现在降谷先生身边甚至别说智囊团了,没有组建任何团队,甚至都没有一个秘书,这确实不太合理。]
“是啊,”萩原颇有危机感地疯狂点头,“这次还可以用‘醒过来后第一次参与组织的行动不敢泄密’这种理由敷衍过去,但是长此以往,总归是会引发问题的……作为一个疯狂中饱私囊、甚至加入组织的总裁,应该做点事、招点人来维护自己的总裁形象。”
系统深有同感,[是啊是啊,您应该学习一下○斯克、○化腾、○云什么的。总裁界三架○车。嗯,为了人设完善,最好在这次到人鱼岛和他们见面之前,就有一个中途不断联系的“自己人”。]
萩原面露不解,而系统停了停,还把自己感动了,[本系统这打码打的真的是马啊……所以宿主准备怎么办,找个管家来撑人设?没关系,反正您对管家的要求也不高,您的管家可以不修蝙蝠,也不用认识发明家、会穿滑翔翼在天上飞,更不用一个人单挑两百个人。]
“哪有那种管家啊……”萩原叹了口气,干脆否决,“管家不行。就算不说降谷先生现在还住着安全屋这种事,管家的定位是要待在住所的,很容易被发现秘密。不能招聘这样的人,就算是招了也只能放在空房子看家,不能经常联系他。”
[那就秘书?]系统积极提议,[总裁平时不出面,但是频繁让秘书背锅、处理杂活,应该说是很合理的。]
萩原也点头,[研二酱也是这么想。系统亲有什么提议吗?]
由于数据库的固有特点,系统对总裁的了解主要来自一些……题材固定、剧情发展遵循套路的小说。它很快给出了莫名其妙的建议,[本系统的分析结果建议您招聘一位美丽的小姐做秘书。她会获得一个像福尔摩斯里写的《红发会》案件中那样薪资优厚的闲职,也不错嘛。]
半长发青年当即疯狂摇头,坚决地否决了这个提议,“系统亲,把无辜的人放到奇怪而危险的处境里是不负责任的!而且,不要对研二酱有刻板印象,研二酱并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地找到一名年轻女性,给她推荐职责内容模糊不清的工作、骗她去接受的人!”
[对不起,本系统立刻修正参数,]小初态度良好地撤销了自己的输出结果,[这可能是由于数据库中录入了一些对职业身份的刻板偏见。]
萩原难得生气。他余怒未消,还在絮絮说着,“小初,统计学不是偏见学。研二酱当然知道你的输出结果有数据依据,但这某种程度上更让人生气了……总之,研二酱没有那种合适的人选。总不能回家去问千速姐需不需要高薪兼职吧?”
[那也不是不行啊,]系统愉快道,[这在广告界挺常见的,重金求姊。]
“……啊?”
[开个玩笑。]电子音重归平静,[所以宿主打算怎么办?]
萩原愉快地笑起来。他拿起手中的手机,随便转了两下。
“这就要系统亲帮忙,在数据流里打捞一位熟悉的朋友了,”降谷正晃敲敲他那有昂贵话费套餐的手机,“研二酱相信,这会是一次讨人喜欢的兼职机会!”
[太好了,]系统依言发送消息,[原来是boss直聘。]-
在联系过那名“秘书”后,萩原放心地以降谷正晃的身份登上了人鱼岛。他见到了与他接头的组织成员:他的“同谋”雪莉小姐,以及一位披散着银发、一看就非常不好惹的冷漠青年。萩原并不排斥与犯罪分子的会面,他早对此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
“系统亲,”萩原在心底发出疑问,“这位琴酒先生,他为什么这样看着降谷先生?他们之间有什么仇吗?”
[不知道,]电子音语气平板地回答,[也许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被少白头困扰,很嫉妒降谷先生旺盛的黑色素吧。毕竟是黑衣组织,羡慕这个也很正常,哈哈。]
第43章 艰难遍(十一) 宫野小姐
雪莉有些疑惑。她抬头去看琴酒的脸, 想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无论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还是出于在陌生环境里了解身边形势的需要,她都应该弄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问题似乎很难解。琴酒和这位“降谷先生”接触过吗?从她所接手的档案来看, 降谷正晃为组织工作期间似乎并没有给琴酒提供过情报。甚至在他最有希望与琴酒合作的那一次, 琴酒正好在欧洲活动, 两个人恐怕连面都没见过。
所以琴酒才特地要叫他上人鱼岛吗?是为了替组织考察这位因拿出行之有效的间谍技术而开始受到组织重视的降谷先生?
可是雪莉总觉得, 那不是考察的眼神。那是……已经确定了考察结果的失望眼神。
降谷先生还什么都没做过呢!这是为什么?
除非,降谷先生做了什么琴酒认为永远都无法被认可的事。可那到底是——
“降谷先生?”琴酒没有和他客套或是握手致礼的打算,把一个敬称喊得像是什么教官在点名,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用途。”
用途……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说法。萩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顶提住了他。他不喜欢这个人看向他的眼神,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像是被用刀背顶着:虽然只是并不致命的冷感,但你知道他随时可以翻转手腕让鲜血四溅。
“不知道, ”降谷先生语气平平地说,“还请不吝赐教了。”
琴酒在大衣口袋里抬手指雪莉——这种裹在黑大衣里的家伙抬起手指也像抬起枪口,又反过来指指自己, “你应该见过雪莉,她之前负责的人照顾你,差点解剖你。我的代号是琴酒, 这次的行动和你之前在四陵寺辅助进行的很相似。”
萩原等着他继续解释, 然而琴酒明显觉得自己已经说完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向宾馆, 雪莉抬步跟上,回头看他半秒,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的脚步倒是一点不慢,像有根无形的线绑在她腰间, 带着她往宾馆里走。
一只风筝飘过眼前,一片云朵蒙过太阳。方才让人觉得开朗的阳光,一点也照不到他们身上。
……这里可不是神奈川的海边。
萩原有些自嘲地提提嘴角, 跟了上去。
“降谷先生,”错身而过的时候雪莉轻声问,并没刻意去躲避琴酒的目光,“我能找您聊一聊吗?”
降谷正晃相当慷慨地点点头。
“当然了,雪莉小姐,”他毫无轻视未成年少女的意思,相当客气地微微躬身说,“还没感谢过您之前给我的医疗帮助呢。我很乐意与您交谈。”
[做得好,宿主!]系统为他摇旗呐喊,[再给雪莉小姐定一面锦旗!让她挂在组织病院正当中!就写“感谢医生给我第二次生命”,您看是不是很符合您这个情况!]
萩原:“……”-
[和在四陵寺辅助进行的很相似……]系统有些抱歉地输出结果,[本系统的记忆库中并没有收录降谷先生之前的作为。很遗憾,可能无法为宿主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没关系,研二酱也猜得差不多了,”萩原用着降谷正晃的身体,规规矩矩地坐在宾馆房间的书桌前,随手撕了张便签纸叠小船,“本来研二酱还以为组织是需要‘降谷正晃’作为技术人员提供什么信息上的援助。但从琴酒和雪莉的反应上来看,他们不是需要降谷正晃……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总裁。”
电子音一顿,[什么意思?叫降谷先生来承包人鱼岛?]
萩原:“……不是!”
“很简单,前期打掩护、中期做噱头、后期当招牌,”他把折好的小纸船往床头柜上一放,挺满意地用食指拨弄了它两下,又开始折纸鹤,“本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他说到四陵寺,研二酱就明白了。那里可完全用不上通信人才,所以他所需要的,只能是降谷先生的社会身份。”
[社会身份?]系统似有所悟,[具有影响力,会将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到他身上?]
“差不多,”萩原点头,“总裁到人鱼岛来度假,带两名随行人员很合理吧?总裁都来了,当地会不会想着把最有意思的东西拿出来,吸引他投资?如果说他的‘随行人员’发现了这里有价值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借这个总裁的名头签下一份什么协议,以后经常到这里来视察进度?”
[……而且如果出了问题,]系统默默地再度调高风险评级,[就可以顺畅地把锅甩给总裁了,反正也只是组织边缘人员。真好用啊!]
萩原把叠好的纸鹤也丢进纸船里,自己往床上一扑,“是啊。现在就是不知道他们想考察人鱼岛的什么东西了。总不能真的是长寿巫女吧?”
系统播放金币落地的音效,[恭喜宿主!答对了!]
“啊?”年轻的警察简直目瞪口呆,“跨国犯罪组织就关心这种事?这也未免太过荒唐了!”
[这是决策者最关心的事,]系统跟着冷嘲热讽,[组织成员也只能照办……所以本系统对此次事件的风险评估等级本来并不高。事实上,您基本上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自由的公费旅游。]
决策者最关心的事吗……看来人鱼岛的事情就是组织决策者的核心诉求了。那个人组建一个犯罪组织,只是想要长久地活下去吗?
不能理解。他想要长长久久地活在一个被自己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上吗?犯罪分子的想法,果然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萩原面无表情地指指自己的手机,“研二酱的票可是花自己的工资买的!哪里有公费给我报销啊?”
电子音欢腾地嘲笑他,[俗话说养儿防老,您可以找您刚联系上的孩子要啊!反正他现在也在公安赚钱了!]
“喂!”萩原作势捂耳朵,一副不想开这种玩笑的样子,然而他的笑容还是出卖了他,“研二酱只是为了能让小降谷借机顺畅地到组织卧底,才会让他成为降谷先生的‘秘书’哦?”
[嗯嗯,宿主别无二心,一切都是为了伟大的卧底事业,]系统敷衍他,[好了,您该收拾收拾去和雪莉聊天了。在人鱼岛开展工作之前,和她搞好关系会比较方便哦?]
既然小初这样说了,就说明这次的行动是研究员来主导。所以果然,不计成本地培养这么年轻的研究员,也只是为了那个“长寿”的目的吗……
萩原记下这一点,却并没急着起身,仍旧瘫在床上,“系统亲。在此之前,你总得说说那张狙击手的照片吧!小阵平突然发过来这种信息让人太在意了——那个狙击手到底是谁,真的不能告诉研二酱吗?弄不明白的话,研二酱恐怕没有动力去和志保小妹妹聊天哦?”
[无可奉告!]系统仍旧是铁面无私,[这种事,宿主还是自己去弄懂吧!]
“不要这么无情啊——”萩原又翻了个身,“至少告诉研二酱,这位狙击手到底是和谁有关系?小初,就当是玩猜谜了!”
这个提议倒很有趣。系统思索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新的答案。
[琴酒。]电子音回答,[那名狙击手,和琴酒有非常、非常紧密的关系。]-
萩原坐到宾馆的会客区。他把纸鹤和纸船放在自己对面,椅子也预先拖出来,专心等着志保——组织的雪莉——下楼。
“降谷先生?”雪莉走过来时,神情稍微有些意外,她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纸鹤:不难看出这东西只是宾馆的便签纸叠成的,因此她倒没什么被当成小女孩对待了的情绪,只是平平常常地问,“这是给我的?”
降谷正晃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说,“我想请宫野小姐帮忙。”
宫野小姐。他之前可不会这么叫。
“帮忙?”雪莉颇有些兴趣地捏起纸鹤的尾巴,“帮什么忙?”
明显很清楚自己定位的降谷正晃微笑起来。
“因为我想要去寻访人鱼岛岛袋神社的巫女,”他指指宫野志保手中的纸鹤,“打算带一些纸鹤拿过去祈福。毕竟,长寿这种事,谁不想要呢?”
组织的研究员脸上划过一个不出声的冷笑,像雪白的皮肤映过一点刀光。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了一句,“然后呢?”
“但是现在准备的时间已经有些短了。所以,我想请宫野小姐帮忙折一些纸鹤,”降谷正晃对她明显的冷笑视而不见,只是诚恳地发问,“不过您是这样惊才绝艳的研究员,我不确定您是否会做这种……平凡琐碎的、微小而有些可爱的工作。您会叠纸鹤吗?”
宫野志保的表情柔软下来。
“我会叠,”她声音很轻地说,“我姐姐教过我。”
是姐姐在教她。虽然她没有上过任何一节手工课,但她的姐姐总是会找时间,把她学会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一点不少地都教给她的妹妹。她那样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生怕自己的妹妹学不会过正常的生活。
她用一点一滴的努力向妹妹承诺:现在这些不该是你的日常。你该有更好的生活。姐姐早晚会带你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见过你姐姐,”降谷正晃毫无缓冲地主动承认,“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才去故意接近她,只是一个巧合。她劝告我做了某件事,我也很听劝。宫野小姐……我很喜欢你们,你们两位‘宫野小姐’。不用太担心。”
他用纸船托着纸鹤,像是诺亚方舟托起和平鸽,又向着女孩的方向递了递,“真的,不用太担心。”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
“……别那么叫我,降谷先生,”她接过服务生递上的蓝莓酱三明治,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波动,“您可以那么叫我姐姐,但别那么叫我。”
她不喜欢里面有生菜的三明治,吃到的第一次就不喜欢。那东西夹在一堆精制食品里,强作出硬挺青翠的样子,却早已经软熟烂透了。让她想起某种处境……她的处境。
说实话,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父母的事。姐姐亲眼见过父母,但她与组织接触得更多,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太多的不确定。
姐姐说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当然愿意相信,她当然希望是那样。但是……姐姐也真情实感地觉得她的妹妹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她的妹妹却已经不敢这样相信了。
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她不太想强调这个姓氏,这个将她们姐妹陷在组织之中、又已经离开组织的属于父母的姓氏。
“所以,”她看着降谷正晃无声地点头,才咬下一口三明治,“您在我姐姐劝说下做了什么事?”
降谷正晃拿出自己的手机。他当着宫野志保的面发出一条消息。
“你姐姐真的很善良,”他笑得很慈祥,“她建议我关心我私生子的情况。因此我给了他一个秘书的工作,准备让他参与软银集团的运行。这很不错,对吧?你的姐姐会对此感到欣慰的。”
生活环境与纯白扯不上关系、但总的来说还很纯洁的少女愣住了。宫野志保手里的三明治掉了下来,她也顾不上去捡。她目瞪口呆地问出一句,“啊?”
第44章 艰难遍(十二) 略知一二
此时此刻, 深谙降谷正晃这个年龄段应有的素质——点到为止——的萩原却并没有对这个所谓的“私生子”问题作出任何具体回复,只是故弄玄虚地微笑了一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姐姐。”
宫野志保:突然不想和他再说哪怕一句话了。
[宿主, ]系统无奈地在他脑海里窗口抖动, [为什么要突然加设定?明明你和公安那边联系的时候, 只说了要让降谷先生的儿子来做辅助工作吧!私生子是什么东西啊, 降谷先生不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吧!他都是光明正大地生的!]
“停停停,”萩原被电子音吵得头疼,不得已强行叫停, “小初, 多少也要对研二酱多一点信任吧?这种事当然不会在组织里到处传播啊。也只是打算在现阶段骗一骗雪莉小姐而已,而且如果能按研二酱的计划来进行, 到我们离开人鱼岛的时候,雪莉酱也会发现自己被骗的。”
[你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同志,去骗、去偷袭, ]系统鄙视他,[太过分了!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骗雪莉?宿主应该不是那种会用无聊玩笑捉弄小姑娘的人吧。]
“降谷先生”风度翩翩地给雪莉递了一杯水,他现在实在是很放松, 还分得出心思来继续和系统斗嘴, “当然不是!只是……现在情况特殊, 在琴酒那边表现出了明确敌意的情况下,研二酱不希望这两位随行人员全都对降谷先生一级戒备。这可不利于我们利用这次机会。”
系统:[太好了本系统完全明白了。意思是根本没懂。]
萩原抿了一下唇。这对于降谷先生来说是个太局促的表情,因此他很快熨平了自己的嘴角,装作自己方才并没有因欺骗而感到悲伤。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只是利用了一个小女孩的道德感。研二酱只是想让她觉得,降谷先生是一个需要被蔑视的人。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分不清楚, 道德上的轻视很容易就会扩大化到对他这个人的轻视。这样研二酱就有机会借降谷先生的身份开展一些活动。”
[好的宿主,明白了。本系统相信,这对您来说也很艰难,因为您极为珍视宫野姐妹在这种环境下仍然保有的道德感,更是一直都尽可能地维护着降谷先生对外的形象……]系统难得地没有说风凉话、而是安慰了宿主几句,[您别担心,在本系统的推演中,您的人鱼岛之旅会很快结束的。不必纠结太长时间。]
降谷先生仍是正襟危坐,此时此刻他在雪莉眼里称得上道貌岸然几个大字。这里是组织预定的地点,他像只不得不抛弃旧壳的寄居蟹那样被丢到这里面,在组织成员面前毫无隐藏的空间,只能拉出自己的心脏来做最后一道防线。
萩原躲在那颗只有他可见的炽热心脏里,对并无实体的系统说话,“研二酱没有很纠结啦!毕竟虽然有些尴尬,但现在的影响都是可以撤销的。只是……”
[只是什么?]系统好奇道,[只是觉得应该抵制私生吗?]
“不是!”萩原在降谷先生的身体里怒吼,旋即又平静下来,“只是,这样一次还有选择余地的自污已经让研二酱很难过了。那么作为卧底,用浸过他人血的泥土糊在身上塑造另一个自己……那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电子音嘶了一声,[原来做卧底就是泥塑自己。]
它的宿主从它的声音里听出了奇怪的意味,勇敢地提问,“什么是泥塑?”
[呃,]系统沉默片刻,[中华文化之瑰宝,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曾经说过,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所谓泥塑呢,就是往泥里加水。]
奇迹般地理解了的萩原:“……不是!这是一种比喻!只是用来形容做卧底的憋闷和黑暗,不是那种真正的泥塑!”
电子音也沉静下来,[宿主放心,本系统懂。是木胎泥塑塑金身那个泥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泥塑。]
萩原用着降谷先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缓缓点了点头。
“而且,”他在心底补充,“研二酱至少可以和小初沟通。”
他看向桌面,明漆下的板材水波般倒映着降谷先生模糊的影子,“如果是孤身一人的卧底之旅……会非常、非常地孤独吧。如果失去了好朋友的眼睛当镜子,也许会渐渐看不清自己的。”
系统没有再接话。而萩原平静片刻,终于继续接上了和雪莉的对话。
“雪莉小姐,”他尽可能用上了尊敬的语气,虽然现在想来这对他的形象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帮助,“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向你请教呢。”
宫野志保已经默不作声地又点了一份三明治——不能不说是明智之举,反正是记在琴酒的账上——她捧着三明治,表情很天真,语气很嘲讽,“请教什么?提前告诉降谷先生,我们实验室确实可以做亲子鉴定。”
迎着降谷先生天崩地裂的表情,她淡定补充,“不过就算那个‘私生子’不是您的也没关系吧,你们做家长的不是都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吗?”
降谷正晃:“……”
雪莉这张嘴也未免太毒了一点吧!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接上话,“不是!真的是关于组织成员的正经事!”
“你问吧,”雪莉歪头看他,“先说好,我不一定会告诉你真话。”
[不应该啊,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系统愤愤不平,[雪莉果然是假酒!]
降谷先生没有理会什么真酒假酒,只是发问,“是关于琴酒的事——别那么大反应,我没打算与琴酒为敌。只是想问一问,有什么……和琴酒关系很好的狙击手吗?”
“狙击手?”雪莉一愣,“这倒是可以告诉你,但我只是研究人员,他们这些执行人员的事我并不完全清楚。就我所了解的,琴酒本人就是很优秀的狙击手。”
萩原认真记下来,“组织有训练培养狙击手的能力?”
“是啊,组织的性质摆在那里,他们经常寻找各种能增添自己威慑力的暗杀方式,”小女孩说起暗杀这两个字来熟练轻松得像是说起蝴蝶发卡,“琴酒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因为他是首屈一指的杀手。除此之外……他和科恩关系不错。”
降谷先生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科恩一听就是男性的代号,”他说,“我要了解的,是一名女性狙击手。”
想着小阵平发过来的那张照片上女性的样子,他补充,“琴酒有熟识的短发女性狙击手吗?”-
被教官叫出宿舍的时候,降谷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接到这样的任务。毕竟他正处在卧底前期的秘密训练之中,最大的忌讳就是和外界联系;但是……
“给你办了个亲情号码,”教官语气平板地说,“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线上通讯过程中伪装成对面那位先生的秘书,并在必要时刻协助他的行动。有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大了。降谷零瞳孔地震,“——亲情号码?!”
“啊,你说这个吗?”
教官优雅地旋身,拉开面前的门:在他眼中,没有上锁的门。但他尊重每一位卧底警员给自己的生命上锁的举动,他尊重上锁的心脏如同尊重上膛的枪。他知道曾有上锁的心脏迎上一支上膛的枪。
“只是为了帮公安省点话费罢了,”他笑得很开朗,“毕竟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问候家人的需求,是不是?”-
关于女性狙击手的话题惊呆了雪莉。她反应了一阵子才点头,又很快摇头,“这个……有倒是有,琴酒和基安蒂算得上很熟。但我想,基安蒂应该不是你要找的人。”
“为什么?”降谷先生问得很沉稳,“也许雪莉小姐可以让我自己来判断。”
雪莉沉默两秒,拿出她自己的手包。她把侧面的小亚克力挂件指给降谷正晃看,“这个小人很可爱吧?”
“嗯,很可爱……”降谷正晃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是Q版的你吗?还穿着实验服呢。”
宫野志保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是的。是基安蒂画了送给我的。”
“那她真的很厉害!”降谷先生肯定了基安蒂的画技,“不过为什么只是线稿,没有上色呢?因为她忙于狙击任务、没有时间吗?”
雪莉闭了闭眼睛。
“因为她……只擅长勾线,”宫野志保悲伤地说,“她很会给人体描边。”
[哦嚯,]系统兴奋道,[拜见狙击描边大师!]
萩原:“……”
“而且,”雪莉停了停,抬手指指自己的眼角,“基安蒂眼角有一片凤尾蝶翅膀文身,也是她自己画的线稿——这不重要,总之如果你要找的是基安蒂,一开始就会提到这个特征了。”
想到照片,降谷先生断然否认,“那就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且,从这个亚克力制品来看,基安蒂的年龄应该不大?但我想找的那位狙击手,应该有一定年纪了。也许……和我年龄相仿。”
“啊!”少女脱口而出,“那年龄超大了哎。不是基安蒂。”
降谷正晃:“……”-
与此同时,一个让系统亲看了就会数据错乱、当场卡壳的恐怖画面正在沙滩上发生。
一名少女坐在沙滩旁的礁石上,皱着眉,像是第一次吃大号波板糖那样甜美而生涩地含着口琴。他来回拉动着手里的口琴,但动作并不熟练,这让她手里的口琴只能反复发出“dol”和“re”两个音。写成简谱的话,证明她对口琴略知一二。
琴酒不堪忍受地走了过去。少女只感觉头顶一暗,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黑衣男子像是乌云那样罩在了她头顶。她吓得打了个激灵,口琴还叼在唇角,发出“唔”的一声。
“喂,你,”琴酒皱着眉,语气冰冷地发问,几乎是在质问了,“你喜欢音乐吗?”
第45章 艰难遍(十三) 人鱼的诅咒
女孩子被他狠狠吓了一跳。她几乎是瞬间从礁石上弹起身子, 张皇地看向这个莫名其妙的银发男人。口琴是早掉在沙滩上了,她捂着嘴半晌才发出来两个音节,“我、我……”
[还问什么喜不喜欢音乐, ]系统早就在人鱼岛铺好了监控网络, 一直关注着琴酒这边的动向, 此刻对着捂嘴的少女不阴不阳地开口, [这不是很明显了,她喜欢B-box啊。]
正在和雪莉讨论凤尾蝶文身的萩原:“……啊?”
电子音干脆地拉响警报,[别惦记那个文身了宿主!你是警察你文什么身, 再说了就算是文成公主也要作古的!现在外面有重要事件, 快出去看!]
系统难得这么激动。降谷先生也顾不得和雪莉再多客套些什么,他只是简单说了句“我出去看看”就手一撑动作敏捷地跳过椅子。她目送着降谷正晃两个错身间就闪开宾馆招待厅门口处的游客挤出人群, 没过半分钟就下了楼,冲上沙滩时甚至还来得及拉住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衣角以防引起注意。
“虽然很帅气但是——”雪莉缓缓站起身来,不忘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他才从卧床状态中清醒多久……医学奇迹啊。”-
冲上沙滩的时候,萩原其实差点就要拔枪了:他看到少女满面惊恐地捂着嘴,姿态既警惕又抗拒;而琴酒的神色冷漠且不耐, 他皱着眉从衣袋里摸索, 像是要抽出什么东西。降谷先生的视力不差, 萩原能看到,那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体——
然后他就看到琴酒从衣袋里拿出用红绒套包着的口琴,吹了起来。长大衣、圆礼帽、随地表演的魄力和优美流畅的旋律让萩原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过去给他丢两个币。
萩原默默把抽出一半的枪按回去, 在心底怒吼,“小初!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事件?!”
[呃……]系统也有些无奈,[总之, 这位小姐很重要。]
“在丝毫没有左顾右盼的情况下就关注到了外面发生的事件,雪莉肯定会意识到‘降谷先生’有用某种手段监控外面的……”萩原头疼地叹气,“这下难办了。研二酱得赶紧给小降谷打个电话圆过去,希望小降谷的配合能默契一点。”
系统可怜巴巴地道歉,还在他脑海里投影颜文字,[对不起警察先生,小初不是故意报假警的>_<你就原谅小初吧qwq]
萩原:“……”
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确实强大啊!小初她、她和研二酱学来了三分装可怜的本领!真是太可怕了!
[宿主你现在应该说,]系统又开始接入乱七八糟的数据库,[此子恐怖如斯!日后必成大器!]
“先别管了,解决眼下的危机要紧,”忧愁地闭了闭眼,萩原开始拨号——奥鲁霍友情赞助的亲情网,“本来以为第一天到人鱼岛不会有什么事的,现在研二酱要先完成和小降谷的第一次对接、再让雪莉相信刚才降谷先生只是急着出来接电话。一天要收拾三样东西,真是麻烦。”
电子音疑惑起来,[三样东西?和降谷先生的通讯、在雪莉眼中的形象……只有两样呀宿主,您还要收拾什么?]
“哦,”萩原已经拨通号码,淡然微笑,“还要收拾你呀,小初酱。”
系统:[宿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降谷零正忙着熟悉各种商务用语:毕竟,他要扮演一名秘书,总还是要像点样子。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他,但他还是主动去做了。
降谷零从来都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的人生中几乎不存在即兴发挥的部分:像气泡水那样肆意挥洒的人生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是心甘情愿顶着警帽一样的软木塞被封在桶中、等待发酵的玉米汁;等到他被拉出这暗无天日的秘密工厂、改头换面摆在组织的货架上,就会是瓶中端端正正的波本酒。
[用MBTI来评价的话,降谷零先生就是一位j人,]等待接通的过程中,系统一边播报降谷零的情况,一边还不忘拉踩,[宿主,你看看你,一看就是一介p夫。]
“降谷先生”毫不理会,只是眉目微垂着专心等待降谷接起电话,做足了一副好父亲的样子,“……孩子?”
被突然这么叫了一声的降谷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当然认出了父亲的声音:从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起,他就期待着能被这样呼唤一次。但是现在——
“你还打来电话做什么?”降谷零换上一副不耐的口气,他把身下的椅子晃得吱嘎作响,“我没必要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电话。是打错了吗?”
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回复。接下来就看父亲……看公安的前辈会如何反应了。降谷零拿出备用机给公安的联络员发送消息:他要见招拆招,要保护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话,再保护和帮助他的父亲。
“孩子,你听我解释,”降谷先生毫无缓冲,流畅地一秒入戏,语气那叫一个无限哀伤凄惨悲凉,“我到人鱼岛来只是……临时有事,我绝对没有来这里私会谁、背叛谁!”
降谷零:“……”
被降谷零发出的求援讯号吓得一个大跳从办公室里蹦出来、甚至还用上了极限索降技巧才跑进宿舍的联络员:“啊?”
“没关系的,孩子,”降谷正晃的声音隐忍深沉,表情泫然欲泣,“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所为之奋斗的事业,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父亲到底在人鱼岛、在这世界上更多的地方做着些什么。”
降谷零:你怎么还升华上了!到底有什么好升华的啊!你在感动些什么啊?!
他憋得脸都黑了——更像父亲了——半晌才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你最好是。好自为之。”
降谷先生当然是顺畅地又说出一万句保证。挂断电话前,降谷零犹犹豫豫地又问出一句话来。
“嗯……”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绕过称谓,“你是在人鱼岛,对吧,也叫美国岛的那座岛屿?”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降谷零有些疑惑,“但是你那边怎么有人在用口琴吹奏俄罗斯民谣啊?”
[赶上美俄蜜月期了。]系统插嘴。
“——俄罗斯民谣?”
萩原有些震惊地看向琴酒。那家伙仍旧是一脸不耐地吹着口琴,他毫无停下来向少女开展教学的意思,更没有对乐曲进行任何解释说明:似乎只是想在此时此刻让对口琴感兴趣的人听到这首曲子,于是就吹了起来。
“甜蜜的复仇是人鱼的诅咒,尾巴是她被撕破的衣服,”降谷零用熟练的俄语低声跟唱出最后两句,“船长的死去不被人可惜,她还记得死亡的痛苦……就是《人鱼的诅咒》没有错,确实是俄罗斯民歌。”
毕业三四个月后,萩原再次被警校第一的宽阔知识面震撼到了。但考虑到此刻作为“降谷先生”的身份,他把那句“你、你还会俄语?!”硬生生咽了进去,差点咽出一声俄语标志弹舌音。
“你……”降谷先生停顿片刻,用恰到好处的怀念语气说,“你的俄语真不错。”
降谷零做出了此时此刻最符合人设的应答: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没有说出任何回答。
——废话。他想:真是废话啊,父亲。你忘了我的母亲是哪里人吗?
而系统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它只是轻声惊呼,[《人鱼的诅咒》……琴酒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人鱼岛长寿婆的真相吗?!那他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琴酒吹完那首曲子就走了。具体来说,他将口琴放回红绸袋就像将枪放回枪套,把装好的口琴丢进衣兜就像丢进背后的海洋,毫不回顾。
好像他真的就只是……突然兴之所至,想要在一个无忧无虑地迎着海风吹口琴的女孩子面前演奏一首他喜欢的曲子。好像他就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刚开始学习口琴的人都应该听一听这首曲子。
人鱼岛未来的巫女应该在她的家乡听听俄罗斯的乐曲,这实在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因为俄罗斯也会是什么人的家乡。
[太君,]系统的电子音颤抖着,[听一点家乡的小曲儿吧!]
而萩原皱紧眉头。他想起那张照片,来自小阵平的女狙击手照片:它很有年代感,上面英姿飒爽的狙击手面目模糊,但仍能看得出那种成熟又青春的气质:像无微不至的母亲又像无所不知的师长,可是卷翘而肆意飞扬的发梢却让她又只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是谁的母亲、谁的师长?谁见证了她的少女时代,谁视作师长的人成了母亲?
太多谜团了。而现在,至少——
降谷先生将手机放回衣袋。他又向着窗口望了一眼,确认雪莉有看到他拨号、通话的全过程之后,他全速朝着方才那名少女离开的方向追去。他还没忘记人鱼的诅咒,没忘记她是这里的重要人物,没忘记少女身上的巫女服饰。
——这次换成雪莉在高处。她正俯视着降谷先生,萩原想起初见时她手中的那本哲学书。全景敞视监狱。
果然,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监狱之中。人鱼岛……又是谁的监狱呢?
[宿主想得没错,真是牢不可破,]电子音在这种时候也不忘添乱,[岛袋家巫女的位置马上就要坐牢了。]
“岛袋家?”萩原记下这个姓氏,“研二酱来这里之前收集过资料,知道现在这里的当家巫女确实姓岛袋,那位女士叫作岛袋美琴。不过刚才的孩子——”
[什么孩子?您也只比人家大两岁,]系统嘲笑他,[哦,算上重生的话就是两岁半。练习时长多两年半,那很多了。]
萩原头疼地继续追赶,“系统亲,别再说了!告诉我她的名字。”
[岛袋君惠。]系统痛快地回答,[她的名字叫作岛袋君惠。]
第46章 艰难遍(十四) 为你打爆电话
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完全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那个世界和这里不一样, 很不一样。那时候他的衣角并没被枪管拉着、鲜血浸着沉沉地往下坠,却也没觉得有多轻松:靴底下、肩膀上都是白雪。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出腿:他陷在他的世界里。
他也与现在不一样。他要比现在更年轻一些,年轻许多:但不能说他是个孩子。战乱与饥饿的世界里没有孩子, 只有被拔苗助长的灵魂穿靴踏履地套在还没来得及长大的身体里。
那时候他经常上战场, 但并不是去杀人或是救人:他只是像捡食腐肉的乌鸦那样, 为了生存去尸体边上找些有用的东西。
——原来从那时候起, 他就已经是一只乌鸦了。
看来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人终归是要走上旧路,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他仍然穿得很多:琴酒总是穿着并不适合海滩、街道和酒吧, 却很适合出现在《套中人》里的大衣, 走入寒霜冷雪时也毫不战栗,只因他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无法被战胜的冬天。
真稀奇。琴酒几乎回想不起雪停的样子了:仿佛雪开始下的时候他才刚刚能扶着桌腿勉强站稳, 到了雪停的时候,他已经能把刚开过火的猎/枪抵在水泥地上挺直身体。枪/口的劣质火药在地面烧出一个圈,是宣告童年结束的句点。
第一次开枪只是为了击落一只飞鸟, 再后来他的枪/口开始瞄准人:一些为腐肉停驻的疲惫两脚鸟,和他一样的乌鸦。开枪的次数多了,他开始忘记他们是人, 也开始忘记自己是人。纯粹是为了方便, 他给失真的世界重新准备了一套判准:他没必要对着扣下扳机的、他扣下扳机也仍然活着的才算是人。
没有头脑硬得过、躲得过扳机, 于是世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直到他与他杀不了的人相遇:那发生在漫长冬夜的某一个碎片里。
那一天的战斗停止后,还不会被称为琴酒的男孩颗粒无收。他很渴、很饿了:于是他捧起被鲜血浸透的雪,生涩且甜美地吞咽起来——正像是那个人鱼女孩第一次捧着口琴的样子。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些模糊了。朦胧的并不是记忆本身,而是当时被雪和饥饿盖住的眼睛。仿佛是一个女人颇有兴趣地向着他的方向蹲了下来:她用来瞄准他的是一双鹰羽颜色的灰眼睛, 而不是黑洞洞的枪口,于是他继续吞咽那些雪。
她没有制止他的打算,只是看着他大口吞过雪、像狼崽那样把掌心的血水都舔干净, 才伸出手来,“漱漱口吧?”
“用什么漱口?”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侧像门卫的手电般快速一扫,“我能闻得出来,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至于那个酒壶里的酒……都泼在你伤口上了吧?”
那女人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应该是惊讶的,那种人捂住自己的伤口总归不能是因为痛起来了。她不会有那么软弱的表现。
“用这个,”她很快恢复了从容的表情,摸出一支新口琴,“旋律流出来的时候,能把血腥味带走哦?”
真是对小朋友不负责任的女人。她在大雪中掏出的口琴冻得冰凉,金属触碰起来像刀刃一样。
所以说多奇怪啊。用来造凶器的金属也能造出乐器,用杀人的手也可以完成演奏。在断断续续的旋律里,有个少年像是海贝吐沙那样吐净了唇齿间的血腥气。
于是此时此刻,再度听到断续乐声的他就在海岛上吹起了口琴。也不为别的什么-
[其实本系统从一开始就在想,]事实上对这段过往了如指掌的系统亲用学术探讨般的庄严口吻记录下自己的疑惑,[在苏联室外吹口琴,是不是就和在东北户外舔铁栏杆差不多?]-
“……研二酱刚才还在疑惑琴酒为什么要吹《人鱼的诅咒》,不过现在想想,”萩原一边撒腿狂追一边分析,“现在明明就不是人鱼岛上神社举行庆典的时间,琴酒却坚持在这个时候来人鱼岛。想必调查的部分他已经完成了,这次来也只是为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