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艰难遍(十九) CT walk
松田阵平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种事。他现在也才处在二十二岁的夏天, 一切都在蓬勃生长、一切都在向上升腾的二十二岁,整棵树都喧闹、整片天都燥热的夏天。他没想过,就在自己家里也会有这样坚硬冰冷的地板, 这样密不透光的窗帘, 他最好的朋友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而他对成因毫无头绪, 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能挪动……他拖过海绵垫来小心翼翼地将萩原放平。松田紧盯着幼驯染的脸,他看到萩原发尾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把垫子打湿了,像刚上岸的人鱼那样拖下一片暗沉的阴影。
人鱼岛。自从知道萩原去了那里, 这段时间他都在不停地关注着人鱼岛的新闻、在社交媒体上反复搜索这个地点相关的信息。但他只看到了什么长寿婆在天上飞的无厘头图片, 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这会和萩原现在的情况相关吗?
也许他应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这都是些什么啊”,但也只能对着一切正常的幼驯染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他现在不敢轻飘飘地忽视任何事。
检查过体征, 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去医院,这种时候至少该去医院。叫救护车。没有什么病历可以带,萩很健康……萩他应该是很健康的。
准备好证件。提前打开公寓门, 方便救护人员上楼。
……他们公寓的电梯能不能放下担架?他之前从来没关注过这种事情。
电梯门在他面前自动打开,全金属的狭窄空间在他眼前敞开一个四四方方的银块,而松田只是死死盯住电梯一角:此时此刻在他眼中, 以电梯角落为原点展开一个坐标系, 三条坐标轴无拘无束地延伸。他丈量着电梯的尺度。
松田的空间感很好,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是乱七八糟的引线,在他眼中也井然有序、各归其位;然而此刻这空空荡荡的电梯在他眼里很复杂。突然之间,电梯内壁上每一道划痕都变得清晰、每一点破损都开始生长。仿佛那些痕迹在转瞬间重新生成,他耳膜上刮过千万道指甲擦过金属壁的声音。
就好像它从来都完好, 只在被他观测到的瞬间才突然崩坏、变得伤痕累累。
——就好像他从来都快乐、健康且挺拔,是在他看到的这一刻才开始承受能将意识压入深水的重量。
他……他没有想要忽视这一切,他没有想到过要移开视线。但是怎么就会这样?是什么在磨损他、什么在消耗他们?
好了, 松田阵平。他转回身去。
电梯能放下担架。它能承担你们两个和急救人员的重量,安安稳稳地把你们送到救护车前。萩他也没有真的倒下,你尚且有挽回的机会。只要眼前还有光,手中就有方向盘。只要身前还有路,脚下就还有油门。那就踩下去。不要畏惧未来发生的事。
司机会与副驾驶上的人一起面对未来,所以你现在要回到他身边去。站到他身前去。在失重感再次到来之前,你要试着替他感受引力、抵御引力。
松田用铰链缠住门把手、让它保持开启状态,随后安静地回到房间。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就像要尽可能地不再刺激谁的神经似的。
哪怕你可能感受不到,但是……
不用太担心,我在这里呢,萩。
他握住幼驯染的手,想要给他盖上衣柜中的外套;但放在最外侧、最显眼的那一件是黑色的正装,松田毫不犹豫地把它甩到了一边。他取过另一件外套给幼驯染盖好,把对方的手握在手里,开始数起了他的脉搏。
数字一点点加上去,他看到萩原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爆/炸/物处理班的王牌警官讨厌倒计时。但他从不畏惧正向行走的时间-
睁开眼时,先看到五颜六色运动服领口的萩原:……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吗?!
[宿主,您终于醒了……要是您已经成为了代号成员本系统还可以说一句“酒醒了”调节气氛,但现在您只是边缘成员,纯完蛋。]系统悲伤道,[帮不了您了,您准备面对疾风骤雨吧。]
其实到现在,萩原还没感觉到他的手正被握着:说实话,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清醒的只有意识,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但是有些事即使是闭上眼睛、哪怕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很明显。
“不会有什么……疾风骤雨的,”头痛让他的思维断断续续,即使是在心底回应系统也很吃力,但萩原立志不再做让人等待的人,“在海上才会有疾风骤雨。研二酱现在……在家里。”
小阵平也许是会撕裂天幕、带来疾风骤雨的闪电,但这里是家里。这里不会有什么疾风骤雨。
“不要真的以为小阵平是很暴躁的人啊,系统亲,”萩原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研二酱的气。”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掌心的热度。炸弹内部的红蓝线像交织错落的血管,会剪断它们终止死亡倒计时的手指此刻轻轻搭住他的脉搏。
萩原本来想说些什么话。但是他实在太累了,这感觉又太安心: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又睡着了-
“脑电图反应异常活跃?”松田感受着救护车顶的光,那东西明明灭灭,像警车的灯光那样一下下扫在他脸上,这里却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方向盘在别人手上,“医生,能请您具体解释一下这个指标代表的含义吗?”
医生递过仪器吐出的纸张,松田下意识捏住它。薄薄的纸张上还带着点温度,如果他伸手按上去,油墨就会像血一样黏黏地沾在掌心上。他生怕那些字符全都是正在流出的血,因此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紧紧地盯住了它们。
“先生您别急,目前为止就是字面意思,不一定是疾病指征,到院后再做4+4的脑电图确认一下,”医生一点点拆掉贴片,方便等下将人带下担架,“嗯……就是分别记录睡眠四小时、清醒四小时的脑电图波形,进行分析。所以等下到院之后,您可能要为这位病人办一下住院手续。”
松田干脆点头,“没问题医生,请您正常安排治疗方案。陪护人员和金钱方面都不用担心。”-
“什么?萩原才刚放了年假,你告诉我他要再请假一星期?”上司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然后你也要请一星期?我刚才颁布什么新规定了吗,我们爆处的王牌出门要单双周限行?”
松田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他只是平平静静地编辑着发给伊达航、拜托对方拿日用品过来的短信,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还带着不紧不慢的敲击声,“抱歉。目前看来是一星期,之后可能还要视情况再续。”
“萩之前状态就不太对,年假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在家里晕倒了,”他没有遮掩的意思,把情况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虽说他会冲在最前面,但他从来不是那种会放弃支援的类型,“医生说需要住院进一步检查,我也希望他能再好好休养。如果爆处有紧急情况,我会过去处理的。”
上司有些复杂地停顿了片刻。
“……松田,”再开口时他说,“你比我想象得成熟很多啊。”
而卷发青年手下生风地编辑完短信,也没露出什么开心的神色。
“只是现在需要这样应对,”他像是在对上级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心浮气躁乃大忌,您说对吧?”
爆处机动队的管理官轻轻叹气。他并不是在从警的第一天就成了不出外勤、固定工作内容是坐在办公室喝三杯咖啡的管理官,也不是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孤身跳进了警局里位列仙班。
但现在他如此孤单,而且孤单得很自然、很常见。真的很常见,端着餐盘去警视厅食堂看一看,有许多爆处警官都是一个人坐着,对面的位置空空荡荡,没有人想要去并座。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王牌,哪有那样的天幸能一次次逃脱?
只能自我安慰。至少每一个爆处人的牺牲都是轰轰烈烈的。
如果是刚刚落到这个境地的警察,没准还会下意识脱下外套来放到对面占个座,然后才反应过来没有这个必要。认识他们的人路过时,会把那件外套从无人倚靠的椅背上摘下来,拉扯平整,好好地搭回他们肩上。
有些时候碰见萩原和松田一起上下班,他都会有点羡慕呢。他想一直看到他们。萩原放年假的这段时间,已经有不止一个老警察欲盖弥彰地找他打听萩原去了哪里了。有时候他想逗逗他们,还会装出一副很伤感的表情。
——是不是不太吉利啊?他是不是做错了?
“……别想太多,吉人自有天相,”爆处作风务实,自上到下都没有什么训话的习惯,更没培养出什么上级风范,此时此刻上司也只是在对自己的心劝导,“假我批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松田就笑。像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样笑。
“谢了,”他说,“还真有要帮忙的事。”
上司嘶了一声,“你现在还客气什么?快说!”
“能不能请同事每天都来送警局的猪排饭给我们?”松田故意点了犯人套餐,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医院的饭太难吃了。”
他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上司竟然痛快地答应下来,“行。这钱我出,每天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管理官,”松田难得是在对着上级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无奈,“我是开玩笑的。”
而他的上司——只能一个人坐在食堂里的上司,没有人敢再坐在他对面、但他总还恍惚觉得对面有人在的上司——仍然没有笑出声。
“我没在开玩笑,松田,”他语气很严肃,“什么都能答应你们。快点回来。”
松田抿住下唇。伊达航的短信已经到了他手机上,他还没来得及看内容,但恐怕也是和爆处管理官一样的话。
需要我们做什么都行。只要快点好起来。
“好,”他说,“您等我们返岗。”-
伊达航来得飞快:几乎是在松田收到短信后的十分钟内,他就带着大包小包冲到了医院住院楼前。
“松田?”他一脸难以置信,“萩原怎么了?之前不是说去度假——”
班长来了。松田抓住伊达的肩膀,一时之间几乎脱力。他的身体比他更先意识到,班长来了。
炸弹从不会重复,一往无前的生命里不会出现反复的难题。但从今天下午看到不省人事的幼驯染开始,他回应了很多次这个名为“萩原怎么了”的问题。对上级和家长是主动讲的,对同学和同事们是被动回的。更多次,是他自己问他自己:萩怎么了?松田阵平,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件事呢?看啊,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问你。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无论如何,班长来了。他不需要再回应任何事了。
松田把手机往自己衣袋里一丢。他的动作很干脆,比他更干脆的是伊达航毫不犹豫地把大包小包放到空坐椅上的举动:鬼冢班的班长扶住他。
“都会好的,松田,警察和医生是最接近生命真相的两群人,”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知道的。会好的。”-
暂时下岗的萩原还处在睡梦之中。公平地来说,他这一觉睡得很好:在人鱼岛上的时间十分紧绷,意识转移结束、接收过信息后,他的神经前所未有地安定。再睁开眼睛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他身上,凉凉的,因此他下意识地动起来——
[宿主别动,您在进行露骨的行为!]系统大叫,[别乱动!]
本来就感受到自己的上半身凉飕飕的,系统不说还好,听到熟悉的电子音说着这么惊悚的内容,萩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就要起身,“什么露骨的行为?”
[松田警官帮您预约了全身检查,医生在给您做平扫CT啊!]电子音一副悔之晚矣的口气,[现在好了,您这样乱动,CT walk了。还得重新做,又吃一轮辐射——不过你们这里百氚东到海的,应该也不是很在乎这个。]
萩原:“……”
他安详地继续躺平,听系统平静地宣布了又一个噩耗,[您要接受睡眠4小时加清醒4小时的脑电图检查。神经内科医生早上才会上班,为了确保您在检测期间能够睡着,所以今晚您不能睡。松田警官会陪您熬通宵,您准备好迎接通宵盘问吧。]
“系统亲,”萩原绝望地问,“你真的不能在我脑海内一棒把研二酱打晕吗?”
[重棒来袭什么的,在您的片场七年以后才能做那种事,]电子音十分冷酷,[面对疾风吧,宿主。]
萩原绝望地闭上眼睛。属于他和小阵平的彻夜长谈就要来临了。而他还远没有准备好呢。
第52章 艰难遍(二十) 黑夜在背上飞……
检查做完后, 萩原被推回了病房。虽然他还挣扎着坚持自己可以走回病房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但显然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认同。
[宿主您就别想了,]系统仍在幸灾乐祸, [您步行肯定是不行的——哦对不起, 男人不能说不行。]
“这倒没什么……研二酱可没有那种自尊心过剩的想法哦, ”萩原脾气很好地纠正起系统来, “不过确实也没有到走都不能走的地步。而且又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总感觉有点浪费医院的关照。”
[那宿主就去发个声明,本系统来代笔, 我数据库里就这种文案最多!]系统立时激动起来, [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
萩原:“……”
“与其代笔那种事,系统亲不如帮研二酱来想一想。”
半长发青年把医院的枕头塞在颈后, 微微仰起头。病房天花板上干干净净,这里是始终都在重复消毒过程的医院,并没有几只小虫徒劳地绕着光源盘旋:但话说回来, 也没人能保证灯管角落里没有藏着虫子的尸体。
总有生命悄无声息地死在光明与黑暗的缝隙里。
“帮我想一想,”萩原轻声说,“……研二酱该怎么和小阵平讲最近发生的事呢?”
电子音听起来很震惊, [宿主面对幼驯染也会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吗?本系统还以为您总是游刃有余呢。]
“当然不是啊, ”他闭上眼睛, 因长久凝视了日光灯,视网膜上尚有日晕般的残影,毫无温度地映着独属于他自己的黑暗,“研二酱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在无法作出承诺的时候。在生命不只属于自己的时候。在某些责任只属于自己的时候。
“系统亲, ”萩原突然问,“虽然不记得有没有问过了……小初为什么会选择找研二酱签下约定呢?”
也许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混过去。系统是人工智能,它可以在短时间内生成一万套遁词。但是既然这份合同上已经不止有萩原研二一个人的名字、既然系统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他叫了朋友的名字——
[没什么复杂的,本系统只是趁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有能力挽回这一切的人。]它第一次为之前的强制签约道歉,[对不起,宿主。给您带来了很多困扰。]
“没那回事,小初,”萩原笑笑,“研二酱发自内心地为有挽回一切的机会而开心,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只是……”
他用指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只是有点痛,”他说,“然后有点想对朋友说实话。就那么一点点。”
系统深表同情,[宿主,本系统能理解的……请相信本系统作出的判断,绝对、绝对很快就不用再隐瞒了。]
“好,”萩原很干脆地说,就像松田对他说的那样,“没关系。我等着。”
他有些疲倦地侧过头去。病房百叶窗的黑白剪影被夕阳打在墙上,像一排排张着嘴、等着叫出“一场一次、一场二次”的场记板,而作为演员,他不知道自己演到了第几幕:倒是太阳穴的反跳痛像是契诃夫之枪那样顶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击发。
“无论如何,”他再次重复,“研二酱希望系统亲能知道,我是真心感激你和我签下的约定。”
[那是那是,本系统也冒了很大风险的!]确定宿主没有怪自己的意思,系统立刻又满血复活了,[毕竟您当时已经和人类社会阴阳两隔了,本系统和您签契约,也算是一种阴阳合同!多危险啊!您千万努力不要辜负小初的信任,如果成为失信人,我们这个片场就从降谷先生老来得子变成老赖得子了啊?!]
萩原:“……”-
松田进病房门的时候手上提了晚餐。并不是什么猪排饭,就算是食堂再好吃也不会有人想要在放假的时候继续吃。这有关于下班后自由人的尊严问题!
萩原还躺在床上。其实他隔着一条走廊就听到了幼驯染的脚步声,但他思索了两秒钟要不要坐起来大礼迎接,最后还是在系统的建议下安详躺平了。
[宿主,你们人类有句老话,]它又开始了例行的魔音灌耳,[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您就别动了,好好躺着!到时候松田警官看见您在这里坐着,肯定更生气了!]
“倒也不是生气……”萩原嘀咕半句,又有些心虚地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试图最大限度地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好了,研二酱这样可以吗?”
完蛋了,宿主怎么真的开始听话了!系统严格地上上下下扫描了他一遍,[不错,宿主,眼神还可以再欲说还休一点。最好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三分哀伤和一分痛楚,您等着我给您生成一个饼状图,您拿着去定做个美瞳怎么样?]
萩原没再理会它。他只是缩在被子里,把医院的被子一直拉到下巴。经过了多次晾晒的化纤面料磨着皮肤,有种制服般的坚硬触感,像警察制服那两片板正的衣领。
也不知道怎么,他就叹了口气。
“除了明早的脑电图之外,检查都做完了,”松田没有用疑问句:他当然对这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不如说他根本不可能再容许自己一无所知。他紧走两步,把晚饭放在床头柜上,“萩,要吃点东西吗?不用急,也可以先放一放,之后还可以再加热。”
[不好了不好了,]系统寂寞地惨叫,[宿主,你幼驯染被诸伏景光附身了!这不对劲啊,你们是这个画风吗——]
萩原叹口气,难得疲惫地对系统叫停。
系统亲……可能对小阵平有点误解。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采集的数据,好像总是觉得他像他最擅长拆解的炸弹那样易燃易爆。虽说他们两个的结局都和炸弹的结局差不多吧——等一下,他现在思考问题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但小阵平不是那样的人。
小阵平是什么样的人呢?萩原不想要用太凝重或是太正式的比喻:他当然觉得小阵平配得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但在被系统亲讲了许多“未来”之后,他总会对说这样严肃的话有些隐忧——似乎是要把他们的人生都压缩成一篇总结陈词似的。他想要更轻快、更日常的喻体。
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像苏打水那样吧?虽然疯狂摇动的话也会被回馈以同等程度的热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微小的爆裂,但其实非常可靠、非常清爽,也非常安静呢。
那是百分百的安心。他不用担心小阵平做出任何让他不适的事。
“现在研二酱还不太饿,”萩原转头看过去,“小阵平吃过晚饭了吗?”
不需要任何善意的谎言或是欲言又止的遮掩,松田回答得很干脆,“还没顾上。不过今晚要等很久,所以也没关系。对了,医生和你讲过了吗?为了明天的检查,今晚要熬夜。”
“好,研二酱知道了,”萩原指指自己身边的折叠床,“……小阵平要不要躺上来?今天应该也很累了吧。”
松田也没犹豫,躺下去后就转头看他,“我倒是没关系。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有点头痛,像是宿醉那种感觉,”萩原实话实说,“不过真的没事啦。”
“你知道病因?”
“不是病因——小阵平,只是成因啦。研二酱知道问题的成因。”
松田垂下眼睛,又赶在萩原皱眉之前转回视线,“不能避免吗?”
“诶?”萩原一愣,“还以为小阵平会问成因到底是什么呢。”
“就算是问了,萩也不能告诉我吧。”
这倒是……但一般来说,小阵平还是会问一下的。
“我吓到你了吗?”萩原突然问,“小阵平,今天研二酱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下松田是彻底侧过头去了。
“没有。”他硬邦邦地说。
很好,真的很好。从人鱼岛那个充满谎言、欺骗和谜团的地方走出来真好,这才是研二酱今天听到的第一个谎言呢。
“哎,系统亲你看,”萩原竟然顾得上找小初炫耀,“小阵平在对我撒谎呢。”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系统已经抓狂了,[而且你到底在欣慰什么啊宿主亲!人工智能弄不明白你们这些复杂的人类感情!]
因为这也算是很珍贵的体验嘛。而且像小阵平这样能敏锐地觉察到所有事、能关注到所有问题的人,偏偏要装作自己没有在看的样子很可爱。
“小阵平。”
萩原挺严肃地叫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研二酱在做一些……算是很耗神、有点反生理常识的事情,所以会头痛。但是这种挑战临界线的情况不会经常出现,更不可能在工作的时候突然出现,它的成因是完全可控的。”
所以你不用担心——赶在萩原说出这句之前,松田截断了他的话。
“耗神?”松田问,“那你对我编出这些理由来也会耗神吗?”
萩。我们的对话,对你来说会构成消耗吗?
“——不是!”萩原直接一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小阵平,这是两码事!研二酱保证——”
松田只是伸手拍了拍床板,萩原就立刻止住了话音。
“没必要,”卷发青年声音很轻地说,脸上带着点嘲笑的意味:萩原知道那不是在嘲笑他,松田是在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境况自嘲,这让他的头更痛了,“没必要一直做保证的,萩。你已经对我做了一次保证,只是和你相关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不需要更多了。”
萩原想说些什么。他急着想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够让小阵平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松田对他笑。
“回合制游戏是最经典的,萩。所以现在到我的保证环节了,”松田把因萩原方才动作太急而滑落的被子妥帖地拉回去,“我保证在你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之前,不会追问你,不会给你带来这方面的任何负担——话说回来,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那种为了寻找真相,连你身体健康都不顾的类型吧?就算是审讯也没有这么急的啊。”
这下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松田真的在履行他的承诺:他不会让萩原因必须保守的秘密而感到负担。
卷发青年打开餐盒,很耐心地一样样把食物放在幼驯染面前。
“你的人鱼岛之旅大概是不能讲了,我可怕说出来就像小美人鱼那样化为泡沫,”松田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他,“那不如我来聊一聊我这边最近发生的事佐餐?还是说萩你现在过得惊险刺激,已经对我的生活不感兴趣了?”
萩原赶紧摆手。他拿过餐具,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松田,与他们在食堂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没有半分区别。
“——请务必全部告诉研二酱!”他一本正经地说,“研二酱不能容忍自己对小阵平生活的任何情节毫无了解!”
“喂喂,听起来有点夸张了啊,”松田嫌弃道,“要不要我把每天的日程都汇总成短信发到你的信箱里?”
“嗯……其实也不是不行?研二酱觉得还挺好的。”
[不,]系统虚弱地说,[这个最好还是不要。对本系统不好。]-
于是他们真的度过了很静谧的时光。住院楼下车辆来来往往,将窗外的树枝拉长成粘稠的鬼影,投在病房墙上慢慢变形:在怪谈般的氛围里,在陌生的环境中,松田用病房的四面墙壁从未听过的轻快语气很自然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在混乱的世界中,他们用日常对抗异常。
夜是很难熬过的吗?好像也挺容易地就迎来了日出。在被第一缕阳光照到的时候,萩原这样想。
——熬到能说实话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很难吧?
一次意识转换给了他们这样的夜晚。而松田用了一个夜晚,将他从人鱼岛的诡谲传说中带回人间-
“所以小阵平真的偷了班长的证件去搜查一课抢暴揍炸弹犯的机会吗?!”萩原听得聚精会神,“班长都没有发现?”
松田面无表情,一副讲漫才的敬业姿态,“真的啊。反正他可以再补办。我还把换证件的工本费换算成咖啡请他喝了呢。”
“要是让班长知道小阵平请咖啡的原因,”萩原也面无表情,“恐怕就要把咖啡喷你脸上了。”
[不会的,伊达警官他美式的,]系统倒是很淡定,仗着没有实体,对电子产品最害怕的倾茶事件也毫无感觉,[咖啡是很好的饮料,就算是喝了兽性大发也只会疯狂做牛马。]
萩原:“……”
“所以揍到了吗?”停顿片刻后他好奇地询问,“抓捕都是搜查一课执行的没错,但是如果有许多警官在场,就算是能混过去恐怕也……”
松田庄重地握拳,“那当然是揍到了。我跑第一,炸弹犯跑第二,白鸟警官跑第三,白鸟警官的鞋子跑第四。”
“……看来现场很焦灼了,”萩原嘴角抽搐,“不过小阵平你事后还是要和班长说哦。”
他的幼驯染立刻点头,“我当然有告诉班长!不过班长也不会真的介意啦,他自己之前不还是违规偷了公安的案卷材料。”
“等一下,”萩原虚弱地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松田理所应当地用食指指尖敲敲手机壳,“我发你的照片,就是铃木大楼开幕式那起案件的主要资料。从案卷上的说法来看,景老板当时从尸体伤口里拿出来的东西就是那张照片的底片。毕竟看萩你在那起案件之后就不太对,班长才会格外上心……有帮上忙吗?”
“帮大忙了,”片刻之间半长发青年已经明白过来,他沉默地捂住脸,“真是帮大忙了。”
第53章 艰难遍(二十一) 八个牙露
“系统亲, ”听到这个消息的萩原第一时间就发起了提问,“既然那张照片是通过底片拓印出来的……只有接触到底片,你才能确定它上面有没有来自系统的能量, 对不对?”
[如果能接触底片的话, 本系统肯定能捕捉上面的能量, ]系统回复得很快, [但是已经没有冒险的必要了吧。宿主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对不对?]
就说感觉有点熟悉,现在小初好像在学习研二酱的语气。这个“对不对”很明显。这对吗?它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在学习?它这种成长,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 差不多可以确定了,事件链条其实很单一, ”萩原从不纠结想不通的事——而且,就算是系统会成长到引发智械危机,现在的小初也还只是他的朋友, 他无法忽略朋友提出的问题,“我们会目击到铃木家开幕式上的尸体、小诸伏会从那里收集到证据,都与突然出现在谷仓的外守一直接相关。”
[目前为止的推论没有问题。]系统也忙着进行推演验证, [您请继续。]
萩原继续思考下去, 把思维过程展示给系统听, “而外守一会被注意到本身也反证了这个人对我们的事十分了解。这种了解甚至具有预先性:他——姑且称之为他吧——赶在小诸伏回想起凶手是谁之前就对凶手采取了行动。甚至都抢在研二酱前面一步。”
“浅井别墅区放下密码盘的行为同样具有预先性质,但那件事比较孤立,我们可以放在一边、先不进行讨论,”既然系统没有喊停, 萩原就继续说下去,“至少,从外守一事件到铃木财团开幕式事件是可以串起来的, 而奥鲁霍的行动轨迹和行为模式都有些可疑。”
他陷在沉思之中,“到人鱼岛去的时候,研二酱请系统亲暂时取消对监控程序的限定,设想中期待的其实是奥鲁霍出场,或者至少也能有接触他的机会,再由系统亲探查他身上有没有系统相关的能量……但结果,奥鲁霍并没有出现。”
“宾加的应对实在不像是有什么预知能力,反倒是琴酒表现出了狙击的能力,而且系统亲还提示了研二酱,琴酒和照片上的那位狙击手直接相关,”萩原沉思,“不会其实,琴酒是组织中可以信任的卧底吧?!”
系统:……过程全对结果全错是怎么做到的啊!
[宿主推理得很好,下次别推理了,]电子音冷冰冰地说,[您还是起身去准备之后的检查吧。]
好吧,看来是猜错了。萩原有点遗憾地摇摇头,而松田直直盯着他。
“萩,你刚才一直在发呆,”他直接问了出来,“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
护士轻敲门板,提示他们准备去做检查。萩原坐起身来,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小阵平,照片这个线索很有用,替研二酱谢谢班长。”
“我不会去替你说,”松田回答得硬邦邦的,“想谢就自己去谢啊。”
萩原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接话,“好,研二酱自己去!小阵平别生气啦——”
“才没有生气呢,”松田有点别扭地扶着萩原站起身来,自己也理了理衣服:到底是和衣躺了一夜,身上还是有点别扭,“等萩做完检查,要是医生允许的话,我们到外面去吹吹风?”
还好,小阵平不会把研二酱当成易碎品看管起来!萩原眼睛都亮了,“当然好啊!研二酱可太想出去自由地走一走了!”
松田似笑非笑地看他,“真的吗?可萩不是刚在人鱼岛度年假回来?”
“那不一样嘛。”萩原理直气壮地回。
他顶着一脸本该如此的自如表情看向他的幼驯染。松田板起脸,似乎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他撑不住,比萩原还先一步笑了出来。他撑着萩原的肩,那动作一点都不像搀扶病人,倒像是带着酒醉的朋友:因为他的脚步实在是很轻快。
两人心情愉悦地向着病房走去。医生还没有开始查房,此时此刻的住院部还一片静谧,走廊中空无一人,靠在一处的影子可以无所阻碍地流淌得很长很长。只有系统在萩原脑海里执着地乱喊,[本系统也支持宿主和松田警官到室外去走走!毕竟以你们这里的平均身高来看,只要你们愿意出去,就可以是室外高人!]-
到神经内科脑电图检查室的路有点绕,但松田还是好好地把萩原送了过去:他甚至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路标。
“小阵平甚至还提前来探了一遍路吗?”萩原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只好找系统聊天化解那种难言的愧疚感,“研二酱把他搞得精神这么紧张……”
[没有,他不是特地来探路的,只是之前觉得宿主您脑子有问题,到神经内科来问过,才会记住路线,]系统相当刻薄地开始了讽刺,[宿主您满意这个答案吗?好了本系统知道您有特别好的、会特地给您看好检查路线的朋友了,别炫耀了。]
萩原:“……”
这种时候再解释研二酱没有特意炫耀,总感觉更怪了。不过,被系统亲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没关系,小初完全不用羡慕!”萩原像模像样地保证,“如果以后小初需要看看脑子,研二酱也来帮小初提前探路,怎么样?”
系统在他脑海里疯狂对他扣问号。
“萩,医生有提过,检查室只接受病人独自进去,我在门外等你,”松田居然还特别诚恳地问他,“你一个人可以吗?”
——这话不该你来问我啊,小阵平,应该是研二酱问你。你一个人可以吗?
这样的话就自然而然从脑海里冒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有点混乱。脊背上似乎滚过一团带静电的毛线球。
萩原竭力抑制着自己有脱线前兆的思维,露出个因刻意用力而显得有点夸张的笑容来,“当然没关系啦,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一个人做检查吧?小阵平也不要一直在门口等啦,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再过来就好?就当是再帮研二酱探探路好了,看医院附近有没有值得逛的地方。”
“好,”松田皱着眉看他,显然也察觉出不对,但毕竟检查在即,他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别的,“……有任何不舒服的都及时对医生说。我不会走远。”
他看着小阵平站在门口对他挥手。萩原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也许是熬夜的影响。他眼中其余的东西都是模糊的色块,只有那件柔软的卫衣最清晰:昨天下午他像是入港的船那样砸进那件衣服;今天凌晨他拉着那件衣服的袖口,听它的主人对他讲故事。
小阵平。他被医护挡在后面,医护是白色的方块;脑电图线头是一把小方糖一样的彩色点,延展出一朵一朵蘑菇一样的贴片,被固定在他头发上。
有点难受,像是千速姐一时兴起要帮他扎起来发尾、扎得太紧时候感觉到的那种难受。什么东西提着他的头皮,要他提起注意力,这里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系统亲?”他勉强抬起越来越重的眼皮,发问,“你……怎么不说话?”
[啊哈哈,因为宿主马上要做脑电图检测了嘛!如果还和本系统对话肯定会提示脑电波异常活跃,所以本系统就不出声了,]系统起手就是好一通顾左右而言他,[宿主享受一下安静的睡眠吧!哎呀你看这个医生一点都不像好人,她笑得多奇怪,八个牙露。]
医生……对了,医生!虽然只是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眼,但是——她和诊室外照片上的样子,似乎并不十分相似!
而且虽然研二酱看不清了,但是系统亲说能看到她的笑容。
……可是医生,不应该是全程戴着口罩的吗?
“系统亲,接下来好好听着,”萩原竭力握拳集中注意力,却只感受到了夹在食指上的血氧检测器,“研二酱要问你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电子音中几乎有了几分壮烈的意味,[您问吧,宿主。]
意识像是磅礴大雨中的汽车玻璃那样,被混浊的雨水泥浆淋洗着,渐渐失去原本的清明。萩原是最好的车手,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还能清晰多久,但他知道目的地在哪,也愿意最后踩一下油门——
“那位医生,”他直接问出了声,“请问您是有一个身份,叫做——”
“——奥鲁霍吗?”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没有对眼前的患者说任何话,只是启动了仪器;而萩原等的本来也不是她的回答。他只是要通知那家伙,别想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猜到。以及,他要等系统亲的回答——
[……不是,]系统艰难地回答,[不过宿主,她身上确实有系统相关的能量,所以您现在会感觉难受。别担心,她不会伤害您——]
仪器亮起来。而萩原眼前的视野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医生已经离开了。护士帮他拆掉电极片,告诉他可以准备回到病房去。
“所以,”萩原有些不自在地理着被电极片和医用发网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那位医生来做什么?研二酱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从本系统黑进医院系统查询到的就诊记录来看,]系统淡定地回答,[他只是来帮助您篡改脑电图结果。您会得到一份毫无破绽的脑电图,这样您就能尽快返岗工作了。]
萩原:“……所以小初你打算告诉研二酱,其实医生是爆处派来、抓研二酱和小阵平回去上班的卧底?”
电子音给他播放得过且过的勇者,[您要是愿意这么理解也行……]
“所以说,”萩原从病床上站起身来,没急着推开门——他想把事情理顺了再出去面对幼驯染,他知道小阵平现在一定等在外面,“这个行为具有预知性的人对研二酱是抱有善意的,这次她以医生身份出现,是为了研二酱能够回去工作。但仅仅是这样的事,值得她冒着风险再行动一次吗?”
[宿主想说什么?]
萩原苦笑起来。他向着检查室的大门走去。
“研二酱说过了,她的行为具备预知性。既然她不惜冒着风险跑过来假扮医生、给研二酱的检查大开绿灯,只是为了让研二酱和小阵平赶紧返岗,就说明——”
“有事情要发生了。如果我们不赶紧回到爆处去工作的话,可能就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第54章 艰难遍(二十二) 先帝最喜欢粉蓝色……
萩原觉得自己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走出了门:不能再耽搁, 说实话这一刻他恨不得直接冲去前台给自己办出院手续。但有人比他更着急——见到检查室大门打开的松田也直接扑了过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萩原一时间觉得肋骨生疼。
“抱歉, ”松田下意识退后半步, “没撞疼你吧, 萩?”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小阵平你就不觉得痛吗——萩原笑起来, 步子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了,“没事。研二酱的检查做完了!我们出去散步怎么样?”
“这么急吗?”松田愣了一下,“还想着先带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呢。”
半长发青年很有偶像包袱地又梳理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 才很有精神地开口, “已经躺了很久了!研二酱想出去走一走嘛。一起?”
“行啊。”松田点头,手上掏出手机回起了工作消息, “对了,浅井别墅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班长还没有放松巡查。”
没事, 按研二酱被催促上工的状况,估计只要等我复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萩原悲壮地挥挥手, “没关系, 应该不至于麻烦班长太久。小阵平啊, 最近爆处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吗?”
“爆处倒是没有,”松田也不提什么现在应该好好休养、别操心这些之类的话,只是自然而然地把萩原想听的内容都倒给他,“不过搜查一课那边最近是有点麻烦, 我在帮班长处理一些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沉寂许久的系统跑出来凑热闹,[宿主,你问他, 你们也搞到私生子了吗?]
萩原:“……系统亲,如果研二酱哪天真的控制不住问出来了,你全责。”
“什么小东西?”他也有些好奇地问,“搜查一课还会处理精细物件的失窃吗?这种事应该让二课来负责吧。”
[好可怕,突然觉得“一课”这个叫法好可怕,]电子音突然说,[本系统都不敢想象,你们在警校学习的时候教官提到“今天给大家上一课”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好可怕。]
萩原:“……系统亲,求你把你的数据库好好清洗一下。”
“萩,真的没关系吗?”就这么一会儿,松田的手已经按在他额上了,“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啊。”
有总是发呆吗——不,不。应该是问:有那么明显吗?
如果这种程度的细微走神都会被小阵平捕捉到……研二酱最近是不是让他很困扰?
“这个也属于不能说的范畴吗,萩?”还没等他开口,松田却先感到有点好笑似的一耸肩,“好了,我还没忘记那次听到莫名其妙声音的事。难道萩其实是外星生命,最近听到了什么来自星际的召唤吗?”
[面壁者萩原,]系统给他播放大锤八十的声音,[我是你的破壁人!不过松田警官也能听到本系统的声音,那你俩可以互为破壁人。真是一对壁人啊。]
虽然系统亲是研二酱的朋友,虽然研二酱真心感谢这次重来的机会,虽然研二酱做好了面对未来一切、挽回自己甚至都还无法理解的失去的准备。但是……
萩原没心情理它。他甚至顾不得刚才还急着想要知道的事,先拽住松田的袖口急匆匆往外走,“小阵平,你别打听这个!研二酱希望你越晚知道越好。”
研二酱不怕痛的,如果只需要付出这种代价的话,命运待我们甚至能算得上是宽厚了。但是,也要让小阵平听见这种声音、了解这一切的话,如果小阵平也要这样痛的话……
好像突然就无法忍受了。想象中落在他人身上的痛楚甚至比自己身上切实经历过的痛楚还要清晰,是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这会儿他想起人鱼岛沸腾着的海面。小降谷从空中毫无保护地往下跳的时候,萩原冲到甲板上,看见宾加的潜艇那样清晰地映出同期像破碎的行星、像折翼的飞鸟、像折断的树枝那样下坠的身影。
而他能那样决然地对着潜艇的驾驶舱扣下扳机,点燃海水的姿态就像要连他人眼中的那个自己一起烧掉。
已经有两位同期陷到看不见的黑暗里去了。难道小阵平也要这样吗?难道还要再眼睁睁地看着小阵平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可不好,对研二酱不好。哪怕只是看见小阵平穿黑色正装,研二酱都会有点接受不了啊。
松田被他扯着,神情有点茫然,“怎么回事?——喂喂,萩,慢一点!”
“怎么要慢一点呢,小阵平!”萩原却没有听幼驯染善意的劝告,反而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他提起声音,“你不应该是提醒研二酱踩下油门的那个人吗!”
就现在。跟着研二酱奔跑。不要停!
跑快一点,跑得再快一点。不要被系统亲追上,不要被过去的半年追上,不要被改变的未来找到,不要被过去缠住。我们就只是奔跑,跑得更快一点,到没有人能追上的速度,到看不清也听不清这个世界的地步……哪怕只是一会儿,研二酱也会感到安全和自由。
其实研二酱变得谨慎很多了啊。研二酱甚至都不去飙车了。不是害怕命运的无常,只是——为了更好地拥抱命运的无常,还是要更谨慎一些。这甚至称不上小心翼翼的程度,只是风险规避而已。
也没什么吧?本来人就是会发生变化的。也许研二酱只是长大了,我们五个人都要长大的,早晚要长大的。就像班长,等到他真的和娜塔莉小姐结了婚,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吗?他会为了家庭保重身体的。或者小降谷,他会一直那样认真死板地生活下去吗?没准他之后也会善于变通、和煦圆滑呢。这谁说得准?毕竟是卧底啊。
可是长大的感觉有一点痛。就像身体转换时候的一点头痛。
可是要拥抱的命运有一点苦。像是不能一口气吞掉、非得慢慢含服的一颗药,警校时期是樱花味的糖衣,现在似乎已经被时间慢慢地融化掉,丝丝缕缕的苦味开始蔓延:虽然还没有尝到全部的味道,但却已经让人开始害怕了。
[爸爸的樱花落了,]系统亲还在进行该死的抽象发言,[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不管了,全都不管了,听不懂就当是听不到。研二酱会暂时当它不存在。
所以现在,只有现在,可不可以陪研二酱任性一下?
顾忌着医院来来往往的病人,在走廊里的时候,萩原还只是在小步快走。然而到看见医院大门,他就已经加快了步子;再到冲出大门时,他就已经几乎是在狂奔了。而松田也没有丝毫犹豫,只是任由自己被扯着衣袖,紧紧跟在他身边。
——因为他看见萩原笑得很开心,是无忧无虑的笑法,他最近都没见萩原这么笑过了。所以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到停下来的时候,萩原才反应过来自己跑到了哪里:是已经被他的重生抹消掉的那半年时间里,他和松田租住的公寓楼下。
他们以前的家。
都没发现这个地方离医院这么近。不过也是,那半年里他们的身体好得简直天怒人怨,从来没有过要找医院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可没想过,自己离死亡原来那么近。
终究是在疲惫还没有被消化掉的时候进行了剧烈运动。萩原放开松田的衣袖,撑着膝盖微微弯下腰,还是向日葵一样又固执地转过来对松田笑,“小阵平啊……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松田没料到萩原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以为幼驯染的奔跑本来并没有什么目标:公平地说,其实他是对的,“让我看看。”
萩原站在原地看他。松田认认真真地环视了四周,他抿着唇,就像是在打量什么易燃易爆物,神情很认真很专注。
“这里是住宅区吧?挺好的,”片刻后他宣布,“但是没有我们的家好。”
我们的家可不需要离医院这么近。松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点赌气地这样想。
于是萩原笑得更开心了。
“好,”他说,“研二酱,真喜欢听小阵平这么说——等等,草丛里那是什么东西?”
他盯住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它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像一颗未被蒸发的晨露,像一滴停在眼角的泪珠-
松田把那枚零件握在手里,掷硬币一样上下抛了抛,又伸手握住:不必打开看,他没必要确认什么正反面。很多时候世界没有那么多随机性,光明正大行走在日光下的东西当然就属于世界的正面,而鬼鬼祟祟躲藏在黑暗中的生命恐怕就属于世界的反面。
这枚零件也应该属于世界的反面。可是它太闪亮了,被打磨得簇新,就像……就像是被孩子珍爱地保管着的玩具,哪怕散落在世界上,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嗯……66?”萩原是最优秀的司机,因此他的动态视力非常之好,就算是这么短的一点时间也让他看清了零件上写着的编号,“这是什么意思?”
卷发青年把零件反过来给他看。
“也可能是99,”他的声音里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感觉,显然已经被这枚零件吸引了,机械专家本能地爱着精巧的机械,“这就是我最近在帮班长处理的‘小东西’。”
萩原很快反应过来,“很多地方都发现了这种写着编号的零件?”
“遍布整个东京,”松田笑笑,“而且体积都很小。如果这个是99,就是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大编号了;但如果是66,也许会是个好消息。目前为止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这些东西上都没有检测出火药残留,但我还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把零件抛遍整个东京……奇怪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而且研二酱在消失的那半年里,可是从没有听到过这种事。这是新生的事态。
“目前为止发现多少个零件了?”萩原皱起眉,“明天回到爆处之后,研二酱能看看它们吗?”
松田直接把那枚零件按到幼驯染手里,“当然可以。目前为止,这件事甚至都没有被立案,更谈不上保密。毕竟,只是发现一些无毒无害的小零件,能立什么案?不明机械碎/尸/案?”
[本系统有点幻痛了,]电子音发出冷幽幽的声音,[宿主亲,你怎么还给未成年系统听鬼故事呢!呜哇,小初好害怕——]
“……别怕,”萩原还真搞不懂系统作为人工智能对其他机械的共情程度,万一它是真的害怕呢?温柔的研二酱只好诚心诚意地安抚了起来,“没事的小初,你现在没有机体,不会有人把你拆掉丢在东京各处的。”
[还是好可怕,]电子音里仍然充满了被创的悲怆,[宿主,不要把小初细细地切做臊子啊!]
要让人听不出来这人工智能只是在开玩笑,除非一觉睡醒世界上所有人的感官原地迟钝一百倍,只有系统维持原状。萩原不再理会系统,笑着摇摇头,“也是。搜查一课那边也挺忙的,没办法为这种事付出太多精力——话说回来,搜查一课怎么变得这么忙?我们小时候,东京真的有这么多案件吗?”
“可能是最近犯罪分子比较活跃吧,”松田也头疼,“不说这个了。总之萩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这些零件,也许会有什么头绪。目前为止素材还太少,就算是我也无法确定它们来自什么物体,只能确定确实是同一批零件。”
萩原很放松地把双手背在脑后,“小阵平都看不出来的话,肯定就没有人能看出来啦!话说回来,那些零件的标号有什么特征吗?毕竟是手写的。”
“作为笔迹鉴定的材料还是太勉强了,”松田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萩原的夸奖,“不过那些记号笔写上去的标号分了两种颜色,粉色和蓝色。所以也有人猜测那些零件其实分别来自两个物体——不过我觉得不是。”
[卧槽!]系统大骂一声。
“怎么了,系统亲?”萩原有点疑惑,“粉色和蓝色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系统轻飘飘地播放《甄嬛传》,[只是突然想起,先帝最喜欢粉蓝色。]
萩原只能摇头。
“总之,系统亲,”他难得给小初下达任务,“研二酱需要你。之后研二酱会拿到那些零件在东京的分布图,希望你能对图片进行模型分析,推测出其他一些可能抛弃零件的地点……从研二酱的直觉来看,这也许会很重要。”
[求之不得!那是很重要的训练材料。]系统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牛爷爷,我的图图呢?]
第55章 艰难遍(二十三) 白鸟过河滩
虽说系统很想要最新的训练材料向自己的宿主展示自己的优越, 但它还是先安慰了萩原一句,[您别太担心了,就没听说过炸弹犯会亲手把自己的炸弹拆了化整为零丢在各种地方挑衅警察的。这算什么炸弹犯啊, 拼好了才能犯案, 拼好犯?]
“呃……也不能掉以轻心, ”萩原的回答很苍白, 即使他平时总是觉得系统没什么紧张感,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它说得对,“总之事态有点异常, 再观察一下嘛。而且系统亲其实很想要东京地图相关的数据吧?”
[哎呀, 被宿主发现了,]系统馋数据馋得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如果它真有眼泪和嘴角的话,[数据是我们人工智能进步的阶梯啊!而且说实话,就算是本系统不那么缺数据来源, 也会想在宿主面前表现一下嘛。宿主给本系统的任务还是太少了!小初也是有进取心的啊,人家别的人工智能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都在“服务器繁忙, 请稍后再试”呢。]
半长发青年抱起手臂, 身姿分外挺拔, 心声也毫不容情,“既然系统亲这么想要完成研二酱的任务,那不如告诉研二酱,那位狙击手到底是谁?”
[服务器繁忙, ]电子音毫不犹豫地回答,[请稍后再试。]
萩原:“……”
“看吧,研二酱最想知道的事, 系统亲又不会说,”萩原挺有闲情逸致地吹着自己额前的碎发,让它们慢慢拂过脸颊,“再说了,小初是研二酱的朋友嘛,总是麻烦自己的朋友做事也不太好……而且,研二酱还是希望能让自己的生活‘日常’一些,如果系统亲做到了太多事,研二酱就没有自己在改变命运的实感了。”
而那会让他沉浸在自己真实经历过的死亡之中。所以萩原不想把太多的事交给系统来做。
系统可疑地沉默下来。为了找到所谓“改变命运的实感”,萩原转过头去,看向他的幼驯染。松田还在专注地打量那个闪亮亮的小零件,跟着萩原这样一路跑过来,他的脸颊上有点泛红,但并没什么疲惫的表现,仍然站得笔直,神情从容。
这样站在我们之前的家楼下,就感觉什么都没有变呢。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他完成了今天的散步:比起散步,更像是一场疯狂的梦游。他看到了过去的家,那么现在——
“小阵平,”萩原叫了一声幼驯染的名字,尾音轻快地上扬着,像乘着盛夏的风,“拿着那个零件,我们回家吧。”-
“又拿到零件了吗?”伊达航声音有些发紧,“都汇总到我这里吧。”
巡逻结束后的警察们在街角汇合,头挨头地站到一起,却并不是为了点燃手里的烟——那是更清闲的时候才能有的享受,现在他们还有些麻烦要处理:警队的成员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将自己发现的零件小心翼翼地交到伊达航手上的证物袋里。
“现在零件的最大编号是多少?”他举起证物袋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又是蓝色和粉色的都有……”
警察们短暂交流一阵,片刻后拿到最大数字的那位上前一步,“伊达警部,我今晚拿到了236。”
“真见鬼,”伊达航骂了一句,“东京的电车坐起来有那么方便吗?能让这家伙把二百多个零件这么分散地撒在东京各处?”
白鸟任三郎有点同情地看了看执着于这个案子的同事,“伊达,你别太担心这事了,恐怕就只是个恶作剧。236说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其实坐在屋子里用不了十分钟就写完了,就算是作为恶作剧,都是成本最低的那种。别太担心。”
“……不对,不会是电车,”伊达航却完全没心思理会白鸟的安慰,只是自己苦笑着否认了方才的说法,“从这家伙的行动轨迹来看,和几条主要电车的线路都完全不重合——抱歉,白鸟,你刚才说什么?”
见他这么认真,白鸟也只能苦笑,“没什么事。说起来,难得巡逻结束,伊达警官不打算赶紧回到家里去吗?女朋友还在等吧。”
被他一提醒,伊达航也有些着急起来,接着就是面露难色,“是啊!今晚娜塔莉还喊我回去看家具,因为优惠券有时限,必须要在十二点前下单。但是这些零件,我也想送回警视厅去……”
“算了,”白鸟一把扯过他手上的证物袋,“伊达你回家去,我帮你送回警视厅。”
一直以来,白鸟对这个案件的反应都很消极,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案件。他突然主动拿走物证,伊达航还愣了一下,“这多不好意思?还要麻烦白鸟你——”
“不麻烦,”贵公子警部爽朗道,“我在警视厅附近还有一套房子,送完证物可以顺便就在那边睡。正好我也想去体验一下警视厅的早餐了,平时在家里都有保姆帮忙做,偶尔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路灯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白鸟任三郎脸上。即使脾气平和、关爱同事如伊达航,也生出了一种把他挂上去的冲动。
“好,那就麻烦你了,”伊达航转身离去,给他留下一个凄凉的、工薪阶级的背影,“送到了要登记好证物柜的编号哦,我明天会去查看档案!”
白鸟警官向他挥手-
[白鸟过河滩——挥一挥一去不回还——]在搜查一课的警官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系统正忙着给萩原放歌舒缓神经,[一去不回还——]
萩原挺享受地瘫在懒人沙发里,对着刚从冰箱前折返的松田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松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还是把自己刚拿出来的冰可乐丢向沙发,看着萩原双手捧住,才又回去给自己拿了一瓶。
“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松田拧开可乐瓶,“到时候那些家伙肯定要问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萩,先说好,我不会给你打掩护哦?你自己去回答。”
那种事才不可怕呢。像是仰躺着的海豹那样无意义地拱了两下身体后,萩原才不紧不慢地出声,一副无所谓的派头,“同事怎样都无所谓啦,倒是班长问的话,研二酱会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说起来,还没感谢娜塔莉小姐帮忙准备日用品呢。”
“哦,说到这个,娜塔莉还在期待你帮她找婚礼花童,”想到之前的事,松田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发言,“你想报答她的话,不如就在婚礼之前把这件事办好?他们两个肯定也会感谢你的。”
萩原一愣,“让研二酱找婚礼花童?为什么?”
“因为萩人脉比较广嘛,”松田回答得毫不犹豫,他自己也靠进沙发里,“明天去看零件的时候你自己和班长说。”
不对劲,小阵平这个反应很不对劲!萩原缓缓鼓起脸来,“小阵平好像很期待啊!”
“毕竟是新的机械零件嘛,”松田说得很无所谓,“如果不急着回屋休息——要不要随便看点什么?”-
萩原关上房门,一双眼炯炯有神。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对系统说,“小阵平为什么要让研二酱找花童?”
知晓一切的系统不语,只是老神在在地带歪方向,[也许他是独具慧眼,觉得工藤新一日后必成大器呢?正好宿主和那孩子接触比较多吧。]
“工藤新一……应该不是,”萩原思索片刻,一时之间不得其法——毕竟那种事情谁能想得到啊——也就不想了,“算了,最迟等到班长婚礼的时候,研二酱总能知道的。哎,说起来,系统亲其实是知道一些未来发展的,对吧?”
那可不只是一些。系统回答得很坦然,[当然了宿主!虽然很多都不能说,但是本系统知道得可是很多!您放心依赖本系统就好!]
“不,并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应该可以说,”萩原捏着自己的下巴,“研二酱只是想要知道班长婚礼上的花童是哪位小朋友。应该不至于让系统亲为难吧?班长难道请到了什么身份神秘、背后暗藏血海杀机的小朋友——花童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岁,哪会有那种事。”
[呃,这……]系统沉默片刻,艰涩道,[对、对不起宿主,本系统不能告诉您。没有婚礼……花童。没有那种人存在。]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震惊地睁大了。
“没有花童?哪有那样的——”萩原的反应还是很迅速,“不对,根本就没有婚礼?这怎么可能?”
他的语速因为震惊加快了,“班长还是相对比较传统的类型,应该不会考虑旅行婚礼什么的,而且他对他的父亲有弥补心理,婚礼这种有传承意味的仪式肯定不会错过。而且研二酱都听到娜塔莉小姐提到找花童了,她明显是想要婚礼的。他们没办婚礼?怎么会呢?”
[这个,呃,]系统硬着数据接口往下编,[因为……因为搜查一课的工作太繁重了,伊达班长他……他那边有点困难,然后娜塔莉小姐也很忙,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没有办婚礼!]
萩原脸色阴沉下来。他把被子一扯,蒙住脸:有点太用力了,他很快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咚咚声。这只是在赌气,他知道,就算是这样,系统也不可能看不见他。命运也不可能看不见他。
他只是……只是不能接受。就算是卧底的工作陷于黑暗,就算是爆处的工作命悬一线——至少让班长能有个正常的生活吧!班长和娜塔莉小姐怎么能连个婚礼都没有?
很多事情都是慢慢变化的,萩原和松田也不是一进警察学校就确定自己会去爆处,就像小降谷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去做卧底。但是娜塔莉小姐和伊达班长是从他们入校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对他们来说,就像伊达航这个人的背景设定一样。
伊达航这个人也像是他们几个的背景设定一样,是生活里的引导型角色,安全感的来源,天塌不下来一样的温和安定,太阳还会升起一样的爽朗自然。
连他都没能有一个婚礼……背景裂开了,天塌下去了。像镜子碎裂,像画布变形,像万花筒旋转,像湖面融化,像太阳落山——完美的魔术出现破绽,一边终于背叛了另外一边。
萩原发现自己竟然失眠了-
不安定感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失。顶着黑眼圈坐回工位、应付过同事们的热情询问之后,松田带来了更糟的消息。
“班长那边今天可能没办法把零件交接给我们看了,”松田面沉如水,“我听说,物证柜那边出了一点意外。”
萩原手中的烟许久没有动过了。长长的烟灰一抖,仍离手指很远,但他本人已经像是被火烫过一样跳了起来。
第56章 艰难遍(二十四) 零件与零食
“系统亲, ”萩原站起身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信息渠道,忙在心里问,“班长有没有事?告诉我!”
[——班长?]系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宿主, 出事的是物证啊, 伊达警官能有什么事?尽管放心。]
物证出事?那就不对劲了, 这些小零件难道还有被抢夺、被销毁的必要吗?萩原松下一口气来,才觉得自己额角一跳一跳地在痛:可能是熬夜的缘故,他完全没在乎。
“别急, ”松田一眼就知道萩原在担心什么, 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班长没事。但是……白鸟警官受到袭击导致昏迷, 物证应该是被袭击者抢走了。他被环卫工送到医院,现在还在昏迷中。”
[宿主您别急,]系统已经学会抢答了, [白鸟警官也没事,任三郎就算是上天堂也只会上任天堂。话说回来,纯路人, 就没人在乎一下物证的死活吗?]
萩原还是不放心, 他凑过去看松田的手机, “那班长今天能和我们见一面吗?研二酱实在感觉很奇怪,先是有零件散落在东京各处,然后是被警方慢慢收集起来,接下来又是被抢走……怎么看那些零件都是完全不重要的东西啊。”
“确实很奇怪, ”松田下意识地敲打着手机壳,思索片刻后很快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感觉——警局被当作银行了。”
[这什么怪说法?]人工智能的联想能力终究有限, 系统只觉莫名其妙,[嗯,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将保管了零件的警察局比作银行,将零件比作钱,让东京人民见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元”的千古奇景,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烟蒂已经悄无声息地熄灭,萩原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在某个寒风中的夜晚向小阵平伸出手借了一点火,就能短暂地照亮一个安宁的角落。
或许人类追不上人工智能的思考速度,但即使是人工智能输入千万条单向的手机信息、输入上百句他们之间的对白、输入几十个属于他们的镜头去分析,也无法追上他们之间的了解程度。
“是啊,小阵平说得没错,”萩原挺放松地把下巴挂在幼驯染肩上,“零存整取。怎么不算是银行呢?”-
“所以,”毕竟白鸟警官算是因他受难,伊达航一时之间也不好开口,最后还是目暮警官先问出了重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问到的白鸟任三郎却是一脸恍惚,显然他出柜人多忘事,离开物证柜后遭受的重击让他把当时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抱歉,目暮警官。我只记得我把物证登记入柜之后,上好锁抬起头,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之后我想转过身来,至少看清那家伙的脸——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又挨了一下,对方似乎拿着什么很长的工具。再然后我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嘶——白鸟老弟你受苦了,”目暮警官颇有同感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后脑勺,“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伊达,你怎么看?”
一个胖胖的官方背景人员面临推理难题时会找到自己的下属,问他你怎么看,此事在《神探狄仁杰》中亦有记载。伊达航也没客气,只是拧眉思索,“如果是这样的话,犯人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把白鸟警官带出警局。”
“既然有避开监控拿走物证的能力,也没有伤害白鸟警官的打算,他完全可以把白鸟警官丢在物证柜前,自己带着物证走,”伊达航做了个背东西的姿势,“带着一个人反而会增加逃离的难度、减慢逃离的速度。”
白鸟警官有气无力地举起一只手,“有没有可能是怕我醒过来之后叫支援追击他,无法判断我醒来的时间?”
“这——你都挨了两下了,”目暮警官摇头,“虽说不能一棒子打死这种可能,但是两棒子总是可以的……咳咳,白鸟老弟啊,我是说,他基本上能确定你短时间不会醒。事实上你也确实用了很长时间才醒来。”
头上包了好几层纱布、从日本贵公子变为中东贵公子的白鸟警官想到自己躺得发僵的肩膀,也服气地肯定了伊达航的说法,“那伊达警官确实说得有道理,他一定是有必须要带我离开的理由。”-
“所以我就在想啊,”伊达航交换完了情报,把笔记本啪地合上,苦恼地用它的封皮来回敲击着桌面,“到底会是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不知道,]电子音连着输出了一大通,[但你们这里被打头的概率是不是太高了?要不然你们也颁布一下禁韩令吧,少弄点棒子什么都有了——哦不对,你们的高中生还要打甲子园呢。话说回来,有甲子园为什么没有乙女园?难道说园子小姐就是乙女园?]
萩原被它吵得头疼,忍不住皱眉。伊达一眼瞧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萩原,没事吧?你眼神怎么比白鸟警官还清澈啊?”
“——没事班长,”他赶紧回神,又安抚般主动地把左手递给了幼驯染,任由对方握住自己的手腕,“我只是也在想。这件事里的谜团太多了。”
松田握着萩原的手腕,脸色也不太好看,“谜团?这种程度已经接近挑衅了吧。把警察抓出警察局随便丢在人迹罕至的路边,简直就是在打警视厅的脸。”
“没关系,要是这种案子也算打脸,那我的警察手记就可以算是Facebook了,”伊达航倒是挺开朗,还开得起玩笑,他随便把自己的笔记本在桌子上拍了两下,“别生气嘛,松田。”
卷发青年毫不领情,连连摇头,“班长你看看你,都和目暮警官学了些什么……”
“哎呀,我也只能想开点了!毕竟说起来,这次是我对不起白鸟警官,”伊达航叹气,“不过至少目前为止这些零件的主要特征和发现地点都已经详细记档了,除了最后那一批,也算是有些信息。呐,档案我都给你们拿来了,慢慢看。”
[来活了!]系统激动道,[宿主,您用量子阅读法快速翻阅一下就行了!本系统可以全部扫描记录下来!]
那也太离谱了……萩原没搭理它,只是一页页慢慢看着。
伊达航盯着他的脸。萩原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脸色可不算太好:上次弄成这样,好像还是在警校操场上熬夜夜游的那天。
“萩原,”他突然说,“又是那种人吗?”
他被自己的班长说得一愣。
“哪种人?”好在他们之间没有谜团,有什么都可以直接问,萩原一脸诧异地抬头,“班长,你在说什么呢?”
伊达航对着他手中的地图抬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