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禾去画室里拿了一本画册,装进包里,转身关门时,脚步又结结实实地停顿一瞬,回到桌前,拿上了另一本同样封面的画册。
没在工作室待太久,宁书禾便立刻驱车去了傅修辞住的那家酒店,没上楼,她坐在车里,在马路边打着双闪,给他打了个电话:“三叔。”
“……嗯?”
“我在酒店楼下,你要不要和我去逛逛?”
对面似乎很是意外,沉默一瞬,但还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好,稍等,我马上下去。”
不到十分钟,宁书禾便在酒店门口匆匆落落的人群里看见了傅修辞的身影,他提了个做工很精致的小纸袋,穿件烟灰的休闲针织衫,黑色卫裤,舒适为主,看惯了他裁剪有度的西装革履,眼下是不多见的日常感。
傅修辞一眼便瞧见了马路对面她的车,左右确认安全之后跨步走过来,绕过车头,俯身进了副驾驶,将手里提着的纸袋放在腿边,再合上车门。
这辆车是鲍里斯帮忙买的,和之前宁书禾开的不同,但和在北城那天相同的,傅修辞的身型较大,副驾驶的位置对他来说未免太过局促,宁书禾静静地看着他把座椅往后调。
她的心情其实并没比当时好太多,只是更复杂。
傅修辞调好座椅,霎然转头与她对视,宁书禾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她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笑:“给你准备了礼物。”
她重新转头去看,傅修辞已经把那袋子提起来,递给她的动作。
宁书禾一时间却没有去接,傅修辞也顿一下,问她,怎么了?
她几分谨慎:“这次是什么由头的礼物……”
傅修辞怔忡一瞬,只说:“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还要好久。”
在三月份,还有将近半年。
“今年的。”傅修辞的神情很平静。
宁书禾一愣:“今年的,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那枚样式夸张的戒指,还有他的陪伴。
傅修辞沉默一瞬,才开口:“那天的……不算。”
宁书禾有些诧异,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谢谢……”
余光瞥见他好似松了口气般笑了一下,宁书禾抿了抿唇,旋即转身,把袋子放回后排的储物箱里,又拿出自己的包,掏出那两本画册,淡淡地笑着递给他:“给你的。”
“画册?”傅修辞接过来看。
“嗯,我自己画的。”宁书禾解释,“我也想送你礼物,但不知道你要来,没有提前准备,看了半天只有这个还算能当做礼物……”
傅修辞看她一眼:“为什么想送我礼物?”
“这样更公平。”宁书禾接着说。
“公平……”傅修辞细细地斟酌这个词。
宁书禾抿抿唇:“下次见面,我会好好准备的。”
傅修辞一愣,宁书禾却没打算向他解释这话的意思,他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但他依旧为这些话中的几个字词感到庆幸。
宁书禾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视线放远。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
耳钉、项链、香水、口红、睡衣,甚至是内衣,她的全身上下几乎都来源于傅修辞,有关于他的痕迹、他的味道充斥着她的生活,每次呼吸和视线聚焦的时候都能想起他,即便她不愿意,但好像,不论走到哪里,傅修辞都在她身边。
可傅修辞身上却没有她的印记,没有她留存的痕迹,他不会每时每刻都想起她。
这不够公平。
她想要和傅修辞继续下去,想要和他换一种更舒适的关系,就不能再继续被动地等待,知道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来时的路就不是第一等重要,未来要怎么走才最重要。
她不想在和傅修辞的感情问题上,因为自己的懦弱和退让,得到和往常一样的失败结果,她想努力争取。
宁书禾无视了他几分困惑的反应,只说,想要带他去上次因为特殊时期闭馆没能参观的地方,然后回涅瓦大街附近吃中饭。
说完自己的想法,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或者三叔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都行。”他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能和你在一起,哪儿都行……”
宁书禾笑也了笑,倒没说话,开了导航,往目的地开。
走出车流如织的市区,到目的地还有半小时的车程,也许最近真的太累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伴着发动机的嗡鸣声,傅修辞在不够宽敞的副驾上沉沉地睡了一觉,宁书禾早早便发现了,尽力将车开得更稳当些,不忍心打扰他。
是一个急刹,座椅将傅修辞推醒。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向驾驶位的人,宁书禾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平时自己开车比较少……”
傅修辞忍不住笑,后面也就睡不着了,安静许久,他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来这边好像已经快半年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
他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是离开北城半年了,我记错了……”
说她。
宁书禾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四月底我出国,在澳洲待了两个月,从米兰离开之后才来圣彼得堡……现在才九月。”
她离开北城不过才四个月,却同样觉得漫长。
宁书禾曾以为离开北城,离开华国,跑到上千公里外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无拘无束地做着喜欢做的事,好像这样就一定能过得轻松自在。
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
吃完午饭,宁书禾送傅修辞回酒店收拾东西。
时间还早,她看他精神不足,叫他休息,傅修辞没直接应,而是问她,要不要上去等?
宁书禾犹豫一下,选择跟着他一起上楼。
电梯里,她微微低头,出了电梯,踏着织花的灰色地毯,傅修辞的房间在走廊中间,他拿门卡开门,让宁书禾先进去,他跟在她身后进门。
宁书禾回头,注意到他关上房门。
“你喝点东西吧。”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一个小冰箱,搁置在高桌上,傅修辞走过去,将其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盒果汁,递给她,“拜托半小时后叫我?”
“……好。”宁书禾伸手接过,低头拧开盖子,转头一看,他正在床边合衣躺下,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由窗外投射的日光。
没一会儿,便是沉缓的呼吸声。
宁书禾没喝那果汁,走到窗口处,垫脚拉上了遮光窗帘,再转身到床边,自他身侧拉起被子,俯身轻轻盖在他身上。
整个房间陷入昏暗,宛若深夜,宁书禾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他沉睡的面孔。
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现下他睡着了,她才允许自己看得更清晰,瞧见他的眼下乌青,皮肤粗糙许多,宁书禾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但也很快收回,转身坐到沙发旁,给谁发了两条信息,等待回复的时间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方向。
到了半小时后,宁书禾才走过去,推一推他的手臂,傅修辞睡得并不沉,顷刻便清醒过来,目光聚焦后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床边的人影,他看着她,轻轻笑了笑,下意识地握紧她轻瘦的手腕。
宁书禾也微微笑了下,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她:“该起来了。”
“……嗯。”傅修辞起身,坐在床边抬头看她,忍不住出声,“书禾……”
“嗯?”宁书禾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向他。
“……我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
“不好的梦。”
宁书禾不解,微微歪头。
傅修辞没说话,起身将她轻拢进怀里。
幸好,梦已经醒了。
第77章 Chapter 77 畏缩和冷漠
傅修辞从圣彼得堡回到北城后, 还不过俩月,傅家的麻烦便紧跟着黑云摧城似的压了过来,就这样, 他也坚持要抽出时间来往圣彼得堡跑,她有时不在圣彼得堡,傅修辞就提前确认她的行程, 她去哪儿, 他就在哪儿。
有时她布展忙得晕头转向, 没时间陪他, 傅修辞就默默坐在后台,等她休息时,只一起吃顿饭, 绕着美术馆散散步说会儿话, 很快他就得去机场。
她念他辛苦,劝他不要折腾,等她忙完这段日子主动联系他,约个更好的时间。
傅修辞只说, 既然有机会可以和她相处,就没有理由放弃, 更何况, 北城的日子像潜水深海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飞机上也又燥又累, 可只有来这里的一天甚至半天, 见见她, 听她说说话, 才是为数不多能歇歇脚的时候, 他需要能探出水面呼吸的机会, 以期生机。
听到这话,宁书禾霎时便心软下来,自此再说不出任何劝阻他的话,只说,不要勉强,身体和工作更要紧,过阵子她也会考虑回北城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两个人会有很多可以见面的机会,来日方长。
宁书禾这边紧锣密鼓的,傅修辞的事情处理起来也变得更加棘手。
彼时傅修辞正在洛杉矶,风尘仆仆刚落地没几天,工地公司两头跑,忙里都不得偷闲,连顿囫囵饭都没能吃上,还得挤出时间参加几个论坛,都知道他刚新婚,又不常回洛杉矶,人情应酬便趁着他在美国这段时间山一样堆起来,躲也躲不过,逼得他只得放弃原定的去西班牙和宁书禾见面的行程,先处理工作。
虽说宁书禾劝他趁此机会别乱跑,但傅修辞还是难受极了,他觉得她听到自己被迫爽约的消息时还挺高兴的,直接就这么说了。
没曾想宁书禾笑得更开心。
傅修辞:……
宁书禾认真向他解释,不是不想和他见面,只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傅修辞难受的心情这才缓解一些。
但在这种情况下,傅修辞还是被半夜的一个急电催命似的叫回了北城。
是老爷子出事了。
原因无他,老爷子这回压根用不着从傅云霆嘴里听点什么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毕竟如今整个北城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多少花边逸事绯闻闲话风一样地往他耳边吹,吹得老爷子头晕目眩。
原本以为傅修辞仅仅是为了和傅云霆争一争,却没想到不仅如此,这狼崽子是想骑到他头上,拖整个傅家下水!
更可气,他早就瞧出端倪,却没能阻止傅修辞。
外头的谣言更是难听,什么傅家那位死了的四太太的儿子傅三公子阴差阳错娶了自己原定的侄媳妇,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宁家大小姐其实就是为了攀上傅三公子才先去勾搭小傅总,搭上了这桥便毫不留情地甩了人家,那傅三公子更是,以前真看不出来是这种人,啧啧啧,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老娘还是老子。
有人就出来反驳:这豪门乱.伦在北城也不少见了,前阵子不还有一个爸爸娶了儿子女朋友的,还有儿子娶小妈的,这有什么稀罕的?比起来,叔叔和侄媳的关系都能算是八竿子打不着了,说不准人家傅家人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傅老爷子不就娶了好几房?那傅三公子的妈,当年不就是被傅家强行娶回来……
还有人说:那可是宁家,又不是什么攀权的小门小户,这种事宁家恐怕也不屑得做。
更有甚者:是啊,宁家也就算了,宁大小姐的舅舅那可是……再说了,傅家都是什么人,可轮不到我们在这乱说,傅三公子是个做生意的,他老子可不是,谁知道这里头门门道道的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考虑的东西可比我们多多了。
虽是避讳着私底下讨论,但终究还是不知怎的,有意无意地传进了老爷子耳朵里,老爷子气急了,直接将说这话的人全都叫到了面前,才知道傅修辞和宁书禾确实已经领证且做了财产公证、以及傅祈年被重新派回东城后直到现在还迟迟不能回北城的事。
不等其他人说些什么找补,老爷子当即就坐不住了。
为了傅家这棵大树清正了一辈子,临老临了竟然因为自己的儿子乱来被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别人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老爷子心里一憋脑袋一堵,拍桌而起,没曾想怒火中烧气得直接躺进了医院。
傅云霆半夜急电过来少不了一顿训斥,也少不了颠倒黑白的话术,傅修辞一概没听,只匆匆挂断电话,订了当天最早飞北城的机票,登机之后,也有十小时注定被浪费,就准备和宁书禾说说情况,但犹豫之后,暂且搁置了。
傅璟年发信息告诉他,自己正在医院里替他撑着,老爷子的情况估计没有傅云霆说的那么严重,目前还在急诊检查,三叔不必过分担心。
傅修辞落地北城时已经当地时间凌晨,傅璟年本安排了人去机场接,但他思虑之后,还是打电话叫孟洵亲自开车,以备不时之需。
凌晨的医院无声,霭霭夜色下,零星几窗尚还未熄。
孟洵在车里等,傅修辞独自上楼去。
他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拨通傅璟年的电话询问病房号,言简意赅的两句对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傅璟年似乎有些话想说,但碍于某种原因迟迟未能开口,傅修辞只说:“没关系,我马上到。”
到了地方,傅修辞意外的是,在这儿陪护的不只是傅云霆,连同本该在国外的傅云纤也在,傅璟年则躲在一角,低着头一句话不肯说,傅修辞的脸色沉了下去。
傅云纤先上前同他讲话,态度还算客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三,你大哥憋了一肚子气,你先进去瞧瞧,有什么话一会儿出来再说。”
傅修辞垂眸看她一眼,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问:“爸现在什么情况?”
傅云纤提此,踩着高跟鞋“笃笃”地走近,意有所指:“还是老毛病,但这回……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了院。”
傅修辞只看她,没再搭话。
“老爷子今天找了赵律师到家里去,至于问了什么,你应该清楚。”傅云纤说完这话后,拍拍他的肩膀,靠近低声说,“老三,我不跟你绕圈子,如果情况不严重,我也没必要回国,还有,傅祈年现在还脱不开身,但听大哥的意思,老爷子如果真的出事,他马上就会回来,但……总之,要怎么办,你说了算。”
傅修辞看她一眼,傅云纤随即放下手,转身朝傅云霆走过去,作啜泣状,傅修辞则暂且往病房里走。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各类仪器发出的滴滴答答声,老爷子正沉睡着,失了往日杀伐的果决,只剩苍白的脸色,凹陷的眼眶,以及奄奄一息的病弱。
傅修辞于床边的陪护椅坐下,身体向后靠,定定地瞧着床上枯槁的老人。
这感觉很难形容,自宁书禾点破他的畏缩和冷漠,直到今日的此时此刻,他的心底终于蔓延出某种微妙的情绪,他前半生受到的裹挟、压抑、逼迫,不过只是……来自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并不值得一提。
傅修辞沉默半晌,释然似的笑了。
笑自己,也是笑病床上的人。
汲汲营营半生,到头来不值分文。
也不知是不是这声轻笑的影响,他起身准备离开时,恰巧听到病房床头的方向传来低吟。
傅修辞脚步一顿,回头转身,并没有重新靠近,只是站在床尾,低头瞧着老爷子缓缓睁开双眼,氧气面罩上的白雾凝聚又散去,又很快重复,脆弱地仿佛只是掀起眼皮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半晌,老爷子的视线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左右看了两圈,最后才聚焦在存在感极低的床尾处,他微微张口,发出两声毫无意义的呜咽,傅修辞这才上前,俯身,听清他几不可闻的声音:“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是我。”傅修辞的表情冷淡极了,“您病了,我也是您儿子,合该来看看。”
老爷子撑着力气,急促的呼吸:“我没你……这个儿子……”
傅修辞走近,低着头,笑了下,但笑意只凝滞在唇角,不尽眼底:“爸,您老真是病糊涂了。”
老爷子虽体弱,眼神却忿然。
傅修辞坐下,微微退远些,音调却更高,他一字一句地强调:“不论怎么说,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姓傅,我都是您儿子,这点不会变。”
闻言,老爷子的胸口起伏更快,呼吸愈发艰难,傅修辞垂眸,瞧见老爷子瘦弱的手掌用力攥紧床单,便伸手将其握紧,方才的话没说完似的,继续说:“许是我妈走得太久了,您病了、记不清了,但不论您多瞧不上她,瞧不上我,我都是您二位的儿子,我和您、和她流着一样的血。”
听到这话,老爷子忽然呼吸更加急促,瞪大眼睛看着他,用力想要将手抽开,却无济于事,傅修辞只拉得更紧,他的神色平静,凑得更近些。
老爷子的视线落在傅修辞的胸口处,不常见的,那里有一枚胸针。
老爷子的脑子很清醒,一下便猜到这东西定是哪个女人给的,喉咙间好似哽着一口气:“你和宁家那个……”
傅修辞坦然:“嗯,我们结婚了。”
老爷子又问:“你把祈年……”
不等老爷子说完,傅修辞笑着打断他:“您当真病糊涂了,祈年志在东城,早已回去了,您忘了吗?您也同意了的。”
沉默下去。
病房里一时只有老爷子急促的喘.息,片刻之后,老爷子渐渐阖上眼睛,声音太过微弱:“老三,当年……你妈去世的时候……”
傅修辞静静看着、等着。
克制着不去猜想接下来老爷子究竟会说什么。
老爷子的身体开始颤抖,情绪激动起来:
“你妈去世的时候怎么没有连你一起——”
并不意外的内容。
傅修辞眯了眯眸子。
老爷子用尽力气,大声吼叫着梗起脖颈,瞪着身边的人,下颌带着下巴张口,后半句开始却只能发出无法辨认内容的声响,“就应该连你一起……”
“连我一起怎么?”傅修辞笑了下,低头,转动食指上那枚素银戒指,“您大声些,我听不清。”
老爷子依旧瞪着他,眼中满是憎恨和不甘,太阳穴因过度用力而爆起青筋。
而一瞬间,好似丢失所有的力气,泄力跌回病床上,发出“咚”一声响。
老爷子急促地换着气,过了几分钟,才平缓下来,累了一般,闭上双眼。
这期间,傅修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病床上的人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挣扎,最终却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会缓解自己的痛苦,遂绝望地放弃,就像这人在他小时候时,对他母亲做的那样。
傅修辞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折线,确认老爷子只是睡了过去。
房间里没开灯,他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将食指的那枚划痕斑斑的戒指摘下,放进老爷子的手心。
起身,从病房里推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叔专场~
第78章 Chapter 78 离婚协议
意料之外的, 宁书禾回北城的计划被提前了。
原本定了国庆前后,等她忙完手里拖不得的事情,就回北城住一阵子, 圣诞节再回来。
但九月二十那天早上,宁书禾刚到画室,正摆弄着新到的画材, 就接到了傅修辞的电话。
没有来得及问候两句边缘话题。
傅修辞直说, 老爷子走了, 凌晨的事。
不等她从震惊中抽神, 就听见傅修辞又问她,最近忙不忙,得不得空回北城来参加葬礼。
宁书禾坐在画室里一动不动, 实在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她不说话, 电话里,傅修辞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她:“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太突然了。”宁书禾说,她记忆里傅老爷子的身子骨硬朗的很, 去年她还和傅祈年在一起时,见过几次, 虽是生着病, 但总归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她也感受得到, 傅修辞对此事的态度极为冷淡, 便不再多说什么, 问他, 葬礼定在什么时候?她需不需要备些什么。
傅修辞语调沉沉:“回北城后, 尽量在我身边就好。”
“……嗯。”
之后, 宁书禾也就只能暂时搁置了一些工作, 简单收拾东西,订了二十五号的机票回国,在离开之前,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
但宁书禾却在回国的前一天,在圣彼得堡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颖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工作室,其他人不认识她,听她自称是宁书禾的家人,就暂且先让她留在了会客室,直到宁书禾回来,还不等人来通知会面,周颖便几分迫切地自顾自推开门吗,直接冲了过去,拦在门口,伸臂挡住她的路:“书禾啊——”
宁书禾正抱着电脑,刚踏进房门就和她撞上,吓得脚步硬生生后退半步
她几分厌烦地皱着眉头,待看清妆容精致的来人,便是一愣:“伯母……”
周颖笑着:“怪我怪我,没提前告知你一声就不请自来了,不打扰吧?”
宁书禾扯了扯嘴角,倒没应这话。
周颖并未因这沉默而嗫嚅,反而亲近地拉住她的手:“听说你明天就回北城?”
“……嗯。”宁书禾有些不太习惯周颖这样的态度,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过分紧密地距离。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排斥,周颖也不再假客套,问她:“要不找个地方聊聊?我有重要的事想说。”
宁书禾也不想让她长时间待在自己的工作室。
附近恰巧有个咖啡馆。
两杯拿铁。
“伯母知道你明天就回北城了。”周颖依旧是笑呵呵的,“所以赶在那之前过来找你,也是想单独和你商量商量。”
话音落下,宁书禾却没第一时间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搅拌着咖啡,周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听到对面的人开口,声音十分平和:“方才是我疏忽,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不应该叫您伯母了,我应该叫您一声嫂嫂才对。”
十分刻意地强调。
气氛凝滞一瞬。
周颖的嘴角也因此失控地微微耷拉,又迅速扬起,仿佛方才的愠恼是假:“都好都好,那我还叫你书禾?”
宁书禾淡淡笑了笑:“您随意就好。”
周颖问她:“你最近……和祈年还有联系吗?”
宁书禾摇头。
“祈年最近在东城……爷爷去世了也不能……”
“嫂嫂。”宁书禾出声打断她,并没有留什么体面,“您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周颖看着她,沉默片刻,转了话题:“我听祈年说,你并不是自愿和傅修辞结婚。”
宁书禾觉得莫名,歪了歪头:“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那天祈年的车是怎么被撞的,你和傅修辞之间……那些不愉快,他都跟我说了。”周颖仿佛笑她现在还装傻,“傅修辞的性子我知道,以前装得再纯良,也掩饰不了本质。”
狼崽子。
宁书禾倒是挺想知道,傅祈年单凭那天在车上的事,是怎么定义她和傅修辞之间的不愉快的。
但她却没说话,只等周颖继续。
“书禾,我就直说了。”周颖看着她,“傅修辞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谈什么感情,怎么会真心实意对你好?”
“抱歉,我不太明白。”听到这里,宁书禾的态度冷淡极了,反问道,“嫂嫂,您当初选择嫁给大哥是因为他对您好么?”
周颖似乎被万箭攒心般,一下哽住了,颈侧憋得渐渐涨红。
宁书禾不理会她的反应,又继续问:“还是说,当时您同意傅祈年和我的婚事,只是单纯觉得我对他好?”
“宁书禾。”周颖再难维持方才的柔和态度,“你真的觉得自己嫁给傅修辞就高枕无忧了?我们当时同意你和祈年的事的确是出于利益角度考虑,但傅修辞娶你不也是同样的原因吗?你的处境和当时没什么不同。”
傅云霆和傅修辞之间的博弈。
她不过是筹码。
宁书禾怎么会不清楚。
但她和筹码的唯一区别在于,她现在可以决定,是跟着傅修辞一把□□,还是反过来将他一军。
弄不清楚现状的是周颖和傅云霆。
明明是求人,却没有求人的态度。
周颖看她沉默,以为她是被戳中了心事,也不再绕弯子,往后一靠,便直接开门见山:“老爷子一走,估计就没人勒得住傅修辞了,再加上你们宁家、你舅舅许明哲做靠山……傅修辞现在已经疯了。”
宁书禾一怔,倏然间明白过来什么,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祈年被他困在东城,好歹也是长孙,就因为傅修辞,都不能回去参加老爷子的葬礼。”周颖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我的公司被查,资金链已经冻结,这十天半个月里就是拿着个人资产往无底洞里填,连带着今天华尚的股东大会,傅修辞就是冲着把云霆——”
宁书禾眉心紧皱,直接打断她毫无意义的控诉:“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不掺合任何公司的事。”
“我当然知道。”
“那你应该也清楚傅修辞不会因为我改变主意。”
“我不是想让你劝阻他。”
“那你们想干什么?”
“书禾,看在祈年的份儿上,我们商量商量。”沉默一瞬,周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想办法帮你不受损失地和傅修辞离婚,你帮我们……”
宁书禾先一步,定定落下:“——你和傅云霆,想让我帮你们对付傅修辞。”
“是。”周颖倒是坦然,她身体前倾,撑在桌子上,靠得更近了些,“傅修辞准备拉整个傅家下水,逼我们走,一个人独吞,如果傅家真的因为他的冲动倒台,你、宁家也不能独善其身,不论傅家最后结果如何,傅修辞成功与否,和他离婚对你来说都是最优解啊。”
“我明白嫂嫂不辞辛苦来圣彼得堡见我的意思了,不过……你和大哥对我似乎有些误解。”
周颖一顿。
宁书禾的视线始终落在对面的人双目之间:“第一,我没觉得傅修辞是冲动行事,在他年纪小、没有能力的时候被你们排除在外,后来他靠自己有了立锥之地,你们又让他三番五次地替他人做嫁衣,我对傅修辞的了解也不算多,但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拿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谈什么冲动不冲动?”
“你——”
宁书禾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语气稍稍放缓:“第二,我从没说过我想和傅修辞离婚,也想不到和他离婚的好处,领证的事当时还是由我提出的,我没有因为正面或负面的感情和他结婚,也就更加不会为了泄愤和报复放弃难得的好机会。”
“况且……他能逼得您偷偷从北城跑来,顶着屎盆子求人……怎么看也是傅修辞的胜算更大吧。”宁书禾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我和他没有签过任何婚前协议,现在,只要他能从你们手里多拿一分,就有半分属于我,对我来说百利无害,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周颖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可傅修辞……早早就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
宁书禾倏然一怔。
没有错过她的反应,周颖满意极了,笑了两声后才说:“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你离开北城之后没几天,傅修辞就开始找律师斟酌离婚协议的内容,每一个条款,每一个数字,都是他的意思。宁书禾,你想坐收渔翁之利,从傅修辞那儿分一杯羹,可他好像不那么想。”
周颖盯着她半晌:“你再考虑考虑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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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修辞给宁书禾打电话时,她人正在海关,说是没带什么大件行李,只随身带了个小箱子,省了不少时间。
所以没过几分钟,他就在登机口旁出站的人群里瞧见了她的身影,一身利落的套装,缎面衬衫和白色长裙,手里推着一只灰粉色的行李箱,有些茫然地左右环视,傅修辞抬抬手,宁书禾的目光随即越过出口,很快便定格在了他的方向,脸上露出微笑。
傅修辞跨步朝她走过去,一只手推着她的箱子,另一只手虚扶在她的腰间。
他似乎情绪不高,状态很差,宁书禾仰头,柔声问他:“是不是等很久了?”
“还好。”傅修辞垂眸看着她,“今天没太多事,怕中午堵车,就早早过来了,稍等——”
因他的话,宁书禾停下下脚步,与他对视:“……嗯?”
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发顶的某处,微微俯身,手掌轻轻拨弄两下,仿佛替她拂去了什么。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谢谢……”
而傅修辞的手并未因动作的停止而落下,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咫尺。
宁书禾看着他,心跳微微加速,呼吸却相反。
她感受到他呼出的微热气息轻轻拂落在她的脸上,像某种先兆。
她一度以为,傅修辞会否像过去一样,不由分说地吻她。
然而——
傅修辞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走吧,回家。”
第79章 Chapter 79 主动权
老爷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 葬礼也就没法大操大办,只在规章要求允许的范围内由专人来负责,傅云霆插不上话, 傅修辞也因为工作上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一概撒手不管。
回北城后,因为之前的房子久无人住, 宁书禾懒得再折腾, 就暂且住在宁家, 临近葬礼前几天时, 干脆搬去了傅修辞常住的那套别墅。
是宁书禾自己的意思。
毕竟这段时间情况特殊,若两人分居,虽落人口舌也无可厚非, 毕竟她和傅修辞两个人现在在北城毫无名声可言, 但傅家有多少人情往来要走,她一直在宁家多少有些不方便,再有就是,她和宁钰的关系……
宁书禾一开始还有些担心, 她和傅修辞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好不好坏不坏,还是有点怪异, 住在一起会不会尴尬, 不过好在自她搬过来后, 傅修辞白天一直都在公司, 每天几乎都忙到深夜才回家。
她虽然是住在这里, 但也没能因此多见他几面, 只是偶尔赶巧, 能同他吃顿早饭, 亦或是宵夜。
反而, 她见周颖和傅云纤的次数更多。
宁书禾此前并没见过傅云纤,只以前听傅祈年提起过,傅云纤年纪比傅修辞大上许多,前些年和傅云霆不对付,便跟着丈夫移民加拿大,如今若不是老爷子去世,她鲜少回北城。
傅云纤头一次来家里拜访时,也是跟着周颖一起来的,所以宁书禾对她的态度相当谨慎,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后来,傅云纤电话邀她去老宅坐坐,就几个女眷,喝喝茶聊聊天,没有那些爱吹嘘找茬的男人。
彼时傅修辞恰巧在她身旁看文件,闻言也是一诧。
宁书禾笑得,即时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宁书禾才问起,傅云纤和周颖走得那样近,她对她一无所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傅修辞这才告诉她,对待傅云纤不必过分紧张,但也不必太过信任,寻常即可。
人都是利己的。
只分贪或不贪罢了。
傅云纤暂且是后者,但也不代表她不会改变立场。
从傅修辞的这番话里,宁书禾自然能察觉他和傅云纤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危机,她便顺势半真半假地提起,上回周颖来家里时,对她说起过傅云霆和傅祈年在公司里有些困境。
“我怕他们被逼急,乱咬人。”她说。
“不会,他们不敢。”
“……为什么?”
傅修辞对此的态度偏向三缄其口,宁书禾也就不再追问,及时略过了这个话题。
“我没想瞒着你,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但傅修辞也明白她的想法,柔声安抚,“葬礼结束后,我回家一一解释给你好不好?”
“……好。”
哪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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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协议?”
宁书禾抽空和周颂宜见了一面,简单吃顿午餐,包间里,宁书禾直白说明周颖那天所说:“嗯。”
“我确实不太清楚,没听说,不过我不是有同学在赵律那里吗?前阵子赵律确实是一刻不离傅修辞,傅老爷子住院之前,也见过赵律一次。”周颂宜说,“不过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去问傅修辞?你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吗?”
“我是打算问的。”宁书禾抿了抿唇,“等葬礼后吧,他最近太忙了,我也忙,懒得想。”
“那怎么还问我?”
“做个心理准备,总要提前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周颂宜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脸上表情笑眯眯的:“那你现在是希望他拟了离婚协议,还是希望他没有?”
宁书禾沉默一下,好似认真考虑后才回答:“前者吧,我希望他是真的想和我离婚。”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还喜欢他?他好像也很喜欢你,难不成……你觉得他在骗你吗?”
“那倒也不是,他应该不会骗我。”
周颂宜又问:“那你想和他离婚吗?”
“我不清楚,应该是不想吧……”
“你想他是真的想和你离婚,但你又不想和他离婚。”周颂宜挑眉,笑了一下,“宝贝,你好矛盾。”
“我承认,确实矛盾。”宁书禾笑笑。
“这情况对我来说超纲了。”周颂宜是个直球,理解不了,只托着腮说,“我真帮不上什么忙,姐们儿只能劝你想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再和他试试……”宁书禾低着头,把掉落的头发压至耳后,沉默许久,再开口,“一直以来我好像都很被动,被动地等待别人的审判或拯救,但是这次……至少那天在圣彼得堡,在送他去机场的路上,我确定我还是很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想主动争取一次……”
十分直白的表达。
周颂宜微微向后靠,看清宁书禾紧扣的十指,一时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开口:“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放你走,是真的想和你断开……”
“如果他是真的想和我分开,那我就回圣彼得堡,至少现在得益于他,我已经不受限于谁,就回去,继续画我的画,种我的花,世界这么辽阔,何必整天纠结什么爱不爱的?”宁书禾笑了一下,“可如果他不是……如果他是真的爱我,却也是真的打算和我离婚,那这就是他想要和我尝试另一种可能的某种信号,我好像也没有理由不试试。”
周颂宜一时没能回应,只默默听她说完。
宁书禾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至少这次,至少在和他之间的感情问题这件事上,我不想被动地等到一个最差劲的结果,我想为自己争取,但我也想看看他会做什么。”
“可你对他之前的做法……”周颂宜说,“你就不怕你们不合适,毕竟感情也不是全部。”
“怕。”宁书禾抿了抿唇,“但就是因为怕不合适,我才说是尝试,之前我们两个的关系的确不太正常,我想试试和他以正常的关系相处,无所谓结婚或离婚,无所谓结果……”
只是某种尝试罢了。
和调色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话音落下。
服务生咚咚敲门,得到应允后才进门上菜,忙完后礼貌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宁书禾再次开口:“我之前问过我母亲,为什么她和我父亲离婚再复婚后,感情反而还能比以前更好?明明离婚时闹得天翻地覆,是因为失去以后才更懂得珍惜吗?她说不是,她说……她和我父亲曾经都以为过来人所坚信的‘伴侣之间需要磨合’这句话里那所谓的‘磨合’,是要为彼此妥协,为彼此让步,可他们因为冲动离婚后,她才发现并非如此。”
磨合是折衷而非让步,是让从前已经习惯独立生活的两个人,共同去寻找一种新的、同时能洽合两个人的生活方式。
“傅修辞去圣彼得堡找我的那天晚上,我整夜都没睡,想了很多……”
“颂宜,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不清爽的傅修辞,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当时的心情……”
那天,她看到那般狼狈的他站在风里,落寞地盯着熄了灯的窗,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撕扯着拔出,丢进一只密封罐里,封口,抽取空气。
宁书禾的声音很平和,视线放远,盯着远处露台上的一小片草地:
“那一瞬间,我好像才意识到,我不清楚傅修辞的过去,但他也同样不了解我的,我们只不过也才认识两三年而已,我们两个人从前生存的环境、过去的经历不可能完全相同,形成的思维和观念也不同,他没有以我预想中的方式和样子来爱我,难道就是不爱我吗?是或不是,两个答案目前似乎都站不住脚,得通过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他无所不能,从没想过他也是人,也会有许多不得已,总会有做不到的事,总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付出巨大代价。我没有主动问过他、也没有向他身边的人了解,没有任何依据,仅凭道听途说和部分人对他的刻板印象就以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帮我、解决我的困扰不过是顺手的事,可……”
“连我自己都不愿意为了我想要的东西主动挣扎、拼出全力……”
“可我却在要求他这么做,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胁迫呢?我斥责他一意孤行地强迫我,可我好像也在胁迫他……”
一边连自己都不上心,一边又希望他能出手帮助,一边还不主动说明,只被动等待谁的垂怜。
宁书禾自觉错得离谱。
宁书禾抬头看向对面,她诚恳地请教:“所以我想试着和他沟通,如果他真的爱我,想和我有另一种关系,我愿意和他磨合,试试我们有没有别的结局,但要放在葬礼之后了……颂宜,你会觉得我卑微吗?”
“不会。”周颂宜认真回答,“我反而为你高兴,我们书禾终于想要把握主动权了。”
宁书禾笑了笑:“有点肉麻。”
“这有什么……”周颂宜起身换了个座位,挪到她身旁,笑嘻嘻地说,“还有更肉麻的你想不想听?”
“……”
第80章 Chapter 80 下定义的前提
十月初, 殡葬事宜底定。
葬仪当天,宁书禾穿了一套黑色的裙装,她从圣彼得堡回来时没带什么东西, 这身衣服也是前一天和傅修辞在晚饭时间专程去买的。
头发放低挽在脑后,整理得一丝不苟,只用珍珠做点缀, 十分正式的装束。
相比她, 傅修辞穿得就更随意些, 与平日里的穿着几乎没什么区别, 白色衬衫,黑色的西服和领带。
只在出门前,拗不过宁书禾强行拉着他坐在床边, 她站在一旁替他稍稍打理了头发, 摆正孝布和胸花,最后拍拍他的胸口:好啦。
傅修辞笑着,故意揉乱她一丝不苟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再重新扎起, 宁书禾忍不住瞪他,他却笑得更开心。
但自早晨出发起, 宁书禾就频频用余光注意他, 傅修辞最近总是面无表情的, 平日里在她面前、在外人面前, 他多半时间都是带笑, 虽说不上多真诚, 至少能游刃有余地客套, 维持表面的体面, 但这些天, 除了今早两人打闹时,她并没怎么看见过他笑,眼下也是,疲惫和隐隐的不安。
像在圣彼得堡的那晚。
宁书禾觉得自己心里直突突地梗了一下。
“是昨晚没睡好吗?”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傅修辞说,“丧仪结束之后我们早点走。”
“怎么了?”
“我有话想和你说。”
宁书禾微微一怔。
“恐怕不太容易。”她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一会儿进去,屋子里可是一群豺狼虎豹。”
傅修辞转头看向她:“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
宁书禾再清楚不过他要说什么了,直接截住了这话:“我不是怕,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她虽然不擅长商场上的弯弯绕绕,但她好歹也和宁家的老头子们周旋了那么久,十分清楚某些看似和谐的场合中的尔虞我诈才是刀刀致命,他的野心和能力,应该在更广阔的地方施展,而不该被揉陷进这些毫无意义的纠缠里。
傅修辞没应,只垂眸错过她的视线,沉默地握紧她的手。
但宁书禾还是敏锐地察觉他脸上只出现一瞬便很快消解的莫可名状的复杂神色,不由得沉默下去。
两人坐在车里,园前的路上缓缓行驶着好几辆车,宁书禾微微侧着身体,向外探头张望着,却没看到有谁在门口。
她感觉到傅修辞的手掌微微收紧。
宁书禾也将手指捏紧,与他紧紧相握,再垂眸看两人相扣的手。
看了半晌之后,她倏然意识到什么:“戒指……”
傅修辞没听清,靠她更近:“……嗯?”
“你的戒指不见了。”宁书禾拧起眉心,左右寻找,“是不是掉在哪里……”
车里没有,许是掉在家里。
再仔细确认一遍。
傅修辞看她急匆匆地找,忍不住笑着,揽过她的腰:“别找了,丢了就丢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不是很重要吗?”
她虽然不清楚那枚戒指就是是何来历,也因为他从不肯坦白而感到忿忿不平,但她知道,既然傅修辞总是一刻不离地戴着,那一定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丢不得。
意识到这点,傅修辞不由得怔忡一瞬,许久才堪堪落下一句:“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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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黑压压地坐了一群人,宁书禾和傅修辞是最后到的,整个葬仪期间,两个多小时,她挎着傅修辞的手臂,除却仪式所需,一刻不离。
并不意外,等媒体走后,在遗嘱宣读会上,其他人才开始发难,先是作为长子的傅云霆严肃指出:如今怎么着也算是老三当家,前些日子傅修辞不仅对殡葬事宜极其不上心,半点表示也没有就罢了,毕竟华尚那头也实在是忙,大家都理解,但今儿是老爷子葬仪,他们小两口却姗姗来迟,实在是不合规矩,简直是完全不把老爷子当回事。
“我看,老爷子也是白疼他一场,这遗嘱里头的东西究竟如何,老三的份额都得打个折扣。”
傅云霆这话落下,傅家有几位没什么印象的生面孔随即便应声附和,却也是少数。
经傅修辞这半年里不分昼夜地忙碌,如今傅家日进斗金的生意,几乎全都依仗他一手操盘,傅云霆对自己和儿子被赶到东城心有不甘,旁人却还是要在北城混口饭吃,不会傻到跟财神爷过不去,反对的意见颇多。
非议气氛稍稍缓和时,傅云纤倒是一派柔弱悲痛的表现:“大哥,爸留给老三的也只有个位数的股份和一栋房子而已,还要折扣到哪儿去?更何况,爸这才刚走,你又何必这么急……”
傅云霆一听这话:“正是因为老爷子刚走,这事儿才要理清楚,才对得起在天之灵。”
言下之意,傅修辞连这点可怜的东西都不配有,这些年他任劳任怨替傅家当牛做马攒下的资本,纯粹是给傅家其他人做嫁衣,不仅如此,他仅剩的一点儿少的可怜的“报酬”都要被敲骨吸髓,最后连渣都不能留下。
宁书禾在一旁听着,实在觉得眼前的场景过分熟悉,只不过,被攻击和安排的对象由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她换成了她的丈夫罢了。
越往后听,她的脸色越是沉黯下去。
直到傅云霆说出一句:“老三,这遗嘱又没什么限制条件,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只是这房子是当年我母亲娘家给的婚房,就算之前是在爸名下,也……”
宁书禾的脸色已经难看极了,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时,身侧有些按捺不住攥紧成拳的手却被谁轻轻碰了碰。
宁书禾被惊了一下,倏然转头看向傅修辞,他的脸色沉静,似乎已打好腹稿。
又是那个,面对任何意外,都游刃有余的傅修辞。
随即,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傅修辞开口,是对她说的,他的声音清朗:“书禾,方才奉的花还没送过去,你去催催吧。”
“我不能——”
傅修辞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宁书禾咬了咬下唇:“……好。”
可哪儿有什么奉花,他早早便盯着人送走了,他只是想把她摘出来,不想让她瞧见接下来的不体面罢了。
礼堂外的右手边有条遮荫长廊,宁书禾闷着一口气走出来,在长廊旁的长椅坐下,长长地呼出。
她抵着木质的靠背,梗直脊柱,两手不太自然地放在腿上。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却更加紧张,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紧咬着牙关,刻意微微张开下颌,脸颊却一瞬间微凉。
她当时就坐在这样的椅子上,没有任何助力,只能推出自己能拿出的所有底牌,却仍然无力抗衡,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她曾以为这是所谓命运的宣判,如今再回头看,哪里是什么命运,不过是一群醉心权术的老家伙们的肆意瓜分蚕食罢了。
甚至懒得费什么拐弯抹角的功夫,不过三言两语就达成共识,鬣狗一般。
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而已,能成什么气候。
傅修辞不是她,更不是当年的她。
宁书禾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觉得窒息,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她点了支烟,却一直没抽,任由风吹。
“不冷吗?坐在这儿。”
倏然,身后有人说话。
宁书禾转头看过去,几分诧异:“小姑?”
宁钰扯了扯嘴角:“不想看见我啊?”
宁书禾按灭那支尚未燃尽的烟:“没,我以为刚刚您和舅舅他们一起回去了。”
“本来要走的,傅修辞的助理打电话来,说要给我送份文件,我就又回来了,刚好在门口看见你。”宁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宁书禾这才看到她手里的文件袋。
宁钰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里面在遗嘱宣读。”
“你现在和傅修辞结婚了,你也应该在场才对。”
“出了点意外,傅修辞在里面处理,让我出来等他。”说罢,宁书禾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几乎只是一瞬,宁钰就听出来她的意思。
“里头在重新分配话语权,他却把你推在外头。”宁钰笑了笑,故意说,“之前傅修辞跟我说,他要给你上牌桌的机会,怎么不继续履行?敢情这招只敢用在我身上,在傅家人面前露都不敢露,书禾,小姑说句实话,你找男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单从宁钰的表情和语气,宁书禾猜不出她说这话的来龙去脉,只觉莫名:“……什么意思?”
宁钰语气一顿,也没什么想瞒她的,直接说起,是宁书禾到澳洲的第二天,傅修辞忽然发来一封正式的邀函,不是对宁钰,而是对宁氏,他要谈话的对象,不是宁钰,是宁钰背后的老头子们,是宁氏。
“我的确不知道大哥当年拟过遗嘱,那份遗嘱确实有用,但拟的草率,有不少空子能钻,更何况,你当时和傅修辞领了证,急着去澳洲,单凭那份遗嘱,就算我不插手,那几个老的也要把你拖死在北城,鱼死网破也不无可能,但他们没有,我也没有,可里头的两份合同,原本可以律师代理,但我一定要你回来处理,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宁书禾蓦地一怔。
“他那天是来谈经营权和分股问题的。”
“有什么必要?他想要宁氏的经营权?”
宁书禾觉得宁钰在瞎扯,她问出这问题时都觉得荒谬,毕竟傅修辞没理由也没资格这么做。
宁钰打量她:“不是,他是想要给你。”
宁书禾骤然心口一紧。
宁钰看着她一副没理清状况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却不像在笑,别扭极了。
当天,傅修辞带着助理和几位律师,十足坦荡地将自己的诉求和可给予的条件都摆在他们面前。
一看这狮子大开口的样子,可别说几个老的了,宁钰自然是第一个不乐意的,直说:宁书禾又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好多事情一窍不通,就算这条件再诱人,我也不能拿这么多人的饭碗给她练手,傅总叫我退位,也得是有贤可让才行,可……书禾?傅总这是在开玩笑吧?
傅修辞没有开玩笑。
他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小半辈子,自然懂这不是儿戏。
“他要我在你的巡展结束后,先给你安排一个边缘位置,两个月后再接触项目。”宁钰看着她,“他还说……”
宁书禾不禁问:“他还说什么……”
“我记不清了。”
“……是吗?”
宁钰只看着她,长久沉默下去,并没打算回答。
其实心里总是有种微妙的不平衡,当年宁天德出事的时候,宁书禾的确是个毫无选择权只能任人宰割的孩子,可她又何尝不是个被操纵的傀儡,费劲心思也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残羹剩饭以得活路……
寂寥的风吹过,宁书禾没有得到答案,便直接起身,不再与她交谈。
宁钰顺着宁书禾的背影方向,朝走廊深处望过去,那扇方才还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人缓缓向外打开,傅修辞自堂内出来,没有任何犹豫地,跨步走向宁书禾身边。
宁钰错开目光,默不作声地离开。
自己或许只是没有这般的好运气能获得一个向上挣扎的机会罢了……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傅修辞为宁书禾争取时所说的话。
[从没有人给过她上擂台的资格,就说她不擅长,她也从没有过学习和展示能力的机会,就说她一窍不通,她究竟能否做好,两个答案眼下都站不住脚,下定义的前提是她有机会尝试。]
[她从前没有资本,但现在,我是她的丈夫,不论我和她之后会怎样,我们的婚姻存续也好,我们很快就会离婚也罢,只要我还活着,就是她上桌的筹码,她才二十多岁,往后有几十年的时间,有华尚兜底,我会给她数不清的机会,会教她怎么去经营公司,我也会教她怎么去处理生意上的问题。]
[只要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