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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伸出浓雾,趁白翎打盹儿,迅速抓走衣物穿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扰了白翎。他意识尚不清醒,眯着眼漂荡,直到脑袋快磕到岩石,被人用手掌垫住。

白翎总算睁眼,待看清眼前景象,眼睛越睁越大。

裴响一只手垫在他头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衣领,还没系好衣带。见师兄目不转睛地仰视自己,裴响低头与之视线相对,雪似的面颊上又染上薄红,略显慌乱。

他低声道:“转、转过去,等我穿戴整齐!”

白翎却眉开眼笑,双目似绽放星彩,道:“你醒啦?”

第36章 三十六、复生 拂钧&凉紫VS花谕……

小师弟终于活过来了, 白翎大为高兴,立时失去平衡,哗啦啦扑腾起来。

裴响不得已扶住他, 或许想起了上次一同落水的经历, 眼底闪过羞耻, 说:“你……你……”

他对白翎总是“你”不出个所以然的。

幸好温泉水浅, 才到腰际, 白翎很快稳住了身形, 主动转过去背对裴响, 大方挥手道:“你好好换衣服吧!我保证不看。”

裴响小声说:“我不信你的保证。”

白翎:“嗯???”

水声传来,裴响加快了穿衣服的动作。白翎面露迷惑, 心说两人好歹是同生共死了一遭, 怎么自己的可信度还下降了?

哦——裴响“死”前他们分头跑,白翎是摸了他脸才趁机脱身的来着。

此时不秋后算账,更待何时。

白翎立即恶人先告状,问:“阿响啊, 我不是让你往南跑吗?还给你塞了几个加速法宝,你追上来干嘛。”

裴响撩动的水花骤然停住,片刻后,才响起他一板一眼的声音:“无可奉告。”

白翎:“那我转身了哦。”

“你、你果然不可信!”水声又剧烈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裴响的面色肯定更红了。

白翎乐出了声, 伏在礁石上, 专挑师弟听不得的话讲:“你不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猜呀。莫非阿响舍不得我,死也要与我死在一起?所以才穷追猛赶,生怕——”

“我绝无那般想法!”裴响气得提高了声调,说。

白翎竖起耳朵, 以为自己的激将法好使,能骗师弟吐露实情了。不料裴响气是气,吐息都变得急促,却没再迸出半个字,片刻后将头一撇,寒声道:“诸葛师兄何在?”

“哎呀,我瞎猜的,你找师兄干什么?这就要跟他告状啦?”白翎笑嘻嘻地道,“搞得好像被我说中了似的……你真奇怪。其实我更想不通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响听没听过这句话?”

裴响沉默良久,道:“听过。”

“那你还用功法——你还割手!你还扎喉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的聪明相是装出来的吗,啊?”

白翎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着,谅裴响已经穿好了衣服,回身快走数步,把他逼得后退。

结果裴响绊到了水底的巨石,“哗啦”一声坐进水里。

白翎欺身上前,一手叉腰,一手屈指,边说边捅咕裴响的脑门。他憋了十多天,从目睹裴响倒下到现在,终于一股脑问了出来,一时没收住力,把师弟白净的额头戳得泛红。

白翎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顺手把泛红处揉了一把,继续眯眼盯着裴响,等他交代。

裴响张了张唇,不得已与他对视。水珠沿着少年人的鬓角滑落,滴进领口,好半天后,他终于挤出一句:“功法修了不用,岂不更为愚蠢?”

白翎被顶嘴顶得倒仰,双手抓头,恨不能掰开师弟的脑瓜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可是师弟好不容易活过来,白翎看见他,眼前便浮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掌心似乎仍有热流汩汩,是按着的伤口血往外涌。

白翎泄气了。

他像一个失败的家长,刚把离家出走的小孩逮回来,又生气又拿他没办法,还很没骨气地心疼他。明明该好生教育的,话到嘴边,却差点变成嘘寒问暖。

裴响眼睫颤了颤,显然知道自己刚才是嘴硬。

他将视线撇去别处,语气放软几分,不自然地道:“那名金丹期弟子要杀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胡说,他要抓我们去当人质的。”白翎脱口而出,可是看裴响已经低头,又自欺欺人道,“好吧,那家伙刚死了师兄,发癫也不奇怪。”

裴响移回视线,却见白翎面色正常,只是在说问鼎一脉的弟子。

白衣青年继续道:“算了!以后我会看着你的。不过,你下手要有个轻重呀阿响,再大招起手的话,是想让我跟你的元神问好吗?”

裴响:“……”

裴响面无表情地说:“你先管好自己,别轻易丧命便是。”

白翎自信道:“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好了。”

裴响冷笑,说:“你是祸害遗千年吧。”

“喂!”

白翎张牙舞爪扑过去,想把裴响按进水里。虽不至于让他呛水,但是把八风不动、坐着还高高在上的小师弟弄得一团乱,才能维护住他身为师兄的尊严。

裴响果然破功了,挣扎着往后仰,咬牙道:“你总是如此,说不过便使坏,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无理取闹之人?”

白翎发出“桀桀桀”的怪笑,乱喊着“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今日就要把生米煮成熟饭”等采花大盗的台词。他每说一句,都会让裴响的脸色震惊一分,最终白翎费全身之力,手脚并用地按倒了师弟。

裴响背靠青石,放弃了挣扎。

他仅剩一张玉雕似的脸浮在水面上,染透雾气,笔墨难描。乌黑的长发在水下散开,如滴入的墨汁往四周洇散。

事情进行到“就地正法”的环节,白翎却停住了。

他脸上笑意未散,晃了晃身下的裴响,问:“怎么不反抗啦?快反抗呀,阿响,我还有更劲爆的没讲呢。”

裴响阴恻恻地说:“我不会陪你玩这种幼稚又无礼的把戏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少年闷着一口气,将脸一转,结果呛了水,弓起身咳嗽。白翎忙把他拉起来,给他拍背顺气扯耳垂,吭哧吭哧地忍笑道:“好咯,下次再玩……不不不,没有下次!我发誓绝对没有了,你别又呛着了哈哈哈……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阿响先原谅师兄行不行?”

裴响咳得眼尾绯红,满脸不信任,不肯理他。

白翎便一声口哨,唤来两道流光。出现的正是他二人的神级剑胆,现已脱胎换骨,化作两柄光泽灿明的仙剑了。

两柄剑皆未命名,不过意态亲近,悬停在他们面前。

左侧的跳脱,露面时先飞快地蹭了白翎一下,右侧的沉静,倒是与裴响性情相符。

白翎伸手展示道:“噔噔噔——我已经给我的宝贝取好名字啦,你想好没?”

裴响怔住,缓缓向右侧仙剑伸手,抚其剑身。若是细观,二剑不仅心性不同,外貌差异也极大。

裴响的剑色泽雪亮,通体如冰如镜,明晃晃倒映云影天光。白翎的剑则锋芒柔和,剑身两面一明一暗,竟然是阴阳双色之象。

白翎叹气道:“我的剑胆憋闷了两百年,好像精神分裂了。现在生出两股灵识,互不相让,好在都听我的。所以,我取了两个名字。”

裴响问:“哪两个名字?”

“一个叫拂钧,一个叫凉紫。”

裴响:“……”

裴响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就是夫君和娘子呀!真笨。”白翎抱膝坐在岸边,脸搁在膝盖上,笑得眉眼弯弯,“我的本命剑是我的宝贝,既然它精分了,我就得取两个好听又宝贝的名字。昨夜我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喂!等等我!怎么不听我讲完!”

他还在摇头晃脑地吹嘘取名史,却听泉水哗啦,裴响已不忍卒听地起身走了。白翎预料到他理解不了自己的幽默,但见他如此反应,更觉得自己取名精妙绝伦,追着裴响说:

“它们都很喜欢我取的名字的!不过喜欢不同的叫法。叫‘拂钧’夫君的话,它不好意思,叫‘凉紫’却得喊娘子才行,它觉得‘凉紫’听起来像有口音。”

裴响道:“你是仗着它们不懂名字的意思,待它们识文断字了,定觉得你取名荒谬,不负责任。”

“啊?识文断字?你对剑灵的素质要求也这么高?”白翎冲裴响的仙剑一扬眉,问,“你愿意念书呀?”

裴响的仙剑煞有介事地一压剑柄,如同点头。

白翎啧啧称奇,心说剑肖其主,果非虚言。他缀在裴响身后,两人渐渐走到了浅水处,不过前方仍是广阔的水湾。白翎的白色长靴放在湾畔,倒是显眼。

裴响向彼方走去,捏了个诀风干上半身。

他眼角余光一扫,见白翎身上湿哒哒的、本人却浑然不觉,犹与剑胆有说有笑,遂加快手法,又捏了个风干诀,扔白翎身上。

白翎忽然干爽,衣袂飘飞,转身却对上裴响的后脑勺,不由得笑道:“还是阿响心细,多谢啦。我们正探讨你家宝贝的名字呢,不能稍微透露一下吗?”

“取名关系深重,岂能随口敲定。”裴响轻哼一声,道,“总之不会同你一般,择些轻佻无稽的谐音。”

白翎叫道:“谐音怎么了!我还没说咱们霁青道场是激情道场呢!况且和别人打起来之前,我喊一声‘夫君娘子,上啊’,别人听我拖家带口的,肯定会到处找人,谁知道我喊的其实是剑?”

裴响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怎会有人既有夫君,又有娘子?”

白翎道:“一夫一妻双宿双飞啊。道场不许纳妾。”

裴响:“……”

裴响直接抓过他的剑,要带其逃离白翎魔爪。

白翎看剑身两面都是暗色,知道“拂钧”听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辞,躲起来了,现下是“凉紫”主导,遂快步唤道:“别跑阿响,快把我的娘子还我!喂喂喂,你没有自己的娘子吗?再不还我,我要喊我夫君了——夫君你说句话啊夫君!”

两人一前一后,牵动迢递波澜。

营地传来笛声,是一曲清婉小调,回荡在魔域的残晖下。白翎仰头一听,知道是诸葛悟催他们回去了,又好说歹说一番,总算哄得裴响把剑还他。

他们涉水而行,凌波踏步,走得浑身暖意。裴响一直在前头,不过始终未将白翎甩掉。待上岸后,白翎重整鞋袜,师弟也从芥子袋取出木屐穿上,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

白翎起身时,裴响亦抬眸道:“我想好剑的名字了。”

白翎:“嗯?叫什么?”

“花谕。”

“有什么典故吗?”

“没有。”

“切。”白翎抱臂笑道,“那不是和我取的名字差不多嘛!”

裴响淡然地说:“对。就是被你影响了。”

白翎不服,屈指去弹“花谕”的剑身,当面说裴响坏话。比如小师弟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啦,严于律己就算了,还严于律他啦,叽嘹个没停。

裴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在白翎说得上头、差点绊倒时,伸手拽了他一把。

白翎很礼貌地道了声谢,转头继续叭叭。漫天飞落的笛声里,两人漫步回到营地。

第37章 三十七、退房 “天下没有这种朋友!”……

一驾焚烧灵石驱动的战车停在营地门口, 散修们交钱买票,乘车离去。

白翎路过他们,心生好奇, 转头见徐师弟正在收拾帐篷, 散修们陆陆续续地“退房”了, 过去问道:“徐兄, 他们不住店了吗?”

徐师弟直起腰, 说:“白仙……裴师弟!你终于醒了!哈哈, 尹真人刚告诉我们, 秘境黑市开张的时辰定了,就在今晚。大伙儿赶着去抢机缘呢。”

“秘境黑市?”白翎好奇道, “还有这种场合?”

徐师弟道:“对呀, 每场道会都会开办的。咱们入秘境也好些天了,许多仙友急需补充物资。还有些……嗯,来路不正的东西,要赶紧转手。”

徐师弟挠挠头, 说:“尹真人之前念叨的‘我的时间不多了’,就是指这个。对捡垃圾的散修来讲,道会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黑市, 许多人等着一夜暴富呢。你们也去吧?”

白翎服了。

他一直以为尹真有什么惨痛苦衷, 又是急着收丹药、又是自言自语时日不多之类, 好像半截入土了似的。合着他活得好好的,只是要进货赶集啊!

难怪诸葛悟叫他们回来,多半也是因为此事。驾鹤一脉计划在半个时辰后出发,白翎与裴响循着笛声,穿过营地。

一曲终了, 墨蓝织金袍的剑修放下竹笛,缓缓擦拭。他已将帐篷收好,立在一株枯树下,听见呼唤声自背后而来。

白翎高兴喊道:“师兄!我带阿响回来啦。”

诸葛悟负手回身,微笑着说:“回来就好。”

他看着两名师弟到近前,裴响行礼,白翎则笑眯眯捧起瑶池鼎,说:“这个还你,多谢师兄咯。”

裴响道:“师兄可有商行票折?两次借师兄的法宝复生,我别无他物,仅能以金银偿还。”

“不必了。还钱不必,瑶池鼎也不必。”诸葛悟却道,“秘境中危机四伏,小裴修那般功法,不知什么时候还要用上。阿翎,你将香炉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白翎问:“诶?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是的。虽然战事告一段落,但神教传讯集结,让我等告述战况。会耽搁一日,你们先随漱玉真人同行,我争取到黑市与你们汇合。”诸葛悟轻叹一声,说,“铃铛记得挂好。”

白翎拍拍腰封,示意自己挂着呢。诸葛悟便一颔首,查探裴响的修为后,化作一道遁光掠往天际,开会去了。

驾鹤一脉的弟子们忙着收拾帐篷、清扫营地,偶有路过的,都会跟裴响打个招呼,问候两句。裴响并不适应,只能僵硬地“嗯”一声、道个谢,再隐含求助意味地看向白翎。

白翎却两眼弯弯,让他自己对付。

白衣青年心情很好,哼着歌儿钻进帐篷,很快就把为数不多的用具收进芥子袋了。他再撩起门帘时,裴响也已将分配的水缸送回去,默不作声地站在帐篷边,等他出来。

不过,裴响怀里多出了一堆东西。

白翎打眼一看,见是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吃的喝的、甚至色彩绚异的魔域野花,不用问也能猜到,定是驾鹤一脉的小辈们送裴响的慰问礼。

“这些……价值多少?”裴响垂下眼睫,低声道,“要还人情。”

“真厉害呀阿响,你还知道人情世故?哈哈,朋友们就是这样的,不用太计较啦。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帮帮人家呗,别想着用钱还了。”白翎利索地扯掉绳结,开始拆帐篷。

裴响迟疑道:“朋友?”

“当然,我们和他们认识好一阵子了,大家都是朋友。”白翎顺便把解下来的零件也塞给他,说,“搭把手。”

裴响接住东西,道:“那我们……”

他半天没后文,白翎回头问:“我们什么?”

白翎蹲在地上,袖摆简单地缚起,以免行事不便。他仰起头,在阴寒的天色下,却如零星白花,柔和的容貌勾勒着淡淡光晕。

白翎耐心等待,却见黑衣少年蹙起眉,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像难以启齿。

白翎了然道:“你想问咱俩算不算朋友?”

裴响一惊,被戳破了心事。

白翎轻松地说:“当然算啦,阿响觉得不算吗?”

裴响恼道:“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怎么还对我……”

他又讲不出口了,白翎眨眨眼:“我对你咋啦?”

裴响冷笑道:“你对我做朋友做不得的事,你心里清楚。”

“啊?”白翎歪着脑袋发呆片刻,双眼一亮,道,“你是说在瑶池鼎的时候,我伸手摸你的事情吧!你能感觉到?”

裴响:“……”

裴响面无表情道:“不能。”

白翎立即改口:“刚才开玩笑的,我没摸你。”

死寂半晌,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吧,我摸了,但我就是想知道你身体怎么样嘛。这算哪门子朋友做不得的事?”

裴响胸膛起伏,终于忍无可忍道:“我是说你的功法!”

白翎一拍脑袋,终于跟上了他的思路,说:“上次掉水里之后,我确实有突破迹象来着,修炼的效果也好多了。要是阿响你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只是很不好意思的话……嗯……”

白翎面露狡黠,拉着师弟的衣摆摇晃一下,拜托道:“以后再多帮帮我呗,好不好?看在朋友的面子上!”

裴响的脸色从红到紫,从白转青,最后挤出一句:“天下没有这种朋友!”

他拂袖而去,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自闭了。白翎忙站起来,被师弟的话砸得发蒙。

什么意思,不帮就不帮嘛,一副绝交的样子是作甚!可白翎没来得及追过去,就见驾鹤一脉的田师妹跑过来。

田师妹道:“白仙长!我刚看见裴师弟了,他还好吧?快快快,就剩你们的帐篷啦。”

白翎只好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干活。

田师妹却发现了不对,问:“裴师弟人呢?是不是又被你气跑了哈哈哈。”

“被我气跑?嘁,明明是他莫名其妙生气的!”白翎不服,憋闷半天,最后决定拐个弯咨询田师妹,道,“我认识一位仙友。”

田师妹问:“这位仙友是不是你自己?”

“当当当然不是啊!”白翎差点被口水呛着,心虚地说,“他嘛……不,她是一位女修,有一个挺乖的……师妹。对,师姐妹二人本来感情很好的,师姐认为师妹是她的至交好友,师妹虽然害羞,但心底里肯定赞同。”

田师妹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仙友确实不是你。”

白翎:“为什么?”

田师妹道:“因为你没有师妹呀。”

白翎没想到她如此好糊弄,大喜道:“没错。”

田师妹又道:“裴师弟和‘乖’字也不沾边,至于你俩的感情嘛,更谈不上和谐。”

白翎:“……”

白翎不喜了,道:“你不懂!哎呀先听我讲。反正师姐中了奇毒,要双修才能解,她不求解毒,只求活久点,所以想请师妹看在二人交情的份上,平日里和她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呃应该不用亲嘴,搂搂抱抱什么的就行了。”

田师妹:“然后呢?”

“然后?然后师妹不乐意,还非常非常生气!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天哪,她说“天下没有这样的朋友’!真是的,好像要绝交一样……”白翎不满地展开帐篷对折,嘟嘟囔囔,“不愿意就不愿意呗,难道能强迫他?好好说话会怎样啊,不知道的以为对他霸王硬上弓了……喂,你想什么呢?”

只见田师妹听着听着捧住脸,露出幻想中的痴迷神色,道:“我在想,假如是大师姐这样对我的话……”

白翎问:“你会怎样?”

“我肯定会爱上她的!”

白翎:“……”

白翎把叠好的帐篷丢过去,把少女的美梦砸醒了。他呵呵道:“不许出现这种情况。我是有节操的人!”

“跟你的节操有什么关系?”田师妹气呼呼地说,“你说的那位师妹不接受师姐也正常,谁让师姐先说的她们是‘至交好友’呢?”

白翎步子一顿,脑海中灵光闪过,是醍醐灌顶的前兆。

他回头道:“大师,什么意思?”

“白仙长真是木头。你不会在为这个师姐打抱不平吧?依我看,可怜之人恰恰相反,不是师姐、而是师妹!与自己行亲密之事的人,口口声声说她们只是朋友,岂不是——”

田师妹冷笑连连,眯眼斥道,“岂不是拒绝负责、仅图享乐,借着长辈身份蛊惑晚辈献身,却不给名分始乱终弃的千古第一负心人?!”

白翎目瞪口呆。

他愣在原地,被田师妹的批判万箭穿心。田师妹并未发觉他的反常,环顾四周见无旁人,双手合十道:“白仙长,你认识的仙友究竟是谁啊?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这次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白翎已经将她的话与裴响的表现一一对应起来,几乎可以笃定,师弟正是如此误会他的。

他抬脚便走,魂不守舍地说:“不行……糟糕。师妹不知道躲在哪里哭呢,要快些把人找到。”

田师妹却瞧见了一道人影,招手道:“裴师弟!”

白翎立即抬头,见前方的丘岩后面,一袭熟悉的黑衣闪过。原来裴响生气但没有走远,藏在那里,白翎稍微追两步就能发现他了。然而,白翎久久没有过去。

他不仅没过去,还一直在和田师妹讲话;不仅和田师妹讲话,还仿佛相谈甚欢,最后被左等右等、终于忍不住现身的裴响撞个正着。

白翎此时赶到丘岩后,早已经空无一人。

幸好,徐师弟在旁边清点物资,说:“白仙长,你在找你师弟吗?他刚往集合的地方去了,咱们也快过去吧。”

第38章 三十八、黑市 师兄就是师兄呀,不可以……

来到集合地点, 白翎并未看见裴响。

直到他和林暗打过招呼,又应付了其他人几句闲谈,才瞥见师弟的身影。

少年人身姿挺拔, 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他一袭黑色道服衬着朱缎银纹发带, 斜背仙剑, 很是醒目。

不过, 裴响的面上犹有湿意, 似乎刚洗过脸, 漂亮的面容已恢复冷静。他没有和往常一样走到白翎身侧, 而是与之隔着人群,沉默地眺望远处。

白翎被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围在当中, 无法抽身。若在平时, 他听小辈们抱怨散修难缠,定有一百种法子教他们膈应死人不偿命。但,今天不一样,他听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

好在小辈们也发现了裴响, 转身围着他去了,追问他身体状况如何。只是这样一来,无法抽身的变成了裴响,白翎被挡在外面, 依然没机会找他说话。

田师妹左看看、右瞧瞧, 小声问白翎:“白仙长, 你说的那位仙友真的不是你吗?”

“真的不是啊!”白翎头皮一炸,立即走开,不敢再杵在原地了。他刚转过身,便感到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投在自己背上,如同芒刺。

师弟果然气狠了。

白翎头回对裴响犯怂, 不敢回头,一个劲儿乱走,假装很忙。直到一片枫红出现在视野,他才戛然止步。

白翎道:“啊,尹兄你好。准备出发了么?”

“走啊。大姐头载她的师弟师妹,我还是负责你,和你师弟。”尹真顶着黑眼圈,或许因即将暴富,懒洋洋地勾动唇角。不过他见白翎迟迟没有动作,略一观察,问,“你俩什么毛病?站这么远。”

白翎干笑一声,想表示自己能试着御剑了,让他载裴响就行,却被尹真大手一挥,眨眼变成了小纸片儿。

与他同等待遇的,还有裴响。两张纸片人一左一右,落在尹真双肩,被其脖颈挡住。王不见王,倒是诡异地和平共处。

裴响一声不吭,不知是在置气还是怎么。

当着外人的面,白翎也拉不下脸赌咒发誓、自证清白,倒是与他僵持住了。

林暗带领众人升上高空,尹真亦踩刀飞起。他一下子窜上云层,吓白翎一跳,忙攥住他头发问:“飞这么高干嘛?”

“你不知道黑市在哪开啊。”尹真散漫道,“在天上。”

白翎还真不知道。他只觉天旋地转,恐高依旧,幸好没逞强御剑。要不是变成了纸人,现在他肯定双目翻作死鱼眼,两腿一蹬赴极乐世界了。

可是还和裴响处于冷战中,白翎无人诉苦,不得不强忍晕眩,做孤苦无依的软脚虾。不料,正当他半死不活之际,少许圆圆的纸片露出来,是裴响的小半张脸。

他被白翎发现,倏地缩了回去。

白翎“诶?”了一声,有气无力。不知旅程要煎熬多久,尹真仍在向上飞,今日云层稀薄,白翎是一眼也不敢往下瞅。

他受不了了,软绵绵地喊道:“师弟……”

另一边没有回音。

白翎唉声叹气,难受得紧。他从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继续骚扰道:“阿响……”

另一边总算传来“嗯”的一声。

白翎大受振奋,脸也不要了,抱怨道:“我好晕啊。”

说是抱怨,实际上堪比撒娇。白翎的嗓音清亮,他知道自己说出来是什么效果。师弟那般正人君子,面对示弱,肯定会心软的。

孰料尹真先忍不下去了,啧道:“你俩搁这对山歌呢?”

白翎:“……”

白翎气得倒仰,心说差一点就能钓到师弟了!只差一点!

不过他没躺尸一会儿,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忙支起脑袋。一只纸片儿小手从另一边伸出来,摸索片刻,露出整个纸人。

裴响幽幽地观望着他,与白翎对视。两张空白的纸人面孔上,都没有任何表情。良久后,终是遭受恐高折磨的白翎赢了,裴响沉默地挪了过来。

他在尹真的后衣领上坐下,留了个位置,看着白翎不语。

白翎明白了师弟别别扭扭的好意,扒着衣领边缘,一步步蹭到裴响身边。没想到变故陡生,尹真一个急转弯,吓得白翎脚下一飘,“啪”地拍在了裴响身上。

裴响:“……”

两张纸人儿严丝合缝,头对头、脚对脚、面对面,紧紧地叠在一起。白翎刚要发话,便觉着自己镂空的三角形嘴巴正对着裴响的嘴,他一出声,两人的嘴中间就一气儿漏风。

裴响:“………………”

饶是没心没肺如白翎,此刻也被镇住了。

他不敢想象师弟的心里面是天崩地裂、还是排山倒海,只能赶紧往边上移,勉强与师弟错开。

裴响却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白翎心道不好,自己明明是来哄人的!怎么阴差阳错,还给裴响添上了一记重击。

白翎心虚地说:“都怪尹真,我、我不是故意的。”

尹真闻言嗤道:“怪我干嘛?有只鸟突然飞过来,要怪怪鸟。”

白翎:“……”

白翎磨着牙威胁他:“你不许再插嘴了,也不许偷听我和阿响讲话!不然扣一枚塔印。”

尹真冷笑,不置一词。

白翎打发了他,立即去牵师弟的手安慰:“没关系的阿响,我们都是纸片儿,贴一下而已不算亲嘴。”

没人答话,气氛更沉重了。

白翎继续道:“亲嘴也没事。反正我是初吻,你也是吧?大家都不吃亏。”

裴响的脸缓缓向他转动,因为两人的面颊还叠着,白翎能感到他在颤抖。

白翎硬是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我们都是男人,亲个嘴无所谓的!”

此言一出,裴响抖是不抖了,不过感觉像死了。

而尹真匪夷所思地道:“等一下???”

白翎立刻说:“扣两枚!”

尹真:“……算你狠!”

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尹真都听不下去,可见此番言辞有多惊世骇俗。可是白翎管不了这么多,他怕师弟受到的冲击太大,一辈子不理他了。

然而身为纸片,实在是限制发挥。白翎使劲浑身解数,往裴响身上乱蹭,试图令其开口。他不怕别的,就怕裴响不讲话,什么都憋着,肯定会憋出毛病。

可惜不等他把小师弟的魂儿招回来,喧哗由远及近。尹真一踩刀柄,汇入一条排在云中的队伍。

林暗等人也排着队,小辈们一迭声地欢呼:“真的是空中楼阁!”

白翎撩起尹真的头发往外看,只见浓如实质的乌云上,坐落着一艘雪白飞宫。在开辟秘境时,白翎便见识过此等奇物,然而眼前这艘比彼时所见广阔百倍,简直是一座云天之城。

天幕深远,不见日轮。然而清辉斜照,来自高空明月。

确切地说,白翎不知那是否能称为“月”。只见三光并联,盈缺不一,左侧两枚皎然生晕,右侧那枚则是黯淡的深红色,似闭上的眼睛。

细看之下,左侧的两枚也在变化,一枚完满圆润,另一枚形若弯钩,好像在慢慢睁开。

尹真介绍道:“我们已经深入魔域了。他们天上是三轮月亮,一个个睁开,再一个个闭上,一天就过去了。现在的时辰叫‘双月明’,相当于我们的上午。等晌午你就能见到‘三月明’了。”

白翎听了个大概,又转头捅咕裴响:“阿响你听见没?我们到地方啦。黑市好漂亮啊,你不亲眼看看肯定会后悔的,我们已经在排队进门了。”

裴响终于动了一下,但完全没有起身赏景的意思,而是面对白翎继续凝固。

白翎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实在顶不住了,也面朝着他,慢慢后退,直到挪回了尹真肩上,倏地转身大喊:“啊!今天天气真好!”

尹真皱眉道:“你被定坛道君打到头了?”

白翎咬牙切齿地扯下他一根头发,心里默念“再扣一枚”。队伍排成长龙,在云间蜿蜒迤逦,幸好前方分流,足有二十个城门洞。

林暗领着众人进门,白翎心生疑惑,问:“黑市的排场这么大,背后是什么人啊?这规模,这地段,都快赶上我家洞天了。”

因为林暗在登记,驾鹤一脉的小辈们也凑来尹真身边,等他讲解。

尹真刚被扯掉头发,很没耐心地说:“世上没有穷的黑市。开在魔域的,背后当然是魔头。你们这些毛没长齐的走路小心点,万一被魔修盯上,个个炸得外焦里嫩、金黄酥脆,嚼起来喷香。”

小辈们不信,觉得他吓唬人。

不过离飞宫越近,魔气越重,一些路过的魔修也不再遮掩,露出身上的魔纹、色彩奇异的双目。

如此正邪两道并存的场面,足以让小辈们大开眼界。白翎也没有料到,原来道修并非见魔就杀的。

当踏上人家的地盘,仙友们很识时务。不知魔域黑市究竟提供了何等便利,足以让双方暂时地“相敬如宾”。

飞宫分为内外两环,当中空心,贯穿天雷。内环名为海市,自然是交易的场所,外环则为蜃楼,供往来之人下榻。

林暗登记完毕,众人重新踩上地面。白翎恢复人形,裴响却跟宕机了似的,直到尹真把他捉出来。

白翎连忙接过师弟,捧着毫无声息的纸片儿小人吹气。裴响终于活了,像流体般滑出他掌心,缓缓变回人样。

白翎一看他的脸色,顿时暗道不好,说:“你的脸……”

裴响颤声道:“不许讲话。不然……不然我跳下去。”

白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看,是飞宫门外,万里云潮。

白翎:“哦。”

他乖乖闭嘴,然而徐师弟跑来喋喋不休地说:“苍天啊亲娘啊,白仙长你们看见了吗?刚才有个魔修过去,后脑勺上也长着一张脸!还对我笑!……哎?裴师弟,你的脸怎么了?”

白翎忙竖起手指在唇前,冲他嘘声。

不料田师妹紧随其后,也脱口而出:“哇塞裴师弟,你的脸好像要烧起来了!不、不止是脸,耳朵和脖子都……奇怪,这里很热吗?”

白翎干笑道:“不一定很热才会脸红嘛,阿响他娇养大的,吹冷风也不舒服。是吧阿响?”

林暗款步而来,第三次问起:“嗯?裴师弟是怎么了,何故一番了无生趣之状。莫不是被白师弟你……”

白翎双目圆睁,指天发誓:“我什么都没有做!”

尹真:“呵呵。”

白翎百口莫辩,见裴响摇摇欲坠,忙将他拦腰抱住,叫道:“不要跳啊师弟!你就这么想不开吗?你、你跳——我也跳!”

他无意间把前世看的某沉船爱情大片的经典台词喊出来了。

尹真向其他人一招手,道:“别管,我们走。”

林暗疑惑地看向他。

尹真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示意她这两人脑子有问题。

林暗轻出一口气,善解人意地颔首。小辈们目露担忧,探头探脑,被她左手搭一个、右手推一个,强行带离。

临走前,林暗微微笑道:“前面有糖水铺子,我请客。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儿,有话慢慢说。”

只剩白翎与裴响二人,在城门下僵持。

眼看守门的魔修走过来,白翎立即起身,拉着师弟一溜小跑,钻进小巷。

裴响被他推到墙上,容色紧绷。少年人满面潮红未消,乌黑的睫羽低垂,掩着一分泪光,却因身量较高,被仰起脸的师兄看得一清二楚。

白翎双手抱臂,跟上辈子堵住好学生、讨要保护费的混混一样,抬起一条腿,踩在师弟的身侧。

他压低声音道:“说吧,这事怎样才能过去?”

第39章 三十九、糖水 请问师弟对“夫妻之事”……

白翎的本意是快点把人哄好, 呵护师弟脆弱的心灵,不料又越了师弟雷池。裴响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反问道:“过去?”

白翎:“……”

白翎呆呆地问:“不过去怎么办?”

裴响凉声道:“是了, 你向来是不重礼义廉耻的, 如此……之事, 你竟能轻易翻篇。师兄高明, 师弟望尘莫及, 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的心绪, 往后……”

白翎举手投降:“停, 停!”

裴响正说至激动处,泪水积蓄在眼眶中闪烁。他眼睫直颤, 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却被白翎打断,当即紧抿薄唇,仿佛是“这次打断我,下次便休想要我开口”的意思。

白翎头疼道:“我们先把话说开!从现在开始,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裴响当然不听他的,转身要走, 却被白翎的腿拦住, 想绕另一边, 结果白翎手臂一伸,把他困在中间。

白翎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少爷矜持得很,不可能与他在巷子里扭打的。所以,他很愉快地利用了裴响的优秀品质, 轻声警告:“别逼我挂你身上哦,好不好?阿响,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折雨洞天,外面到处是魔修,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应该消除误会、继续和谐友爱地相处,对吧?”

裴响:“……”

裴响无处可去,垂眸对上师兄笑吟吟的脸,也无话可说。

白翎道:“好,真听话。我们从早些时候谈起。我之前说,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请你帮我摸索功法,你很不高兴。为什么?”

裴响硬邦邦地说:“友人行夫妻之事,于情于理皆不合。”

他大概觉得话不够重,又补充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翎轻叹一声,心想田师妹说的没错,裴响生气果然是这个原因。不过裴响对“夫妻之事”的要求也太低了吧?他们才哪到哪???

白翎无奈道:“好咯,是师兄没节操,阿响真棒。我跟你道歉,是我太不要脸啦,为了续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我真没有利用或者不在乎你的意思,我只是问一嘴嘛!你不乐意就当我没说过,行吗?”

裴响双眸轻颤,一时不语。

从未有人如此待他,不论是强行澄清误会、还是直截了当地认错道歉,更别提把他拘在方寸间,变着法儿地逼问他真心话。

裴响的胸膛微微起伏,白翎顺手捻起他垂在胸前的发带,晃了晃催他回答。

裴响也拉住自己的发带,不许他摇,半晌后终于挤出一句:“若因性命之忧……情有可原。”

白翎灿烂笑道:“所以阿响原谅我啦?”

裴响横他一眼,仍绷着脸。白翎心下暗乐,说:“师兄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响的气刚消去大半,闻言露出警惕的神色。白翎继续道:“不当讲我也要讲。就是呢,一般男人与男人相处,是不会像你这样……的。”

他想了半天,本想说“小气”,可贬义太重;又想说“矫情”,但也是批评。

最终白翎直接略过,道:“像刚才只是贴了一下而已,我都没有感觉,根本不会细想。不就是被风吹得嘛!你也别往心里去啊。我还没谢谢你坐我旁边呢,靠着你的时候,我立刻不晕了,都是你的功劳呀!”

他好言好语,裴响煮熟的脸色渐渐褪红,但听他提及此事,睫羽簌簌,最后挤出一句:“……从前没有过。”

“嗯?什么意思,初吻啊?”白翎大手一挥道,“不算!”

裴响恨恨地说:“算!”

白翎急中生智,骗他道:“其实……其实我当时是背对你的!你只亲到了我的后脑勺。”

裴响咬牙反驳:“我都感受到了你吹出的气息,你还……”

“啊啊啊那你说怎么办嘛!”白翎直抓头发,开始后悔提这茬了,“做人不能太敏感啊师弟!横竖都是一辈子,为什么不能放过别人、放过自己呢?”

裴响冷冷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负责的。”

白翎:“……”

白翎露出虚情假意的微笑,心说我负责,我怎么负责?回裴家提亲?会被裴声埋地下拉磨吧。以后他和裴舅爷三个一桌,刚好凑齐打麻将。

但白翎与裴响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道:“行,算我亲了你。但我是不小心的!你就自认倒霉吧!”

他本来大义凛然、一派正气,现下不知为何,也浑身不自在起来,嘴上说着“算”,心里却“呸呸呸”个不停,再也待不下去,逃似的快步冲出了小巷。

林暗等人驻足的糖水铺子位于路口,生意红火。

道修与魔修齐聚一堂,白翎挤开几个杀马特发型的魔修,来到桌前,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

霎时间,休息的几人全部抬头,面色各异地看着他。

田师妹一针见血地指出:“白仙长,为什么你也脸红啦?”

“脸红?什么脸红,我没有啊。”白翎轻咳一声,假装一切正常。

田师妹还欲再问,林暗却仿佛料到了什么,让她帮忙斟一碗茶,止住了话头。

裴响亦来到桌边,在白翎身侧默默坐下。他的面色倒是恢复了平静,还是一派清冷,不过并不与在座诸人视线相接。

徐师弟嬉笑道:“看来白仙长把裴师弟的脸红吸走了。你们……噗!”

林暗品着茶,忽然杵了他一胳膊肘,把徐师弟杵得喷出一嘴饼渣,倒在桌下抽动。

白翎刚想辩解,见状乖巧地收声了。

林暗说:“不好意思,手抖。徐郎,你没事吧?”

她伸手给徐师弟借力,让他爬起来。然而徐师弟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把他刚才没讲完的讲完:“你们俩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噗!!”

又是一记肘击,依然来自他敬爱的大师姐。小辈们静如木鸡,八卦心思全歇了,识相地低下头,各喝各的糖水。

徐师弟瘫倒在地,口吐白沫,看样子一时半刻都起不来了。

白翎:“啊……”

林暗优雅地捏起碗盖,拂去茶汤表面的浮叶,道:“怪了,最近为何总是手抖?其实在下认为,仙途漫漫,许多问题无关紧要。闲言碎语多了,总是影响道心。我受诸葛道长所托,照拂二位师弟,若你们生了什么岔子,在下难辞其咎啊。”

白翎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心虚笑道:“真人多虑了,我和阿响没什么的……糖水真好喝耶!”

尹真见他又发出莫名其妙的感叹以转移话题,嗤笑道:“出息。”

白翎却无意与之斗嘴。他和驾鹤一脉的小辈们一样,端起茶碗“吨吨吨”地喝,借机挡住表情。

林暗肯定是出于好心,怕他和裴响被起哄多了之后,关系受到影响。同样的情况,白翎上辈子见过:个别男女同学被传绯闻,好的修成正果,坏的则大打出手,此后见面就翻白眼绕道。

介于他和裴响是师兄弟,白翎姑且认为,他们毫无修成正果的可能。所以,还要多谢林暗。否则再被调侃下去,万一裴响想不开,他们俩便真的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白翎悄悄瞟了旁边一眼,没想到裴响根本没喝糖水,只喝了口茶润喉。黑衣少年神色淡淡,正看着他豪饮,不知看了多久。

霎时间,白翎险些也喷对面人一脸。

他呛得咳嗽连连,小辈们手忙脚乱地递草纸、拿抹布。白翎一手捂嘴,一手在空中乱挥,随便抓住一物,立即拿来狼狈地擦拭。

真是够了——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啊!

白翎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好像从承认夺走……不对,是互换了裴响的初吻之后,他的魂就没归位过,一直很不对劲。

幸好一阵鼓掌声响起,糖水铺子请的说书先生上台了,为客人们评述近日战况。

小辈们没有想到,正邪共处就算了,连双方交战也能拿到台面上说,立即被吸引过去,在长条板凳上一排排坐好。

白翎仍呼吸不畅,忽有一道法诀落在他身上,将溅落的糖水清理干净。新倒的茶水递到唇边,白翎就着杯口啜饮,总算平复了吐息。

端着茶盏的手五指修长,骨节清劲,离他仅有毫厘之距。白翎哑声道谢,才发现自己瞎扯来擦嘴的东西,是裴响别在腰间的方巾。

男用方巾女用丝帕,属实是私密至极的用品了。虽然在法诀落下时,方巾也被清洁了一番,但是依裴响的性子,定不会收回别人碰过的私人用物。

白翎正想说一会儿给他买条新的,不料手间似有薄薄的流水滑过,方巾已被抽走。裴响将其慢慢叠好,复归原处。

白翎:“……”

白翎颇为意外,正想打趣两句,忽闻一阵敲锣打鼓之声。说书先生“唰”地展开折扇,抑扬顿挫的嗓音传遍街头巷尾。

“一期一会啊一期一会!诸位看官,两百年不见了!近日来战事焦灼,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已迫不及待要纵观秘境局势。不妨先小酌三盏、浅斟两杯,听在下细细道来。”

“君不见日月争辉阴阳色,水火不容天地分。人魔殊途,自古如是,道统与魔门孰优孰劣,犹未可知;道场与魔域谁胜谁负,还看今朝。两千年前,展月老祖分割人魔,布下虚空,便是如今二百年一开的秘境。秘境一旦开启,双方龙腾虎跃……”

“好了好了老郭,闲言少叙书归正文啊!”有客人听不下去前情提要了,笑骂声一片。

说书先生尴尬地敲了敲扇柄,道:“马上铺陈完了,急啥?就等着听双方的英杰排名是吧?”

客人道:“当然。如今群雄并起,局势比之二百年前,又不同了。快跟我们讲讲,有什么后起之秀?”

此人是熟客,像捧哏似的。说书先生却道:“此话差矣。后起之秀固然引人瞩目,然缺乏历练,恐为昙花一现。不比双方的中流砥柱,吹尽黄沙始到金。先说魔域,现下风头最盛的魔窟,正是开放秘境后首当其冲的沉音剑冢。沉音魔尊苦修两千年,修为已臻至万境。”

白翎偏头向裴响解释:“魔修的道行分一十百千万,五等。这个万境是很厉害的。”

说书先生继续道:“除此以外,借骨西山、折仙浮屠、射日海天,与之并称四大魔窟。道场则不相同,仙门林立、派系如云,多以个人道号扬名。有道是‘万古长夜展月后,千山破晓群星悬’哪。”

一名客人催道:“你就说最要提防的是哪个!”

此人一双花臂,魔纹遍布上半身,是个魔修。说书先生把折扇往掌心一拍,乐道:“那除了展月一脉的渡尘真人诸葛悟,还能有谁?听说他的两名师弟也在秘境,沉音魔尊已奉上黄金万两,悬赏他二人的项上人头!”

第40章 四十、变装 慎入~慎入啊~~~

说书先生的话音落下,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齐齐回头,望着白翎和裴响二人。

白翎也心生诧异,不过第一想法并非逃跑, 而是好笑:人界用金银当流通货币, 魔域居然也是?课本上怎么说的来着, 贵金属果然是硬通货啊。

他绞尽脑汁, 发现上辈子学的经济学皮毛已经忘光了。下一刻, 白翎对上林暗严肃的眼神, 立即“唰”地收起面上笑意, 端出警醒的姿态。

林暗示意众人起身,道:“我已经结账, 糖水喝得差不多了罢?此地不宜久留, 走。”

徐师弟刚七荤八素地爬起来,闻言虽不明白缘故,但抓紧时间,摸走了桌上最后一个饼塞嘴里。

白翎则翻出两顶幕篱, 一边与裴响戴上,一边问林暗:“真人,你登记的时候,有写我和阿响的身份姓名吗?”

“不曾。只留了我的道号, 应该不至于走漏风声。”林暗领着他们步入街边阴影, 习惯性地宽慰道, “你二人的悬赏金之高,出乎我意料。不过沉音魔尊向来喜欢用钱造势,他连展月老祖都悬赏过,你也不必太……”

她看着白翎故作认真、装出来的洗耳恭听样儿,沉默片刻, 转向裴响道:“你也不必太…………”

裴响面无表情。在林暗看来,此人听见自己被高额悬赏时,还不如听见白翎喊他时戒备。

少顷,他或是觉着被长辈注视不回话很失礼,道:“黄金万两,很高么?”

林暗:“……忘记你姓裴了,真是抱歉啊。”

白翎十分关切地问:“真人刚才说,不必太什么?”

“罢了。我看你装得也挺累的。”林暗微笑了一下,回头问殿后的尹真,“绯衣真人,你对黑市比我了解。请问蜃楼之中,有没有较为隐蔽、道场修士聚居的客栈?”

队伍末尾的尹真答道:“有啊,但是死贵。”

夹在中间的驾鹤一脉小辈们七嘴八舌:“有露台吗?”

“十二时辰供应热水吗?”

“有机会偶遇道场大能吗,我想讨要真迹!”

林暗说:“肃静。贵一些也无妨,只要客栈的护卫得力,可以防止魔修潜伏、暴露白师弟二人的身份即可。”

白翎却道:“不行啊真人,我俩刚跟问鼎家的干过一架,道场仙友不可信啊。黄金万两!那可是黄金万两!”

尹真问:“你想怎样?”

白翎忍着笑意,道:“有我俩的通缉令吗?我想看一眼。”

好巧不巧,转过街角,对面墙上便贴着满满当当的黄纸。小的如牛皮癣,旧的似破抹布,当中三张崭新的巨幅画报,占据了墙面半壁江山。

白翎眯眼观察片刻,道:“右边白衣服的是……我吗?”

裴响不语,说不出违心的话。徐师弟也眯起双眼,替他问出了口:“左边黑衣服的是……裴师弟?!”

田师妹叫道:“画这么丑!”

林暗清了清嗓子,不予置评。尹真倒是嗤笑一声,道:“中间的是诸葛悟吧,那家伙长这样儿吗?”

魔族的画工不敢恭维,也可能执笔之人主打意识流,融入了过多的主观情绪。三张人像,风格迥异,正中央的诸葛悟横眉怒目、状若金刚,手中拂尘被魔血糊作一坨,连背后双剑都生出了狰狞鬼脸,狺狺狂吠。

右边的裴响则从头黑到脚,又高又瘦。不得不说,作画之人精准地拿捏了特点,虽然五官画得乱七八糟,但是把裴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完美还原,要是没给他眉心加一点朱砂就更棒了——加了之后,把他画得跟嗜血魔童一般,某种意义上讲,也算体现了师门老幺的身份。

至于左边的白翎,画风突变。

一袭白衣是没错,问题是珠光宝气、绸纱缠身,与他本人浆洗到微微泛黄的白麻道袍完全不符。衬着一张巴掌小脸,以及苍蝇腿似的浮夸睫毛,俨然一位风流祸水。不仅如此,作画之人还给他上了妆,紫色口红配蓝色眼影,审美堪忧。

白翎呻_吟道:“快,谁来掐一下我人中……”

他倒向身边的裴响。裴响接住他倒是轻松,但打量着白翎的神态,无法确定他是真的悲痛欲绝了,还是演的。

显然白翎是演的。他靠着师弟,寻求到片刻安慰,立即直起身,要去把通缉令撕了。

林暗啼笑皆非地拦住他,道:“白师弟,你若撕了悬赏,便意味着接下这单,要为沉音魔尊排忧解难呢。”

白翎原地打转,叉着腰问:“凭什么他俩都凶神恶煞的,就我跟妖妃一样?肯定是道场的谣言传过去了,谁打的小报告?群众中有坏人!我和阿响都身价万两了,师兄他呢?岂不是得多出十倍?”

林暗道:“他的悬赏与你们不同,与其说是悬赏,不如说是激励。因为沉音魔尊有一位妹妹,谁能斩杀渡尘真人,谁便能做乘龙快婿,迎娶公主。”

白翎长叹一声,道:“好吧。师兄怎么是个恶龙的定位……咳咳,画成这鸟样我倒是放心了。附近有染头发的店吗?或者画人体彩绘的?”

林暗:“白师弟的意思是……”

尹真点头道:“你小子是真的贼,反其道而行之是吧?我确实知道一家铺子,专门卖给毛染色的灵药,还有一些图纸,沾水往身上一拍,就能印出花纹。”

白翎眼睛一亮,心说有纹身贴的话更省事了啊!驾鹤一脉的小辈们也猜到他的计划,一派欢欣雀跃,争着跟尹真说想买的染发剂颜色。

林暗面露无奈,被田师妹怂恿,只好选了比较低调的丁香紫。田师妹则是个骨子里离经叛道的,果断拜托尹真,帮她带最鲜亮的缃色。

其他几个师弟也跃跃欲试,红橙黄绿蓝靛紫,打算什么扎眼染什么。白翎听得直乐,捏了裴响的手臂一把,小声问:“阿响喜欢什么颜色呀?”

裴响沉默片刻,道:“白色。”

“真的?不试试别的颜色吗,粉色怎么样?”白翎笑嘻嘻提议,旋即想起来,古代好像没有“粉色”的概念,改口道,“就是桃花的颜色,淡一点的。你可以只染一绺嘛,配你的发带很好看的。”

裴响视线微动,落在白翎的脸上、发上,问:“你要染什么?”

“我?我当然要白色啦!”白翎两眼弯弯,心说我国人均白毛控岂是虚言?前世没机会染头,今生可不能错过。

裴响哼道:“随你。”

白翎高高兴兴去跟尹真汇报,半刻钟后,刀修回来了,与他们在小巷里分拣灵药。

尹真不仅买了伪装发色与魔纹的用具,还采购了一瓶灵丹,服用后可以改变瞳孔的色彩,更利于贴近魔修形象。

白翎兴致勃勃地取了白色与粉色的灵药,来找裴响。不料,裴响二指一拈,轻巧地提走了白色那瓶。

白翎愣道:“你干嘛呀?”

裴响瞥了演粉色药瓶,说:“你染那个。”

“啊?不行!你、你答应染粉色的——”

白翎要与他换过来,裴响却把白色的药瓶举过头顶。白翎蹦了两下没够到,登时龇牙咧嘴,一声令下:“拂钧,上!”

他的仙剑闻声出鞘,好像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愣在空中。不消裴响指挥,“花谕”也冒了出来,好脾气地挤了拂钧一下。

白翎薅住“拂钧”大力摇晃,教训道:“你争气一点,别睡大觉啦!”

“拂钧”终于被叫醒,忙不迭和“花谕”互殴。不过它俩轻飘飘地戳来戳去,不像在打架,倒像在玩什么“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穿花衣”。

白翎道:“拂钧你下去,换凉紫出来!”

霎时间,他的仙剑光泽一暗,仿佛变了把剑似的,追着“花谕”一顿削。

白翎满意了,鼓掌评价:“不错,不错!拂钧多学学人家。”

裴响道:“你凶我便算了,何必凶你的剑……”

“我哪里凶它啦?不对,我哪里凶你啦?”白翎哼笑一声,转回头却大惊失色,道,“阿响你——”

只见裴响已趁他教唆仙剑干仗的间隙,把白色的灵药用完了。裴响依他所言,染了鬓边一缕长发,编入脑后马尾。少年人衔着朱红的银纹发带,双手收拢散发扎起来,与白翎对视,略一挑眉。

白翎气得发笑,道:“不乖是吧?你等着。”

他把幕篱的垂纱拉好,挡住自己的脸,去找尹真问了句什么,独自消失在巷口。裴响重新束好发,站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但他没走两步,便被尹真挡住。

裴响:“借过。”

尹真:“他说让你等着。”

裴响一皱眉,问:“他去哪了?”

“成衣铺子,只隔一条街。”尹真上下扫他一眼,懒洋洋地说,“师兄走开一会儿,你便要跟着?这样如何能成才。”

裴响:“……”

裴响闷不吭声地回到原处,背对众人,面朝墙上慢慢挪动的蜗牛。银白的黏液在蜗牛身后留下痕迹,约莫增长了半寸后,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忽然爆发一阵惊呼。

“白……白仙长?!”

“我嘞个西王母,你,你——”

裴响一怔,隐约察觉了什么,却迟疑了,没有回头。直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滑动声响起,有谁穿过人群,来到他背后,往他肩头一拍。

裴响慢慢转身,见到了一位手挽幕篱轻纱、眼如弯弯月牙的仙子。

白翎买了一身雪白的女修道服,虽然和男装差异不大,但腰封收得窄些,在他身上亦显出了身段窈窕、姿态轻灵。

不仅如此,白翎还把灵药用了,蓬松的头发变成绚丽的淡粉色,似朝霞藏在他的幕篱下。

白翎本就俊俏,只是太爱笑,灿然笑意总让人忽视他的漂亮。此时抿唇不语,方显出五官的清新昳丽,不过他才忍了片刻,见裴响如石化一般,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打破小巷内静止似的氛围。

小辈们一拥而上,兴奋地围着他惊叹:“白仙长,你活该被画成妖妃啊!合欢一脉的没纠缠过你吗?”

“太强了,太强了……不愧是展月老祖的后人,扮女装都一骑绝尘……”

“真是厉害,白仙长也没捏诀化作女儿身呀,竟然不显得怪异。有些男修啊,又梳发髻又穿裙子的,简直辣眼睛,被识破还说什么,‘你怎么看出我是男扮女装的呢’?”

连一贯持重的林暗也走过来,细细观察白翎的装束,夸奖道:“白师弟眼光真妙。若穿罗裙,仍显怪诞,道服便没有不伦不类的感觉。戴着幕篱,寻常人绝不会把你往通缉令想。”

白翎大大方方地转个圈,展示一番。可是,他的师弟依然似木雕泥塑,僵在原地。

白翎没忍住又戳了他一下,却不讲话,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裴响,等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