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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人生经历 张爱玲 31 字 2024-03-01 13:10:25

病人服侍他,派那人出去采办东西,穿着宽袍大袖的病院制服满街跑,院长认为太不成体统

了,大发脾气,把二人都撵了出去。另有个病人将一卷绷带,几把手术刀叉,三条病院制服

的裤子藏在褥单底下,被发觉了。

难得有那么戏剧化的一刹那。病人的日子是修长得不耐烦的。上头派下来叫他们拣米,

除去里面的沙石与稗子,因为实在没事做,他们似乎很喜欢这单调的工作。时间一长,跟自

己的伤口也发生了感情。在医院里,各个不同的创伤就代表了他们整个的个性。每天敷药换

棉花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用温柔的眼光注视新生的鲜肉,对之仿佛有一种创造性的爱。

他们住在男生宿舍的餐室里。从前那间房子充满了喧哗——留声机上唱着卡门麦兰达的

巴西情歌,学生们动不动就摔碗骂厨子。现在这里躺着三十几个沉默,烦躁,有臭气的人,

动不了腿,也动不了脑筋,因为没有思想的习惯。枕头不够用,将他们的床推到柱子跟前,

他们头抵在柱子上,颈项与身体成九十度角。就这样眼睁睁躺着,每天两顿红米饭,一顿

干,一顿稀。太阳照亮了玻璃门,玻璃上糊的防空纸条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撕去了一大半

了,斑驳的白迹子像巫魔的小纸人,尤其在晚上,深蓝的玻璃上现出奇形怪状的小白魍魉的

剪影。

我们倒也不怕上夜班,虽然时间特别长,有十小时。夜里没有什么事做。病人大小便,

我们只消走出去叫一声打杂的:“二十三号要屎乒。(“乒”是广东话,英文pan的音

译)”或是“三十号要溺壶。”我们坐在屏风后面看书,还有宵夜吃,是特地给送来的牛奶

面包。唯一的遗憾便是:病人的死亡,十有八九是在深夜。

有一个人,尻骨生了奇臭的蚀烂症。痛苦到了极点,面部表情反倒近于狂喜……眼睛半

睁半闭,嘴拉开了仿佛痒丝丝抓捞不着地微笑着。整夜他叫唤:“姑娘啊!姑娘啊!”悠长

地,颤抖地,有腔有调。我不理。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没良心的看护。我恨这个人,因为

他在那里受磨难,终于一房间的病人都醒过来了。他们看不过去,齐声大叫“姑娘”。我不

得不走出来,阴沉地站在他床前,问道:“要什么?”他想了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