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后面有些不省人事了,虞贞才彻底推开了酒杯,趴在桌子上,嘀咕了一句:“才不会跟陆平威有什么。”
两瓶酒喝完了,烈酒后劲大,发作起来没那么迅速,饭后半小时,虞贞才有些难受,他那套睡衣沾了点酒渍,小猫醉醺醺的,不大行了。
周道森将人扶回了房间,虞贞躺在床上就开始昏睡,脸颊上布满红晕,喝酒上脸,染上一脸的粉。
周道森给他盖上被子,雪纺面料的睡衣卷起一角,露出纤瘦的腰段,沿着腰段下去的两条细长双腿夹住了被褥,小猫窝成一团,睡姿不太雅观。
周道森用轻薄的被子揽住了小猫的腰,用手掌盖住虞贞的额头,俯下身在他颈侧落了一个柔和的吻,坐在床沿盯了会昏睡的猫儿,手背摩挲在虞贞的脸颊和滚烫的耳朵,瞳眸深邃。
天气炎热,他给虞贞的空调调了个合适的温度,灭了灯,走出了房间。
餐桌上摆着凉了的食物和喝空的酒,周道森靠着卧室的门板,闭了闭眼。
后半夜没有人来打扰,这个夜晚平和地度过,周道森坐在虞贞的客厅里,脑海里乱得没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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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贞醉得不省人事。
他酒量算不上好,可也能陪得起人,按照周道森那个家风,他应该两杯倒才对,怎的是自己昏昏欲睡?
虞贞次日醒来,房间里的一切如旧,餐桌和厨房都已经被处理,食材也已经被归放进冰箱里,两个空掉的酒瓶子并在一块儿,摆在垃圾桶旁边。
酒后的睡眠质量会沉一些,虞贞也记不得许多细节了,只记得是周道森把他送回卧室的,至于周道森何时离开的,他就没那么细致的印象了,他只觉这次格外失败,要灌周道森,醉得却是自己。
他哪里会想到周道森这么能喝?
他不是家风严格吗?连拳击都不让玩,还会同意他经常去酒场吗?
虞贞拖着疲惫的身体洗漱,给段晨发了条消息,告知他今天可能会晚一些到,他得把脑子摇清楚了再提去工作的事儿。
段晨说知道,打过招呼了。
虞贞怎么不记得?他翻了翻通话记录,也没有给段晨打过电话啊,难道是周道森?
不管了,他现在只想吃点清淡的,锻炼下身体,缓缓神,下午能精神点。
搏击馆的工作时间是固定的,但也可以调班,段晨请了几个专业的台球教练,还有女孩儿,只要有人带,有人愿意调班,能随时保证几个房间都有人就行了,时间还是自由的。
虞贞也不知这个工作能坚持多久,原本就是为了周道森而扎进去的,什么时候抽离都可以,他工作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这天下午他抵达搏击馆,率先问了周道森的踪迹,有人说没见到,也有人说见到了,虞贞稍加打听,知道周道森是在的,他最近来搏击馆也很频繁,不过是不是为了他虞贞,虞贞就不好太自作多情了。
被周道森得罪的大哥果然没有来,段晨也没有来问这个事,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介不介意,但虞贞不会自己找麻烦去说这件事,他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收心去带了别人。
周道森果然在,虞贞带着人玩了两盘,他就出现了,问了虞贞一声:“醒酒了?”
虞贞有些尴尬:“……嗯。”
醒得透透的,太可耻了,他把自己给弄醉了,说出去都嫌丢人。
周道森没有嘲笑他,反而是温柔地提醒:“你酒量不行,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我得练,你酒量倒是很好,”虞贞意外地说:“还以为你家里不许你喝酒。”
周道森说:“没有严苛到那种地步,我跟我爸常走酒局,跟朋友在一块也会碰酒,这方面没有限制。”
虞贞懊恼,早知道不买了。
“周哥!”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一个男生指着地上的木箱说,“能帮个忙吗?”
周道森对虞贞道:“先忙。”
虞贞点点头,看着周道森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出神,周道森总有让他移不开眼的本事,从一开始想睡周道森,似乎还发展出了别的需求。
虞贞太过注意周道森,导致没有看到不速之客的到来,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在另一个人看起来有多惹火。
“喜欢他啊?”
忽地,男声传进耳朵,虞贞抬起头,发现全熙的身影。
上回他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十分清楚,没想到全熙还会再来,虞贞当即冷了脸,盯着全熙说:“又来抖什么机灵?”
全熙插着口袋说:“哪是我愿意的啊,是纹姐,说我办不好这件事不准我回公司,你以为我很想见你?”
“那就滚啊,”虞贞讥讽道:“还需要我一遍遍向你表明态度吗?”
他对全熙嘴里的公司和纹姐,已经厌恶到光听名字就反胃的程度。
全熙不搭理他的不痛快,自顾自笑着:“你这辈子是忘不掉纹姐了,可怎么办呢,你再不想看见她,她就是握着我们一手的黑料,人再怎么着,还是别跟名利过不去了。”
“你说的那些名利我已经体验过了,不追求了,”虞贞靠着球桌:“你们谁想要就去争啊,关我什么事?我早就已经出局了,这么追着我不放,会让我认为纹姐没了我混不下去了。”
全熙笑得更放肆了,啧了声道:“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得说,你说的没错,公司没了你不会倒,可老油条就是喜欢你,冯孝那些人给纹姐的任务,让找你,估计是玩了一圈没得手的最惦记,要我说,你也别那么记仇了,纹姐舍了你不是没办法吗?谁让你脾气那么烂,得罪了人。”
虞贞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全熙。
全熙和他的纷争哪里介意这些东西,他捧着自己的脸,由衷地说:“你瞧我,为了伺候姓李的,把脸已经整成这样了,可他还是说不太像你,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挨刀的是我哎,贺纹都不顾我的恢复期了,给我安排了新的手术,我能说什么?我都快忘了自己本来长什么样子了,李策这个变态还不满意。”
虞贞随手捞一个球子在手里:“来跟我抱怨这些做什么?指望我同情你啊?”
“怎么会,贺纹没有心,你更没有,当然,我也没有,咱们都是一丘之貉,”全熙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什么同情。”
虞贞白了他一眼。
全熙不再跟他废话:“好了,别让我难做,怎么说我们俩以前还是好朋友,今天是我请你,别逼着纹姐亲自来,你不会想看见她的。”
“你也不用再来了。”虞贞态度明确,他不想看见这张脸。
全熙却听不懂似的规劝道:“享受惯了名利的人,能过得了这样低端的生活吗?虞贞,别吊着你那口气了。”
“你们的生活才叫低端呢,离开你们我发现外面原来这么清爽。”
“你是指你现在的生活比从前更好吗?瞧瞧,你都沦落到做什么工作了。”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现在比过去好太多了。”虞贞眼里是不可亲近的冷光,给予全熙的除了敌意,没有半点情感。
全熙见虞贞执拗,妄自揣测了起来,他靠近虞贞,声音低了几度:“你是不是过了几年正经日子,就觉得自己是正经人了?虞贞,你喜欢刚刚那个男人是吗?你们是恋人吗?”
虞贞看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闻着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是他过去常用的融雪之时。
“你谈恋爱了,你的眼睛这么告诉我,”全熙嗤笑了一声,“不过……你敢告诉他你过去的事吗?你敢跟他说自己的职业吗?你该不会真说自己是模特吧?哈,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权贵的玩物,跟卖的有什么区别?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故作清高,你被李策关在情趣房四个晚上,你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男人可不像女人的身体,能够证明第一次还在,我嘴巴只要到你的男朋友面前说一说,你说他会信你呢,还是信我呢?模特,只不过是我们这些人的挡箭牌而已。”
“那是你。”虞贞丢下三个字,眼里的肃杀之意浓厚。
“是不是只有我,全看你男朋友对你的信任度咯,我想你也只能告诉他你是模特吧?毕竟那样复杂的过去,可很难被正经人接受呢,”全熙不怀好意,“纹姐也是为你好,乖乖走回你的老路,放过老实人吧,你我唯一的出路只在名利场。”
虞贞抬起手,全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怕那爪子抓花了他还在恢复期的脸,虞贞对他后退半步的动作勾起了唇,笑的明艳:“怪不得李策不喜欢你,你知道他喜欢我什么吗?他喜欢我看不上他的样子,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呀,你捧着李策,我却视他如猪狗,你的阶级低我好几层啊,你哪来的资格劝我呀,全熙?”
全熙胸腔震动,虞贞拿手在他面前一挥,全熙吓得倒了好几步,虞贞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随后抱着手说:“跟你开玩笑的,胆小鬼。”
全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像看个神经病一般看着虞贞,他怒不可遏,把金名片砸在了桌子上,“管你他妈的回不回去,我只来这最后一次,你想得罪纹姐,去吧,我巴不得你被整的不得好死。”
“那你要愿望落空了,纹姐最疼我了。”虞贞火上浇油,越轻飘飘的语气,越是逼得全熙发疯。
全熙扭身就走,连脚步也不做作了,姿态也不凹了,光是脊背都恼火得发抖。
虞贞目送着他出去,台球桌边的人看着二人,没人上前,对二人的纷争不了解,只看热闹地目送了那人。
虞贞的笑脸收了起来,他没有将那张金名片再扔掉,而是捡起来,捏在手里,紧紧地攥着,攥到掌心被逼得青白。
他没有忘记过去,可是过去离他很远了,他已经脱身了出来,全熙的到来让他知道并没有,他没有脱身出来,他还陷在其中,随时可能再临地狱。
这天工作没结束,虞贞就站在窗前抽起了烟,学员看见了他们的纷争,但其他人没有,搏击馆里的人不清楚,虞贞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一根又一根地抽起来,神色晦暗。
他平静的生活被撕破了。
由着全熙的出现,过去形成画面呈现在脑海,像一场恶趣味的电影,令人生理性恶心,却又无法主动关闭。一张又一张油腻的脸在眼前晃荡,被抚摸的记忆犹新,小孩子不懂大人表示欣赏的方式,他从未成年开始就在被恭维欣赏,而后明白,却又无法自救,随波逐流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他掀了桌子,砸了酒杯,掉进了深渊,也面临了新生。
而这时候,你告诉他,他其实没有走出去?所谓浴火重生只是自我意淫的表演,他随时会被拽回地狱?
那个恶心的,每一顿饭每一张脸都令他反胃的人间炼狱。
深陷憎恶的情绪无法及时抽离。
周道森走过来,悄无声息。
虞贞迟钝地发现,当他意识到身侧有别人时,肩膀一抖,烟灰掉在了地上,他出了神。
周道森没有开口,虞贞却莫名心虚。
“抱歉,”虞贞把烟灰磕在一边的垃圾桶里,仓皇收拾起思绪,神态惘然,“……你忙完了?”
周道森说:“嗯,来抽烟。”
他拿起香烟和火,抽出一根塞进嘴里,火机刚要点亮,一只手按过来,虞贞低声说:“我给你点。”
周道森看他,看他连情绪都没藏好,就本能似的对自己露出了笑脸。
周道森默默地收起了火机。
虞贞心事凝重,然而面对着周道森,眼里就只剩下了他,用自己的烟头给周道森兑火的时候,虞贞的目光在周道森的额头,眉毛,鼻子,一遍遍地转过。
神情百转千回,落点不明,没有任何征兆的,虞贞忽然说:“周道森,我不是卖的。”
周道森抬眸看他,不语。
“你不相信,对吗?”虞贞沉重地说:“可我真的不是,我是模特,就是模特……是正经的。”
小猫的声音丧丧的,分贝越来越低,好像很不自信,神情泄露了许多心事。
火兑上之后,周道森吸了一口,虽不知虞贞这句突兀的解释是为什么,他没有追究,应了声说:“不重要了。”
听不出意思来。
虞贞垂眸,这是应该的。
他哪里像模特?是对着镜头搔首弄姿,还是对着金主穿短裙卖笑脸?被亲腿被搂腰被手指磨他都要忍气吞声像模特?秀台上的宠儿,秀台下的权贵玩物,哪怕无数人告诉他那是常态,是他的荣幸,他也无法粉饰时尚圈职业之下的污秽。
好些天了,周道森没有给他答案。
虞贞深吸一口气,全熙的到来让他心神俱乱,让他对过往那些事都重拾起了记忆,他垂下手,将香烟扔进了垃圾桶里,苦笑一声说:“你不会跟我谈恋爱了,对吧。”
那是一句肯定。
他接受现在的一切状况,他本来就不是正经人,他接受周道森的舍弃和决定,哪怕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他也不能抹杀过去,周道森与他天壤之别,他们之间横着一条不可跨越的天堑。
虞贞努力了。
可马拉松的终点不是靠着努力就能征服的,身体素质不行,倒在半路的比比皆是,挑战极限的勇气和毅力值得鼓励和肯定,挑战失败了也没什么丢人。
人应该量力而为,他今天能夺来周道森的目光,已经算是小有成就了。
失败了又如何,他认了,他这个过去脏污混乱的人,有人替他记着那些不堪。
贺纹可以舍弃他,周道森更可以。
长久的考虑就已经是答案。
窗外的风呼呼,吹得虞贞头脑沉重。
由于全熙的出现,虞贞身受影响,思绪消极,有些自暴自弃。
香烟灭了,他想再点一支。
“抱歉,”周道森含住香烟,喷薄的烟雾向上钻,他瞄着玛丽猫修长的脖颈,昨晚的触感犹在,周道森同样心不在焉,“我以为我们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