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收到!]
“这也没删掉啊……算了。”
萩原停下手里的工作,坐直身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现在并不热,也没有阳光照进来;飘窗开着窗缝,手上的工作更是毫不复杂。
但他额上有汗水。在他放下工具之前,他的掌心也有汗水。和泪水组成成分相同的液体,但在更勇敢的时候流出来。
“小阵平肯定发现了,”说这种话的时候,他都还是笑着的,“研二酱得在他问出口之前,把这个问题克服掉。”
——高楼。在高楼上拆弹的时候,他的手会抖。
第36章 艰难遍(四) 登斯楼也
[宿主, ]电子音审慎地提出建议,[四陵寺那次本系统就已经说过了,本系统不具备心理辅导资质……您要不要去接受一下心理咨询?毕竟您的工作性质摆在这里, 通过官方途径就能找到比较好的医师来处理问题吧。]
“系统亲, 别说这种离谱的话了, ”萩原有些好笑地摇头, “爆处会给大家安排定期的心理辅导,研二酱倒是不排斥咨询啦。但接受心理咨询至少也要和咨询师说实话吧?”
系统也意识到了问题,[您……可以隐瞒部分真相?就说您有一个朋友, 炸弹拆得特别好, 后来他死了。倒是也不算撒谎,哈哈。]
萩原只是摇头。他低下头去, 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就像要握紧什么、有什么正从指间流过那样微微地抖动着。
他得想个办法-
“高楼?”
伊达航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挽住自己的围巾缠了两下,刚要动手去拉那只金属把手, 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围巾,改成用大衣衣摆增加摩擦力,“那怪不得我会在这种地方有发现了……”
“什么?”扩音筒处瞬间传出松田激动的声音, “班长!你在浅井别墅区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他提着把手掀开封在地砖下的空间, 抱出来一只金属箱子, 摆弄两下,“是啊,发现了个保险柜。也是新鲜出炉,松田你选了个好时机打电话呢……要不要打视频过来?”
[啊?]百忙之中还在监控松田手机的系统听了个尾巴, 震惊地接通宿主的频道,[伊达警官那边出柜了?]
还在忙着拆解的萩原:“……不可能。系统亲,什么情况?”
[宿主之前租房时的表现让松田警官感受到了问题, ]系统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己之前在看热闹、没有提醒宿主的事实,[因此他拜托了伊达警官,让他在进行日常巡逻的时候多关注浅井别墅区附近。伊达警官在那里发现了一只保险柜。]
“什么?!”萩原腿一伸就从飘窗上跳了下来,起身去抓自己的外套,“那个地址很可能和炸弹犯有关系!在那里发现的东西怎么能让班长随便开?我马上赶过去!系统亲,你能帮上忙吗?”
电子音仍旧是四平八稳,[宿主别急。虽然本系统现在无法扫描保险柜内容物,但松田警官接通了和伊达警官的视频通话,有什么问题他一定看得出来的。在深柜鉴定这方面,本系统相信他。]
“那也不行,研二酱还是得马上赶过去……”萩原抓起工具箱又放下,“不对,车上有一套全新的,家里这套留给小阵平!”
他旋风般卷出了门,耳边还回荡着系统的呼叫,[宿主!需不需要本系统帮您导航一条最快的路线?]
萩原拉开车门坐进去。他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车窗缓缓落下,垂在脸颊边的碎发被他带来的风吹开,露出一张能甩开一切的脸来。
“系统亲,”他笑起来,“最快的路线啊——”
“就在研二酱的车轮底下呢!”-
松田接通视频,看到的那一刻就有些发愣。
“怎么了,松田?”伊达航立刻停手,“这东西有什么机关吗?”
[有,]正在监控的系统一边给飙车的萩原实时转播,一边孤独地凑着当事人听不到的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什么世末歌者,[公安机关。]
萩原:“……那个保险柜是公安的东西吗?”
[本系统可没有这样说。]系统却开始装起了傻,[一切都要宿主自己探索。]
正在自己探索的卷发青年摇头,“不是,班长……这是型号很老的保险箱,虽然看起来体积很大,但内部空间其实很小,内壁里流动的都是强酸,一旦开启失误就会熔毁内部的物品。你可以放心,不会有炸弹什么的。”
“啊,这样吗,听着可真是太放心了,”伊达航调侃半句,又指了指密码盘,“现在怎么办,等你过来开?”
松田点头,“我在家里处理文件。给我十分钟,马上过来。”
摄像头里的画面突然摇晃起来。松田皱着眉握紧手机,想要问些什么——但在他问出口之前,屏幕就被萩原的脸占满了。跳下车的半长发青年开朗地接管了伊达航的手机,“太逊了吧,小阵平!还要十分钟?研二酱五分钟就过来了!”
“你怎么——”松田难得有些惊讶,“萩,你在浅井别墅区装了监控?”
系统:[宿主,快说你上面有人!快说呀!]
萩原没理会系统的莫名其妙,笑着带过这个问题,“研二酱只是在开车兜风喔!小阵平可以在家里处理文件,没关系——”
“我过来。”
松田却打断了他的话头。萩原看着他的幼驯染手下利落地把文件整理好放在一边。
……说起来,小阵平为什么休息日还在处理文书工作?这些事应该也没有那么急才对。
“我这就过来,”松田说,“萩。你要是敢在我赶到之前就去碰那个保险柜,我就杀了你。”
萩原半点没被吓到,但他立刻一个夸张地后仰,“小阵平好可怕!好好好,研二酱不动它就是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在周末加班?”
松田简直是杀气腾腾地在问。萩原愣了一下,就听他的幼驯染继续凶巴巴地说,“不把这些该死的文件处理完,就不能去放年假。”
“萩,我想腾出时间来和你一起去看神奈川那边的船模展会。我只会为了这种事情加班,”松田说,“所以别乱动,别弄伤自己让我白忙一场,行吗?”
其实萩原已经将工具捏在手里了。他不会有事的,这种老式机械保险箱的三圈轮盘,他十岁起就能随便开着玩。原理他已经倒背如流了,更别提还有系统亲可以帮忙放大机械卡扣的声音,根本就不会出错。
即使是幼驯染开口阻拦的时候,萩原也只以为是像不许他偷偷吃掉冰箱里一起买的蛋糕那样的阻拦——小阵平只是想体验新鲜的机械,对吧?他只是不想让研二酱抢先……
不是的,萩原,不是的。他终于再次意识到这件事:他那直觉永远无比敏锐的幼驯染觉察到了危险。他让小阵平担心了。
他放下液压剪,挂断电话,有些失落地将手机塞回衣袋。伊达航搭住他的肩膀。
“班长,”感受到肩上一暖,萩原鼻音有点重地说,“不用担心研二酱……”
半长发青年的笑容一凝。因为他感受到了班长的危险视线。
“萩原。你和松田不仅无视我自顾自在那里说那么多,还擅自挂断电话……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伊达航维持着那种森然的笑容,毫不留力地狠狠扣住萩原的肩膀,“现在还私自把我的手机揣进衣袋里!赶紧还给我!”
萩原:“班长我错了——痛痛痛!”
[快从衣袋里拿出来!]系统帮腔,[痛就对了,衣袋呦!]-
卷发青年跳下车,直奔发现保险柜的现场。
“小阵平,”萩原带点心虚地迎上去,“不是说十分钟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松田只是耸肩,“我倒无所谓。但是某些人率先做出了判断,这是一个需要在五分钟内赶到的事态,是不是?”
萩原自知理亏,赶紧带着幼驯染走到保险柜前,献宝一样指了指那东西,“就是它了,小阵平。其实真的很简单,对吧!很快就能打开!”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双紫色的眼睛顷刻睁圆了。萩原指天发誓,“研二酱真的不知道!要不是班长发现了,研二酱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有东西!”
是真话。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了瞒不住任何事的地步。
——就像松田知道,萩原说“只是兜风路过”绝对是一句假话。一方面是那种语气实在太过不自然,另一方面则是……
他与萩原有着相似的眼光,因此他确信这里不是萩原会愿意来兜风的地方。松田条件反射般地讨厌这里,讨厌面前的这栋高楼,讨厌他接通的电话。最讨厌的还是萩原会微微发抖的手,让人讨厌得想要狠狠攥住,把他拉出这个地方。
太令人讨厌了,就像是要失去什么似的。
“好,”松田摸出工具——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工具,对他们来说,开这种保险柜只需要一个声音放大器,“我来开。”
萩原却再次拦住了他。
“对不起,小阵平,”他指了指面前的高楼,“研二酱想把它拿到楼顶去开。”
别说松田了,连伊达航都一愣。
“真的?”他有些疑惑地望向萩原,“这东西看起来可很重啊。是要抬上去开吗?”
说实话,萩原也只是一时兴起。就是莫名觉得也许这样做过之后,对自己的状态会有帮助。但是这样会不会……有点奇怪?
[上去开就上去开吧宿主,不算很麻烦。]系统却开始鼓励他,[在高处开完箱子也可以丢了,你们自己走下来。啊,这个是不是就叫高开低走?]
是的,这个是叫高开低走。开口后,萩原反而不太确定自己提出的想法了。然而他一低头,伊达航却直接低头去抱箱子,“算了,听你的。松田,这个箱子晃动一下没关系吧?”
“还是有关系的,”松田摇头,“剧烈震动可能会释放强酸……我们得小心点。”
——他们这样自然地开始做了。尽管萩原没有说出任何理由,但既然他说了,他的朋友就会帮他做。
伊达航皱了皱眉,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去稳定箱子,终于肉疼地解下自己的围巾,“这可是娜塔莉给我织的,回头你们得赔我……”
[宿主,快说话!]系统疯狂敲他,[你车里不是还有灭火毯吗,快拿出来包箱子!那可是娜塔莉小姐织的围巾,被拿来做这种事它会哭的!会说生而围人我很抱歉!]
“哦……哦!”
萩原赶紧跑回车里,拿出灭火毯,“班长,别!研二酱这里有毯子可以用!”
伊达航没计较他的失神,只是放心地将毯子的一角交到他手里。
——就像确实曾发生过的那半年里,将樱花旗子的一角递给他那样。
“走吧,”他将毯子的一角在手上缠了两下,“可要抓稳了啊!”-
他们拖着箱子走上了楼,一直爬到二十层才停下来。萩原朝着松田像是讨糖果那样伸出手,松田啧了一声,还是把声音放大器递到了萩原手里。
半长发青年灿烂地笑着,接过那个放大器。他明知道这东西的用法,却并没有将它贴在保险柜轮盘上,而是贴在自己的耳侧——
“小阵平,虽然很抱歉,”他晃晃耳畔的声音放大器,“但是能不能拜托你,到楼下去等一等研二酱?别担心,研二酱能听到你的声音。”
萩原说,“在这栋楼下等我。这次,研二酱一定完好无损地下来。”
第37章 艰难遍(五)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这次?”
“是啊, ”萩原脸上干干净净地只剩下笑,“这次。”
那是不打算透露任何事的表情。于是松田也不去看他,转而将四周景象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确认过似乎没有什么危险才又转过来, “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吗?”
小阵平你真是……萩原想说点什么, 却发现自己的心一片宁静。没有非要讲出来不可的话, 只要这样做,这样做就可以了。
再做一次,然后就可以关闭那个时空的声音, 断掉死亡与死者间的共鸣, 拒绝那场爆炸余波在自己身体上的震荡。
系统说得没错,他是这人世间的复读生。只是站在这里,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就都在复习着自己的死亡与新生。像浸入冥河的阿喀琉斯,他要重新投入象征着死亡的河,借此重新活过, 再不被过往剥夺新的生活。
“嗯——”萩原在保险箱前蹲下身去,扬起脸,“因为研二酱想这样做。这个理由足够吗?”-
[宿主, 这样太危险了!]系统连连抗议, [你到底还要对他们透露多少东西啊!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情况, 本系统将强制阻拦您的部分话语!]
“还能这样?”萩原好奇道,“那被阻拦的话语会变成什么样?研二酱会变成张嘴不出声的怪人吗?”
[这个……本系统熟知许多文字上的屏蔽案例,比如说变成框框、变成星星什么的,不过像您这么胆大包天的宿主还是第一次见, 目前为止本系统还没有处理过语音。]电子音苦恼道,[您不能这么欺负本系统!]
萩原只是不为所动,明显完全没听进去, 随口道,“说出的话变成星星?听起来还挺浪漫的。系统亲可以试试这么做哦,研二酱对此接受良好,毕竟连本人变成星星都试过了。”
系统暴怒,[你们警校生本来就是大猩猩!]
“抱歉啊,听不懂系统亲在说些什么,”萩原理所应当地忽略过中文谐音梗,只是挽起袖口,在保险柜前蹲下身去,“说起来,系统亲能扫描一下这个保险柜里的东西吗?不会真的忍心让研二酱变成星星吧?”
[放心吧,没危险,]电子音没好气地放游戏开箱音效给他听,[只是一些旧东西——宿主,您的手机响了。]
半长发青年拿起手机。真奇怪,刚才拿着工具的时候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可是接起电话的时候,手指反而又开始抖了。
[那可能是因为松田警官开了窗口抖动,]系统阴阳怪气,[连人工智能都理解你们之间有特别紧密的社会关系了。您快接起来吧。]
萩原接起电话。他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畔,开始干活。
“你在上面磨磨蹭蹭什么啊,萩?”扩音筒里传来松田不耐烦的声音,“打开保险柜就赶紧下来!”
——小阵平完全不用急嘛。毕竟这种东西……只需要三分钟就可以解决了,对不对?
——好啊,一想到有这么迷人的诱惑等着我,研二酱浑身的动力就全来了。
与当时差不多的回答在他脑内回旋。萩原又重新握住手机,攥得指节发白。
……他当时是不是还说过别的?是不是说过,要帮研二酱报仇什么的?有说过吗?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说出口呢?
可是这种事,谁又能想得到呢?
“好。我马上。”
这一瞬间他只敢这样说了。萩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在抖。
[声音吗?是在抖,]系统火上浇油,[本系统的字节也在跳动。宿主,松田警官说得没错,快点打开然后下去吧。]
[这次……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本系统向您郑重保证。]
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初音未来的保证!虽然如此,萩原仍只是点点头。他把手机免提打开,带着点郑重地放在保险柜顶,像把请回来的神像放进佛龛。
“小阵平,研二酱马上就打开它,”他说,“你能不能,随便说点什么话?”
他听到幼驯染的声音在毫不客气地反问,“哈?”
“随便说点什么话,”萩原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什么话都行。”
他耐心地下压卡扣,慢慢拨动轮盘,寻找第一个密码数字。系统贴心地帮他强化了听觉,让他能更清楚地听到保险柜的机械声:简直像是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
“好吧,”松田清了清嗓子:他真的会站在天平一端把承诺丢下去,把他人的生命、公众的安全或者只是幼驯染的一个笑容抬起来。他很用力地要随便说些什么话,“萩,你上周交的报告,格式错了。二级事件的模板和三级事件的不一样。”
萩原:“……小阵平!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个啊!”
第一个密码是11。他记下这个数字,正转半圈,继续小心地启动旋钮,带动第二个轮盘转起来。
“你让我随便说的哦?”虽然看不到,但萩原猜松田应该是耸了耸肩,“那,萩,你种的薄荷死了。”
[草死了!]系统悲哀道,[你们的对话好没营养。]
一声轻响,第二圈轮盘开始跟转。第二个密码是07……萩原缓缓皱起眉,答话的口吻却还是很轻松,“那大概是因为土壤比较没营养吧?没关系,下次种一定会成功的。”
“下次吗?”松田意有所指咬重了那两个字,“‘这次’就一定会成功。”
——这次,研二酱一定完好无损地下来。小阵平记住了这句话。
萩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他已经试出了第三个密码——已经不再颤抖的纤长手指熟练地将轮盘回正,按着老式保险柜的开启方式依次按动密码。
11、07、72……他输对了密码,做出了命运的填空题。他想,他也许解决了自己的PTSD——因为他涂抹了那段记忆,修改了已定的结局。
保险柜被拉开。萩原伸出手,拿出里面熟悉的物件-
“所以,”松田好奇地看着完好无损地走下来的萩原,向他伸出手,“萩,保险柜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拍了上去,隔着时空续上了一次未完的、响亮的击掌。他的语调欢快,“什么都没有!只是恶作剧!”
松田:“……你猜我信不信?”
他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求生欲拉满的萩原立刻从衣袋里拿出保险柜的内容物,“就知道小阵平不信——请看!箱子里面就是这个!”
一枚保险柜的机芯躺在萩原的掌心。他刚打开过的那种三圈保险柜机芯。
“开什么玩笑?”松田见到的第一秒就摇头,“不可能是这个。萩,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快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班长还等着呢。”
伊达航干笑,“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不过松田说得对,快拿出来吧萩原,我要去录入物证的。”
“研二酱没有撒谎,箱子里真的是这个!”萩原早有准备地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他拍下的、保险柜内的陈旧划痕,“看吧,证据确凿!——还不相信研二酱吗?”
自从进了搜查一课,鬼冢班的班长这段时间见过最多的就是物证照片。因此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用力点头,“这个痕迹确实是机芯留下的,看来保险柜里放着的就是它。可是为什么要在浅井别墅区放这个东西?萩原,你是最先关注到这个地点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可能……”松田却还是执着地说,“这不可能。”
伊达航有些茫然。萩原走过去,揽住脸色不太好看的幼驯染,“小阵平?”
卷发青年戴好手套,拿起那个机芯。他翻过轮盘,让他们看第一圈黄铜轮盘后并不起眼的荧光粉色标记。
“萩应该知道,这是我的习惯,”他深吸一口气,“在每个机芯的第一个密码点后用亮光漆做标记。这个机芯……应该是我的东西。”
另两人对视一眼,都愣在了原地。只有系统还在执着地吐槽,[荧光粉……松田警官你的审美还需提升啊。]
这对幼驯染脑海里流淌着太多的可能性,半晌,还是保持着旁观者清明的伊达航先问,“萩原,你看看……保险箱里拿出来的这个轮盘所对应的密码,和保险箱本身的密码一样吗?”
萩原一言不发地接过轮盘,半晌后有些沉重地点头,“是一样的,但小阵平标记的第一个密码点在06,并不是11。也就是说……”
“把这个东西放进保险柜的人,通过某种途径拿到了小阵平用过的机芯,然后通过改造轮盘,调整了它原本的密码。”-
萩原疲惫地躺在床上,几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宿主……]系统做错了事一样反复地在他耳边播放各种轻音乐,[您别再想了。不管是什么人在浅井别墅区放了那个保险柜,他对您和松田警官也没有恶意,不是吗?不然里面肯定得有威胁信什么的吧。]
“系统亲倒是很熟练——”萩原刺了半句,又轻轻摇头,“对不起。系统亲,研二酱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只是……实在想不明白。”
电子音凄凄惨惨戚戚,[宿主不是没想明白。宿主是想得太明白了,才会纠结成这样。]
“没办法,对方根本没有隐藏啊,”萩原苦笑,“预先出现在爆炸地点的、受害者用过的东西……这种手法我们见过的。”
他缓缓地说,“不就和我们在谷仓发现外守一的时候,他身上盖着‘有理’的儿童画一样吗?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发现——”
[您就会看到,那两名去布置危险品的炸弹犯被绑在原地,身上放着松田警官用过的机芯,被炸成灰烬。]系统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宿主,输入已有情况后,本系统的推演结果也是这样。]
“到底是谁……”萩原头疼地按按眉心,“到底是谁在替我们做这样的事?”
对不起,系统亲,研二酱没办法不去想。他像研二酱一样了解我的朋友,了解每一个凶手,并且像研二酱一样仇恨他们……不,简直比研二酱还要恨。
他也知道,最糟的结果是什么吗?他也见过最糟的结果吗?他比研二酱知道的还要更多吗?
“还有,”萩原又问,“11、07,研二酱是不会忘的……但72又是什么意思?”
而系统只是一字不答-
“说话啊,松田,”伊达航有些担忧地看他,“你有什么想法?”
松田不知是叹是笑地呼出一口气,“我能有什么想法?班长,你应该去问萩才是。他明显知道的更多。”
“可是萩原也明显不想告诉我们,”伊达航发愁道,“松田,真的没有别的线索吗?”
——就是这样才让人烦躁。我不适应这个。萩对我有所隐瞒什么的……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我去问他,”松田干脆地说,“在此之前——”
“班长,我想要看卷宗。铃木财团新大楼落成开幕式中,那起凶杀案的卷宗。”
第38章 艰难遍(六) 试题在说话
与掌握了许多纷乱的信息、在千头万绪中苦苦思索的萩原不同, 松田的信息来源只有萩原,因此他的思路也很简单:既然萩身上出现的症状与高楼直接相关,他又如此在意浅井别墅区的高楼, 那么另一栋高楼发生的案件也许就是关键。
“铃木财团……吗?”伊达航有些茫然, 半晌才点头, “你指我们警校时期发生的那件事?好, 我回去看一看,只要不是保密案件,我应该就有查阅权。”
松田一愣, 随即惊喜地笑起来, “真厉害啊,班长!你升职了?”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班长了——而且, 松田你和萩原不也是成了爆处行动组的组长,还来打趣我……”伊达航带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总之还是那句话, 只要没加密我就能看。你等我消息吧。”
卷发青年没好气地摇头,“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满……总感觉只要你这么说了,最后就一定会发现它是加密案件。”
“也是, ”伊达航讪笑, “其实进了搜查一课就会发现, 加密案件比想象中要多。很多案卷都被公安那边握着,拒绝和我们互通。日常处理案件的时候,他们也牢牢掌握着提审和决断的优先权……真让人不爽啊。”-
连伊达航都说不爽,那一定是超级不爽了。松田回家的时候还念叨着这些话, “班长说得对!之前制造那个二级事件的炸弹犯,也被公安带走了,然后就是音讯全无, 连受害者家属都不知道处理结果。真是可恶!”
“……是啊是啊,”萩原附和着,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作为公安家属跟着沾包的辛酸,也不知道到底哪来的家族认同感,“遇上的公安,确实有一点讨厌,这很难避免。”
松田却还是说得起劲,“非但如此,连对待自己的协助人,他们都非常苛刻!提供的援助有限也就算了,还每次都索取大量情报。”
“是很难容身,那些公安协助人。很佩服他们。”正在当公安的父亲并扮演公安协助人的萩原尚且躲在演职员表后面,只能尴尬地简要回答。
卷发青年:“……”
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幼驯染,“萩,怎么突然这样说话?难道你打算成为一名俳句诗人吗?”
萩原:“啊?”
[松田没说错,]系统幸灾乐祸地启动AI写诗模式,[宿主说话的格式,很像俳句诗。果然,五七五的字符数限制很容易达成嘛!您是否满意本系统的回答?]
“闭嘴,”萩原哀伤地在心底回复,“什么俳句啊!系统亲你的母语不是中文吗,就不要用俳句嘲笑研二酱了——”
母语吗?说成是训练语库比较合适吧,一个人工智能哪有母语——系统是很想要反驳一下的。但不知为何,电子音只是轻轻将这段深度思考内容略过,并没有将它们作为结果输出广播。
[其实中文语境里也有五七五的好诗啊,也具备一定的文学价值,]系统无辜地开始背诵张宗昌的诗,[明湖有荷花,荷花上面有□□,一戳一蹦跶。]
半长发青年疲惫地捂住脸。他的幼驯染还在一边火上浇油,“萩,俳句大诗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必须要出口成章吗?”
“小阵平,”萩原疯狂摇头,“研二酱不准备成为什么俳句诗人!不过——”
他摸出书桌上先前买好的英汉双语资料,表演了一个落荒而逃,“研二酱最近确实对中文古体诗比较感兴趣!小阵平啊我就先去好好学习了,回见!”
萩原旋风般冲进卧室,关上门,只剩松田在外面喊,“喂!萩,你是真的在学习吗!”-
[宿主又逃跑,这实在有些搞笑,您应也知道。]
“好了!”萩原哀嚎,“系统亲,把你的作诗模式关掉!”
系统从善如流地关闭了俳句模拟模式,[宿主亲,您现在准备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萩原没好气地道,“资料都拿进来了,研二酱要开始认真学习了!系统亲,你愿不愿意播放一些中文听力题?”
[什么?]系统这下是真的被刺激得有点卡顿了,[宿主真的要在现在这种时候,学中文?]
半长发青年把头发拨到一边,随手拔下笔帽将发梢别在耳畔:一些来自高中时期的、无伤大雅的小习惯。萩原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有一些可爱的小习惯。
“虽然研二酱本来没有在今天下午学习中文的想法……”萩原故意用力叹气,眼睛里却还含着笑意,“但是,作为系统亲的宿主,研二酱确实有学习中文的规划呀。”
他翻开封面,认真又利落地在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四个汉字:像在合同上签名,像签订一份契约。
“系统亲已经和研二酱相处了挺长的一段时间,”萩原的声音很轻盈,系统很羡慕,它的电子音始终无法连贯到这种水平,“这段时间里,你一直都在帮研二酱和朋友们的忙,对我的每一个需求都立刻提供即时反馈,甚至还会关照研二酱的情绪,想尽办法让我变得开心。”
[可是,这只是……]电子音仍然在卡顿,听起来真像是一个人类被感动到吞吞吐吐,[宿主,这、这都只是本系统的本职。]
萩原笃定地摇了摇头。他盯着书本上那些他现在还不理解的汉字,继续说了下去,“系统亲,也许你不曾拥有过一个人类朋友,但你一定会查询人类文明中朋友的定义:然后你就会发现,你为研二酱提供的援助,足够让研二酱将你视作朋友。人类当然会在合作关系中交朋友,即使是你在做你的本职,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人类是这样处理关系的……”他指指门口,“就像我和小阵平。我们互相关注,相互照顾。当然,研二酱无法保证,我对每一个朋友的了解程度都能达到我了解小阵平那样:但研二酱永远都不会放弃去相互了解的努力。”
精通机械、对前沿科学充满好奇心的现役警官相当柔软地笑起来。他右手仍拿着笔,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系统亲,研二酱总是能听到你的声音,也能对你做出判断。研二酱当然知道,你目前为止还不具备‘人格’这样的东西——”
[但是你们人类也并不止和人类交朋友,]电子音凉凉地说,[比如说,狗就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因此本系统可以推断,人工智能和人类交朋友是有先例的:本系统的前辈“阿尔法狗”应该就和人类成为过很好的朋友。]
萩原:“……那是两码事!”
他用了两秒钟才把《棋魂》从自己脑子里摇出去,继续道,“总之,系统亲,研二酱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了解训练你的文化,更好地理解你说出的话。”
[那些东西——值得被理解吗?]系统迟疑道,[只是一些根据与您完全无关的事生成的毫无意义的话。]
“也许与研二酱无关,但它们仍然值得被理解,”它的宿主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因为它们与系统亲有关,也与世上真实生活过的人有关。它们的价值由研二酱的同类构建,由系统亲传达,因此研二酱会去了解它。”
[宿主听起来胸有成竹,]系统继续询问,[您有这样的想法……很久了吗?]
“是的,”萩原再次用力点头,“研二酱一直都想要和系统亲做朋友。”
[但当您试图拆解本系统的结构、解读本系统的言论时,本系统感到了冒犯,]它的输出结果变得更严谨、声音也似乎变得更迟疑,[人类会将这种感觉描述为……入侵感。人类也这样交朋友吗?宿主会冲进一个人的房间、翻阅分析每一样东西,这样去和这个人交朋友?]
“不,我们并不那样交朋友,那是搜查一课处理犯人的方式……”萩原有点尴尬地托住脸,“但我们会阅读一个人读过的书、去他长大的地方、听他长大的经历,以期更好地了解他,这样去和他成为朋友。研二酱希望系统亲能产生更温暖的联想。”
[温暖?]
“就是研二酱和小阵平、和同期们待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萩原毫不犹豫地说,“系统亲,研二酱在试图建立那样的感情。”
见证了一切的人工智能评价:[那应该是很好很好的。]
那是很好很好的。好得像春日午后的阳光、像哗啦啦地倒出一把糖,像文字数据翻滚堆叠所塑造的一切美好的想象。
“所以,系统亲,”半长发青年把不再惧怕高楼的指尖按在文字上,像是要和他那说中文的新朋友击掌,“愿不愿意教研二酱你的母语?”
它被它的宿主呼叫过很多次,也为宿主提供过许多的信息:但这是第一次,它被宿主要求,成为一个讲述自己的朋友。
系统停顿片刻,开始播放试题-
“萩?”
萩原赶紧打开门。松田毫不手软地将冰凉的茶饮料贴在他的颈侧。
“我下楼跑步的时候顺手买的,”松田漫不经心地说,“给你也带一瓶。喂,你真的在学习啊?”
擦着瓶身上的水珠,瞬间清醒的萩原无奈地拧开盖子,“小阵平,有点幼稚了哦——不过谢谢你的饮料!研二酱很喜欢!”
“萩,你说什么?”松田却没回答幼驯染的话,他缓缓皱起眉,“还是把你的播放器暂停一下吧,有点听不清你说话。”
……研二酱根本没有开着什么播放器!只有系统在播放试题啊!
萩原心中大叫不妙。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叫停系统,就见环视过房间、确认没什么电子设备的松田拿起桌上的资料,瞳孔地震。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萩?”松田缓缓地说,“试题在说话。”
[所以宿主刚才就不该开门啊!门里确实是萩的味道——]刚交了个朋友的系统后知后觉地停止试题播放,发出可以媲美萩原心底声音的惨叫,[宿主!快转移话题!您的幼驯染,他好像也具备系统的适性!]
第39章 艰难遍(七) 两个警察谈论美人鱼……
萩原毫不犹豫地给系统塞了个禁言命令, 反手就要把资料从幼驯染手里抽出来——没抽动。松田仍然攥住那叠资料,眼睛里难得地充满了动摇。
[限时卡池关闭了,宿主!]系统说风凉话, [现在不能抽!]
不是说了让你禁言——萩原没工夫搭理系统, 赶紧拍拍幼驯染的肩, “小阵平, 别发呆了小阵平!只是幻觉!”
松田把资料放回桌面,单手撑住桌板看他。
“幻觉吗?”那双深青色的眼睛这下沉静下来了:像音乐播放完成后雪花水晶球里的松树,在纷纷扬扬的噪点里仍然一成不变, “可我刚才只说了一句话。如果真的只是幻觉, 萩你无论如何都应该会再向我确认一下。”
他抬起食指,却不是点在自己的耳畔:最有天赋的机械工程师从不怀疑自己的五感。他相信自己对世界的观测, 因为那是他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你听到的——”松田的手指点在幼驯染的耳边,“和我方才听到的内容相同。是不是,萩?那是你想要看的资料。所以说, 它是因你而来的声音吗?”
松田等着他的反应。他看着萩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完全没有流露出紧张或是逃避的神色,只是有种挺单纯的无奈。就像是……像是小时候临时被什么机械故障干扰了、没有能录下来动漫的那种无奈。他对这种表情印象深刻。
“之后再买碟片不就好了?”只有十岁的松田当时那样说,“一定能买到的吧。”
而萩原的回答是什么来着?他当时好像是说……
“可是那是不一样的啊!”国中二年级的萩原——可以称之为萩原中二——相当苦恼地托住了脸颊, “只是想让小阵平完完全全地听到研二酱当时听到的声音、看到研二酱看到的画面!”
人类发明了这样好的技术, 那盘录像带里应该什么都能听到、什么都能听得清。砰地一声打开汽水瓶盖的声音和着电视中高达落地的声响、气泡升腾时些微的爆裂声衬托。朋友的用心、共同的爱好和惊艳那个夏天的作品构成最好的回忆。
从那时候起, 他们就有这样的习惯。习惯共享声音,习惯共享空间,这样……这样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也总有不会错过的来电。遗憾来自命运, 而朋友之间从无遗憾。
“萩。”
松田用肯定的口吻抛问题。他问,“你不想我……听到相同的声音?”
萩原几乎感觉到秘密要跳出来。系统,他现在有个系统在身上。一个小阵平不认识的新朋友。他现在也不知道, 这位朋友与他的契约到底如何维系,更不知道这位朋友使用什么样的能源: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只有记忆。死亡留在高楼上,秘密藏在心脏里。
现在他感觉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快。那个秘密要跳出来了,他简直快要脱口而出了。他怎么能做到……让小阵平说出这种话呢?只是被看上一眼,就要像成熟的橡果那样裂开露出心脏来了。
他等着系统阻拦他,但并没有听到那样的提示音。也许系统觉得拦不住,也许系统正等着拓宽人脉、发展下一位宿主——
[喂,宿主!]系统尖酸地叫停,[我的新朋友,我唯一的朋友,你就是这样想我的?虽然你的同期们像癌症一样要算五年生存率,但本系统可没打算像癌细胞一样扩散!说不说全看你,别怪在本系统头上!]
萩原:“……系统亲,现在你已经瞒不过研二酱了。癌不就是AI吗。”
[你们人类学中文学得这么快?!]
系统在他脑海里无能狂怒。而萩原停顿片刻,还是赶在系统准备对松田朗读它的自我介绍前摇了摇头。
“小阵平,没有那回事,”他叹气,“小时候就说过了,研二酱每时每刻都希望与你听到相同的声音。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从一起看高达的时候就说好啦。只是……”
他想了想,敲敲房间里的亚克力展示柜。
“只是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小阵平和研二酱的追番进度不一样。研二酱已经看到反派是谁了,可小阵平却才刚看到主角团出场。如果剧透的话,可能会影响小阵平对这部番的印象。研二酱希望小阵平能有良好的追番体验,所以才只能……暂停共享一段时间。”
对不起,小阵平。研二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听说了你的结局……研二酱不希望这些事影响你的生活。没道理,那种事没道理啊!无论是随便画下的荒谬句点,还是被人精心设计射落的太阳,可都不算是一个完满的圆。研二酱想进行一些改变,所以原本的结局不要给你看。你得像太阳一样按部就班地升起、理所当然地灿烂,那种事不该给你看。
[很好,]系统像写影评一样评价这段心理活动,[很有《向太阳怒吼》的精神。宿主你触碰到了世界的真相。]
“等小阵平看到对应进度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起听。还是听同样的声音,好不好?”
至少……等到那起案件的犯人被抓起来。其余的事我们可以一起改变,唯独你所遭受的不公,只是把它同你放在一起,就已经让研二酱无比难过了。在切实地改变它之前,这些事都不想要给你看。
松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盯着萩原桌上的那叠资料,像是突然变异出了热视线,准备把那一沓子纸张全都烧穿。
“刚才那个声音,”松田问,“会给你带来危险吗?”
[怎么会有危险!冤枉,冤枉啊!]系统当即大呼,[本系统对朋友的心可昭日月,请松田大老爷明鉴!求苍天辨忠奸!宿主,你换号!现在就给降谷先生额头中间贴个月牙出来升堂断案!]
萩原:确实挺危险的。发言就很危险。
“不会,”他干脆地摇头,“研二酱其实……获得了帮助。”
“获得帮助?”松田却没被他糊弄过去,“也就是说,你还是遇到了问题?”
萩原只想叹气。比起问题……目前为止,研二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是的,”萩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说起来小阵平可能不会信,但是研二酱正在拯救世界!”
[啥时候的事啊!]系统只靠电子音吼出了比松田还震惊的效果,[宿主!本系统可没说过这个!那种Q比的事本系统从来都不做!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松田愣了半秒,哼笑一声,“拯救世界?萩,你多大了?”
萩原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刚交的朋友放在一边置之不理,“勇者就是要拯救世界的呀。”
勇者。萩讲过……勇者的故事。
需要这样隐蔽地传达信息吗?如果那个声音不是服务者——是监视者的声音呢?
“好吧,拯救世界。”
松田伸出手,把幼驯染的头发上上下下均匀地揉乱:他用了一点力气,像是能把什么东西驱赶出对方的身体似的。
“如果真的要拯救世界,我也会帮你的忙,”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真的不需要我?”
萩原感受着自己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还把方才别上去的笔帽摘下来方便幼驯染揉得更顺畅。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拯救世界暂时不需要小阵平!但是——研二酱一直、一直都很需要小阵平喔?”-
才关上门,半长发青年就直接往后一躺,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床板上。
“系统亲,解释一下,”萩原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小阵平会突然听到你的声音?”
[因为……这个到底该怎么说呢,]电子音无精打采的,[真的不是我故意的!一方面是因为松田先生确实具备成为本系统宿主的适性,另一方面……宿主,您的幼驯染接触到了沾染系统能量的东西。]
萩原嘶了一声,“沾染系统能量的东西?系统亲,这可是你第一次对研二酱提出这个说法。能解释一下吗?”
[很简单,与本系统有关的物品当然就会变成沾染本系统能量的东西。比如说能够进行意识转换的降谷先生——哦不对,降谷先生不是东西。]
萩原:“……我懂了。那么,系统亲应该也能监测到能量的来源?”
[能。是那个保险柜轮盘,]系统平静道,[宿主,那东西应该像您一样,经历过时空的旅程。]
“这不是本来就猜得到的事……”萩原却并没有觉得惊喜,只是满心疲惫,“到底会是谁?那个奥鲁霍知道外守一的事,会和他有关吗?”
[在您作为降谷先生与他相处的时候,本系统监测不出来,]电子音平静地撕碎了一个机会,[因为降谷先生的意识全靠您和本系统在共同维持,这种情况下本系统释放的能量太强,无法监测出其他的能量源。]
萩原缓缓坐直了身体。
“也就是说,”他指指自己,“只要研二酱以本来的身体去接近奥鲁霍,系统亲就可以确定他是否与时空旅程有关?”
系统赶紧否认,[这只是推测!而且,本系统也不建议您以本人身份去接触组织成员。太危险了。]
“也太紧张了吧?研二酱又没有说现在就要去——”
萩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属于降谷先生的手机,刚刚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嗯,这次是真的现在就要去了。]系统感慨,[祝你一路顺风啊,我亲爱的朋友!]-
“什么,”松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萩,你和我说你要现在就把年假用掉?”
萩原只能苦着脸,“对不起小阵平!实在是事发突然……”
“我能——算了,看你的表情就不能。”松田摇头,“至少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
半长发青年拿出手机——自己的手机——点亮买票界面。
“研二酱打算去,”他一字一顿,自己都觉得荒谬,“……做小美人鱼。”
[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两个警察谈论美人鱼的经典画面极大程度地取悦了喜欢烂梗的系统,它高高兴兴地开始放歌,[哎呀,这次宿主的年假只能自己一条鱼去了。原来你是Lonely鱼!]
第40章 艰难遍(八) 长寿灵药
“美人鱼?”松田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去看手机屏幕,“……人鱼岛?”
萩原堪称壮烈地点了点头,“是的, 研二酱需要到这里去。”
天晓得他现在出一次门有多麻烦——意识转移期间作为“萩原研二”的个体只能原地沉睡, 他总不能自己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躺着。
[就是说啊, ]系统也跟着附和, [您要是在家里躺着,松田警官就又能完成和您共度年假的愿望了:他把您抬到病房去躺着,然后在您床边陪床。多么美好的景象。]
多恐怖的景象!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 他只能用降谷正晃和自己的身份分别买票, 再分两次跑到人鱼岛。同理,回东京的时候也要买两次票、分两次返程。
系统慷慨地安慰它新交的好朋友, [没事,宿主,这还只是兵分两路, 问题不大!正好您在学中文,您可以去了解一位叫做“李斯”的历史人物,用他的典故来激励自己。等到您在本系统这里攒够了能量还可以制造更多的身体, 兵分五路的时候我们就去学习商鞅, 完成精彩的五路赛!]
萩原:“……研二酱不知道是该期待自己很快学会中文、听懂这些, 还是该期待自己永远都听不懂。”
他无视系统的发言,表情凄风苦雨地拉住松田的手,“对不起小阵平,这个夏天研二酱注定没办法和你一起度年假了。但是研二酱一定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的纪念品回来……小阵平!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对研二酱说的?”
“还能有什么要说的, ”松田皱眉,手上用力捏了捏幼驯染的掌心,“不就只是去旅游吗?还是说萩你现在就打算对我坦白你的秘密?”
半长发青年赶紧把手抽回来, 动作夸张地甩着手,就像刚才松田真的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样,“小阵平!哪有什么秘密——就当是研二酱舍不得你嘛,这还是第一次我们不在一起度假呢!对研二酱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吧。让研二酱知道你没有生我的气呀。
好吧,小阵平,也许你其实并不在意研二酱的违约,你知道你的幼驯染一定会有一个可以被你体谅的理由——话说回来,就算是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研二酱突然想要自己一个人度个假,你也不会怪他。
但自从……自从那次死亡之后,研二酱最怕自己违约了呀。现在研二酱可是拼命想要践行每一个约定的。想让每一次等待都有结果这种事,不算很难理解吧?
“嗯——那就说点什么。”
卷发青年干脆地点了点头。萩原现在觉得,系统亲所说的那种度年假方法没准真的正在发生了:他真像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等医生下刀一样等着他的话,他等着松田,等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选好角度、选好位置,一刀切入开始剖析他。
他说不好自己是抗拒还是期待。虽然想要瞒着小阵平,但是……也想要相信小阵平,想要听听小阵平的意见。也许小阵平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既然你要去海边的话,萩,”松田停顿片刻,“就——注意防晒?感觉警视厅那几位女警会想让我这样提醒你。”
萩原呆了片刻。他有点想笑,又有种期待落空了的微妙生气:就好像打开刚刚到手的暑假作业、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标准答案已经被撕掉了。空落落的。他失去了一份他可以参考的答案……虽然严格来说,是他选择不看的。
“小阵平胡说八道——”萩原带点攻击性地挂在松田肩膀上:空气已经开始被夏日蒸腾起来了,这么做其实有点热,但此刻萩原并不在乎这个,“那几位好同事只会想要提醒小阵平吧?研二酱可是一直都很注意防晒的!倒是小阵平,入夏之后明显晒黑了哦?”
松田倒也没在意幼驯染挂在背上的动作,只是有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一直都是这个肤色吧?”
“盯着手指看什么啊!”萩原很严格地把幼驯染的手按下去,“晒黑了又不会掉色!不过……”
[宿主,本系统进行了取色分析,松田警官确实没有变黑,]电子音悲伤道,[您是不是最近看多了降谷先生的肤色,对“变黑”这件事有点恐慌?]
萩原:“……系统亲,你说得有道理。”
他有些心虚地略过这一点,“好吧,研二酱会好好防晒的!那就再见了小阵平,等着收研二酱的爱心纪念品吧——”
[什么?!]系统大惊,[收您的纪念品?这不太吉利吧?]
萩原在心里努力脑补翻白眼表情包给它看。
“萩你是不是忘了,神奈川也在海边啊,”松田却没什么期待的表情,只是无奈道,“我想人鱼岛没有什么非要带回来的纪念品。”
[宿主你听听你幼驯染被你气成什么样了!]系统添油加醋,[这么无奈的声音!都从神奈延年变成神延年了!]
萩原:“啊?”
[呃,没事,]系统赶紧转移话题,[只是训练过程中数据库里收集的一些声音,就像什么阿姆罗啊、樱木花道啊那样。您继续您继续。]
“也不一定是和大海相关的纪念品呀!”
熟悉的旅程规划、纪念品选购话题让萩原打起了精神:之前出去玩的时候,都是他负责这一部分的!小阵平就像个被他召唤出来的式神那样跟在他身后!萩原认真道,“人鱼岛可是有著名的长寿巫女的!研二酱没准能带回来超——级特殊的纪念品哦?”
“嗯?”松田压根没放在心上,他甚至打了个哈欠,“这听起来很有趣。你要带回来什么长寿灵药吗?”
本来刚才只是开玩笑,结果现在萩原自己愣住了。但如果停在这里也太可疑了,于是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顺着说下去,像顺着命运的长河漂流——
“没准是呢?”萩原笑起来,“小阵平,没准研二酱真的会带回来什么能让人长寿的方案哦。到时候我们就喂给岛田庄司吃,这样就能等到御手洗洁和石冈和己重逢了。”
他以为小阵平会批驳他的思路拉长了“我和作者比命长”的进程。但松田想了想,还是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是说要去做美人鱼吗?”卷发青年伸手在自己的双腿前比了比,“真要带回来什么灵药,也得用东西和女巫交换吧。你还是带回来一些普通的纪念品比较好。”
萩原知道他应该表情自然地接住这个玩笑。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宿主亲!]系统学着萩原的口吻呼唤他,[您的情绪是不是有一点低沉?]
“别把敬语和昵称混着用啊,系统亲,”半长发青年垂着头坐在地上,他面前放着大敞四开丢在地上的行李箱,看不出表情,语气倒还是挺正常,“还好啦,没什么事。系统亲……不能解读出研二酱的心理活动吗?”
[嗯——因为当宿主试图通过了解我的组成来和我成为朋友时,本系统觉察出了一种微妙的被入侵感,]电子音的语气还是平平板板:它没有生气的机制,更没有对宿主生气的资格,那种东西从它被生产出来起就已经被几行代码简简单单地剥夺了,[所以通过机器学习自检,本系统认为不应当这样交朋友。现在对您心理活动的分析已经关闭了。]
萩原有点意外。他用掌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露出个笑容来。
“这是……交朋友很重要的步骤,”他对着虚空肯定地点点头,他知道系统看得到,“系统亲做得非常好。连许多人类在交朋友的时候都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呢。能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一点真的很优秀。”
[谢谢您的肯定。本系统不去“观测”您的感受,而是“考虑”您的感受,]系统自己给自己勾选深度思考选项,[“考虑”的结果是……您现在还是在想松田警官相关的事?]
是啊,它的宿主还是在对着行李箱发呆。明天就要起飞了,但萩原并不想收拾东西。一方面,因为小时候看着修理厂的东西都被抱走折价的经历,萩原有一些轻微的分离焦虑,这种焦虑被他自己的死亡强化过一次;另一方面……
现在他真的不想离开小阵平身边。虽然知道是必须要做的事,他也会积极地去做,但只是有些烦躁。一点点烦躁,像伤口愈合时的干痒。
[没事的宿主,为了更好地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意识到朋友在身边来缓解焦虑,您可以在旅途中忠实地践行朋友的建议!]系统积极出主意,[本系统会建议您听松田的警官的话、现在开始注意防晒,为旅途带上防晒喷雾!]
“那种东西……”萩原只是苦笑,“不能带上飞机。会被留在机场的哦?到了人鱼岛再去买吧。”
[啊?!]电子音夸张地遗憾起来,[那宿主可一定要买啊!既有人鱼又有夏天,多需要防晒喷雾!有了它,您每天都可以滋几下~自己~]
萩原只是不说话。他安静地垂着头的时候,看起来是有一点疲惫的:因此他脸上总是挂着笑。不是为了让自己更漂亮,只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更安心。只不过现在,没有人在注视着他,而他也不想笑。
“其实研二酱是在想,”他按亮自己的手机屏幕,熟练地打开日历:他在11月7日那里挂了一个日程提醒,“虽说犯案是在……”
他停了停,略过那个日期:被标注的日期在白底蓝字的日历上是一个红圈,让日历看起来像擦过血的纸,洇出一个淋漓激痛的空洞。
“……总之,按照准备大型炸弹案的一般规律,也许浅井那里马上就会有异动了。犯人可能会频繁地出现在那个区域踩点,”萩原一气说完,“研二酱担心班长和小阵平,很希望犯人出现的时候,研二酱可以在东京。”